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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千叶桃花蛊》古风-江湖-美攻萌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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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w
小攻是苗疆圣女,玩儿蛊的,她在小受身上下了个色气的蛊,俩人云雨时身上都有千叶桃花纹绣出现,脑洞比较大。全文已经写完一半多了,都在本子上,各位小可爱可以多催催我打字,么么叽。
自己的cos镇楼


1楼2019-10-14 12:33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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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9-10-14 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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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明楼
      我遇见云窅,是在十七岁。
      彼时我一个人远离中原,探入苗疆。为了追寻叔父的死因。
      峦谷叠,山涧重,虫蛇肆。
      伴在我身边的,只一壶酒,一柄剑。这是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像江湖中无数千载流传的故事那样,我头戴斗笠,穿行于深山幽境,经历了一生最难忘的奇遇。
      师兄曾告诉我,灵蛇教神龙不见首尾,弟子们个个神出鬼没。天下间很少有人知其总坛所在。但是他知道,他闯过苗疆密山,杀过灵蛇教长老。苗疆的毒瘴使师兄废了右臂。
      我按着师兄的说法,只身闯入密山。
      漫山遍野俱是血红的怪藤,藤刺耀着银光。此时月已偏西,云雾绕山,暗影婆娑。我执剑前行,因夜色暗淡瞧不真切,有疼枝勾破了我的衣裳。四处流萤明灭。


      3楼2019-10-14 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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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简单说一下文案:小攻是个妖娆妩媚的苗疆美人,小受是中原名门闺秀,平等的爱情,无论是攻是受都很认真对待感情。结局he,亲友们说h花样比较多比较香艳,我是比较喜欢写h的哈哈哈。然后文章用第一人称写,分攻受两个角度,很开心把我心里塑造的两个又美又帅又可爱的姑娘写出来。这篇文写了很多了,绝对不会弃,么么哒
        2楼主高中党,打滚求催更,你们你们无论怎么催我我都不会生气的
        3欢迎讨论剧情,欢迎交流,楼主是个coser兼文手,欢迎勾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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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楼2019-10-14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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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你别闯鬼狱塔了。若你叔父果真被圣教所害,我兴许知道个中因由。”
          我心下一动,竟相信了她:“叔父是阁山君淮南。”
          她轻笑:“阁山,浔阳阁山,原来你是君家女儿。且随我来,这里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冷夜寂寂,她引我入一处山穴幽洞。
          幽洞位于鬼狱塔后的山涧中,甚是隐蔽。月华流动在石泉。她莲步轻移,衣袂翩飞,黑蟒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我渐渐觉得周身寒冷,不由裹紧了披风。我想,我怎么就跟这苗疆妖女去了呢,她用邪术弄死我怎么办。
          岩洞口立着两个玄衣侍婢,目光没有焦距,皮肤呈灰白。她们提着半人高的灯笼,我走近了一看,这侍婢根本不像人。
          一只青蛇自其中一个侍婢口中蜿蜒爬出,势必仍旧定定立着纹丝不动。青蛇攀上带我来的妖女的皓腕。
          她回首朝我媚笑,眉间朱砂纹愈发妖异。
          我当时就想,太他 妈吓人了。我现在脱身还来得及吗。师妹刚送来的碧眼猫儿我还没养多久,十八岁的生辰还没过,最爱的米线和点心还没吃够……
          上山前满腔壮志豪情如今只剩下铿铿锵锵的退堂鼓。我自问,君明楼啊君明楼,你在浔阳好好儿的,来苗疆做什么?你这不是送死吗?其实方才见这山中妖女还没什么,起码是个活生生的人。可是那侍婢,那脸色,还一动不动,这肯定不能是人啊。
          她声音甚是美妙动听,如一朵莲花绽开:“中原姑娘,请。”襟袖一挥,石门左右分开。
          寒气森森,一望不见尽头。石壁上点着烛火。
          我很想说,姑娘我畏寒我先走了。可这又是我自己愿意跟来的,君家侠客仗剑江湖行义,本该把死生置之度外。况且,她说过知晓我叔父的死因。我咬咬牙,握紧了家传的连珠剑。
          我们一前一后行在岩洞里。他似是看出了我的紧张,笑道:“姑娘莫怕。你今日既平安进了此处,我保证你明日能平平安安出去。”
          我说:“多谢。”当时我很感动,如果不是第二天被她拿走肚兜的话。
          眼前是一方巨大冰床,缭绕雪白的重重寒烟。岩壁石缝凝着冰痕雾凇。洞中冷的滴水成冰。她旋身,打坐于冰床上,黑蟒依旧盘在她窈窕有致的身子,她与我道:“姑娘,坐吧。”
          我却被冻得身子不听使唤,牙齿打颤。冰雾一层层包裹着我的身子。她蓦地抬首瞧着我,我启了启唇,冻得昏了过去。
          第二日我方苏醒。
          一处山涧中,藤树叠翠,鸟雀绕山。我展开眼睛,自己全身浸在温泉里。
          身后传来清脆而妩媚的笑声:“姑娘醒了?着实对不住,我忘了你受不得千年寒冰之寒,倒害你昏过去了。你现下身上可好?”我这才发觉,我全身被她紧紧抱住。我和她皆不着寸缕。
          我多少有些羞窘。她却游到我面前,轻拨水中涟漪荡漾,颈间银坠清脆作响。她又笑道:“怕你醒不过来,再有个闪失。毕竟那千年寒冰可是极寒之物。所以我才抱你来到这儿,还用体温温暖了你一夜。”她弯眸而笑,指尖挑着我的下巴。
          我低头一看,连肚兜都被她解了去了。心情顿时十分复杂。尝试着抬手,身上却半分力气也没有。
          “别动,”她竟倾身横抱起我,“你身子现下虚得很。”把我横着送进岩洞,原来这洞穴竟是四通八达的。她把我放在纱帐重重的床榻上。
          世事难料,我有一日竟会被一个女子抱着,还连肚兜都不穿。
          她亦上了榻,扯了锦被与我并头共寝。到现在,我还不知晓她的名字。
          我说:“我的衣裳呢?”
          她在我耳边呢喃:“你昏过去时,我怕来不及,脱得急了点。该是散落在寒冰旁。你别怕,这儿只有我们两个。”
          我长叹:“你到底是何人?你们苗疆女子都这般……这般豪爽吗?”
          她扬唇笑。
          我换好衣裳,与她谷中对坐。
          她说她叫云窅。
          这密山,夜里头阴森诡橘,百日里瞧着山水川涧胜似仙境。青崖贯穿云雾里,一只蓝翎孔雀卧在我足边。
          我说:“你救了我的命,明楼无以为报。”命最要紧,关于她脱了我的衣裳这桩事我已经略过了。
          黑蟒依旧盘在她身上,赤目半阖。云窅妖丽的面容被山雾映得不真切,她遥望缥碧的天色,不知在想些什么:“你是这些年来,第一个到过我山洞的中原人。”
          我递了带到苗疆的酒予她。
          她接过,看了酒壶半晌。
          琥珀色的酒液灌入欲滴红唇,云窅的指尖抹在自己红唇,浓密的长睫蝶一般上下翩跹:“这是何物?”
          “嗯?”我大为不解。
          “你给我喝的,是什么。”她朱唇轻启,拨弄着自己唇瓣,凝眸望着我。
          “酒啊,”我接过酒壶,亦仰头灌了一口,“我师兄酿的绍陵梦。”这苗疆美人,连就也不识?
          她说:“明楼,中原的事,可否说与我听。”
          我托腮扯着剑穗,静林山音杳杳,此番与世隔绝,倒也有趣。我问:“你想听什么?”
