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酷拉皮卡摘下眼镜，深深叹了口气。
刚刚复杂的演算令他超越常人的大脑都有些吃力。视网膜仍旧残留着镜片上荧光色的公式，那些挑战智力极限的式子在他脑海里纠缠，最后化为虚无的粒子。
就差那么一点。总差那么一点。
他捏了捏鼻梁，还是不太适应长时间佩戴眼镜式计算机给鼻骨带来的负担，尽管它已经那么轻便。在所有和大脑联动的外设中，最方便的当然是接触式镜片计算机，但是酷拉皮卡出于某些原因，常年佩戴着隐形眼镜这种旁人意想不到的老古董，无法将接触式镜片放到眼里。
他伸出手，桌上崭新的圆形器皿适时吐出一颗透明小球，正好落在他掌心。这个年代，纯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为了防止水分蒸发，所有淡水都被搜集起来，饮用水更是用某种可消化包膜封装成一颗颗小球，按需配给。
酷拉皮卡拿起这颗水球，含入嘴里，起身走到了窗边。窗户在他靠近的过程中逐渐变得透明，可以看到，城郊空地上陆续有飞船发射，载着有条件的人逃往太空城。从窗口往下，是地面荒凉的景象：曾经繁华的城市如今变得死气沉沉，街道上空无一人，半软的路面被炽烈的阳光晒到晃眼，空气里充满了粘稠的湿润感，一切都被蒸汽扭曲得摇摇晃晃。
这是红色的末日，因为太阳正往红巨星发展。从地球上看，这颗恒星虽然还未显露出鲜明的红，却已经比从前膨胀了许多，令人无法忽视地占据着天空一角。气温因此上升得飞快，绿色植物大片大片地枯死，海平面每天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蒸发的水分却不再以落雨的形式回馈大地。愈演愈烈的太阳风削弱了大气层，磁暴肆虐，高级又脆弱的哺乳动物率先走向灭绝，包括人类。好在几百年前科学家就预言了这一切的发生，全力攻克了磁暴屏蔽技术和新的通讯手段。加上膨胀的太阳提供了用之不竭的内能，原本短缺的能源反倒成了最不需要担心的东西。人类利用这些过剩的能量，将一切暴露在外的物体保护起来，室温被调节得适宜居住和种植，世界人口也终于在急剧衰减之后，重新恢复了稳定。
唯有理智的人心里清楚，这些都是饮鸩止渴。红巨星本就是太阳能量浪费的后果，不研制出戴森球（一种包裹恒星以收集其全部或大部分能量的人造结构），就无法利用恒星系的全部能量，到时候哪怕实现星际移民，也会遭遇同样的问题。
酷拉皮卡就是理智者中的一员。他原本是诺斯拉集团的首席研究员，多年前因为负责的项目发生事故而被迫引咎辞职，甚至遭到多方追杀。最后这位杰出的青年科学家只好隐姓埋名，躲藏在友客鑫一处不起眼的居民楼内。为了防止身份被发现，酷拉皮卡所有必需品都得由几位好友转手。他通过揍敌客家族三少爷奇犽的关系获得了计算机和一些实验设备，试图模拟出可行的戴森球模型。可惜设备运行能力有限，实验结果总是无法令人满意。
时间不多了……视野里的飞船在奇形怪状的楼宇间迅速缩小，酷拉皮卡下意识攥紧了窗框。太阳风终将强劲到让任何屏蔽器都成为虚设，到时候电子设备无法运行，飞船也别想升空。
或许正是考虑到这一点，上世纪末，轰动全球的“斯嘉丽”计划诞生了。极端生物学家通过基因改造，制造出了智能和体能都趋于完美的“窟卢塔人”，期望凭借基因的改良让人类最大程度上发展科技，对抗恶劣环境。那些基因工程的终极产物拥有俊美的外形，过人的智力，和强大的体能，一个个仿若神祇。然而整个计划流产于一场“意外”，一夕之间，与计划有关的一切人和物都化作了齑粉。
想到这里，窗框上那只白皙的手开始微微发颤。房间内适时响起抚慰人心的音乐，酷拉皮卡退后一步，视线正对的墙面上就出现了一道投影。
“为什么之前不接我电话！”雷欧力气急败坏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抱歉，”酷拉皮卡勾起一道淡然的微笑，比起歉意，那盏笑更像是某种致谢，“我刚才在演算模型，所以开了屏蔽，信号进不来。”
“好吧好吧，”雷欧力到底是医生，大大咧咧的外表包裹着细腻温柔的心，见到酷拉皮卡认错，他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水还够喝吗？”
酷拉皮卡回到桌边，投影也跟随他来到最近的那面墙上。金发青年举起刚才取用水球的圆形器皿，晃了晃，“看，奇犽和小杰新送来的。我只喝了一颗。”
“那就好。对了，你的抑制剂是不是快用完了？”医生最关注的当然是他人的身体状况：酷拉皮卡上一次发情是在他被迫离开诺斯拉的时候，几年间，这位理智又倔强的Omega一直依靠他暗地里提供的抑制剂度过发情期。
“还能撑两周。按照以往的给药时间，完全来得及。”
影像中的人却皱起了眉头，“两周？你是不是加大用量了？”
酷拉皮卡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才坦率回应道：“是的，一直用药使我的身体产生了抗性；但是放任发情，会令我思维受阻，无法专注于研究。”
“我会尽快给你弄到新的抑制剂。”雷欧力叹了口气，“别太勉强自己了，酷拉皮卡，你不欠任何人的。”
你不欠任何人，是他们欠你。
酷拉皮卡结束了与朋友的通话，重新拿起眼镜式计算机。就在他戴上眼睛的那一刻，房屋内突然响起高频警报声，与此同时，墙壁上跳出多个影像，是不同角度下拍摄的入侵者的画面。几年的逃亡生涯让酷拉皮卡积累了不少经验，他在住处布置了复杂的机关与警报，甚至黑进了居民楼周围的监控。
从画面上看，那些手持武器的不明人士并不清楚他的具体所在，附近几栋楼都有人潜入。酷拉皮卡庆幸自己的听力范围超越常人，警报声只有他能听到，并不会暴露位置。
