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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绾流年心醉渊】江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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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邀来此,先以一个中篇拜吧。故人归写完的话应该会搬到这里存档,如果有人需要的话我也会将整理好的旧文短篇发到这里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1-01-14 01:48回复
    一 十年生死两茫茫
    昆仑虚下雪了。
    有神仙居住的山脉,大抵会被神力滋养成四季如春的模样,昆仑虚是个例外。司音刚入学时很是奇怪,后来也悟了,师父修的是逍遥道,道法自然,四季更迭,花开花落,万物自有缘法。不过她还是不适应,因为昆仑虚的冬天挺冷的。
    大雪封山的日子,折颜奢侈地用凤凰天火烧出条路,提着两壶酒上了昆仑虚,一壶扔给了司音,一壶送往墨渊处。
    折颜是在后山找到墨渊,他正望着枯枝上的积雪兀自出神。他任由四季变化的原因没有徒弟猜测那么高深精妙。他观春花、夏树、秋叶、冬雪,由四时之景来计算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曾有过一段困居一室听更漏看日晷感受时间变化的岁月,千年后被折颜强行拉出,问他如何忍心弃万物抛八荒。
    昆仑后山菩提花开正盛,花瓣纷落似雪,划过他额间脸侧时轻柔的像是个吻,他反问:“有何不忍心?”
    折颜轻叹:“可她不忍心。”
    是啊,她不忍心,那他只能替她延续这份不忍。
    他开始长时间地待在后山,观天观地,望山望海,赏日月星辰,感四季轮回,替她看着她挚爱的四海八荒和万物生灵。
    万年后,他终于注意到日日来后山的瑶光,对方脸色苍白,字斟句酌,犹豫着对他说:“她曾说怕你日后孤单,让我……和折颜他们多陪陪你。”
    孤单么,或许吧。多年前她曾伏在他膝头,未绾的青丝委地,嘴角噙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昆仑虚这么大,只有我们俩个住肯定清冷,到时候你可以收一些弟子啊之类的。”顿了一下,仰头看向他,眼眸汇聚千种风情,“不过你这张脸是个麻烦,不能收女弟子啊。”
    她规划好的他们的将来,他一个人得走完。
    战神收徒的消息自此在八荒传开,无数权高位重的世家将子弟送来,唯有九弟子令羽是个例外。襁褓中的令羽在一个冬日被抛在昆仑虚山脚,大雪纷飞,靠几只仙鹤怜悯以翅羽相覆取暖才支撑到三日后他的路过与发觉。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1-01-14 0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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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婴儿脸被冻得通红,一双眼睛盯着他瞧,头顶上全是仙鹤留下的白色细小绒毛。这令他想起某一年北荒的冬天,她与他领兵对峙,白天两军交战,夜里她取下一根头发化为白色凤羽,随飞雪送到他面前,于是他便知道这是她在想他,故拨动琴弦,遥遥回应一曲。
      他抱起婴儿,取名令羽。
      岁月无悲无喜地流逝,他为弟子教书授业,应他人邀论道讲佛,取春草、夏花、秋果酿酒,集雨水、露水、雪水煮茶,闲时焚一炷香于菩提树下抚琴。
      他的生活正常得像个普普通通的避世仙者,正常到连折颜都以为他正常了,三杯酒尽,竟是想开口劝他:“都十七万年了……”
      他没让折颜说完便打断,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和精确无比的数字。
      “是十七万六千二百一十四年零五十八天。”
      语气寻常,因为日日夜夜在心中记着,重复了无数遍。
      折颜已入口的酒卡在嗓子眼里,生生要把他辣出两行热泪,好不容易咽下去,目光四处漂移,期期艾艾地转移话题:“今年冬天可真冷啊。”
      一片雪花落在手背,化为水滴时寒意蔓延至全身,他点头。
      的确很冷,可最冷的那个冬天,他至今还没缓过来。
      史书有载,新神纪开,神尊墨渊避世昆仑,八荒落雪,三百年未止。这是四时不调才有的异相,自父神母神应劫羽化后第一次出现,五族惶恐,东华提苍何入章尾,于山巅一剑劈天,结束了这次延绵三百年的大雪。
      折颜明白,她为四海万物身归混沌,他便让八荒裹素披孝三百年。东华惊天一剑后金乌重跃天际,可墨渊心中的深冬和大雪,从未停歇。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1-01-14 0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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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不思量,自难忘
