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吧 关注:14,042贴子:110,819
  • 14回复贴,共1

杜甫“熟精《文选》理”解 林英德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杜甫“熟精《文选》理”解
林英德
摘要:
古往今来的不少研究者,曾对杜甫的“熟精《文选》理”作过不同角度的训解和阐释,其观点虽有合理性,但又难免失之片面。从现代接受美学角度看,“熟精《文选》理”实际表述的是杜甫《文选》接受活动的完整过程,是指作为接受主体的杜甫在特定语境中对作为接受对象的《文选》之阅读、理解和借鉴。因此,对其内蕴亦应从接受对象、接受主体和接受语境等三个层面作综合的解读。


关键词:杜甫;《文选》;《文选》理;接受美学
杜甫在《宗武生日》诗中告诫宗武说:“诗是吾家事,人传世上情”,并要求他“熟精《文选》理,休觅彩衣轻”。正如宋人高似孙所谓:“杜公训儿熟精《选》理;儿岂能熟,自熟耳。”[1]1
张戒亦云:“子美不独教子,其作诗乃《文选》中来,大抵宏丽语也。”(《岁寒堂诗话》卷上)”[2]456
可见,“熟精《文选》理”其实是杜甫本人《文选》接受的真实表述和高度概括。但由于杜甫并未就“熟精《文选》理”的涵义作出解说,故历代学者对其各有不同的理解和解释。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俨然是一桩学说公案。