不过既然被找到，就没法在这个地方继续待下去了。为了方便跑路，他早早准备好了应急背包，这会他飞快地翻出背包，抄起武器，朝家门口跑去。经过门口的瞬间，一种白色胶体包裹了他，又迅速凝固成衣物的模样——这身隔热服是这个年代的标配，由于气温攀升，人类已经无法在没有隔热的情况下暴露于室外。
一出门他就朝楼顶跑，同时在脑海中计算着最佳飞行路线。天台的电子门在他面前不堪一击，酷拉皮卡戴上透明面罩，抽出一张芯片，在门锁处一刷，厚重的门就应声而开。蒸汽一下子涌了进来，尽管穿着隔热服，酷拉皮卡还是被逼退了一步。楼顶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膨胀的太阳。末日末日，不仅是人类的终结，也是这颗红日的末路。
金发青年打开腕带上的开关，整个人瞬间变得透明。仅仅在视觉上消失是不够的，这套隐身装备还能够躲避现有探测系统的侦查，令他来去自如。他踏上天台，从背包里掏出同样隐身的折叠式飞行器，面罩下的眼镜让隐身之物无处遁形，他看着小巧的交通工具在空中迅速展开，熟练地跳了上去，默默与这栋相处最久的房屋道别。
然而下一秒，楼底下突然传出了令酷拉皮卡毛骨悚然的巨大声音。这道响声只有他能听见，显然在对他发出某种警告与威胁。
该死的，是次声波！如果频率再低一些，达到与器脏共振的程度，一整片区域里的人都会丧命。

酷拉皮卡果断跳下飞行器，解除了身上的隐身装置——他并非束手就擒，只是决心直面丧心病狂的对手，给他们点教训。
不出片刻，入侵者们就从天台门口涌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Alpha们强大的威压。从入侵者的阵势，不难猜出这些人在空中也布置了眼线，或许还有狙击手，酷拉皮卡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草菅人命，看来这次是铁了心要把自己抓回去。
“放下你手中的武器。”走在最前面的入侵者说道。这些人穿着毫无特色的隔热服，看不出身份，不过酷拉皮卡已经能猜到究竟是谁派他们来的。他乖乖照做，把手里的枪扔到对方脚下。
刚遭受过次声波攻击的脑袋有些晕眩，再对上这么一大群Alpha，就算是各方面都胜人一筹的酷拉皮卡也有些受不住。不过他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开口的语调还是那么冷静清晰：“让善治出来说话。”
对面的人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人群之后响起了掌声。入侵者们纷纷避让，开辟出通道让掌声的主人通过。
“总算被我找到你了，酷拉皮卡。”来人的声音里溢满了令人作呕的恶意，隔热服也遮掩不住他矮小又脑满肠肥的形象。
“有话直说。”酷拉皮卡懒得跟这人多费口舌，他为诺斯拉工作的时候，善治是合作企业的高管，那时候对方看自己的目光就透着贪婪的色欲。也不知这肥头大耳的老男人从哪发现的端倪，知晓了自己是斯嘉丽计划唯一的幸存者，之后更是从中作梗，导致项目出现重大事故，自己也失去了容身之处。
“怎么了，我完美的窟卢塔小子？”见酷拉皮卡脸色不善，善治表现得更加得意。周围的人逐渐散开，将酷拉皮卡团团包围，“当年还差一步你就成为我的Omega了，现在想翻脸不认人？”
酷拉皮卡后退了一步，悄悄靠近隐形的飞行器。现在整个友客鑫的人都成了人质，要想摆脱被动局面，必须抓住善治，或者破坏武器。从刚才的攻击中，酷拉皮卡能够分辨出声源方向，却无法判断具体位置。
正好。他在心里冷哼，干脆拿这个人杀鸡儆猴。
“我可以跟你走，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弄明白一件事：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当年的意外彻底摧毁了斯嘉丽计划的所有成果，如果不是酷拉皮卡的父母事先将他伪装成假死状态送出去，那么人类可能还需要几百年才能汇集这么多天才生物学家，重新改造出这样优越的基因。
善治哈哈大笑起来：“跟我回去你就知道了，我会在床上原原本本告诉你答案。”
那份嚣张还来不及扩大声势，酷拉皮卡就跃上飞行器，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对方。包围他的入侵者们纷纷开枪，酷拉皮卡手腕一甩，右手上的腕带变作缠绕五指的锁链，其中一条径直飞向这些人的头目，另外几条在他周围旋绕，形成强力磁场，帮他挡下所有攻击。善治的手下连忙拉着自家老大闪避，但是酷拉皮卡的锁链速度更快，在他们能有任何动作之前，就精准定位，捕获了目标。
“放下武器。”酷拉皮卡威胁道，阳光打在他透明的面罩上，反射出白茫茫的一片，遮挡了他精致的面容，也模糊了他冷峻的神色。
被抓住的人却没有丝毫紧迫感，反而桀桀怪笑起来。酷拉皮卡意识到不妙，隔着面罩他都闻到了一股甜腻的香气，浓郁得令人头晕目眩。
“一滴常规浓度的‘厄洛斯’就足以让闻到它的Omega跪下**，哪怕你是窟卢塔，也不过是个强悍些的Omega。”善治的神色透露出某种急不可耐的企盼，“浓缩后的‘厄洛斯’感觉如何，酷拉皮卡？”
酷拉皮卡皱着眉头，回想起几年前那个夜晚，善治用一些下作的手段困住了他，药物迫使年轻的窟卢塔提前进入发情期，即使在那种状态下，他也只是视线模糊，身体发热，对善治散发的信息素毫无反应。在打伤对方之后，酷拉皮卡成功脱逃，彻底开始了流窜生活。那件事或许挫伤了善治作为Alpha的尊严，导致他对酷拉皮卡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