          云窅道:“一切。我什么都想知道。你什么都可以说给我听,说多久都好。”
          我被这怪异的要求弄得手足无措。我忽然想,云窅,她这半生,有过怎样的悲欢离合。
          我笑道:“这有何难。”
          于是我说起浔阳,说起我长大的阁山,说起父亲,说起母亲,还有我的同门师兄弟,说起师妹送的碧眼猫儿,说起我卧房前的灼灼桃花,江南八山的青山绿水。少林老衲的法杖,峨眉弟子的长刀,砚冰谷的风雪,金陵江畔的烟霞。
          云窅似是酒醉,倾身半伏在石桌上。此时,酒壶中只余几滴残浆。她沉吟道:“中原,果真是处好地方。”
          我说:“改日你来中原,我带你四处玩去。我的闲暇很多,可以陪你把天下都游遍,从漠北到南海,从西域到边疆。”
          昨日赴密山,何曾想过今日与这灵蛇教弟子山间对酌,相谈甚欢。
          她醉倒,一头青丝乱撒。酒壶边,隐隐落了两瓣深紫的花。
          我想了想,忍者对那黑蟒的害怕,解了披风盖在她身上。指尖划过她微凉的肩。
          她却醉醺醺起身,把我躺着压倒在石桌。
          清风吹斜枝,倦鸟羁双归。


          5楼2019-10-14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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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云窅
            我再次如往常打坐在岩洞里的千年寒冰。从六岁起修习《往生心经》,至今已十六年余。
            薄霜凝在我襟袖间,我紧闭双眼,感觉血液的温度一点点冷却。直到我睫毛上也生了冰。
            父亲端坐于一旁,沉声问:“如何?”
            我蓦地睁开眼,调节内息,仰躺在冰床:“已成。”
            父亲高声命令:“把尸髓都送进来。”父亲常年收集武功高强之人的尸体,然后利用噬髓虫把尸中精血真气吸尽,为我增进修为。他将他们唤作尸髓,是因为这些死人在父亲眼里只是有用处的骨髓而已。
            数个女弟子捧了刚削开的人骨鱼贯而入。一个傀儡侍姬取出坛子,另一个启开,放出坛中养的通身血红的噬髓虫。血腥与异香同时在洞中散开,我早已习惯。
            噬髓虫迫不及待地循着骨头香气蠕动,饱吸了骨髓,虫子涨大数倍,然后侍姬割破我的肌肤,噬髓虫一个一个钻入,将精血无所保留的渡与我。半个时辰后,它们从另一个新割的伤口出来,离开我的身体,复又被侍姬封入坛子。那些被吸了骨髓的骨头呈苍白,泛着青光。
            我起身,跪在父亲足下。玄谟缠在我身上,原本冰凉的蟒蛇竟在这极寒的情况下带来些许暖意。
            “快了,就快了……”父亲戴了扳指的手抚着我的头发,明明是无限慈爱的样子,眸中却泛起渴望与急迫,他嗫嚅道,“待本座的女儿修成,必血洗中原,踏平中原武林!”
            因为被渡完精血的缘故,我的血液开始发热。父亲想要夺取中原武林,执念了二十余年。
            鬼狱塔中,罗列着极刑暗器数千种。我缓缓走着,指尖一一拂过。我忽然问跟随在身后的女弟子:“方才,你说嵩山弟子岳书为情而死。情是什么?”
            檀七恭顺道:“于圣女而言,情是一道毙命的利器,是无解的毒。”她没有告诉我情为何物。
            因为父亲不许。
            我是不被允许有感情的。
            这一切改变于一个有流萤的夜晚。
            我提灯出了绝情林,绕过如血红藤。足下蛇游蝎过,虫鸣窸窣。我深深熟悉此处每一种生灵的毒性和来历。
            山雾弥漫在高崖上,一抹明黄的影子驰骋而上,像坠落尘世的星辰。我走近,隔着月华看,一个戴纱笠的少女仗剑青崖。
            她轻如燕一个旋身,风撩开纱笠,恍然惊鸿一面。
            豆蔻美人,风华正茂。
            我见到的中原人,大抵皆没了气息盛在坛子里供我吸收精血。或身受重刑在鬼狱塔煎熬。这些年来,还没大见过一个完整的中原人。
            我此时离她不过数尺远。她往鬼狱塔的方向走去。我暗暗沉思,天下没有一个人能完好无损的闯出此处。塔前两条巨蟒,一曰伏夜,一曰幻昼,体带剧毒,我身边的玄谟正是它们唯一没有被吞吃的后代。其他的子嗣皆被他们自己噬尽。


            6楼2019-10-14 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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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姑娘如此年轻,一朝惨死,岂不可惜。我唤住了他。
              美人执剑回首,列开攻势,剑气如浪。我轻笑。她一袭明黄罗衫,衣上坠了雪白风毛。颈佩璎珞,腰系珠绶,足下一双鹿皮长靴。她向我看来,杏目澄澈,黛眉轻挑,明艳里带着几分英气。
              我挑起她的下巴,刚好可以看清她很美很美的眸子,眉心正中还有一点朱砂红痣。那一刻,我彻底的感受到,今日与我这小半生的任何一日都大有不同,有什么随着这个少女的到来悄然改变。
              他的叔父死于圣教弟子手中。我想,或许早已被用来当成我练功的补药了。
              我引她进入绝情林,进入我住的岩洞。
              在那一刻,我背叛了父亲。父亲在二十年前就下令:不许任何人踏足我住的绝情林。只有父亲和松尸髓的女弟子定期来看我。甚至为了不让我有多余的感情,绝情林中服侍我的侍姬都是用蛊控制的行尸走肉。
              她明明害怕极了,却又紧紧握着剑做出坚强的模样。我心里泛出前所未有的感觉。路过我无数次打坐的千年寒冰,她因受不得寒气,昏倒在我怀中。
              千年寒冰可以在一瞬间冰冻人的意识。靠近冰床的女弟子个个是教中高手,内力极强。即使如此,也不宜在冰床旁久留。何况是个十几岁的姑娘。
              怀中身躯尚温热,我思忖片刻,果断地打横抱起。绝情林后山的凤凰池活水温暖,或许可以解这寒气。我十二三岁的时候,被父亲送来的千年寒冰折磨的五脏俱焚,那时常常泡在凤凰池中,身子才渐渐调息回来。
              行至后山,月华映在我怀中人面庞上,肤若凝脂,唇似桃花,与月光浑然一体。我跪坐在碧盈盈的池水畔,水雾温暖,乳烟扶摇。池央以白玉石雕成腾云欲飞的鸾凤。
              玄谟知道我将要解衣,提前入水。
              我的指尖贪恋地抚上她眼角眉梢,从未有过的滋味占据内心。
              我细细解了我和她的衣裳。她的肚兜上头绣了两只五色春鸟和斜斜几枝蓼花。把它端详在手中,竟闻得一股奇异香泽。
              抱着这中原姑娘迈入凤凰池,温润暖泉顿时袭了满身。我不舍放开,指尖又不由自主的划过她胸前酥软销魂处。
              水烟似纱。
              从她身后瞧,刚好可以看到如云的青丝流淌而下。左右几缕被青白璧玉松散挽着,两侧一边儿插一支暗纹银簪。我勾唇笑,用口噙了那发带,勾下璧玉。
              她是阁山宗主之长女君明楼。
              崖上,我和她温酒对坐。明楼,明楼,心下千回百转,这两个字像朱砂一样落在心头。
              明楼为我讲起中原,讲起她。
              她说到酣兴处,黛色的眉尾微微挑起,显得整个人丰神如玉,顾盼生姿。雪生生的指尖点在石桌上,我脑海里不停想象着她口中的从未见过的事物与画面。明楼随身配的一把铜鞘红锦形状狭长的宝剑摆在我和她中间,一壶被她称作酒的琼浆玉液已饮尽。
              她说,她的住处叫枕霞阁。外头种满了满苑连花叶都是深檀红色的千叶桃花。从小到大,她都在桃花林中练剑。
              桃花。我默念。绝情林各类花草树木兼有,偏偏没有桃花。教中右护法檀七曾向我提起过,有一种蛊唤作桃花蛊,是以心爱之人的血液炼成,下在身体里,可以时时感应爱人的行踪,甚至爱人危机时也可以感受到。因为檀七及时意识到这蛊中涉了一味情字,立刻闭口不言。
              我用目光细细抚过明楼的眉眼:“桃花……桃花是什么样子的?”我自然对这来自中原的有关情字的花感兴趣。
              明楼笑了,与我道:“桃花很美。远远望过去,便像一团藕粉色的云雾与天际缠绵。三月时节,沾了春雨的花苞可以香上十里远。我师兄总是用桃花和冰片酿酒,每年开窑我和师妹都过去讨一坛子。有一回我喝多了,就醉倒在桃花林中。”(文科生君明楼)
              后来,我终是在她身上下了千叶桃花蛊。此为后话。
              她说:“改日你来中原,我带你四处玩去。我的闲暇很多,可以陪你把天下都游遍。从漠北到南海,从西域到边疆。”
              那一刻,我沉寂多年的心泛起一丝波澜。我守在绝情林从未出去,整整二十二年。
              恍若全身燃起火焰,我倾身把她压在石桌。叠锦花簌簌落下,一瓣紫红覆在她唇上。我们肌肤相偎。
              “明楼。”我声音低哑唤出声来。她睫毛颤了颤,亦凝眸望着我。我动作轻薄,她没有推拒。
              “你醉了。且去休憩一下,醒醒酒。”她定定神,说道。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说,“此番是你第一回饮酒?”