高似孙曾撰《选诗句图》,他在该书《序》中说:“蚤(早)参法,全律用六朝句。不特也,宋袭晋,齐沿宋,凡兹诸人,互相宪述,神而明之,人莫知之。惟李善知之,予亦知之。乃为图诂,略表所以宪述者,法精且秘,悟其矣。”[1]1 从“蚤参公法”、“法精且秘”、“六朝句”等用语看,高氏迳用“法”字来解释杜甫所言的《文选》“理”。“理”等同于“法”即“句法”。这是高似孙对杜甫“熟精《文选》理”的理解,也是他编撰《选诗句图》的理据和用意。
南宋另一注家赵次公,他作了这样的解释:“尝曰:‘续儿诵《文选》。’ …………………………………………
作者简介:林英德,华侨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
则‘熟精《文选》理’者,所以责望于宗武也。诗使字多出《文选》,盖亦前作之菁英,为不可遗也。又曰:‘递相祖述复先谁。’则之诗法,岂不以有据而后用邪?”[3]515 文中所谓“诗使字多出《文选》”,“之诗法,岂不以有据而后用”,可知赵氏理解中的《文选》“理”主要是针对杜诗“使字”和“诗法”而言。这种解释与高似孙的理解大致相近,都强调了一个“法”字。
宋代的不少诗论家也都是从诗法角度来解读杜甫的“熟精《文选》理”。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三:“杜子美诗善用《文选》语,故宗武亦习之不置,所谓‘熟精《文选》理,休觅彩衣轻’,又云‘呼婢取酒壶,续儿诵《文选》’是也。”[4]505 吴开《优古堂诗话》“身轻一鸟过”条”:“……其后东坡诗:‘如观李杜飞鸟句,脱字欲补知无缘。’山谷诗:‘百年青天过鸟翼。’东坡诗:‘百年同过鸟。’皆从而效之也。予观张景阳诗云:‘人生瀛海内,忽如鸟过目。’则知老杜盖取诸此。况又有《贶柳少府》诗:‘余生如鸟过。’又云:‘愁窥高鸟过。’景阳之诗,梁氏取以入《选》。《赠骥子》诗:‘熟精《文选》理。’ 则其所取,亦自有本矣。”[2]229
明清以来,从句法、诗法角度理解杜甫熟精《文选》理”者仍不乏其人。明代杨慎《升庵诗话》卷五“杜诗本《选》(一作杜诗本谢)”条:“谢宣远诗‘离会虽相杂’,杜子美‘忽漫相逢是别筵’之句实祖之。颜延年诗‘春江壮风涛’,杜子美春江不可渡,二月已风涛’ 之句实衍之。故子美谕儿诗曰‘熟精《文选》理’。”[2]731 清代杨伦评《渼陂西南台》说:“此诗句法多本谢公,所谓‘熟精《文选》理’者。”[5]78
有趣的是,据《师友诗传录》,在清代,王士祯和他的师友郎廷槐等还就杜甫熟精《文选》理”的理解问题,展开了一次小小的讨论。原文较长,为论述之便,不妨抄录如下:
问:“萧《选》一书,唐人奉为鸿宝。杜诗云:‘熟精《文选》理。’请问其理安在?”
阮亭答:“唐人尚‘《文选》学’,李善注《文选》最善,其学本于曹宪,此其昉也。杜诗云云,亦是尔时风气。至韩退之,则风气大变矣,苏子瞻极斥昭明,至以为小儿强作解事,亦风气递嬗使然耳。然‘《文选》学’终不可废,而五言诗尤为正始,尤方圆之规矩也。‘理’字似不必深求其解”。
历友答:“文之有《选》,自萧维摩始也。彼其括综百家,驰骋千载,弥纶天地,缠络万品;撮道艺之英华,搜群言之隐赜。义以汇举,事以群分。所谓略其芜秽,撷其精英;事出沈思,义归翰藻。观其自序,思过半矣。少陵所云熟精其理者,亦约略言之。盖唐人犹有六朝余习,故以《文选》为论衡枕秘,举世咸尚此编,非必如宋人所云理也。”
箫亭答:“夫《文选》一书,数逾千祀,时更七朝。楚国词人,御兰芬于绝代;汉朝才子,综鞶帨于遥年。虚元流正始之音;气质骋建安之体。长离北度,滕雅咏于圭阴;化马东骞,煽流风于江左。诚中叶之词林;修前辈之笔海也。然而声音之道,莫不有理,阐理敷词,成于意兴。严沧浪云:‘南朝人尚词而病于理,宋人尚理而病于意兴,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善读者三复厥词,周知秘旨,目无全牛,心无留义,体各不同,理实一致,采其精华,结成本领。故杨载曰:‘取材于《选》,效法于唐。’马伯庸曰:‘枕藉《骚》《选》,死生李杜。’又昔人曰:‘《文选》烂,秀才半。’皆少陵熟精《文选》理’之义也。”(王士祯:《师友诗传录》)[6]128-129
王氏师友三人分别从不同角度,对杜甫熟精《文选》理”“”字的内涵作了各不相同的解释。阮亭从杜甫《文选》接受的社会语境出发,认为杜甫所云“熟精《文选》理”,只是“尔时风气”,即唐人普遍重《文选》的一种体现;“理”字并不确指,故“不必深求其解”。历友立足于作为接受对象的《文选》,主要从《文选序》所阐明的编撰旨意和选文标准等出发,认为“少陵所云熟精其理者”,只是大略表明杜甫广泛博览前代文章特别是六朝文章精英的心迹。它有别于宋人诗文写作中所追求的“议论”之“理”。萧亭则主要从《文选》接受者的角度,认为“声音之道,莫不有理,阐理敷词,成于意兴”,“善读者”当“采其精华,结成本领”。值得我们注意的是,王氏师友三人的解读颇具我们今天所谓接受美学的意味。同时,三人的角度、观点虽有差异,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即反对泥于“理”字的实指,特别强调它与宋人所云之“理”的本质区别。这其实是和王士祯力主“神韵”说有关系的。
后来的翁方纲,力主“肌理”说,也试图从杜甫熟精《文选》理”中汲取理论资源。为此,他专门撰写《杜诗“熟精〈文选〉理”理字说》一文,文中写道:
理者,治玉也。字从玉从里声,其在于人,则肌理也;其在于乐,则条理也。《易》曰:‘君子以言有物’,理之本也,又曰:‘言有序’,理之经也。天下未有舍理而言文者,且萧氏之为《选》也,首原夫孝敬之准式,人伦之师友,所谓‘事出于沈思’者,惟杜诗之真实足以当之,而或仅以藻绘目之,不亦诬乎?自王新城究论唐贤三昧之所以然,学者渐由是得诗之正脉,而未免歧视理与词为二途者,则不善学者之过也。”[7]408-409
翁方纲从“理”字的训诂出发,认为“理”是“本”和“经”二者的结合体,本者“言有物”,经者“言有序”。在他看来,萧统《文选序》的“事出于沈思”即“言有物”,“义归乎翰藻”即“言有序”,前者重“理”,后者偏“词”,“理”与“词”实为一途。据此,他对王士祯以来“歧视理与词为二途”的“不善学者”作了批评,特别强调杜甫对《文选》“沈思”和“翰藻”两方面毫不偏颇的熟精。这就是翁氏对“《文选》理”“理”字的理解,实为其“肌理”说张本。
直到今天,研究者对“熟精《文选》理”的解释仍各执一说。屈守元先生认为“《文选》理”有五层含义:其一,指文学作品必须美丽,即讲求“藻翰”;其二,指“踵事增华,变本加厉”的文学发展观;其三,指杜甫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中“”的精神,亦即对《文选》的批判地吸收之精神。其四,指对《文选》字的研治。其五,指对《文选》的吟诵。[8]P1-7
韩泉欣先生则基本上接受并认同宋人赵次公的看法,认为“无妨把杜诗所说的《文选》之理的基本内涵概括为两项:其一,使字;其二,诗法。” “前者指向形象意境,后者偏于形式技巧,我们可以看作是杜甫研习《文选》的着手处”。[9]115-121
钱志熙先生认为这个“理”实际上就是“法”,是指《文选》作品的种种法度。[10]56-68
吴怀东先生则认为诗歌之“理”不同于诗歌之“法”,杜甫所谓诗歌之“法”主要是指诗“佳句”之法,是具体的技巧、方法,还没有涵盖诗歌创作的全部道理;“理”则不仅包括了具体的“法”,而且涉及了更丰富、更重要的内容。一句话,“《文选》理”指的是全面地把握《文选》的诗歌创作规律及其艺术精神,它包括对《文选》词句、艺术观念、审美趣味以及各种艺术技巧的学习。[11]67-72
前贤的这些看法,归纳起来,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一是认为《文选》之“理”无须解,或不必强解,为虚指而无实指,持这一说的主要有王士祯。一是认为这个“理”字是可解的,这是极大部分论者的观点;但“理”字究竟作何解,又存在异议。具体说来,又有三种看法:
第一,认为“理”即“法”,指作品的创作法度,具体内容包括字法、句法等。
第二,认为“理”包括“法”而与“法”不可等同,其内涵甚为深广,既包括技巧层面的一切法度,也包涵精神层面的文学观念、审美趣味等。
第三,主要指义理,即作品的主旨,包括思想、情感等作品的内容因素。
这些观点虽不尽相同,但均有合理之处,它们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揭示出杜甫这一著名诗句的丰富内蕴,为我们更全面、更深刻地把握“理”字的内涵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IP属地:上海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楼2019-03-19 15:19回复