只有酷拉皮卡心里清楚，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这实际上是一种生殖隔离，窟卢塔人无法对普通智人作出回应，他们已经不是同一人种了。“超人类”被迷信他们的人研制出来，又被恐惧他们的人屠杀，他甚至只能孤苦地度过一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种族灭绝。
善治口中的“厄洛斯”大概起了些作用，酷拉皮卡的五感迅速衰退，唯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在被烈日抚平的嘈杂声中撞击鼓膜与胸腔。周围的入侵者趁此机会一拥而上，解救出善治。酷拉皮卡勉强抵抗了一阵，最终被牢牢按倒在地。地表的高温将他的隔热服烙黑了一片，酷拉皮卡怀疑衣服在此过程中被蹭坏了，因为他整个人都热得快要融化。按住他的几人粗暴地拆去了他的背包和锁链，并在他周围布下某种装置，然后迅速退开。酷拉皮卡连忙起身，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在一个半圆形的透明屏障之中。不知是出于药物的作用还是屏障的阻隔，他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
金发科学家试着敲打屏障，发觉它并非玻璃制成。这应该是善治公司研制出的某种高强度新型材料，能够快速成型。酷拉皮卡接着端详起地面装置，尽管思维受发情期影响而变得迟缓，他还是及时判断出，这些装置不仅起到了固定作用，而且是屏障材料的发射器，发射口的位置形成了两层材料，中间是真空层，所以他才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为什么要设置真空层？酷拉皮卡身体火热，内心却被接下来的推论冻得苍白一片。这伙人敢于在次声波武器的威胁下来到屋顶，表明他们是有备而来，这里唯一没有抵御次声波手段的就是自己。而他太清楚善治的想法了，人类或许不愿意让窟卢塔这样的超人类取代他们，但绝对愿意把窟卢塔优秀的基因镶嵌给自己的后代。他们只会活捉自己，所以善治这么做是在保护他，因为不论他是否配合，对方都打算继续发动次声波攻击。
难道就因为自己不愿沦为对方的生殖工具，他们就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打击自己，让自己精神崩溃？
酷拉皮卡的情绪波动起来，如果摘去他戴在眼里的“老古董”，旁人就会发现，那双眼睛已经变得一片血红。他环顾四周，善治的模样显然是在训斥手下，并没有人注意到他。那些人剥夺了他的武器和装备，唯独遗漏了面罩之下的眼镜式计算机。镜片上飞速变换着矩阵与公式，很快酷拉皮卡就计算出最佳角度和作用力，用之前刷开天台门的芯片往那一点敲去。
咔嚓。
芯片应声断裂，屏障却安然无恙。窟卢塔懊丧地得出结论：他必须获得更高硬度的物品，才能打碎这该死的透明罩。
酷拉皮卡瞥向善治，发现对方的表情透着些许惊慌。金发青年警觉地预感到有事要发生。
“飞船呢？为什么飞船还没过来？”善治对一旁的手下发火。厄洛斯释放的同时，也向他们的飞船发射了信号，现在难缠的酷拉皮卡都被制服了，飞船却还未出现。他的手下立刻着手联系飞船驾驶员，发现线路不通，又试图联络地面行动组。几番折腾之后，面罩下的脸孔流露出了慌张的神色。
“我们的通讯……被切断了。”
善治的第一反应就是怒视酷拉皮卡，然而被抓住的窟卢塔安静地匍匐在屏障之中，似乎陷入了昏迷。紧接着，发动机的响动传来，这些人一齐望向上空，发现一艘飞船正向他们驶来。
“这不是我们的船……”善治的手下低声道。
佯装昏迷的酷拉皮卡顺着这些人的视线往上瞥去，目光正对上船底的蜘蛛图案。飞船在他们头顶上方悬停，船底喷射出某种物质，喷泉一样笼罩了整个天台。从天台上人们的角度看去，就像是蜘蛛吐丝。
很快他们就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透明屏障之中。
善治脸色煞白，这是他们公司的技术，没理由被其他人掌握得这么彻底。下一刻发生的事更是让他骤然绷紧的神经彻底断裂：两道身影从飞船上落下来，转瞬之间就摧毁了他们外衣上用于防护次声波的装置。
“什——”善治的咆哮来不及展开，就被无处捕捉的次声波攻击轰倒在地。他控制不住吐了出来，面罩把呕吐物兜在里面，令他狼狈不堪。
第三道身影从空中缓缓落下，那人手中的东西让善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那是他们的次声波武器。
酷拉皮卡将一切看在眼里，探究的目光投向那道缓缓降落的身影。声波撼动着巨型屏障内的世界，而困住酷拉皮卡的小屏障却为他开辟出一片安宁的天地。两道屏障的乱象之中，那人降落得如此轻巧。哪怕距离遥远，哪怕视力被药物削减，哪怕两人的面容都在透明面罩的覆盖下显得依稀，酷拉皮卡的视网膜上仍清晰地烙下了一张雕塑般完美的脸。
那人有所感应似的回视了酷拉皮卡，漠然的唇角在那一刻微微勾起，展开安抚人心的弧度，淌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粉尘飞扬着从那人漆黑的眼前飘过，让那双眼看上去仿若银河。
不知是因为自己作乱的心跳，还是对方恰逢其时的降临，或者是不经意间对视引发的共鸣，酷拉皮卡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嘶吼，告诉他这就是一见钟情。
孤寂的窟卢塔在这方寸无声的世界里陷落了。

2.