        他的徒弟对他极为尊崇,面对外人时总喜欢拿出响当当的名头论证他的举世无双。
        他也的确有让徒弟们骄傲的资本。他是尊贵无匹的父神嫡子,是御极八荒的新神纪开辟者,是功勋赫赫的不败战神,是德高望重的一族尊神。这些名号拼凑出外人眼中的他,却始终不能严密缝合,像是缺了一块,他生命中有一处不见了。
        可他的生活还在继续,甚至在外人眼里可称有声有色,仿佛缺的那一处只是暗角,失去了也不会妨碍他不问红尘、浮于三清的峥嵘神生。
        所以有了奉行和仲尹的横眉冷对,而他不曾辩解过。
        他很清楚,他缺的和不见的,到底是什么。
        她走后千年,东华终于收复魔族,在章尾山祭拜旧友,顺道上了昆仑虚。他那时还守着一方更漏度日。东华站在他的背后,耀目日光在紫衣银发上流转出不可逼视的光辉,瘦长的影越过他头顶,映在一方墙壁之上。
        他透过影子看到东华举杯,三盏清酒悉数洒在脚下木质台阶上。
        这是在祭奠。
        他不见的是一颗跳动的、有热度的心,沉寂在新神纪开辟前的一场大火之中。他用心来殉一个魂魄的灰飞烟灭。
        所以东华祭奠的是始祖女神的夫君墨渊,死在妻子羽化后的第七日,新神纪第一天。
        他曾疑心司音跑神的毛病是受他的影响。他总是在对徒弟授课的学室想到多年前的水沼泽,同桌女子眉眼生动,语气因故作正经而流露出深深的不正经:“墨渊同学,采访一下,身为父神嫡子,您是否有压力呢?”
        台上的夫子在这时提她背佛理,她其实不怎么听课,却因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而背得一字不错。她收起了那股戏谑的姿态,神色认真,眼眸微动,像是在思考。穿堂清风径直而入,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袖,有种不染尘埃的美。
        但他的弟子往往看不出他的出神,司音还在因背不出书抓耳挠腮,小十二和小十三两位正挤眉弄眼地试图提示。他示意司音站在一旁,叫起了子阑。
        十六弟子背得很流畅,时不时还穿插些解释与心得。他点头夸赞,却又忍不住想起她。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1-01-14 0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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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最初的那些时日,他对她是没什么印象的,哪怕他们是同桌。尊贵的身份浸泡出他对万物都不感兴趣的超然,也让他过早的失去了求知欲和争胜欲。所以魔族始祖女神的标签也未曾让他对她另眼相看。
          某晚她拿折颜的酒被对方发现,两只凤凰开始互啄,他发现端倪赶来处理,被她错来的一道凤凰天火烧掉衣摆,酒坛在半空中被根桃枝击碎,他猝不及防,被万年美酒从头淋到了脚。
          父神罚她与折颜跪在盘古神殿反思,他连坐同罚。折颜向他道歉时将过错全推到她身上,她不反驳,笑容坦荡:“墨渊,你能跪得离我近一点吗?酒虽是喝不成了,闻闻味儿也是好的。”
          那时起,他才开始注意到她除了魔族始祖女神身份之外的其他。
          五百年后水沼泽学子外出历练,她和他因是同桌而分为一组。他在西南荒中了妖毒,并不致命,却十分奇特,虽他神力运转向外界蔓延,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其实只消半月他便能自己解了这毒,她却选择渡万年修为救他。
          他那时还在昏迷,只觉口中酸涩,有人强迫他咽下灵芝草,随后纯和修为流入体内,他缓了一炷香终于神思清明,眼睛却很难睁开。
          “再休息一会吧,别着急。”她的语气温和,声音似玉质铿锵。
          “多谢,其实你不必如此。”
          “你可以撑得了半月,只是这座山上的生灵怕是要遭殃了。”他听到她轻轻笑了一声,似有百鸟和鸣。
          于是他开始好奇,好奇她身为魔族为何却有悲天悯人的仁心和佛性。
          很久以后,折颜在他的《远古神邸情史考据之创世篇》中写到,好奇是爱情的起源。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1-01-14 0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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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仍在山崖边站着,瑟瑟长风卷起他的衣袂,翻飞间似有鎏金滚动。他似乎在极目眺望八荒风光,又像是想通过这些风景寻找些什么,又仿佛只是在回味万万年沧海桑田的变迁。
            他和她曾谈论过生死,在一次凡世历劫后。那世他生于荒年,亲人个个惨死,他为活命参加义军,从小兵至将帅到帝王,用十年时间终结了两百年的乱世,休养生息,终得海晏河清。史书上记载他玉树临风、才华横溢、从排兵布阵到治国安民到作诗抚琴无一不通。美中不足之处便是终身未娶,未及不惑因病崩逝,皇位传于义子。