    现代接受美学认为,文学接受活动是一个系统的过程,是指作为主体的接受者在特定语境中对作为接受对象的作家作品等的阅读、理解和评价。它至少包括接受者、接受对象和接受语境三个必不可少的要素。杜甫熟精《文选》理”亦可作如是观,即它是接受者杜甫在特定语境中对《文选》的阅读、理解、借鉴和宗法的过程、表现和结果。
    从接受对象来看,“熟精《文选》理”所“熟精”的对象是特定的《文选》。因此,“《文选》理”首先应该是指《文选》所固有之“理”,即《文选》一书通过具体的选文定篇在整体上所表现出来的一些特性。
    这需要我们从诸如《文选》的编撰旨意和编撰效果及其相互关系等方面加以阐发。关于《文选》的编撰旨意,萧统在《文选序》中作了较为清楚的阐发和说明。
    大致说来,《序》文的主要意思有四层:
    第一,文学发展观。所谓:“若夫椎轮为大辂之始,大辂宁有椎轮之质;增冰为积水所成,积水曾微增冰之凛。何哉?盖踵其事而增华,变其本而加厉。物既有之,文亦宜然,随时变改,难可详悉。”[12]1 它阐明的是文学由简趋繁、“随时变改”的文学发展观。这一观点决定了编选者编撰过程中“详近略古”的原则。
    第二,文体论。《序》文对多种文体的特点及其发展流变作了评述,如谓赋为“古诗之体”,诗“盖志之所之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又颂“所以游扬德业,褒赞成功”,箴“兴于补阙”,戒“出于弼匡”,论“析理精微”,铭“序事清润”,等等。[12]1 这些文体论既吸收了魏晋齐梁以来文体理论的主要成就,同时编撰者又将这些理论付诸具体的编撰活动之中,从而较科学地解决了对众多作品的分类和编次问题。它决定了编撰者的文体分类。
    第三,选文标准及范围。《序》文称,经、子、史等异乎“篇翰”(“篇章”),故所不取;史中之赞论、序述及凡符合“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的篇什,“杂而集之”,“沉思”、“翰藻”是编者对文学性质的认识,也因此成为《文选》的重要选文标准。[i] 再从选文的时间范围看,所谓“远自周室,迄于圣代”,“时更七代,数逾千祀”,结合《文选》正文,我们知道,编者共选录周、秦、汉、魏、晋、宋、齐、梁等八代130位作家共700多篇作品。当然,由于受到“翰藻”标准及“随时变改”文学观的影响,[12]1-2 故在实际编撰中,其选录作品以六朝居多,集中反映了六朝崇尚丽辞的审美旨趣。
    第四,编撰体例,即所谓“次文之体,各以彚聚。诗赋体既不一,又以类分;类分之中,各以时代相次。”这一点更集中地体现在随后的目录中,如赋分京都、郊祀、耕藉、畋猎、纪行、游览、宫殿、江海、物色、鸟兽、志、哀伤、论文、音乐、情等15类;诗分补亡、述德、劝励、献诗、公宴、祖饯、咏史、百一、游仙、招隐、反招隐、游览、咏怀、临终、哀伤、赠答、行旅、军戎、郊庙、乐府、挽歌、杂歌、杂诗、杂拟等24类;文分七、诏、册、令、教、文、表、上书、启、弹事、笺、奏记、书、檄、对问、设论、辞、序、颂、赞、符命、史论、史述赞、论、连珠、箴、铭、诔、哀、碑文、墓志、行状、吊文、祭文等34类。