“妈妈，我们的虹膜为什么会变红？”
“因为那些人编辑了我们的基因，让我们激动时虹膜变红，好确定我们的情绪是否稳定。”
“如果不稳定呢？”
“如果不稳定……他们就会害怕。”
酷拉皮卡平静地睁开眼，那道令人怀念的声音仍旧缠绕在他耳边，提醒他曾被多么深厚的爱包容与保护。
最后一次见到父母，是在一个稀松平常的下午，实验室一尘不染的环境就和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房间一样，纯白色刺入骨髓，明亮而单调。他被母亲抱在怀里，女人年轻的面容透露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娴静温柔。父亲端来不知名的药片和水，喂他吃下，而母亲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头顶。那只手那么温暖，十二岁的酷拉皮卡忍不住沉浸在这种安详之中，闭上眼去。
然后红色就像岩浆一样，浓稠，热烈，带着喷发的力度和被地层镇压的隐忍，在眼睑开阖之间从琉璃底色中沁出。这双眼的主人倏然坐起身，从对过去的怀恋中挣脱出来。他身下铺展着舒适的床，视野被白色占据，耳边还能隐约听到发动机的响动，轰隆隆的声音那么恰到好处，令人仿佛置身云端，心底柔软平和。
这是在飞船上。酷拉皮卡心想。眼球轻松舒适的状态告诉他，他的隐形眼镜被人摘去了。不过他并不担心，浮动的燥热重新沉寂下来，发情期已经过去了。不论那伙人出于什么目的救他，他都有自信应付过去。更何况……昏迷前的对视产生了令他难以抗拒的安定感，他甚至有些回味那惊鸿一瞥。
像是算准了他醒来的时间，房门在此刻平稳地滑开，酷拉皮卡侧过头，正好和来人四目相对。
这算是心想事成吗。窟卢塔在心中打趣。褪去隔热服和面罩后，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装，额头缠绕绷带，炫耀般毫不掩饰地呈露出健硕身躯与英俊面容。
“感觉怎么样？有任何不适吗？”对方熟稔地开口，仿佛与酷拉皮卡相识已久。他手上拿着一只马克杯，居然冒着热气。
太奢侈了。酷拉皮卡在心里吐槽。这年头每一个水分子都很宝贵，开放式容器早已成为摆设，居然还有人在用。
“特制的热饮，你刚经历过发情期，喝下去会感觉好很多。”男人把杯子递给他，“库洛洛·鲁西鲁。叫我库洛洛就好。”
“酷拉皮卡。”金发青年接过杯子，看了眼里面热气腾腾的液体，也不喝，抬起头颇为挑衅地回应道，“久仰大名了，幻影旅团团长。”
库洛洛随意地耸肩，坐到了酷拉皮卡床沿。“那确实是我在虚拟世界的身份，不过在‘窟卢塔’面前，这样的身份不值一提。”
酷拉皮卡对于身份被揭穿丝毫不感到惊讶，在得知对方名叫“库洛洛·鲁西鲁”的那一刻，他就确信自己早已被对方查了个透——这世界上大概没有黑客团体“幻影旅团”得不到的信息。
库洛洛沁凉的手掌搭上酷拉皮卡的额头，金发青年的耳根悄悄红了。男人的表情没有起伏，声音淙淙的，平淡里透着关怀：“喝吧，你的体温还是有点高。”
很不妙，酷拉皮卡对人类Alpha应该没有反应的，血液却在两人肌肤相触的一瞬重新开始翻腾。无奈之下，他只好轻啜库洛洛递来的热饮，企图让失控的体温平复下去。
行动上的顺从与精神上的不驯看得库洛洛倍感有趣，他勾起指尖，沿着对方金黄色的刘海一路缱绻，最终在发梢流连。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天台上那些人呢？”酷拉皮卡抬起头，打断了须臾的温存。
“他们吐得厉害，我留他们在天台透透气。”
酷拉皮卡忍俊不禁。“所以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有些人抓我是为了得到我的基因，有些人是为了毁灭这份基因，你呢？”
“我是要找你帮个忙。”库洛洛收回的指尖往边上一划，墙上就调出投影，“关于这个。”
酷拉皮卡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发现那居然是个戴森球模型。他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模型，大脑在看到图纸的同时，就已经作出决定：“报酬是什么？”
“最先进的实验设备，以及，”库洛洛笑起来，毫不惭愧地指着自己，“最优秀的助理。”
于是乎，一个只有科学家酷拉皮卡和助理库洛洛的实验室正式成立了。
第二天，酷拉皮卡拿回了库洛洛帮他保管着的锁链，并有幸结识了神秘黑客团体的成员们。之前在天台上搭救他的马尾辫女人和小个子男人也在其中，还有一个肌肉虬结的大个子，似乎对他充满敌意。
“窝金曾经试图入侵你的系统，结果被你反攻击了。他的计算机因此被锁死，最后只能重装。”库洛洛笑着解释，泰然自若的样子让酷拉皮卡对自己的系统被入侵一事无力吐槽。
临走前，金发青年打电话给朋友们说明去向，几段通话的时间不长，通话后留在酷拉皮卡唇边的笑意却驻留良久。库洛洛在一旁表情沉静，深潭一样的双眸牢牢注视着对方的笑颜。没有人知道，那副波澜不惊的外表下，一颗心正不受控制地兀自加速。
他们要动身去木卫二和土卫二之间的太空城，由于太阳升温，两颗卫星表面的冰层都已融化，汪洋汹涌着勾勒出了宜居星球的雏形，看上去美丽而凶险。目前两颗星球的大气层仍旧过于稀薄，人造生物圈还在构建之中，无法直接居住。人类折中在它们之间的拉格朗日点上建立起“丢卡利翁”和“皮拉”两座太空城，又从两颗卫星上攫取资源，分别打造出了当今最繁华的都市和最顶尖研究所的聚集地。
酷拉皮卡对库洛洛的财力有所估计，但是踏上丢卡利翁的时候，他还是被幻影旅团团长的能耐震慑到了。眼前的城市简直就是友克鑫曾经的模样，灯红酒绿之中，只有权贵们在此常住久安。而男人不仅拥有这里的永久居住权，还帮他搞定了新的身份。酷拉皮卡终于不用躲躲闪闪，身着沉闷的隔热服穿梭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了。
