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第一个将我摊开写字的是音乐社招新负责人,他从茫茫人海中逮到了徘徊不前的我,把我拎到间空教室用手机播放伴奏。
他放的是周杰伦,《乔克叔叔》,我刚好很喜欢。
空荡荡的阶梯教室只有负责人和一排排座位当我的听众,除了刚开始那几句,我很快进入了状态。只有这时我能忘记他人的目光,彻底从现实世界逃亡,进入只有我的乌托邦。理想烙作宣言的国度,我仅需要在意音乐。
掌声在教室回荡,传入我耳膜的一刹那,我从乌托邦坠入现实。歌曲切到了《魔术先生》,我直愣愣地看着负责人,脑海内想到的第一句话是,谢谢你听我唱歌。
后来他尝试在活动中令我登场,可每当我看到头顶炫目的镁光灯,台下黑压压的观众,脑海内就乱了套。我不止一次在台上哑声,双手攥着话筒,一句像样的歌词都唱不出来。观众在台下哄笑,笑声如利箭刺入我的心底。此后,麦克风离我远了。
我还是能唱歌,不过是为他们的假唱录音。
对口型、走过场,成了音乐社活动的常态。甜头滋养了虚荣的心灵,在全国高校的比赛上他们也曾妄图蒙骗观众,可惜,唱到一半音响便出了故障,这条丑闻狂风席卷般掠过了学校。
社团大洗牌,我没有留下而是主动请辞,背着我花四百块钱买来的廉价吉他回到了宿舍。对门的同学刚好拿钥匙开门,他越过我的肩膀看身后的吉他,然后露出一抹标准化笑容。他显然认识我,第一句刻意避开了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音乐社丑闻。
“同学,我想学吉他,你愿意教我吗?”他的搭讪其实俗套的很,没办法,我就是吃这一套。
事实证明,他不想学吉他。
这个人带我逃课去酒吧喝牛奶,带我租共享单车从一片郊区骑到另一片郊区,他带我听《壁花小姐》,带我看奇奇怪怪的波普艺术。我这张胡乱涂抹了几行字的纸,只消半年就写满了诗篇。
“罗伯特·印第安纳的《爱》,”他用手指打了个框,从自己眼前挪到我面前,大红大绿的配色刺得人眼睛生疼,“我觉得,一无所有的人会很幸福,每一天他们都能得到新的东西,如果能拥有爱,他们就是富豪了。”
我努力解读光怪陆离的艺术,最终以闭上眼睛揉眼眶结尾。他给我开了瓶可乐,说,要不要唱歌。
为什么不。
这二十一年有多少爱好来来去去,短的只需几小时我就能丧失热情,稍长些的也撑不过几个月,只有唱歌,二十一岁了,我还做着不切实际的音乐梦。我的热忱没有被时间抹去,反而愈演愈烈,即将成为熔岩喷涌而出。
他可能是秘密星探,偶有一天突发奇想潜入大学发掘声音,我甚至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进入伯伦希尔的大楼,更别提为我找到了唱一首歌的机会。不管怎样,之后的一切顺风顺水,我的demo引发了规模不小的轰动,那个逃课吃冰淇淋的冬天,是我们私下庆祝会。
也是那天,我成了张再也写不进故事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