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公车站牌下,映蓉松开我的手,也不看我,只是咬着指甲张望车子。我把那本还拿在手里的书收进书包,一时之间觉得热气难挡,眼前的柏油路面升起缕缕焦◎。我搓搓手,手心都汗湿了。
我们在八德新村下车。映蓉父亲是飞官,所以她家比眷村里一般人家大而且新。打开铁门,入眼是宽敞的院子,一大篷高高的软枝黄蝉冒出墙头,靠墙左右两排花坛,种着茶花、杜鹃、茉莉、菊花以及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一辆橙色单车站在屋前的桂花树下。我想起从前映蓉每天早晨送我的花,大约就是院子里摘的吧。
「喏,」果然映蓉弯腰摘了一朵茉莉递给我,「我反正不喜欢花。」
屋里没人,大白天却还亮着灯,薄弱的黄光在敞亮午后显得突兀而多余。「每次出去都不关灯。」映蓉啪答关了灯,转身补上一句:「我说我妈春春。」旋即进房。
客厅橱柜上层摆着一张嵌在木框里的大照片,想必就是映蓉的全家福——只有三个人。她父亲极挺拔,偎在他旁边的江母只及他耳下。映蓉母亲虽娇小,但那慑人的年轻美貌与倩笑却是中年女子少见的。我发现映蓉那双大眼睛、嘴巴是得自她母亲,而她的挺鼻梁与身长则得自她父亲。
房间里传来砰砰声响。「可唯!你进来一下!」映蓉喊。我应声走进房中。映蓉面对一排搅得天翻地覆的衣柜,手里拿着一件红色泳衣。「偌,就这件,我升初二暑假买的,没下过几次水就不能穿了。你一定可以穿。」
那天下午从八德新村出来,我们便乘着映蓉那辆橙色单车在街上瞎逛,因为我月经来,没办法下水。「所以我好烦当女生。」她说。她提议去钓鱼、溜冰、看电影……都被我一一回绝。也许是因为太热,也许是因为期末考的压力,也许是因为经期的情绪低潮,总之我极其躁闷不耐起来:「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子很无聊吗?」
她挑眉横我一眼,没有说话。
一路上,我坐在单车后座,目光所及刚好是她的背。白衬衫乡迎风鼓动,隐约可见里头的胸罩样式——三条细细的象牙色带子,一条横过背部,两条直越左右肩胛。我突然发现映蓉直接就在胸罩外套上衬衫,不像我还在中间加了件背心式的棉白内衣。这迟来的发现令我恍然大悟——我和映蓉,都是不折不扣的女生,即使我们穿胸罩方式不一样,即使我们来月经的时间不一样。
就在我家巷口,映蓉让我下车。
「我很可能会留级。如果留级,我就转学。」说完,她疾驰而去。
我凝望映蓉远去的背影,只觉胸中有股气窒闷难出,胀得胸口疼痛不已。
高一结束,映蓉果然留级了。高二开学前几天,我接到她寄来的一封短笺。
「我转学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