            百官曾跪求他娶妻生子,无数佳人绝色被送到跟前,他始终不为所动。他内心深处有个模糊的身形,缥缈而朦胧,却像是刻在了脑海中。而他那一世,至死都未曾寻见身形的主人。
            大限将至之时养子垂泪立于他身前,他维持着回光返照最后的清明,苍白面容丝毫没有狼狈之感,清俊得仿佛不该存在于人世间。
            “生死天定,勿要伤情。”他轻轻叹道,而后嘱托养子死后将自己的骨灰沿淮水上游洒下。养子骇然,他吐出胸膛中最后一口浊气,带着生平唯一一件憾事闭眼。
            那一世的她生于江南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小镇,父母双亡,面对来争家产的族人她抱着幼弟立下终身不嫁的毒誓。某日她去河边浣洗衣物,十指碰到河水时心头却毫无缘由地涌上一股心酸,就好像生命中一位很重要的人来同她告别,此后将一去不返。
            岸边几位读书人正在议论刚传到他们这蔽塞之地的消息——天子驾崩于一月前,不立陵寝,不设庙堂,骨灰归四海。
            后来他们回到水沼泽,谈起这一世,她说这个方法很好,若是有一天她羽化了,将仙体化作烟尘随风而散,这样四海八荒每一处便都是她,她能随时随地陪着自己的爱人。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他捻去她发顶的一朵落花,说:“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可她终究一语成谶。魂魄灰飞烟灭,仙体归于尘土,她走得干脆利落,什么也不曾留下。
            如今他站在苍梧之巅俯仰天地,想从四海八荒的每一处草木与尘埃中寻得故人。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1-01-14 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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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尾山上是有她的玉雕的,出于东华紫府少阳君之手,眉目悠远,宛如生时。仲尹最初请他为她做绘立像,他坐于案前,兔毫提起又放下,抬目对仲尹淡淡道:“我画不出来。”
              这是仲尹仇视他的最初根源。曾经山盟海誓,现在连爱人的一副画像都不知怎么下笔,唯一的解释便是薄情。
              仲尹不知道,他记得她的每一个神态,记得她思索时微垂的睫羽,记得她笑时酒窝的弧度,记得她皱眉时眸中的淡漠。她在他心底住着,怒笑皆生动,美得惊心动魄,他没办法下笔。
              其实他很少主动去想她。有关她的记忆都太珍贵,每次拿出来都会被岁月的风雨损耗,他必须藏好收好。可很多时候,他觉得她没有离开他,她就在他的身边,用两汪秋水般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说苍梧山云海很美,现在夕阳西下,更是别有一番韵味,是吧,”他轻轻开口,非常自然地叫,“少绾。”
              身侧唯有幽涧水流,归巢鸟鸣。他似有些不可置信地侧头,目光所到处空无一人,清风不留。
              过了很久,他终于自嘲地笑了。
              你瞧,我又忘了你已经不在了,我还是没有习惯没有你的日子。
              尽管你离开我已经,很久了。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1-01-14 0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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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纵使相逢应不识
                她离开那一天他记得很清楚,时间、地点、人物三要素都记得很清楚。
                风轻云淡,天朗气清,折颜将纸扇扣在茶案上:“天气不错,掐指一算,今日宜丧葬”
                他由如山的案牍间抬头,没有说话。新神纪开启是件大事,四海八荒第一次正式的封神典礼,他需将每个职位都过目一遍,删繁去简,何人何位都需考虑详尽。
                仙婢送来一盏清茶,淡淡浮起的水汽融在寿华野清晨的薄雾之中,晨光经折射丝丝缕缕逸散开来,茶杯微微的波澜漾出千万点金光,而后渐渐沉寂,浮出一轮羲和。
                他握笔伏案,甚至没有时间喝茶。投在碧色茶面日头一点点变换着位置,光线由明至淡黄,转暗红,最后完全黑下来。一排排烛火和夜明珠第次亮起,在帷幔和地板上映出来来往往宫人和朝臣的身影。
                稀疏平常的一天,没有什么不同。
                很久以后折颜问他那日当真什么都没预料到吗,他没回答。他用来封印若木之门的结界被她反用于隔绝涅槃之火和外界,他的确什么都不曾感知到。
