去年入冬也是这样，早早地下了雪。干净的雪地，如洗的天空，脚边的烟头在冰凌里闪闪忽忽。
新干线启动的时候，仁王雅治在雪地里蹭了一脚。城市里暖红色地砖滑溜溜的。
好像心里有一把火没有熄灭，却因天太冷，冻僵了。
仁王从裤袋里掏出发烫的手机，用三秒拨了一个不在通讯录的号码。
“您好，我是柳生。”
男子温润的嗓音从线路那头传过来，使用得体的敬语一如既往令人生厌。
“啧，”仁王眯起眼睛，从舌根咂出一个音节，“好久不见。”
“哦，是你。”
这一通电话时隔两年，毫无征兆，可柳生比吕士却一下辨认出对方的声音，只是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平淡得像从不起风的湖面。
“出来喝一杯吧，老朋友。”仁王直截了当地说。
“你是说现在？临时邀约这种行为可不怎么礼貌，至少要提前三天打招呼才妥当。”
柳生摘掉眼镜，揉一揉酸胀的太阳穴，深吸了口气。办公室窗外，如同朱砂浸入笔洗后溶开的赤色红晕染满黄昏。
“噗哩，你的行为准则对我来说不通用。”
“七点钟，珊瑚礁。”柳生重新戴好眼镜，抬眼看了看墙壁上的挂表，“这样如何？”
“了解。”
柳生比吕士一帆风顺地大学毕业之后，进入本地一家中型企业做HR有六、七个年头，目前负责招聘、培训以及一些行政方面的相关工作，已经升职做了主管。
对他来说，应付好这些并不难，甚至说得上游刃有余。
由于公司离本家较远，且尚未成婚，柳生顺理成章地租住了公司附近的单身公寓，定期回去看看父母，一成不变的生活节奏就像每个同龄段的成年人一样。
将手中工作暂告一段落，柳生离开公司，前往与仁王约定好的地点。
珊瑚礁是一家临海居酒屋，距离柳生的公司乘车大约二十几分钟路程，门前挂着红灯笼，保留着旧式的风格。传说这里的食物有一种让人吃了就很满足的魔力。
在他们念大学期间，曾有几次中学同学聚会在这里举行，不论是柳生或者仁王，对它都不陌生。
当柳生掀开门帘走进去的时候，看到仁王雅治已经先到达了，并且点过酒和食物。
“唷。”仁王举起左手向他招呼道。
“晚上好，仁王。”
柳生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把大衣端正地搭在椅子靠背上。
店里传统的烤鸡串有酱烧和盐烧，也有七味粉、黑胡椒或者芥末口味。佐以大利酱的酱烧烤鸡串对于柳生来说，滋味略显厚重，于是又另点了盐烧。
“不错嘛，这味道。”
仁王一面把烧鸡串里当做配菜的青椒挑出来，一面饮了口日本酒。
“冒昧奉劝一句，挑食是不好的习惯。”
柳生也举杯对饮一口。
“我是在「合理的选择」自己所需要的食物而已，要说这就是挑食，你不也一样？”
仁王笑嘻嘻地敲了敲店员新端上来的盛着盐烧烤鸡串的碟子。
“「合理的选择」吗？真是个不错的解释。”
交杯换盏之间，远远近近的话题被说得没了滋味。
柳生扯着领带扣微微用力一拉，将打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放松，又解开领口处的几粒扣子。
“总而言之，回来有什么打算？”他问。
“啊，说的没错，已经腻了。”仁王停下咀嚼，看了柳生一眼，“我们交换吧。”
事实上，仁王雅治大学毕业以后，本也有进入不错的公司就职的机会，但在入职的前一天晚上，他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出逃了。而后几年，偶回神奈川找柳生叙叙旧，依旧卷包消失。
“这样枯燥的生活，不觉得没劲透了吗？”
“说是无聊也不无道理，”面对仁王的引诱，柳生微微一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说服我的理由吗？”
“谈人生？谈理想？得啦绅士，我可不想选你做相谈对象，这事由我提出来不过是给你个台阶。”
“多谢。”柳生不置可否，“你想怎样交换？”
从表面上看，他和仁王是两个极端，就像学生时代的绰号，一个是绅士，另一个是欺诈师。
“像我们过去经常做的那样。”
“骗过所有人？”
“啊，骗过所有人。”
仁王被日本酒浸泡过的声音略显慵懒。
如此任性的要求看似唐突，可身旁坐着的人，熟悉得就像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虽然对这件事的合理性没有判断依据，但直觉往往更加可靠。
“那么，如你所愿。”
柳生端起酒杯，再次和仁王轻轻相碰，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