              此番不仅是我第一次饮酒,也是我第一回吻一个人。
              我心驰神荡,含住明楼的唇瓣勾挑吸吮,舌尖有意识似的探入其中。属于她的富有年轻少女馥郁香气的呼吸缭绕着长驱直入,我深深喘息片刻心中跳得厉害。她形状独特而姣美的一对芙蓉眼脸轻轻蠕动,眸子历过几重惊愕到沉湎,她的眼睛让我的心结了蛊丝一般入魔沦陷。
              最终,她沉湎于我的吻。圣教曾有一个女弟子在睹我容颜后感叹:圣女绝艳,天下人怎会不折服于这样一张脸。奈何在深山与世隔绝。
              她说天下人皆会沉湎于我。
              我的心仍旧激荡,像是蛊丝越缠越紧。今次沉迷其中的,却是我和她两个人。
              渐渐地,她启唇相迎,因没有经验,青涩而热情。她一头青丝在石桌上泼散开来。
              偌大的绝情林中,我二人朝夕相处,逐渐滋生奇异而暧昧的情感。她并不着急返回中原,便在此处暂住下。
              我又是激动,又是害怕。虽那些傀儡侍姬不能向父亲告密,但父亲定期带着弟子来绝情林借噬髓虫增我功力。藏一个人在绝情林中,父亲迟早会发觉。
              那时候,中原名门出身的君明楼一定性命不保。我早已见惯了父亲的狠戾,于他而言,杀人不过碾灭蜉蝣蝼蚁。
              我心下千回百转。明楼正执剑逗弄一只青羽山鹭,明黄的绣罗裙拖在地上,阳光照在她面颊,为雪腻的肌肤镀上一层剪影。我绝不能让父亲杀了她。


              7楼2019-10-14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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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9-10-14 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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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云窅
                  月华泠泠。
                  我走近地宫玄关,身上银镯银簪发出细碎的声响。父亲的身影映在壁烛里,烈火淋漓尽致的灼烧间竟有几分凛冽的妖娆。
                  父亲令教中长老和弟子退下,居高临下负手而立,并不看我:“窅儿,你可知道父亲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我早就隐约猜到了。二十年来,他把无数人的精血修为渡入我体内。而今即将功成,最后一味要渡入的,是他自己的。
                  我沉声道:“窅儿自然知晓。”
                  噬魂虫自他袖口游走到指尖,须臾之间,父亲的金狮鹫戒指爬满了虫豸。
                  “割开身体。“
                  “不要!“我坚定地说,心里没有慌乱,只余凄凉,“父亲是一教之主,怎可不惜性命?”
                  “生属污垢,死后归天地,方是正道。“父亲无限温柔无限慈爱地看着我,食指抚着我鬓角,冰冷的戒指却将我划得生疼,“窅儿你要明白,父亲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是时候与中原做个了断了。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又怎会料到,本座在倦岫死后,送了你这一件绝妙的礼物给他们。来日你便到中原,借手中箜篌,杀尽中原贼子!”
                  下一刻,他已用袖中弦割破自己的肌肤,久炼毒功蛊术的玄黑血色汩汩。噬髓虫争先恐后地钻进去,仿佛那是人间的极乐巢穴。
                  ”快些,窅儿!“父亲脸上有病态的快感,过分邪魅的面孔上红唇一启一合,他兴奋地割我的手腕,”待你继位教主,必当一统中原江湖,让他们匍匐称臣!“
                  我推开父亲,道:“不!”凝内力在指尖,斩杀了那爬动在我和父亲之间的噬髓虫。父亲眉目阴冷半晌,忽的狠狠给了我一掌,剧烈的疼痛下,竟有几分诡异的快感,我的目光扫过他,“父亲……父亲你疯了!”
                  “你若舍不下父亲,一味重情,一味胆小,又能成什么大事?!“父亲猛地靠近我,怒火烧红了狭长凌厉的眸子,“快!割开你的身体!快!本座命令你!”
                  我大彻大悟。
                  将通身修为悉数渡送给我,不是父亲走火入魔后的冲动,它本来便在父亲的筹谋之中。二十年来,他不曾给过我一分一毫寻常父女之间的体贴,是为了我不阻止他今日之事。
                  此时此刻,我知道,一切都无可转圜了。
                  那么多噬髓虫已进入了父亲的身体,它们贪婪地吸着父亲修炼多年的功力,父亲充满希冀地望着我,眼中赫然映出我冷漠又爱尚的容色。
                  “倦岫……倦岫……我……“
                  这是父亲死前,神志颠倒时,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我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温柔的神情,这般低吟浅诉,这般乳燕呢喃。
                  因为我未曾割开我的身体,噬髓虫无处可入,它们最终涨裂而死。我俯下身子,伸手阖上父亲难得温柔的眼。步步走出地宫,夜色沉寐,空寂杳杳,圆月已被人间仓皇染作血红。
                  七月廿七,灵蛇教教主云翦,薨逝。
                  倦岫是我的娘亲。
                  此时,我身在鬼狱塔中父亲的住处,侍姬拢起玄色伏羲娲神纱帘,无数毒物盛在暗纹玉盒里,虺蛇,钳蝎,蜈蚣,蟾蜍,天蛛。
                  一个侍姬恭敬地向我躬身:“圣女,前方是教主的卧房。”
                  我道:“尔等且退下便是。”
                  八个侍姬施礼后离去,我缓步进入父亲的卧房。半晌。
                  拂开厚重的床帐。
                  “娘……“
                  唯一残留有关娘亲的记忆,是二十多年前。母亲总穿白衣,她笑起来很美。彼时我还小,她蘸了朱砂,仔仔细细画在我眉间,后来,这花纹伴随了我一辈子。我两岁那年,母亲便仙逝。
                  床帐里,是一具琥珀华棺。棺中的美人弯眉浅笑,容颜与我有七分相似。是我娘。二十年来,无数个日日夜夜,父亲便守着这一方棺,这一个永远也不会醒来的人。
                  玄谟蓦然来到我身边。明楼寄了我一支桃花。
                  我莞尔。
                  众生皆苦,唯有你甘甜又柔软。
                  鬼狱塔正殿。
                  “属下橖黎,见过教主。“
                  “属下郸夷,见过教主。”
                  “属下师闻,见过教主。”
                  ……
                  教中显赫有功的长老皆向我行礼,表示臣服。我斜倚在尊位雕琢鸟首银环蛇的宝座上,戴了紫珠护甲的手撑着额角,“云窅年轻,当不得诸位长老如此。”
                  待轮到长老蝎骨君,他并不行礼,只道:“窅儿,先教主薨逝,你不循之遗愿,血洗中原;而是先登上教主之位,你如何对得起你的父亲!”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他不按理称我作教主,而是如旧唤我窅儿。我勾唇一笑。望着自己裙摆的深红绫纱不做声。
                  许久后,我方道:“叔叔”
                  蝎骨君额前缀着黑曜石,霜色眸子定定看着我:“你如今已是教主,属下万万担不得这一声叔叔。”
                  我抬头,与蝎骨君四目相对。
                  “先教主尸骨未寒,头七未过,窅儿你此时继位,恐怕不妥。“
                  我又笑。檀七昂首,冷冷道:“教主乃先教主之女,一脉相承。如今圣教群龙无首,教主不继位,长老难不成眼睁睁等着内乱?”