    IP属地:上海本楼含有高级字体2楼2019-03-19 15:30
    回复
      《文选序》所阐发的这些编撰旨意,成为不少研究者解读杜甫《文选》理”的一把钥匙。上文述及《师友诗传录》所载历友,及翁方纲和屈守元的观点,其立论依据之一即是《文选序》。历友在例举《序》文中“义以汇举,事以群分”、“略其芜秽,撷其精英”、“事出沈思,义归翰藻”等关键语后,谓“观其自序,思过半矣。少陵所云熟精其理者,亦约略言之。”翁方纲认为“言有物”和“言有序”是“理”的“本”和“经”,杜甫对《文选》的熟精表现为“沈思”(翁以“真实”当之)和“藻绘”即理与文二者的结合。与翁氏观点略有不同,今人屈守元先生从分析“出于”和“归乎”两个介词的作用出发,认为《文选》选文坚持以“翰藻”第一、“沈思”第二的标准,故“《文选》理”指文学作品必须美丽,即讲求“藻翰”;还指“踵事增华,变本加厉”的文学发展观。应该说,这些观点均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IP属地:上海本楼含有高级字体3楼2019-03-19 15:46
      回复
        但是,仅据《文选序》来解读《文选》所固有之“理”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序》文所阐发的毕竟是编者的文学理想和主观编撰意图,这些理想和意图能否实现,取决于成书之后的客观效果。因此,对《文选》固有之“理”的把握除了要结合编者的编撰意图,更要考察它的实际编撰效果。而这种效果主要体现在《文选》的影响和后人对它的批评上。就影响言,《文选》对后世产生的影响自然是极其深远的。它不但作为重要的文学资源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文人才士,其编撰经验也为后世诗文总集的编撰提供重要的借鉴。更重要的是,在它成书后不足百年的隋唐之际,就形成了专门的“文选学”在杜甫时代,“选学”正方兴未艾。此后源远流长,直到今天。就后人对《文选》的批评言,尽管《文选》曾遭到不少研究者的批评和指摘,[ii] 但总体上看,居主导的是公允和褒赞的声音。这其中,清人孙梅的评价最为中肯。他曾将《文选》编撰的优点归纳为五个方面说“揆厥所长,大体有五”
        “曰通识。……《选》之为书,上始姬宗,下迄梁代,千馀年间,艺文备矣。质文升降之故,风雅正变之由,云间日下,接迹于简编;汉妾楚臣,连衡于辞翰。”
        “曰博综。自昔文家,尤多派别。《文志》表江左之盛,《典论》诠邺下至贤。《选》之所收,或人登一二首,或集载数十篇。诗笔不必兼长,淄渑不必尽合。《咏怀》、《拟古》,以富有争奇;玄虚、简棲,以单行示贵。”
        “曰辨体。……分区别类,既备之于篇;溯委穷源,复辨之于序。”
        “曰伐材。文字英华,散在四部。窥豹则已陋,祭獭则无工。惟沈博绝丽之文,多左右采获之助。……是犹陆海探珍,邓林撷秀也。”
        “曰镕范。文笔之富,浩如渊海;断制之精,运于炉锤。使汉京以往,弥抑而受裁;正始以还,激昂而兢响。虽《禊序》不收,少卿伪作,各有指归,非为谬妄。谓小儿强解事,此论未公;变学究为秀才,其功实倍。……杜陵有言,熟精斯理。”[13]10-11
        孙氏所概括的《文选》通识、博综、辨体、伐材、镕范等五大优点,既是基于《文选序》,同时又能结合《文选》的实际效果,是对《文选》固有特性的最佳把握。


