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榕树下:
好久不见。我离开你之后的路,走的着实委屈。
许多次我都想着要回来好好看看你,却又羞于两手空空,便隔三差五的带着些无处安放的情绪开一个帖,安慰自己说这是我撒下的种子,每次都说,这一次我要让它开出花来。
那些种子却一直在沉睡。
我并非无暇顾及,甚至是有大把时间的。只是我有意将你视作过去,总觉得若想回归就得有个新开始,却忘了,你是故乡。年少无知是最锋利的刀子,剜去了我看清自己的眼睛,割伤我辛勤劳作的双手,然后各路妖魔趁虚而入,作势要分食了我的身躯。到最后我还能狼狈的坐回你的脚下——啊,是因为我夸张了所受的伤痛——说个玩笑话,到最后我还能狼狈的坐回你的脚下——亲爱的树下,请包容我的矫情。我看到那些美梦你还替我留着。
许多事情的发生其实都和既成的剧本一样自然,因果清晰,痕迹可循。我虽明白,却仍觉无从说起。亲爱的树下,欲言又止太多次,请让我安静地再做一次梦吧。
今年三月初,我向学校递交了休学申请书,顶着医院颁发的重度抑郁患者称号光明正大的逃学回家。无心打造悲苦形象,收下这结果时我是平静的,甚至有意想表现出苦中作乐来。可我还挺想凄凄诉苦的。从网络上窥得的患者言论被我保存下来,我在想如有人问起,我定要将那些言论传达过去,凄风苦雨的哭诉一番:我的心情就是这样的!然而我出卖了我。当真有人开了口,我却对着他们表现出矫揉造作的快乐来,稍有吐露心声的迹象,就说声再见落荒而逃。对此我仍有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不能给别人添麻烦嘛!
亲爱的树下,在欲言而止那么多次后,我似有很多话要讲。这些话在时间里泡的久了才拿出来,总透着伤春悲秋的酸腐味。血泪之言就这样腐臭了。
无话可说的空白感在刚才袭击了我,以前当这种空白感袭来,我只能惶惶然束手投降,在放任自己坠入不可言的深渊里,可现在我面对的是你,亲爱的树下。所以我可以选择沿着时间出发,继续我的讲述。啧,心理障碍真是矫情又奇妙的东西。
三月份留在家中。学车,发呆,爬了几次山,去了些景点。一大半的时间自己一人度过,手机上的消息不去理会,一不留神,我真的就“隔绝”了外界。中间被旧疾困扰,痛得瘫在床上,扣着床单吐的昏天黑地,心中默念“一切都会过去的”,也没有多少可怜自己的心思,却被父母的焦虑惹得疲惫不堪。行笔至此,又体会了一遍混乱与空虚。短暂抽离后不由咂舌:啧,这人分明是在同情自己。
我几乎整日沉思,想象着自己如何脱离身躯,获得永恒的真理。我计划着自己的死亡:穿一条裙子走进夏天的海里(想象时我意识到,在那时我会非常渴望有工具能让我记录下濒死的感受,说不定我记着记着就会忘了自己在做什么……这又让我陷入痛苦。我的痛苦似是过分虚无了,却真切的灼伤了我自己)。幻想是多么美妙呀,虽然下一秒就被亲人朋友的处境拖回进现实。我无法做到摆脱这身躯,摆脱这没有尽头的思绪。几次提笔尝试自救,却总在中途掩面痛绝,不知所云。
三月中旬,霍金先生离世。他得以卸下累赘。我望着架上他的书,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为他的灵魂祈福的资格。
亲爱的树下,再次提笔,已隔两日。那日写至“往事”,正是这记录当时空洞的心情,悄无声息地却被笔下的情绪拖了进去,于漫无边际的乏味空虚里茫茫然寻不得出路,原本兴起想要记录的美好生活泡影般散去。我握笔勉强行进了几行,终是被一切索然无味的疲惫感打败,丢了笔倒在床上,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过去一年里磨人的郁郁之感似乎有想来将我吞噬掉。我想起网络上许多“患者”(我讨厌这个词,天知道我总觉得所谓诊断就像个笑话,而一旦笑话成真,我就要从高台上坠下来)将抑郁称为“它”,我看过他们这样描述:“在那一刻,我清晰的感受到,它来了,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来吃我的血肉了……”诸如此类。想要表达情绪的欲望使人敏感,他们成为书写自我的诗人。啊,我也应算在“他们”其中。就在刚才,我差点儿又被“它”吸食了思绪与魂魄,既然如此,干嘛还要执意去写呢?
可能是因为,我终于久违的……想要握笔,想要写绿树青草,写擦肩而过的陌生姑娘,写细雨里走姿优雅的猫……在我悲愤痛誓再也不要落笔、不要交流、不要去理会这世界快一年后。
我的脑海里全是诵读文字的声音,我看着绿从里明艳的重瓣棣棠花,喜悦的移不开眼。在过去一年里,像这样的喜悦总来的小心翼翼,我不知道他们何时会骤然消失。知道这快乐马上会成为供我冷眼旁观的可笑戏码,比知道“痛苦总会过去”还要令人疲惫。
而现在,哎呀,我得去平复一下。
重拾。刚才我说到久违的想要记录,是的,我亲爱的树下。在同时我也想起了刚去到你身边的时候。那时我觉得自己有许多爱,快乐扑面而来,生命美丽动人,我除了心怀感恩的认真活着以外,也只有幸多出一支笔,能让我装下从生活里满溢而出的热泪与爱。
到底我是个软弱天真的人,永远成不了不寄情于外物也能保全自己的强大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