                  长老郸夷道:“檀七,你伺候的圣女继位,你便在大殿无法无天了?!蝎骨长老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
                  “檀七辅佐圣女多年,亦是有功之人!“
                  我比了个手势。殿中安静下来。
                  檀七行礼道:“教主。”
                  我道:“本座累了,诸位长老都散了罢。”
                  除了蝎骨君,其他长老皆道:“属下告退。”蝎骨君看了我一眼,并不行礼,拂袖而去。
                  那枝中原来的桃花,搁在玉瓶中。叶如碧玺,花似红檀,这是我生平第一回见到桃花。指尖顺着桃花瓣的轮廓描摹,温热细腻的触感,犹如抚着明楼雪生生的脸。
                  便想起明楼被我引至极乐时,如含秋水的眼眸看着我,身子娇颤,酥吟连连。
                  我酿了一味蛊。
                  我要下在君明楼身上,让她完完全全的只属于我。


                  11楼2019-10-14 1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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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我身上披了纱衣,浸在凤凰池。蛊丝顺着指尖游走,片刻后,我的肩头,胸脯,双腿,后背寸寸开满了千叶桃花。
                    “教主。“玄衣的男弟子踏至池前,行了一礼。
                    我软声道:“都查的妥当了?”江湖上风云暗起,百年大族临安甘氏被人暗算,留下的线索仿佛是圣教所为,我却丝毫不知。但如今我继位成为灵蛇教主,天下人都会认为,此事与我脱不得干系。
                    “是。“
                    我展开密折。
                    ——长老筹谋多日,下一个遭祸的世家,六成是阁山君氏。
                    七,明楼
                    洛阳,东湖茶局。酒家花灯连十里,烟火沉月,舟舫满塘。
                    饮了半坛桂香子,我略有醉意,屈膝躺在雕花桥栏上喂鱼,一双青鲤鱼此缠彼绕,好不恩爱,倒越发显出我形影单只来。但是,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呀。
                    侍姬莲渚道:“少主醉了。”
                    我眯眼望着烟云缥碧的晴空,信手撒了些鱼食:“嗯,醉了。”
                    “少主明日便启程回阁山罢。多日不练剑,只怕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妥妥的。”我换了个舒坦的姿势,双手交叠而枕。练剑哪有在外头游荡来得快活。再说,上一回,我和甘龙吟闹得那么尴尬,他竟然还不走。我也不愿回去见他。却也不知为什么,出来两三个月了,也没人传书来催我回去。爹娘也不传,门中长老也不传,于是我就像一只出笼的狗子。
                    那么问题它就来了。这东湖茶局时不时有拍卖的行当,我激动之下拍了不少宝贝。从字画到簪钗,从古酒到旧盏,哦,还有春宫图。用三个字概括我的生活就是买买买。半月之内,花没了三千两银子。带在身边的银票全孝敬光了。我传书给师兄,要他寄点儿银票来,三五日过去了,也没见谁理我。我家里人是不是商量好了一块儿玩人间蒸发呢。无奈之下,只能在洛阳寻了个阁山名下的银庄,拿了银子继续花。
                    “君姑娘在这里呢!“茶局的伙计捧了一个精致的海棠红织锦香盒,连扣子都是浑圆的珍珠,“姑娘,这胭脂是秘制的,名唤‘嫩吴香’,坊间千金难求。”
                    我道:“打开来,我看看。”
                    伙计笑着启开香盒:“若说旁人,这等珍品是不许看的。但咱们君姑娘是贵客里的贵客,便是碰碎了,也是这胭脂的造化,姑娘说是不是。”
                    我仔细瞧着那胭脂。胭脂瓷盒烧成千瓣莲花状,启开来,淡淡一股暖香。颜色正是芙蓉色,朱红里带着金粉。我沾了些在指尖,软糯莹润,当真是上品。
                    “多少银子?“
                    “二百两整。姑娘只当心疼心疼这胭脂,它落到旁人手里岂不是糟蹋了,配君姑娘正好。姑娘用这胭脂描一个醉颜妆,小的看着,洛神仙子也比不上!“
                    一席话说得我舒坦。唤渚莲取了银子,从此它就归我啦。渚莲心思缜密,用银针细细查了那胭脂方递与我。这些日子,总不曾正正经经儿的上妆过。平日里出去玩儿,描个唇红便罢,无拘无束,不怕花了妆。乏困时抹了唇就上床睡,一点儿都不麻烦。
                    怪道师兄总谑我:“你看看你,买了那么多胭脂花钿眉黛额黄,妆也不描一个。一天天的,只知道顽闹。”我便回敬他,“也不知你收了多少柄传世名剑,放在暗室落灰。何曾见你练剑来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嗝。”然后我们相视而笑,一起去喝酒。
                    忆及此,我笑弯了腰,又向渚莲道:“我饿了,我要吃雪花酪,还有鹅脯荷叶蒸饭。”
                    “少主,雪花酪乃天山出产,此处恐怕不能有。”
                    “哎呀,你先去看看。”
                    未待渚莲归来,一个弟子带着满身风尘,匆匆疾行至我身边:“大师姐!”
                    这长长一世,我永远记得今日,一毫一末都清清楚楚,像是刻进我的骨髓,如影随形。我记得弟子哀戚的神色,记得胭脂如何蓦然落在地上粉身碎骨,记得我如何疯了一般踏着碎瓷牵了马驰往阁山,记得我的牙齿如何切切打颤,记得我的身体如何瑟瑟发抖。我清楚地知晓,以今日为界,我不再是从前的君明楼,我不再无忧无虑、随心所欲,我不再是孩子。
                    我今年十八岁,早已及笄,有父母尚在,我总觉得我没有长大,我还是孩子,什么都不必承担。故从不潜心练剑,只知纵情潇洒。可是,正是今日,岁月把对我所有的温柔,如数收回。
                    我再也没有家了。
                    我再也没有爹娘了。
                    天地之大,孑然一身。骨血哀凉,心如死灰。
                    我只能徒劳地做着最可笑的事情。溺于沉睡,奢望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等一等梦醒了,我娘又端来药膳非逼着我吃下,我爹又议完门中事务,说我偷懒,要我专心看剑谱。阁山依旧景致如画,胜过仙境。
                    直到一个月后,我大彻大悟,一切都不能回来了。
                    我真是可怜。


                    12楼2019-10-14 1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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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楼2019-10-14 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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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中握着连珠剑,我往中央主位坐下。远处虬螭轩窗映出我略显年轻稚嫩的容颜。
                        掌罚的长老长孙弗肃声道:“将‘雪月吴钩’请出来。”便有左右捧了巨大的铜匣来。
                        我知道什么是雪月吴钩。
                        阁山每一任阁主,都须有一件独一无二的宝器。此物皆以阁山特有的千钧瑰铁铸成,以示宗主在阁山至高无上的地位。而我的宝器,便是雪月吴钩。祖父在世时,曾十分羡赏古书中的东陵吴钩,故常言,来日我为宗主,所持宝器,以千钧瑰铁弯九尺九寸,烧作濯濯雪色,形如弯月,唤其雪月吴钩。
                        弟子启开铜匣,银光璀璨,映得楼内恍如白昼。雪月吴钩凛在墨色丝缯上,仿佛一场冰雪骤然苏醒。
                        “请宗主收下雪月吴钩,将名讳写入宗谱录,以承阁山第十七位宗主之位。“
                        我以指尖轻轻触着,忽一个推掌将其握入手心。它缀着十八缕银丝镂空玉髓流苏,暗示我第一次得到它,是在二九年华。
                        雪月吴钩至美至刚。
                        可我的连珠剑又该何处安放?
                        它跟了我十年。
                        继位礼毕,已是三更。更漏声使我无端想起苗疆深山的沉水穿心莲,仿佛雾雨打着莲瓣。渚莲双手捧连珠剑,随在我身后。我静静思忖,不过一轮春秋,怎么什么都变了,着实不堪应付。
                        “莫收起来了。“
                        “什么,宗主?“
                        “连珠剑呀。“
                        天色将曦时分,我把连珠剑坠在玄谟蛇颈上。
                        我再不是无拘无束的天真少女。我也见不到她。既如此,便让连珠剑伴着她。就像我亦在她身边。
                        至于信笺,我执着珍毫,一个字也落不下来。
                        其实是我不好,我还是有了异心。
                        那一日我身处书斋,闲翻藏书,又唤长老询问,知晓了一桩惊天秘辛。
                        我大彻大悟。为何云窅在二十余岁,练就了一身世人皆羡的神功。用人的骨髓。
                        我的叔父君淮南,便殁于此事。
                        还是有几分怨她的。哪怕她亦是这荒唐之局的棋子一枚,这不是她的野心,不是她的过错。可人世间就是对我这般残忍,我叔父的骨髓,成了我爱人的补药。
                        眼下,山川染黛,鹧鸪知还。芙蓉吐蕊,海棠酒满。万般佳色,终不忍看。
                        八 云窅
                        “教主。”
                        我转过身,倦倦道:“何事?”任由傀儡侍姬为我撑着伞。说来可笑,二十年来不见天日,不见常人,一朝解去枷锁,却不能完全释放。我还是习惯由秘蛊傀儡服侍,不喜欢活生生的人接近。原来绝情林锁住我的,不仅仅是脚步。
                        “禀教主,教中几位长老失踪!毫无预兆……这,人忽然找不到了!“
                        闻言,我轻轻一笑,仍旧逗弄着廊下的金尾孔雀,心下千回百转,已是知晓了七八分。指尖抚着孔雀头上冗羽:“恐怕是有蝎骨君罢。“
                        “教主神机妙算。其余者亦是与蝎骨君交好的。“
                        失踪?无非是要有所动作,又不愿我阻挡他们。这便撕破脸皮,看我这新教主如何在混乱中自顾不暇。
                        且这一失踪,蝎骨君下落销声匿迹,这甘家灭门之祸,便裹在我身上了。
                        也罢,世人眼中,我从来都是蛇蝎妖孽。
                        ”教主,阁山君氏,上个月,亦被灭了满门。百年大族,三千门客,说灭就灭。“
                        护甲在我的手心里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疼痛并不能让我解脱。我道:“君大姑娘……“
                        ”君大姑娘恰好不在阁山,逃过一劫。不过这阁山门客都死伤大半,嫡传宗谱里,只留下君大姑娘一人。“
                        我闭上眼睛。
                        忽然心冷。牙齿咬着唇,疼痛里带着清冽之感。你看,连我唯一有的,这世间都要抢走。
                        君姑娘成了君宗主,她可还能是我的姑娘?