隔着黑暗的虚空，一流科学家和工程师聚集在与丢卡利翁对称的皮拉城中，消耗着接近于几个国家的财富。酷拉皮卡曾有可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样说不定戴森球早就研制出来了。但是转念一想，天才们的意见可没那么容易统一，当年斯嘉丽计划遭到那么多同行反对，两拨科学家几乎要发动起一场生化战争。

现在也挺好，起码他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金发科学家瞥了一眼身旁的黑发助理，怀着隐秘而鼓胀的喜悦，跟随对方进入了为自己准备的实验室。
几天的相处后，酷拉皮卡发现库洛洛是位非常得力的助手，让他当助理真是可惜了，库洛洛完全可以成为出色的科学家。
面对如此高的评价，库洛洛宠辱不惊地笑着说：“世界人民可不会想要一个黑客来当他们的拯救者。”
“那你为什么要找我帮忙研制戴森球？”酷拉皮卡一面观察数据曲线，一面抽空望了库洛洛一眼。
这漫不经心的一眼击打在库洛洛心上，碰撞出礼花绽放的声响。库洛洛不止一次想告诉他别用这种眼光看人，那流淌在眼角眉梢而不自知的暧昧气息太勾人了。
尤其是今天，酷拉皮卡闻上去格外甜美。起初只有微弱的清香萦绕在库洛洛鼻尖，后来逐渐变得浓醇，直到木槿花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房间。男人甚至怀疑谁在房里藏了一堆象征“温柔的坚持”的粉嫩花朵。
他吸了吸鼻子，难免心猿意马。
“我可没有拯救人类这样的远大抱负。”库洛洛离开控制台，照旧奢侈地拿马克杯给自己接了杯冰水，咕咚咕咚一口闷，“研究戴森球不过是个人兴趣，遇到瓶颈的时候我顺手查看了同行们的进度，不得不说，其他人的成果跟你的比起来简直差了一个文明等级。”
啊，黑客真是可恶，在这种人面前毫无隐私可言。酷拉皮卡闷闷不乐，他亲自构建的防护系统居然被对方给突破了，听语气还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科学家气得浑身发热，烦闷地将刘海往后梳去。
“不过入侵你的系统很费……”一杯冰水下肚，男人才刚觉得不那么热，转过身撞见酷拉皮卡梳理刘海的样子，又重新跌回了火坑。眼前的画面让他一时失语：窟卢塔完美的面容因为刘海被撩起而更显昳丽，葱白指节隐没在金发间，宛若待挖掘的珍宝，眉心揉出了令人浮想联翩的褶皱，搭配额头上的薄汗与眼角边的浅红，衬得那双眼水润朦胧。
此时此刻，库洛洛只想将唇贴上对方颤动的眼睫，再用极乐的方式勾出对方眼底最秾艳的红。然而理智的黑客从来都不是被本能支配的野兽，他告诉自己：不对，时间地点都不对。
于是欲念刹那生灭。
库洛洛放下杯子，来到酷拉皮卡面前。金发科学家扬起头，脖颈上也是一层细密的水珠。
“你需要休息。”男人探出手，指节蹭过酷拉皮卡的颈侧，温润潮湿，“看来善治的药对你影响很大，你又进入发情期了。”
酷拉皮卡在他的触碰下微微颤抖，嘴上却仍不服输地纠正道：“从时间上来看，是我本来的发情期提前了。”
库洛洛的手绕到他颈后，轻轻按捏，“把手头的工作先放一放，我给你弄点儿抑制剂来。”
酷拉皮卡垂着眼，神情有那么一瞬的惘然，“你不用担心……我对Alpha的信息素没有反应。”
反正强盗一样掠夺信息的黑客肯定已经知道生殖隔离的存在。
“我知道，”明明是恰到好处的距离，库洛洛的气息却有些不稳，他应该立刻松手离开的，然而肌肤相亲的触感让他恋恋不舍，“但我对你的信息素会有反应。”
诚恳的轻声细语化作流星，在酷拉皮卡心头划下灼热而刻骨的痕迹。他再一次感受到初遇时那种心跳，比宇宙初生的大爆炸更气势磅礴，比光芒万丈的超新星更难以忽视，比吞没一切的黑洞更雷霆万钧。
也更微末渺小。
醒来后他曾嗤之以鼻地剖析“一见钟情”的心理模式和生理过程，也曾小心翼翼地将情绪折叠关锁，现在，所有分析与克制都成了摆设，在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告白面前，他不再是受人敬仰令人生畏的窟卢塔，他只是一个卑微到尘土里的人，用爱意破土而出，不断绽开温柔的木槿花，直到芬芳馥郁得无可复加。
越来越浓的气息令库洛洛五指收紧，带着近乎蛮狠的力道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大概说得还不够明白，酷拉皮卡再这样毫无节制地释放信息素，他就要犯错了。
不，他已经犯错了。
理智来不及回笼，男人就执起觊觎已久的白净的手，用虔诚的吻沿着对方的指尖、掌心、手腕一路朝圣。他亲自撩起酷拉皮卡的刘海，欣赏眼前任他放肆的无暇之作。滚烫的吻又从额头烙下，经过眼睫，经过鼻梁，最终与酷拉皮卡的唇汇合。
“我们有必要好好谈一下。”库洛洛一面接吻，一面开口，灼热的气息伴随他的字句入侵酷拉皮卡口腔，又被两人交缠的唇舌搅得含糊不清。男人逐渐放缓了攻势，才得以见证窟卢塔紧闭的双眼重新睁开，舀起摄人心魄的红。
下一刻雪松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了整个房间，凛冽的味道勾起难以控制的火热，在血管内奔流不息。酷拉皮卡从未经历过这样强烈的感官轰炸，极致的反差撕扯着他，令他很快依偎在库洛洛怀中。
头一次，他感觉到了那种冲破牢笼的原始野性：渴望回应，渴求交合，不顾一切祈求对方标记自己。
在事情脱离轨道之前，库洛洛收起了自己的信息素。清爽的味道很快退去，酷拉皮卡多花了好几秒才恢复理智。
“现在你知道了，”男人的鼻尖抵着他的，“我跟你一样。”