        IP属地:上海本楼含有高级字体4楼2019-03-19 16:31
        回复
          虽然杜甫本人并未就《文选》一书作出理论上的评价,但“熟精《文选》理”本身,却暗含了他对《文选》的一种褒赞和评价;尽管杜甫也未曾就何谓“《文选》理”作出说明,但对“读书破万卷”的杜甫来说,要“熟精《文选》,从整体上把握接受对象的特性似也是常理之事。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杜甫所谓“《文选》理”是指《文选》所固有的某些特性和优点。它由《文选》客观呈现,不为接受主体的不同而发生改变。


          IP属地:上海本楼含有高级字体5楼2019-03-19 16:46
          回复
            --------------------------------------------------------------
            [i] 、最早提出“沉思”“翰藻”为《文选》选录标准的是清代阮元,其《书梁昭明太子文选序后》谓:“昭明所选,名之曰‘文’。盖必文而后选也。经也,子也,史也,不可专名之为文也。故昭明《文选序》后三段特明其不选之故。必‘沉思’‘翰藻’,始名为‘文’,始以入选也。”(《揅经室三集》卷二)此后,对此问题的探讨日趋深入,先后有朱自清先生《<文选序>“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说》,沈玉成《文选的选录标准》,殷孟伦《如何理解<文选>的选编标准》,王运熙《<文选>选录作品的范围和标准》,曹道衡、傅刚《萧统评传》等作品问世。参阅今人王立群先生《<文选序>研究》,《现代<文选>学史》第五章,第139-171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
            [ii]、 如苏轼《志林》“恨其编次无法,去取失当”;姚鼐《古文辞类纂》序“辞赋类”谓其“分体碎杂”,章学诚《文史通义诗教》下谓其“淆乱芜秽,不可殚诘”等。对这些批评,钱钟书先生曾对此作过精彩辨析,参见《管锥编》第四册“一四五“、“二〇一”、“二二一”等则,中华书局1979年版; 及拙作《钱钟书与<文选>学》,载《西华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6年第3期。