                        若我与她家族惨祸牵扯在一起,她想必不会再许我接近她了。
                        可我又能如何?身在灵蛇教,如履薄冰,一步也不敢错,一念之差,便是满盘皆输。
                        “教主,教主怎么了?“
                        我勉强道:“你先出去,本座一个人静一静。“
                        我倚在墨刻橖黎花神屏风上,缓缓用手遮住眼睛。心里忽然不知所措,谁都不能完全掌控世事,费尽心机,不过是挣命罢了。我活在这人间,一日的安生也不曾有。除了君明楼,我又什么都没有。心神凝了一凝,又支起身子,继续看着教务,不敢漏去一页,只怕失了掌控。
                        看了两个时辰,我昏昏沉沉睡去。闻得寝殿内有窸窣之音,戒备地睁开双眼,却是玄谟。
                        它颈子上别了一柄剑。
                        我熟悉的剑。通身朱红,暗纹精致,她的剑。
                        再看玄谟,它碧色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我。不似往常鱼雁传书,这一遭,明楼一个字也没有写给我。
                        我抚摸着连珠剑,握着流光璀璨的脂玉剑穗,她在凝神静思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握着这剑穗。
                        她在阁山,是不是也像我一样累。
                        她和我不一样。她是在欢喜里长大的姑娘,一举一动都透露出无限的随心所欲,她很爱笑,她心无隐晦,满是皎洁。我觉得,众生皆苦,唯有她甘甜又柔软。
                        我心中酸涩,却没有眼泪落下来。绝情林的岁月,也剥夺了我一部分人之常情。我很少流泪。
                        我想见她。
                        看见她的眉眼,我便会想——
                        世间还有君明楼,那么这世间终究还是可爱的。
                        我虽出了绝情林,却不能去见她。蝎骨君在暗处虎视眈眈,他们若知晓我欢喜明楼,定会用她来挟制我,于她不利。
                        唯今之计,唯有坐稳教主之位,方可安心去见她。
                        湖中流萤数点,我足踏青石,去往水中央。暂抛去纷繁复杂的教务,心中忽然想起一件很久很久之前的情景。
                        彼时我娘尚在人间。
                        两岁的我倚在她身上,静静地听着她和父亲温柔地呢喃说着什么。我睁开眼,望着萤火,父亲笑了笑,抱起我去捉萤火虫。那个时候我犹不知,将来这一切美好会扭曲破碎成何等模样。
                        深夜,我再次去了父亲的寝殿。
                        琥珀华棺中母亲安然睡着。
                        除了傀儡侍姬,房中空无一人。我跌坐在母亲棺下,咬着牙哭了起来,没有泣声,只是眼泪一串一串坠在华美的紫棠花重冥双首鸟纹地毯上。我未曾想过自己会失控至此,可就是这样想痛快淋漓地哭一场。
                        半个时辰后,我神色清明了些,扶棺起身,只望见傀儡们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便是我刑审蝎骨君一位得力手下时,揭开了陈年旧事扭曲不堪的一角。
                        由于以身饲蛊,他通身冷碧色,活在人间仿佛一条竭泽之鱼。我令人断了他的右腿,他仍一言不发。又断其左腿,取上好岐黄止血,留下性命。
                        他看我的目光满是怜悯与痛恨。
                        我又问道:“圣尊夫人,到底是缘何仙逝?”
                        他痛极,眉目相绞,已是说不出话来。
                        我提裾起身,走到他身前:“你不会不知道圣教鬼狱塔中修罗池,可九日化尸。你不回话,本座不逼你,檀七,将他请进修罗池。”
                        他想自尽,左右却出手阻止。
                        “当日……君与圣尊夫人交合……“
                        此中君指的是蝎骨君。
                        我蓦然停步:“继续说!有半句不清楚的,即刻投进去化尸!”
                        “圣尊夫人不从,君临幸正酣,错手而杀……后伪作被中原名门……名门……“他还未说罢,便因剧痛昏厥。我又唤檀七等人明察暗访,审问几个教中历经多年的弟子。
                        真相越来越澄清之时,我渐渐发现,蝎骨君想要夺取的,并非滔天权势,权势仿佛只是一个幌子。因为他亦身怀噬髓虫取功之术,向来内力外功亦是世间少有,却能沉下心来,未能有所动作。甚至有好几遭,他都有绝妙的机会杀我,却没有动手。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自幼辅佐父亲,中心日月可鉴,助益颇大。但又在我出生后,奸杀了我的母亲。这些年来我恭恭敬敬地唤他叔叔,他见我困于绝情林,心中又会如何感想?
                        连珠剑横在紫檀木托上,我抚着剑柄上精雕细琢的花纹,我想,每一寸纹路,都无数次地契合她的掌心。
                        阁山君宗主接过雪月吴钩,日夜苦思,以期来日。她手中的连珠剑,变作了雪月吴钩。


                        14楼2019-10-14 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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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开一页春笺横于指尖,我提笔写道:多日不见,思君颇深。知君饱经变故之苦,窅怜之惜之。惟愿君爱惜自身,节悲节哀,以待相见。窅虽不堪,身处污淖,手染鲜血,却不曾有两意。来日有缘,伴君身侧,当竭力助君兴复阁山,攘除奸凶。君当珍重,千万,千万。
                          我落笔之时,檀七欲言又止,半晌,她终是问出了口:“教主,倘若君姑娘不念教主情深,教主又当如何?“
                          我知她言下之意。倘若我唯一拥有的都不在了。
                          窗外雨声沾惹了乌竹片片,月色柔渺,群山弄巘,我心下泛起几分温柔,又几分伤感。我撑起额角,道:“本座不知。“银凤琉璃莲花钗垂下的流苏贴着我面颊,摘下护甲,我勾挑着流苏,“即使她不再倾心于我,我再想要她,也不会强迫她。更不会心生怨恨,祸及天下苍生。我想要她知道——她倾心过的云窅,是个有温度的人。哪怕人间冷待,依旧心存善念。”
                          檀七面有不忍:“教主受的苦,属下皆看在眼里。”
                          我的心反倒平静了几分,往昔那些足以燃烧血液的仇恨隐匿起来:“事已至此,再恨再怨,只是作茧自缚罢了。”
                          发觉蝎骨君踪迹时,正是在圣陵地宫。他隐去了他的呼吸,我却辨得出他身上的气息。
                          一种颓靡腐烂的异香,出自白蜥蜴的骨皮。
                          我虽看不见他,仍旧语传四方:“叔叔。”
                          他不等我寻他出来,那样只会落了下风。阴风凛凛,且疾且烈,地宫里壁灯摇曳间,他已持短刃立在我身前:“窅儿。”
                          仅一瞬,我蓦然看见,蝎骨君的左臂上皮肉怪异,仿佛受了伤。那伤却也不似伤,泛着乌青,盘虬直上。他身上有古怪。
                          我不动声色,缠绕箜篌弦的食指出手,冰弦忽响,与了他心脉致命一击。蝎骨君内力当真深厚,生受了弦音,犹可神色如常。
                          他过分邪气的面容望着我,笑了。
                          “窅儿,窅儿你忘本了。“
                          我咬牙道:“你再如此唤本座一句,本座即刻杀了你!”