酷拉皮卡迷茫地眨了眨眼，艳涟水光慢慢汇集成清明的亮色，折射出某种可以称之为“吃惊”的情绪。
“没有错。”库洛洛露出赞同的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窟卢塔的眼睛会变红？”
“为了衡量情绪的稳定性。”原本模糊的想法在酷拉皮卡脑海中逐渐成形，变得清晰可怖起来。
库洛洛继续追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害怕。”酷拉皮卡不再需要追问，自顾自说下去，“他们拿红眼作为危险的警示……是因为曾经发生过脱离掌控的事情？”
库洛洛颇为不舍地松开了对方，那么优秀的酷拉皮卡，谁都会喜爱他。但是他必须拉开距离，否则很难继续将信息素压制在极低的水平。
“‘斯嘉丽’计划之前，其实还有一项‘流星’计划。”男人说着飞快地操作键盘，片刻后墙面分开，变换成了橱柜的模样，几支抑制剂静静躺在其中，“发情期会让你头脑变迟钝，也会让我控制不住自己，所以先把抑制剂用上吧。”
他拿起两支，将其中一支递给酷拉皮卡，另一支握在自己手里，与酷拉皮卡一同利落地抽针注射。向来都是Omega注射抑制剂，库洛洛看来是真的濒临失控了。酷拉皮卡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男人装作没看到，若无其事开始了讲解。
“与‘斯嘉丽’计划不同，‘流星’计划完全是秘密进行的。科学家们预见了人工智能载体在高磁暴环境下的瓶颈，因此致力于寻找可替代方案。”金发科学家一目十行地阅读着库洛洛调出来的绝密资料，同时聆听对方的解说，“所以流星计划并不追求外貌基因上的改善，它的第一代产物某种程度上就是披着人皮的AI。”
超人类毕竟不是人工智能，不能直接设定目标和忠诚度，只能在基因蓝图上大致规划一个“有利于人类”的方向。削减情感又不至于没有情感，是人类控制他们的手段之一。只有这样，这批超人类才不会有过于旺盛的种族意识，去颠覆人类自己成为主宰；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感受到微弱的恐惧与牵绊，在人类的威慑下避免出格的举动。
第一代的超人类情绪高度稳定，理性远大于感性，比起人，更像是人形机器。借鉴了人工智能迭代更新的思想，生物学家让这批高智商的超人类自行修缮基因，筛选后代。第二代、第三代的超人类相继诞生，并且如他们所愿地越来越接近完美。为了牢牢控制这些超人类，科学家创建了一套评估方式，每一代中只有评估结果最出色的几位被保留，剩下的都会被“回收”处理。科研成果是该评估的重要指标之一，人类社会因此经历了科技发展的黄金阶段，参与计划的科学家也更加笃信流星计划是避开末日最好的出路。然而到了第四代，情况终于失控。第四代已经不如第一代那样木然，在评估过程中，其中两人发生暴走，摧毁了实验室。随后赶到的支援部队镇压并消灭了大部分第四代，只有库洛洛带着他的几个伙伴逃了出来，成立了最初的幻影旅团。
酷拉皮卡沉默地听着，没有去问库洛洛是怎么逃脱的。这种事情何须赘言呢，他也是从那样腥风血雨的边缘走出来，怀揣着满心荒芜踏入现世的。十二岁那年，假死后的他按规定被送往“终端”，却最终醒在了硝烟满天的废墟中。举目望去尽是残垣断壁，风捎来血腥与腐败的气息，熏得他眼眶发红。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卢克森基地里功能各异的实验室、壁垒森严的研究所、永远默默观测他们的研究员，还有给了他爱与勇气的亲族们，全都已经消失在了这世上。他只是茫然地坐在终端内，距离分解回收他的机器咫尺之遥。印有实验室标识的残破旗帜被风席卷，穿过断墙来到他面前，他不自觉伸手去抓，像是要抓住最后一丝存在过的证据。
糟糕的回忆令酷拉皮卡指尖泛凉，库洛洛便用拇指缓慢按揉，摩挲出盛情难却的抚慰。他们之间的情愫或许不过是两个超人类之间的感应，但酷拉皮卡清楚：基因可以改造，超人类可以量产，让自己一见钟情的，却只有眼前一个。

有缘哪里都相见…抓住布太太～

3.
黑发美人提着试管，手法熟练地将各种试剂调配到一起。酷拉皮卡注视对方全神贯注的侧脸，心想他跟奇犽长得不像，倒是跟奇犽的大哥有几分神似。不过这股子纤弱身形藏不住的沉稳笃定，还真是揍敌客家族培养出来的少爷。
“给。”柯特冷着一张脸，惜字如金。他和酷拉皮卡曾在揍敌客家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在飞船上相遇，两人默契地装作素未谋面，结果隔天奇犽就来找自己“谈心”，想也知道是谁告的状。
酷拉皮卡接过对方递来的成品，本着对揍敌客家在制药领域先进水平的充分信任，仰头将药片就着水球一起咽下——除了被库洛洛催促着用马克杯喝下特饮那次，其他时间他都坚持使用更为节俭的水球。身体很快被舒适而平缓的暖流包裹，连日来纠缠着他的灼热欲念越燃越灭，终于掐熄在心头。
“药效只能维持两周，如果一直不纾解，那么每次服药，有效期就会缩短两到三天，之后你就只能通过真正的交合来度过发情期。”
“那也能保证一个多月不受干扰，”酷拉皮卡起身，朝对方点头致谢，“足够了。”
“等一下。”柯特喊住了他，酷拉皮卡停下脚步，正好接住男孩扔过来的东西。
“这是……”
“避孕药。”说完，柯特毫不理会酷拉皮卡的怔愣，转身研究起了新的试剂。
好吧，旅团这些黑客真是一个比一个醉心科研……
酷拉皮卡离开揍敌客小少爷的研究室，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五天前，他的助理向他交代了流星计划的真相，而后提出了出差申请。考虑到酷拉皮卡的发情期并没有真正过去，同时也担心孤身一人的窟卢塔再度遭遇围剿，库洛洛将他带上了旅团的飞船，让他们往海王星外的柯伊伯带飞去。飞船出发后男人就不知去向，徒留淋漓的真相不知疲倦地搅乱酷拉皮卡的心绪。