            IP属地:上海6楼2019-03-19 16:53
            回复

              在文学接受活动过程中,接受对象固然重要,但读者却并非是被动的接受,而是具有能动性和创造性。这就是为什么在面对相同的接受对象,不同的接受者乃至相同的接受者在不同时期表现出不同的接受效果。现代接受美学的一个重要理论贡献就是,强调读者在文学活动中的主体性的地位。他们甚至提出的“一部文学史就是一部文学的接受史”的著名论断,彰显了文学接受者及其文学接受活动对文学史构建的重要意义。
              因此,当我们站在《文选》接受者角度来考察杜甫的“熟精《文选》理”,则“熟精”的主体即作为接受者的杜甫,就成为我们不得不关注的重点,而“《文选》理”便是进入特定接受者杜甫视野的“理”。这个“理”固然为《文选》本身所具有,但更大程度上取决于接受者杜甫的理解。
              这里主要涉及两个问题:
              “熟精”的前提和“熟精”的表现。就前者言,一方面,“熟精”的前提自然离不开接受对象。如上所述,《文选》具有诸多优点,它“召唤”着杜甫的接受。
              另一方面,作为接受者,杜甫具有接受过程中的主体性地位,他的创作个性和审美趣味等,从根本上决定了他对《文选》的接受态度。关于这点,宋人张戒和清人贺贻孙的两段话值得我们特别注意。
              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杜子美云:课儿续《文选》。又云:熟精《文选》理。……近时士大夫以苏子瞻讥《文选》去取之谬,遂不复留意。殊不知《文选》虽昭明所集,非昭明所作,秦汉魏晋奇丽之文尽在,所失虽多,所得不少。作诗赋四六,此其大法,安可以昭明去取一失而忽之?子瞻文章从《战国策》陆宣公奏议中来,长于议论而欠宏丽,故虽扬雄亦薄之,云“好为艰深之词,以文浅易之说”。雄之说浅易则有矣,其文词安可以为艰深而非之也。韩退之文章岂减子瞻,而独推扬雄云:“雄死后作者不复生。”雄文章岂可非哉?《文选》中求议论则无,求奇丽之文则多矣。子美不独教子,其作诗乃《文选》中来,大抵宏丽语也。[2]456


              IP属地:上海本楼含有高级字体7楼2019-03-19 17:42
              回复
                贺贻孙《诗筏》:
                杜子美诗云“熟精《文选》理”,而子瞻独不喜《文选》。盖子瞻文人也,其源出于《国策》、《孟》,而助以晁、嘉诸公之波澜,所浸灌于古者深矣。《文选》之文,自秦汉诸篇外,其余皆不脱六朝浮靡,其为子瞻唾弃,无足怪者。若子美则诗人也,诗以骚为祖,以赋为祢,以汉、魏诸古诗,苏、李、十九首,陶、谢、庾、鲍诸人为嫡裔。子美诗中沉郁顿挫,皆出于屈、宋,而助于汉、魏、六朝诗赋之波澜。《文选》诸体悉备,纵选未尽善,而大略具矣。子美少年时,烂熟此书,而以清矫之才,雄迈之气鞭策之,渐老渐熟,范我驰驱,遂而独成一体。虽未尝袭《文选》语句,然其出脱变化,无非《文选》者。生平苦心在此一书,不忍弃其所自,故言之有味尔。今人以子美誉《文选》而亦誉之,以子瞻毁《文选》而亦毁之,毁誉皆在子美、子瞻,与己何与?又与《文选》何与哉?[15]173-174


                IP属地:上海本楼含有高级字体8楼2019-03-19 17:44
                回复
                  当然,《文选》合乎作为“诗人”的杜甫尚“丽”的审美期待,只是他《文选》接受的前提,为他进一步“熟精”《文选》理提供了可能。在《文选》接受活动的整个过程中,杜甫对《文选》的诵读、品鉴以及在创作中对它的借鉴,是他“熟精”《文选》理的集中表现,也是他整个《文选》接受活动的关键和核心。要理解这点,既要考虑到杜甫的诗法理论主张,更应结合具体创作中对《文选》的取法情况。