                          他却低声说:“若非当初叔叔向你父亲进言,绝情林锁圣女,可得良药一封。”他碧色的眸子逼视我,“你何来这一身绝世神功!”
                          我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楚,这二十余年的不见天日,原来如此。
                          眸色一暗,冰弦再起。
                          他看着我的痛苦,快感像蛇一样蔓延至眼角眉梢。我想,你如此待我,你的心何曾有一日鲜活过。
                          正欲取他性命,他又道:“窅儿你可知,你娘是如何离开你的?”
                          我已是恨极,冷道:“是因为你。本座知道。”
                          他笑得越发失控:“窅儿啊窅儿,你真是可怜!我尝过你娘的滋味了!我尝过她身子的滋味了!她还哭着让我放过你,你才两岁,她还不知道,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像鹰犬一样被拴在绝情林!”
                          我阖上眸子,出手震他心脉。却由于心性大乱,发力发偏了,蝎骨君留下了一条命。
                          他身形匿闪,我腾身以轻功穷追不舍,缠斗间将石壁、玉雕、画缯毁了个干净。他早有筹谋,仿佛在此处设了个密道,竟逃得无影无踪。
                          我忆起他那诡异的伤口,暗自无言。
                          九 明楼
                          洛道,微雨。
                          与以撒寰烟多日不见,再相逢,便是恍如隔世。
                          她自然知晓我发生了什么,看了我半晌,沉声问道:“你还好吗?”
                          我道:“还好。这会子没有时间伤心,我一示弱,暗地里杀我爹娘的宵小还不一刀把我了结了。只能强大自身,以图来日。”


                          15楼2019-10-14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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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姬给我和她奉上清心茶,我颔首道:“你且尝尝,看滋味合不合你的意。信里写你要去临安取个密函,巧了,我要去临安的芙蓉清境查清灭门真相。我的属下查过了,攻破守山的毒,正是来自芙蓉清境。若你方便,与我同去如何?”
                            寰烟把玩着银柄海东青匕首,拂了拂头纱:“自然方便。君姑娘,明日启程。”
                            我向她拱手一礼,坚定道:“有劳了。”
                            仙鹤云纹的玉佩悬在她腰际,显得光泽柔和。
                            她行动沉稳利落,亦回了个西域执肩礼:“客气了。”
                            芙蓉清境深隐临安,幽涧寒潭,碧泉缓缓,红鲤岩下,芙蓉在央。传闻灵蛇教第一任女教主云阮曾多年闭关在此,因此多有叠瓣芙蓉花,故百年来天下称作芙蓉清境。
                            然而芙蓉清境隐藏了灵蛇教不少秘密,云阮虽死,留下的机关暗器却多。多年来,踏入芙蓉清境之人,少有还。
                            寰烟她总是神出鬼没,我也不曾见过她身边有人跟随。我此去临安,长老们多放心不下,便点了三十弟子相伴,弗渚亦持了剑,三日抵达。我不忍门中弟子犯险,弗渚长老又年岁耄老,便留他们在临安的客栈。半夜与寰烟相携进入芙蓉清境。
                            其实,我这样做,是有一点私心的。我希望以身涉险,谁也不连累,谁也不必救我,有个理由名正言顺地死去。去见我父母和师兄,再无需留在世上苦苦煎熬。
                            踏进那一片雪白芙蓉花海时,我对寰烟说:“你看,天亮了。”涧中清泉纵横,晶莹剔透的花瓣撒入其中,红鲤鱼相戏追逐,簇簇涟漪泛着澄澈。
                            人间总归还是温柔的,不知不觉,我就把方才的念头暂且抛去,仍旧一心追求真相,勇敢面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这样劝慰着自己。
                            寰烟说:“灵蛇教教主,你可还欢喜她?”
                            我理了理自己的白狐皮坎肩,神情一滞,方回到:“眼下以阁山为重。以后的事,大仇得报再议。”
                            她边拭刀边道:“也罢。往后之事,谁又能说得准。近来你可曾见过她?”
                            我怅然:“不曾。”
                            天色将明,我执起雪月吴钩,自芙蓉花中开始探寻。三个时辰下来,我二人只见山峦流水和芙蓉花影,未有邪物伤人分毫。
                            行至一方山谷,不见他物,唯见石黛青的藤蔓此缠彼绕,我思忖片刻,道:“茎深处微红,寰烟,这藤蔓有毒!你别碰!”
                            寰烟神色如旧:“我无妨。”
                            以雪月吴钩拨开藤蔓,我和她一步步走得谨慎,唯恐哪里出了个差错,赔上性命。这石黛青的藤林仿佛永远走不到头,我不免道:“咱们不会要走到入夜罢。”
                            寰烟一边留意足下,一边道:“再走走看,如若深不可测,那便归来时路。”
                            世间事有时当真让人啼笑皆非。轻轻地窸窣声后,寰烟的玉佩,落在一簇藤蔓下。
                            我知晓那是要紧的东西,道:“你别急!你千万别急!我给你想办法,会有办法的!别动!”
                            其实我又有什么法子,玉佩离藤蔓那样近,若要捧起,很难不触碰藤蔓。但我绝对不能让她死,她随我而来,若有什么闪失,岂不是我罪孽深重?
                            寰烟摇了摇头。
                            我甚至不敢呼吸。
                            直到看到一双被划出血痕的白皙的手,和握在掌心的仙鹤玉佩。
                            我的眼泪便流出来了。
                            藤蔓,终于到了尽头。
                            颤抖着带她到山前,我一边哭一边拼命为她把毒血挤出,过了须臾,伤口如旧泛着诡异赭紫。我越来越失控,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我知道,寰烟就要去了,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情此景,寰烟却面无异色,只道:“你哭什么。”仿佛不知晓中了藤毒,又仿佛生死于她只是玩笑。
                            我哭得更凶:“你……你要……你会不会……”
                            寰烟轻轻笑了笑,眺望洞外:“我这样的人,生和死,又有何分别。”天色暗下来,她的眸子看着碎锦似的星辰,“君姑娘无需自责,忘了罢。”
                            我声嘶力竭:“你等不到她了!”
                            寰烟偏过身子,半面眉眼隐匿在黑暗里,她温声道:“她不会记得我的。”几个字淡的像一缕烟,仿佛在说旁人之事。我想,她一定很在乎寒赋道姑,也要舍下性命,留下她的玉佩。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才能救得了寰烟。我几乎气血倒涌,手忙脚乱扶着她倚在山洞璧。扯下衣上白纱裹住她的手,心想总能阻止须臾毒液扩散。又忍着心里巨大的恐惧,隔了一层衣裳吸她的伤口,她却坚定地推开我。
                            “君姑娘,灵蛇教的毒入体即化,你费这心血做什么。“
                            我嘶吼:“你不要命了!”
                            “你过来,“她在次推开我,忍着毒发之苦,眼睛里不知藏了什么,“临死之前,我把那忘不了的孽缘说与你听罢。我死后,你拿着这方玉,代我去寻她,可好?”
                            半个时辰后,以撒寰烟忍不住毒发的噬心煎熬,借随身携带的海东青匕首自尽。
                            那方沾染了血的玉佩,此刻在我手中。我紧紧闭上眼睛,将玉佩收起。又低语于她耳畔:“你放心,我一定要她终岁悔恨,修不得道。”
                            那一夜,我跌坐在昏暗的山洞里,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天下之大,独我一人茕茕独立,形影相吊。父母仙去,悲痛至极时,竟不知该唤谁。
                            “云窅……你在哪里……我当真撑不住了……云窅……云窅……我该怎么办……“
                            “难受……我难受,云窅,云窅,你……你在哪里啊……”
                            仿佛短短一瞬,又恍若漫漫一世。山洞外有薄如纱的光绕进来。天又亮了。昨日此时,我对寰烟说,你看,天亮了。
                            无论如何,我还得站起来。
                            起得身来,便看见满目褪色的壁画,绘满了整个山洞。昨夜夜色沉寂,又心性苦乱,便不曾发觉。
                            壁画晦涩高深,我有些看不清明。直觉告诉我,此中玄机暗藏。我一寸一寸看过去,心下千回百转,剥茧抽丝。
                            走到山洞至深处,是几幅春|宫图。画的乃是一个似经而立之年的男人,和几个美貌的女子。
                            “宗主!““宗主!”我顺音而去,正是弗渚长老和几个门中弟子。想必他们功力炉火纯青,也经得过那藤阵,又不知折损了几个人。
                            我说:“长老,你等寻到此处,可有被毒藤所伤?说话呀!人命关天!”