他应该专注于研究的，已有的太空城完全不足以承载地球上所有人口，而随着太阳的膨胀，太空城的数目将会越来越少。他不可能躲在安逸的丢卡利翁，旁观其他生命走向灭亡。但库洛洛轻描淡写的语气多少令他感觉不安，男人确实具备前一代超人类最大的特质：情绪起伏平缓，道德约束薄弱。他的喜怒比一般人程度低得多，更难以同他人结缔牢固的情感纽带。那句研究戴森球只是出于个人兴趣完全是实话，旅团的飞船已经形成生态闭环，哪怕太阳爆炸，他们也能搭乘这座飞船悠哉游哉地飘荡在宇宙中。这样一个恣意而薄情的人，当他亲吻自己，究竟是应景地受了冲动驱使，还是真实地动了心？
酷拉皮卡难得对自己不太有信心。库洛洛的失控和坦诚都足以说明他对自己并非无动于衷，但是陷入感情的人总是容易患得患失。酷拉皮卡能回忆起两人气息钩缠的刻骨撩人，也记得库洛洛动人的凝视，他只是无法判断那个令人难忘的吻中，信息素的作用占据了多少。然而说到底，爱情也不过是激素的传递，哪里就比信息素勾起的情欲高尚了呢？哪怕库洛洛只是一时被蛊惑，当时的举动完全受生理本能支配，也好歹是对自己的回应。
酷拉皮卡走出两步，瞳孔骤缩，彻底清醒过来：他刚才都在想些什么？为了自我安慰而否认意识的作用，将爱情和性欲相提并论？
太荒谬了。
青年心不在焉地踱步到飞船尾部，那里有一片观景台，在人靠近的时候自动变得透明。他站到观景台上，视野里清晰地映射出太空中抛洒的星辰。那些璀璨的星体蜿蜒成一道星河，让酷拉皮卡想起初见库洛洛时对方的眼。
他沉迷在这一瞬间，直到注意力被其中一颗逐渐逼近的红色星辰捕获。船尾已经被耀眼的红光笼罩，晒得人睁不开眼。酷拉皮卡连忙打开飞船内部的通讯频道，呼叫驾驶舱里的侠客。
“侠客，后方有球型发光等离子体接近，距离不足一个天文单位。能查到是什么吗？”
“那个好像是……”
侠客的话没来得及说完，通讯就被人切断了。凛冽的气息从身后覆盖过来，将酷拉皮卡牢牢包围。青年陷入宽阔的怀抱中，身体上的僵硬一秒钟就被对方落在颊边的吻给化解了。
“我回来了，酷拉皮卡。”
哦，他的助理可算是回来了。
“这就是你这两天出差的成果？”酷拉皮卡挣脱怀抱，转过身挑眉问道。难怪库洛洛让旅团把飞船开到遥远而寒冷柯伊伯带，原来是要带一颗太阳过来。
“人造红巨星，”库洛洛的神色还是那么理所当然，“我说过要给你最好的实验设备。”
明亮的光打在晨星之子脸上，将他深邃的瞳仁照射得轻盈浅淡。
酷拉皮卡烦躁了五天的心倏然被抚平了。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不再需要库洛洛的回应，两人能这样合作就令他心满意足了。这份感动与冲劲支撑着窟卢塔，让他在发情期彻底爆发之前，破解了戴森球的难题。
看着人造红巨星最终被戴森球包裹，控制室里的酷拉皮卡长长舒了口气。库洛洛站在他身后，嘴角含着悠然的笑意，一同见证了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你让人类社会升级到了II型文明（注：卡尔达舍夫文明等级，I型能够利用整颗行星及其卫星的能源，II型能利用整个恒星系能源，III型能利用整个银河系能源），酷拉皮卡。”库洛洛的眼里有幽深的反光，“现在，我们掌握了利用整个恒星系能量的方法，接下来或许可以考虑亚光速飞行。”
酷拉皮卡哑然失笑，觉得库洛洛在这方面简直像个孩童，充满了盎然的纯真，随心所欲只专注于自己感兴趣的。他侧过头，遗憾地告诉身后的库洛洛：“亚光速飞行的计划暂时还比较久远，我想先试着均等分割这颗人造恒星，让它们运行到稳定特解的轨道上，或者找到把恒星外部的氢气运往核心的‘通道’，好避免能量的浪费。”
“看来一颗红巨星不够你用了。”库洛洛凑近去，掰过酷拉皮卡的下颌，轻啃他的嘴唇，直到满意地收获一阵轻颤，才放过对方。回来以后男人一直这样，做出些过分亲昵的举动，又及时地见好就收，让酷拉皮卡一点办法也没有。
“看来我的助理又要出差了。”酷拉皮卡尾音上扬，带着佯装镇定的顽皮，仿佛刚才一时兴起的吻根本不存在，“正好，我打算回地球一趟。”
库洛洛再度俯身，从后面搂住酷拉皮卡，埋首在青年洁白纤长的颈项间。他肆意汲取青年散发出的香气，唇瓣抵着薄嫩的肌肤，感受底下鲜活的脉动。“柯特给的药马上就失效了，你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酷拉皮卡犹豫再三，纤白的手还是落在库洛洛手背上，安慰似的拍了拍。他往往回避主动接触，担心自己的行为构成对Alpha的引诱，害怕库洛洛受激素摆布而与他亲近。男人的情绪单薄又荒芜，酷拉皮卡对对方的喜爱却丰沛如同盛夏的雨水。
“你知道的，”酷拉皮卡的声音很轻，在这样一道拥抱的姿态下，宛若情人间的低语，“现在只是飞船对人造恒星的模拟，真正的数据还得倒地球上测量。”
库洛洛当然知道，可他根本无所谓太阳系的存亡，他只想确保酷拉皮卡安然无恙。男人深吸一口气，鼻尖充盈了木槿花的味道，这种象征了坚韧与永恒美丽的花朵，比任何词汇都更贴切地描述了酷拉皮卡。他忍不住心想：酷拉皮卡真是个生动的人，过人的智商从未成为他情绪的阻碍，反而使得他更加善解人意，更加鲜活，更加迷人。
那若有似无的香随着内心褒赏变得甜腻诱人，库洛洛的雪松气息也跟着流泻出来。既然酷拉皮卡非走不可，那就找一个两全的办法——
“让我暂时标记你，这比抑制剂有效得多。”

审核太严，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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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链接是第四章。
5.