                  IP属地:上海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0楼2019-03-19 17:56
                  回复
                    杜甫作诗非常重视诗法,他在诗中曾反复致意,自言“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赋诗新句稳,不觉自长吟(《长吟》);“诗罢地有余,篇终语清省”;“自成一家则,未阙只字警”(《八哀诗·张九龄》);“觅句知新律”(《又示宗武》);“遣词必中律”(《桥陵诗三十韵》);“晚节渐于诗律细”(《遣闷戏呈路十九曹长》);“思飘云物动,律中鬼神惊”(《敬赠郑谏议十韵》)等等。这些理论主张既是杜甫创作的实践总结,也是他创作的指导思想。表现在《文选》的接受上,就是杜甫非常娴熟地取材取法《文选》,从使字、用句到意象、体貌等,无不吸取《文选》的艺术经验而加以利用。这些正是杜甫“熟精《文选》理”的主要表现。[①]
                    为了更具体切实的说明这一点,我们试以《渼陂西南台》为例稍加分析。《渼陂西南台》云:
                    高台面苍陂,六月风日冷。
                    蒹葭离披去,天水相与永。
                    怀新目似击,接要心已领。
                    仿像识鲛人,空蒙辨鱼艇。
                    错磨终南翠,颠倒白阁影。
                    崷崪增光辉,乘陵惜俄顷。
                    劳生愧严郑,外物慕张邴。
                    世复轻骅骝,吾甘杂蛙黾。
                    知归俗可忽,取适事莫并。
                    身退岂待官,老来苦便静。
                    况资菱芡足,庶结茅茨迥。
                    从此具扁舟,弥年逐清景。


                    IP属地:上海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1楼2019-03-19 18:00
                    收起回复
                      其实,吸引人们注意的正是杜甫创作中对《文选》的这种取材取法,古往今来的大多数研究者如高似孙、赵次公、杨慎、杨伦、朱鹤龄、仇兆鳌、屈守元、钱志熙等,就是从杜诗创作技法层面来理解和谈论杜甫的“熟精《文选》理”,他们或结合杜甫的创作实践,或结合其诗法理论,认为这一“”就是指“诗法”、“法度”,具体又包括字法、句法、章法乃至题材、主旨等等。应该承认,研究者的这些观点均算中肯,“理”和“法”之间确有极大的相通性


                      IP属地:上海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3楼2019-03-19 19:11
                      回复

                        最后,从杜甫熟精《文选》理”提出的具体语境来看,它是宗武生日时的面命之语。对此,我们需要从两方面加以解读:
                        一方面,为绍述家学而督责儿子熟精《选》理。仇兆鳌就“熟精《文选》理”等四句这样解释道:“此以家学勖宗武,公祖审言善诗,世情因而传述,故当精《文选》以绍家学,何必为彩衣娱亲乎?此乃面命之语,非遥寄宗武也。”[17]1478
                        浦起龙亦曰:“中四句,字字家常语,质而有味。由祖而来,诗学绍述,此事直是家业。人言传说有子,特是世上俗情耳,须得学问渊源,本于汉魏,熟精《选》理,乃称克家。岂必戏彩娱亲,方为孝子?面命之语,如闻其声。”[19]759
                        其意思大致相同,即杜甫以熟精《选》理勖勉宗武,为的是绍述诗学家业。大历三年,杜甫《又示宗武》诗:
                        觅句新知律,摊书解满床。
                        试吟青玉案,莫羡紫罗囊。
                        假日从时饮,明年共我长。
                        应须饱经术,已似爱文章。
                        十五男儿志,三千弟子行。
                        曾参与游夏,达者得升堂。
                        浦起龙解释道:“宗武质美可教,故示之以此。觅句,摊书,鼓舞引进语。试吟,莫羡,一勉之,一戒之。从饮,共长,又复儆惕之。应须二句,上下转侧处。饱经术,告以务学之本,后所云云也。爱文章,引以可造之机。前所云云也,孔门弟子,经术之准,故举以为法。然则公非无本之学也。”[19]784
                        实是重申此意。杜甫祖父杜审言,与李峤、崔融、苏味道并称“文章四友”,又雅善五言,于“四友”中最富诗才。
                        明代胡应麟说:“初唐无七言律,五言亦未超然。二体之妙,杜审言实为首倡。”[20]65
                        这是事实。对于祖上的这份荣光,杜甫常引以为豪,所谓“吾祖诗冠古,同年蒙主恩”(《赠蜀僧闾丘师兄》);“例及吾家诗,旷怀扫氛翳”(《八哀诗·赠秘书监江夏李公邕》)。因此,他把诗学看成是家业的一部分,并以此勖勉儿子,期望儿子能继承家业,不坠家声。所谓“吾人诗家流,博采世上名”(《同元使君舂陵行》);“骥子好男儿,前年学语时。问知人客姓,诵得老夫诗”(《遣兴》),等等诗句,均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他的这种心迹。因此,除《诗》《骚》外,《文选》作为当时最流传的文学总集,杜甫以此训导儿子,自然再合适不过了。