                            “宗主放心,我等平安无事。“长老又正色道,“宗主不该不辞而别。”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你们且入山洞深处看看,我发现了壁画。”
                            三日后,我和寰烟二人,又对坐在酒肆中。
                            我抿酒道:“你我二人,倒真分不出谁更苦来。”
                            她成了一个小小的白玉鹔鹴圆瓶。
                            我微有醉意,还是仰喉灌下一盅烈酒:“我这一辈子啊,酒量都比不得你了。”
                            壁画之事,我与各位长老密谈三日,定计暂且不回阁山,我以阁山宗主之尊,赴蜀中偃瑟楼请沈雁泽前辈出山,参透画中意味,寻得其中谜。
                            沈雁泽归隐多年,不问江湖事,远离俗尘间。他比我爹还年长二十岁,世人叹其心思玲珑,算无遗策。
                            访罢沈前辈,我退下侍姬,撑一柄灰紫白梅枝雕骨纸伞,在偌大的偃瑟楼湖廊走走停停。天有微雨,青霜凛冽。
                            湖中游鱼都往上浮,我取了香饵喂鱼。洒下一点儿,再洒下一点儿,它们总吃不够,你争我夺的。我抿了抿唇,干脆把一碟香饵底朝天全送入水。
                            此时此刻,我的心动了动。犹如雨珠串于湖面,涟漪乍起。
                            隐隐有异香一缕。
                            我蓦然抬眸:“是你!”
                            她笑得妖娆:“是我。”
                            在月湖另一侧,云窅柔若无骨地倚在画亭中。她着烟紫露肩广袖纱衣,袖上隐隐用银丝绣了六只凤凰,腕上银镯轻响,颈间璎珞泠泠,周身银坠都镶嵌错落有致的深紫玉石。
                            眉间是三分温柔,三分隐忍,三分欢喜,一缕狠戾。
                            一时间,我拢不住心头悲喜。覆水难收。
                            云窅足点水面,翩然而至。雨珠簌簌落在她绝艳的容颜。
                            “你还好吗?“
                            我却不知如何回应。只看着她,看了半晌。她亦一言不发,仿佛世间只有雨落水面的脆响。她小心翼翼地伸出皓腕,想抚我面颊。
                            我向后躲了躲,心下黯然。
                            白若凝脂的手便这样停在空中。
                            我的心开始隐痛。这种疼痛并不大张旗鼓,它绵延不绝,滴水不漏。
                            她扶着我的肩,启唇低语:“我知道你过得不好。”
                            握住纸伞的指轻轻颤动,眼泪涌到眼眸,我忍住了。
                            时过境迁,我再不是欢喜无忧的君明楼。曾经我心里只有她,日日盼着与她相见,再不分开。如今我依旧念着她,奈何还有灭门之仇与寰烟惨死凌迟着心,我给不了她一个从前的爱人。
                            “明楼,我是圣教教主,不便见江湖中人。我们走。“她言罢,不待我反抗,伸手把我稳稳地打横抱起。我贴着她的身子,感受冷香幽幽,感受到她的肌骨那般寒凉。
                            云窅腾身而去,再待抱着我落下之时,已至一处无人之境,山泉流水,风声杳杳。
                            在我拼命挣扎之前,她倾身放我下来。又一阵相顾无言,她蓦然上前,睫毛如蝶般颤动,手指解我的鹅黄绣红石榴绦带腰封。
                            “放开。“我呻吟有些沙哑。她恍若未闻,又解开我的外裳,我道:“云窅,你干什么!云窅!”
                            她拥住我,轻轻咬我的耳垂,带着浓浓的情欲:“我要你。”指尖一扯,连深衣都落了下来。只余水红如意纹肚兜。


                            16楼2019-10-14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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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云窅
                              鬼狱塔。刑房里永远是不辨昼夜的,因为永远昏暗。照壁上的烛灯撕破黑暗一角,我撑头坐在铺着狐皮的长椅,看着这盛宴一般的人间地狱。
                              檀七给我递上六安茶,我低声问道:“招了不曾?”
                              檀七沉吟:“回教主,不曾。被蛊中蜈蚣活活吞噬成一具骨架,都不言一字。蜈蚣咬噬了整整三日。”
                              银护甲轻击茶盏,我拨弄着盏耳:“这算什么。比起蝎骨君款待中原俘虏的手段,远远不及。”
                              檀七是我的心腹,言谈自然放肆些,她低声道:“敢问教主,何必定要审出蝎骨君于圣尊夫人的孽想?”
                              我笑:“知晓他欲念何在,自然便算得出手段何在。更算得出图谋何在。”
                              隐隐有血肉撕裂的声音献祭在火光里,还有人的身躯抵死挣扎的暗响,犹如涸泽活鱼被弃于罐内。我又道:“不是还有一个他的身边人。虽不如这喂了蜈蚣的亲近,却也能探求一二。”
                              檀七会意,施礼退下:“属下即刻去办。”
                              恍惚是半个时辰后,我饮罢一盏茶,便有属下来禀报,这个身边人招得一字不落,只求速死。
                              我搁下茶盏,淡淡道:“这个却容易。”
                              属下将密函奉于案上:“教主,他召的,都在此间。”
                              耳边犹有沉闷的嘶吟受难之音,我沉思片刻,启开密函。
                              其中写得清清楚楚。蝎骨君从二十余年前,便倾心于圣尊夫人。可圣尊夫人与教主鹣鲽情深,蝎骨君又身为教主最为得力的下属,常年压抑着私情,最终这私情一寸一寸腐靡蔓延,成了执念。
                              随后圣女出世,被教主赐名为窅。蝎骨君看着圣女长大,心中的情绪几乎要分裂开来。圣女是他倾慕的女人与旁人诞下的子嗣,他怨恨圣女,欲杀之而后快;可圣女的皮囊又像极了他多年渴慕的倦岫,他又忍不住将对她的思慕移栽在她女儿身上。
                              夫人为蝎骨君所杀。彼时长老筹谋已久,避开随从侍姬,闯入夫人的卧居。夫人苒弱,自然反抗不得。他先强行与夫人交|媾,又亲手杀了她。禀告教主,谎称夫人被中原名门所害。
                              爱妻已死,教主郁郁不得解,便心性大乱,越发阴狠狷狂。蝎骨君进言教主,若要为夫人复仇,可用噬髓虫移功之术,酝酿多年,将圣女炼成天下无解的毒。
                              实则蝎骨君欲夺去圣女常人的情感,要她无所欲无所求,无所思无所想,一世为人刀剑,一世被仇恨和杀戮纠缠。要让她像用蛊桎梏的傀儡一般。
                              只因为她是倦岫为教主诞下的女儿。
                              多年已过,蝎骨君之执念并未断绝。他着人豢养了八个绝色的女杀手,并喂了她们留情蛊:须得每月以完成的暗杀任务换取解药,而解药,便是与他交|合,得他元|阳。
                              蝎骨君与这八个女杀手交|合之时,都看着他寝旁悬挂的,夫人的丹青一幅。
                              我将密函靠近烛火,焚烧成灰烬。
                              原来,我这荒唐的二十年岁月,都是毁在他对我娘的孽情!