“酷拉皮卡，出来吃饭了。”雷欧力来到酷拉皮卡房门前，敲门说道。
酷拉皮卡顶着一双黑眼圈打开了门。
从他开着库洛洛的飞船落荒而逃，狼狈地住进雷欧力家里，已经三天过去了。三天里他每晚都做噩梦，最荒唐的一次，他梦到自己和库洛洛在无垠的太空里交合，男人掐着他的腰，信息素铺天盖地笼罩着他。坚挺的性器从后面破开他的身体，在甬道中反反复复顶撞。库洛洛叼着他的耳垂，热气和波澜不惊的声音一同钻进他耳朵：“要不是我入侵了卢克森基地的电力系统，他们哪有那么容易杀死窟卢塔人。”耀眼的星辰随着这句话化为无数双红色眼睛，紧迫地盯着不知羞耻的两人。
酷拉皮卡在梦中都想以死谢罪。
老话总说爱情的背面是怀疑，酷拉皮卡从前觉得这说法是轻浮的抖机灵，直到自己面对了，才发现怀疑真的如同尖刺，能够穿透爱恋扎伤神经，哪怕拔除也会留下长久的疤。
这几天他一边试图找出给自己透露库洛洛黑料的黑客的身份和目的，一边悄悄向各国的科研机构发送关于戴森球初步设想的消息。加上临时标记失效，发情期迫在眉睫，窟卢塔简直身心俱疲，心力交瘁。虽说憔悴并没有掩盖他的美貌，反倒增添了几分旁人看来我见犹怜的病态美，可身为医生的雷欧力完全无法欣赏这种苍白无力的美感，他把几支药水塞进酷拉皮卡怀里，解释道：“这是我研制出的新型抑制剂，用的合成信息素，绝对比你已经吃出抗性来的那些药管用。”说完就拉着人往客厅走，嘴里不住念叨：“我就不信了，来我这儿还能这么一天天憔悴下去？”
客厅的餐桌上摆了许多密封食盒，盛着加工后能够在高温下长期保存的食品。末日年代，粮食问题更为严峻，会对食物的烹制斤斤计较的大概只有丢卡利翁上那群权贵了。
雷欧力将酷拉皮卡一把按在自动伸出的椅子上，气势汹汹地说道：“这些食物从种类到分量都是根据你的现状量身定制的！给我吃完！”
酷拉皮卡看着满桌子几倍于他食量的食物，嘴角挂上了宽慰的微笑。他也不反驳，顺从地埋头咀嚼起来。
逃离之后，酷拉皮卡本想求助于奇犽，但考虑到对方的弟弟是旅团成员，这一选项反而变得不那么保险了。最后青年在中途丢弃飞船，辗转着找到了雷欧力。虽然医生家里的安保等级比不上揍敌客家，不过雷欧力真的是无比可靠的朋友。酷拉皮卡原本打算在雷欧力这里借住一晚就离开，没想到爱操心的医生看到他的颓色后，硬是把他多留了两天，发誓要把人调养好再放走。到第三天的中午，雷欧力大概也知道留不住人了，于是准备了他能想到的最丰盛的午餐。
尽责的医生在酷拉皮卡对面坐了下来，监督友人吃下自己布置的丰富又简陋的餐食。他穿着衬衫与西裤，正襟危坐而不开口的时候还真有几分精英派头，只是鼻梁上那副从不离身的小圆墨镜打破了整体上的严肃感，显得有些好笑。酷拉皮卡猜测他应该马上就要去工作，果然，雷欧力在他吃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我今天下午有两台手术，回来估计要半夜了。”
酷拉皮卡咽下口中的食物，难得地咧嘴而笑：“好的，手术顺利，帕拉丁奈特医生。”
进食后的窟卢塔恢复了几分血色，颊边透着浅粉，嘴唇因为咀嚼的动作而鲜艳起来。雷欧力终于放了点心，觉得酷拉皮卡今天的状态比两天前的魂不守舍要好上许多。
“那我出门了。”雷欧力向酷拉皮卡挥手告别，无需太多言语就完成了饯别。
酷拉皮卡其实并没什么胃口，不过为了保存体力，并且不辜负好友的心意，他还是竭力吃下一些，然后将未拆封的食盒替雷欧力收了起来。旅团应该不需要他了，以库洛洛的聪明才智，有了戴森球后，攻克亚光速旅行是迟早的问题。可万一旅团还想找他，那么查找他的几位好友，逐一排查就能搜到这儿来。他可不想连累雷欧力。
金发青年回到房间拿出已经收拾好的背包，起身的瞬间，他本能地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这该死的发情期来的真是时候。
他连忙从包里翻出注射器，又拆封了一支雷欧力给的新型抑制剂，Alpha的味道一下子充满了整个房间。
酷拉皮卡被薰得不行，即刻明白这就是雷欧力所谓的“合成信息素”。虽然对这股味道充满抗拒，酷拉皮卡还是咬牙给自己打了一针。热意退却得好似潮汐，酷拉皮卡嗅了嗅自己的身上，果然洋溢着不知名的Alpha气息。
也好，装作被标记过的样子，还能省去不少麻烦。
他收起东西，正好在包里看到一个多月前柯特给的避孕药。青年的动作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自嘲地笑了笑。
酷拉皮卡把避孕药拿出来，扣上了背包。

—END—
发现文前话已经被删了，再贴一下：

看来第五、第六章果然是过不了审的……
继续WB吧！第五章：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169278466207949&mod=zwenzhang
第六章：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169550185823617&mod=zwenzhang

第一次读完一篇完整的ABO，比我想象的好接受。真的很感动，楼主的文有魔力，能让人在真心笑过后又忍不住失声痛哭，替我大团酷委屈。

谢谢

布太好(✪▽✪)

鸡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