                        IP属地:上海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4楼2019-03-19 19:20
                        回复
                          另一方面,杜甫提出“熟精《文选》理”又受到时代风尚的影响。杜甫生活的时代,受科举进士试“以诗赋取士”及“文选学”的影响,《文选》广为推崇,被唐人奉为“鸿宝”。杜甫自不例外,故王士祯谓:“唐人尚《文选》学,李善注《文选》最善,其学本于曹宪,此其昉也。杜诗云云,亦是尔时风气。”(《师友诗传录》)[6]128-129
                          在这种特定的时代背景和学术氛围中,杜甫的“熟精《文选》理”和“续儿诵《文选》”,便多少带有功利的目的,此即清人李重华所谓“由唐以诗赋取士,得力《文选》,便典雅宏丽,犹今之习八股业,先须熟五经耳。……持以教儿子,自是应举捷径也。”(《贞一斋诗说》)[6]936
                          今人傅璇琮先生亦主此说:“杜甫诗所谓‘熟精《文选》理’,不光是对作诗而言,在很大程度上是对于科举考试说的。又如《旧唐书》卷十八上《武宗纪》会昌四年十二月记武宗与李德裕对语,李德裕说:‘臣无名第,不合言进士之非。然臣祖天宝末以仕进无他歧,勉强随计,一举登第。自后不于私家置《文选》,盖恶其祖尚浮华,不根艺实……’。从这一记载中,可以看出《文选》与进士试的关系。”[21]433
                          因此,从上述两方面来看,“熟精《文选》理”寄寓了杜甫对子辈的厚望,同时也折射出当时“文选学”兴盛和科举进士试施行的时代背景。从这个层面来理解杜甫熟精《文选》理”,则“理”字并无确切所指,它表达的是一种希冀,折射的是一种风尚。王士祯所谓“‘理’字似不必深求其解”,正是从接受语境这一角度作出的理解。我们必须承认它的合理性。


                          IP属地:上海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5楼2019-03-19 19:35
                          回复
                            综上所述,“熟精《文选》理”虽是对儿子宗武的督责和教育,实际是杜甫自身《文选》接受活动的完整表述。从现代接受美学角度看,“熟精《文选》理”主要有三层意蕴
                            第一,就接受对象言,“《文选》理”乃指《文选》所固有的特性或优点。这里暗含了杜甫对《文选》的一种褒扬和评价。
                            第二,就接受主体及其与接受对象的关系言,它是指杜甫在创作实践中对《文选》的取材和取法,对《文选》艺术经验的一种借鉴和内化,具体表现为对《文选》创作规律和创作技法的艺术把握。这个“理”是杜甫与《文选》“交流”和“对话”的表现和结果。
                            第三,从接受语境看,它集中反映了盛唐时期人们崇尚《文选》的社会风气。这里,“理”字并无实指,亦无劳强解。
                            在我们看来,这三层意蕴共同构成杜甫《文选》接受美学的三维一体,任何一维的理解都难免偏颇。


                            IP属地:上海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6楼2019-03-19 19:38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