                              他看着我锁困在绝情林,想必也是餍足得紧。
                              翌日子夜,我在鬼狱塔的密室,以朱砂为饲,豢养着黑罐里的靛青长尾龙鱼,吞噬朱砂之时它的眼睛幽幽地,仿佛知道须臾后要被我酿成蛊。
                              以龙鱼入蛊,辅以麝香、参叶、黄苡、蜥蹄,可成一味蛊,唤作淬骨香。
                              倘若将淬骨香寄在人的肉身,则此人于所爱之每一回心驰神荡,必苦痛至极,像是无数尖锐刀刃凌迟着皮肉肌骨,一寸一分也不放过。蝎骨君若是有幸尝了这淬骨香,想必此后每一回肖想我的母亲,都有一番苦楚。
                              一壁用精致的九柄银刀套为龙鱼剔骨,我心中不是没有悲意。此时此刻,我与我的父亲又有何分别?都是一样的狠戾,拨开狠戾后都是一样的心冷。凭借圣教至高的蛊术折磨仇敌。
                              我想起,圣教第一任教主云阮开创教义时,教主修《往生心经》,众弟子控虺蛇虫豸,只为护佑苗疆,安守故土。皆甚少为私欲去酿蛊。
                              神秘圣洁的《往生心经》,是为正义而生。
                              看着龙鱼镂空的骨架,我想,可我当真无可奈何。事到如今,若我不狠戾,蝎骨君和他统治的势力,会利用我的功力谋取天下,蝎骨君恨我是父母的女儿,他定要折辱我一世。
                              多年前,在绝情林里看过一页志怪异谈,道的是一个少年,他为了保护自己和山上人,被迫与山鬼缠斗。最终少年降了山鬼。奈何少年早已与魑魅魍魉缠斗太久太久,最终少年亦变成了山鬼。
                              我欲心存良善,总不可得。欲安稳度日,亦不如愿。只怕如那书中传说,最终亦化作山鬼。我不可如此。云窅啊云窅,默念自己的名字,我暗暗思忖,哪怕世事如何颠倒,犹得存留一线原则;变故如何绝望,仍需心存一分期盼。浮生二十余载不堪回首,往后岁月更须珍重自身。
                              愿我养成纯良心性,如明楼般胸怀常开,一尘不染。方可与她情意相投。
                              十日后,蝎骨君于苗疆之南洄沄山忽身染诡异蛊毒,时常发病,蝎骨君静心调息,仍不见好转。随从撤下长老阁内画卷,去时唯见那画卷被封裹得仔细,十分贵重。露出的一角宣纸微透,想是此卷年岁久远。一月间,蝎骨君未曾召姬妾作陪,闭关不出。
                              而在我窗前,亦有一幅丹青铺在金丝楠木书案上。
                              入画之人是我。
                              方才玄谟把这一卷丹青,自明楼那处带到我身边。她画的是初见那夜,我着红衣,提着灯盏,满身星辰的模样。
                              我犹记得,彼时我说,姑娘莫再走了,擅闯我苗疆鬼狱塔的人,都是要死的。
                              你又是何人?
                              我自是圣教中人。
                              我犹记得,初遇之时,她的眼眸很是澄澈,容颜那般鲜艳饱满。
                              却不知她如今又是何等模样?总归不会如往常。我知道,她如今遭遇灭门之祸。
                              想见她,这番滋味一日比一日强烈。
                              我缓缓问身侧属下:“君姑娘,如今身在何处?”
                              “月前,阁山长老们带着君姑娘赴蜀中,欲求偃瑟楼主出山。想必此时君姑娘仍留在蜀中。“
                              我道:“你且去告诉正殿,本座即日便去蜀中。欲与中原结交,濯去圣教的旧日邪名。”
                              须臾,檀七师夷等人皆神情惊愕。道圣教与中原多年不结交,早年立教时犹互通有无,近百年来却成彼此敌对之局,如何教主今日欲访中原?
                              缘故是,倘若圣教与中原敌对,灵蛇教依旧是中原人眼里的邪教,则我和明楼自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厮守。唯今之计,须得为圣教正一正名,方为良策。
                              他们的疑虑我如何不知?不说旁的,且说我这一身绝世内功来路在何,便不可能为中原人所接受。
                              我道:“倘若与中原疏离,彼此倾轧,长此以往,结局必是两败俱伤。开宗教主云阮创教之时,常与中原世家交好,彼此鼎力相助,护江湖平安。而今当复往日盛景。檀七,勿带弟子太多,随本座去蜀中。”
                              檀七问:“若赴中原,大有漠北、江南、东海可访,缘何教主要去蜀中?”
                              我拂了拂凤凰烛紫垂袖,看着他们:“阁山请偃瑟楼主出山,圣教便也去访一访偃瑟楼。”
                              蜀中偃瑟楼主沈雁泽归隐多年,从不露面。故近十年掌管偃瑟楼之人是沈雁泽长子,他听闻灵蛇教新任教主来访,大为疑惑。兴许是我二十多年名声神秘,甚至若有若无,世人常常议论苗疆蛊王的女儿到底存不存在。如今只活在言中的云窅忽然现世,想必这沈雁泽之长子无限好奇。
                              他大方着人请我入楼,却与我道,偃瑟楼留灵蛇教主之事,不得提及。我自然是应下了,倘若江湖上下知晓偃瑟楼与灵蛇教有交,自然有损偃瑟楼嘉名。
                              “教主,请。“沈雁泽长子名唤沈韵征,一袭玄衣,纹绣白泽神兽。
                              蜀中多芭蕉,多翠竹,沈韵征令楼内侍姬熏了沉水香在帘下,一壁与我四处观游,一壁以手中扇指一指何处景观里藏着何处典故。我掩着纱笠与他同行,道:“蜀中沈家有百年功迹,怪道中原总传闻蜀中江湖安定,全凭偃瑟楼在上绸缪。”
                              沈韵征微微颔首:“教主客气了,沈某不敢当。”
                              他着随从给我奉茶,朗声道:“教主,请。”他一举一动皆有世家之风雅无双。我笑,“云窅谢过。”
                              侍姬端过各色糕饵。又添了炉香。我无心去品,隐约想着,明楼,此情此景,我与你相隔不远,你又在何处?
                              沈韵征笑道:“恕沈某孤陋寡闻,原来教主当真是不是虚传。”
                              我隔着一层玄纱看他,道:“此番是云窅第一回离开苗疆,整整二十余年。”
                              沈韵征微有惊色:“原来如此。教主第一回访中原,临我沈家偃瑟楼,实是沈某有幸。”
                              我温言道:“楼主此言,云窅不敢当。”
                              隐隐有微雨碎在亭上,一群锦鲤在水下游弋片刻,皆往对岸游去。我抬眸,雨帘深处有一抹鹅黄身影,撑一柄灰紫白梅纸伞,难见眉目,窈窕得犹如一支芙蕖亭亭而立。
                              我心下千回百转,仿佛在须臾间把这一载的悲欢回味完。
                              是她。
                              独足玉觞落在案上,清脆一声。沈韵征道:“教主?”我深深呼吸,蓦然侧过半面,乍然斗笠玄纱被风吹开。在这一瞬间,我心驰神荡,一年来,重逢得如此猝不及防。
                              沈韵征看见了我的容颜,半晌不出言语。仿佛是遇见人间鬼怪。
                              “教主!你……你怎生……如此形容……教主……”
                              ”容云窅失陪。“我亦是失神,顾不全为客礼数。指尖颤抖着拂下玄纱斗笠,足点水波,涟漪迭生,涉水而去。
                              大片金红锦鲤聚在她身边,雕栏上一方空的饵匣。白梅纸伞渐渐落下,她像一幅极乐盛景画一样铺展在我眼前。
                              “是你!“明楼红唇启开,额前一缕一缕的碎发被风吹得肆摇。
                              她眉目的还是如旧,一寸一寸不差分毫地契合我的心。只是眼角眉梢里的活泼安乐被掩去,呼之欲出的是几经折磨后的悲苦。我的心便疼了。
                              我道:“是我。”
                              她一袭鹅黄广袖留仙裙,腰封遍绣玉髓穿珠红石榴,裙下半露白靴一痕。腕上缠金龙须镯,颈坠堑珠玉璎珞,璎珞下是深深的锁骨。仍旧绾着高马尾,青丝里斜插几支海棠云珞金钗。一幅中原世家女儿该有的的模样。
                              我软着声音唤她:“你还好吗?”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过得如何?
                              我知道,你过得苦涩。你生来是未经风霜的千金小凤凰,世家出身,不谙世事,养出只知平安喜乐岁月静好的活泼灵动。乍然降此劫难,怎么会受得住。
                              伸出手想抚她瘦削的雪颊,她却躲开了。
                              她咬着朱红的香唇,看我的眼神里,有压抑的疲倦和苦涩暗暗出现。
                              “我知道你过得不好。“我抚上她的肩,低低道。
                              云雨之后,我把千叶桃花蛊种在她体内。淋漓尽致地哭后,她蜷缩在我怀里的模样很是温顺。我的肌肤贴着她的肌肤,仿佛血肉也在交融对流,檀枝桃花灼灼开在身上,勾画着方才的彻骨酥香。一枝藕色花苞绕着她的凝白纤颈,我的舌尖从耳珠吻到颈侧。
                              我絮絮而语,暖香流连在我和她的呼吸里:“我要让你记住,这羽化登仙的极乐,这永世难忘的滋味,是我给你的。”


                              18楼2019-10-14 13:0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