                其实这样说也不准确,当红日已有半轮沉入远方山脉,将暮未暮的那刻,他忽然感到绝望,就像是永远失去了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件东西。
                七日后他在忧无解阵法中看得清楚,他最绝望的那一瞬,恰逢她的魂魄与仙体彻底灰飞烟灭。
                大抵那时他太忙了吧,忙得不曾顾及这无缘无由的绝望。可是后来想想,又全然记不得自己在忙什么,似乎也没有那么忙。
                封神典礼上昭曦代替祖媞出现时,他终于顿悟自己七日前的绝望和失去的,究竟是什么。于是撇下群臣赶往若木之门,结界之内只有涅槃火灼烧过后的焦土与灰烬。他闯忧无解,想通过时间回溯救回她。
                幻境中她白衣素裙,对着祖媞笑得通透:“我这辈子活得恣意,也没什么遗憾。”
                她是真的狠心,那样干净的走法,一丝气泽也不肯为他留下。
                再度返回封神之典的他依旧是那个清冷高贵的白衣神君,可若此刻有人胆敢望向他的眼睛,必能看到荒漠席卷草原那样壮烈的崩塌。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1-01-18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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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言行举止仍是正常的,封神之礼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直到他辞去神主之位,直到他谈及将一琴一剑归隐昆仑。诸神面面相觑,他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折颜跳出来质问他是不是疯了。
                  他起身离席,诸神一一下跪。
                  他们以四海八荒的大义和大局规劝请求,他恍若未闻,从容抬步。
                  他们说他若归隐,八荒必定再起战乱,他步履毫无停顿,迈下一阶台阶。
                  他们说鬼魔二族一旦行兵,只怕伏尸百万,生灵涂炭,他终于走出封神台,伸手接住一片悠悠飘落的菩提,雪似的花在他掌心碎成五瓣。
                  他的确疯了,掩盖于表面的从容淡漠之下。周围的一切,他的眼睛看不见,他的耳朵听不见,他失明又失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他驾云离开时折颜和一干臣子连忙跟上,最终让他停下的却是昭曦的一拜。
                  年轻的人主掌心静静躺着枚红莲子,笼着层柔柔的光泽,像是一滴血,像是一颗心。
                  昭曦说这是她最后一股仙泽所化,说这是她送给他的新神纪花主。
                  他看着昭曦,神色淡漠,目光落至虚无处,对方唇齿张张合合,而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昭曦长叹一声,她说,望神尊珍之,重之。
                  他终于有所动作,从昭曦手中取来那枚红莲子,指尖微微颤抖,可这样的颤抖,不应该出现在一琴平四族,一剑定八荒的神族主帅身上。
                  珍之,重之。
                  红莲子光滑的表面映出他的脸,熟悉又陌生,提醒着她已彻底离去的事实。生理的痛苦先于心理到达,像是骨肉被生生剥离,皮肤都被千万根毒针利剑穿透、溃烂,从头顶到脚跟,他没有一处不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更深层窒息感。
                  这痛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还活着,漂泊在没有她的世间。
                  却还不如死了。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1-01-18 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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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之,重之。他再一次重复这两个词、四个字,却并非机械性的,声调偏离的平日尺度,带着微不可察的鼻音。指尖一抖,红莲子消逝在云海之间,坠落在南荒广袤的原野之中。他生生吐出一口心头血来,伴随着一场大雪簌簌而落,顷刻间用素白覆盖了八荒六合中所有的颜色。
                    真应了她当年说的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并非他神力所至,只是因天道法则感受到创世神邸的灵识波动。他的悲哀与绝望,惊动了天地,所以离恨天降了这场雪,替他祭奠她的离去。
                    昭曦见红莲子落下产生的错愕被他不合常理的失态惊到烟消云散。折颜试探地叫了声墨渊,却提醒了昭曦一件事情,于是从怀中取出张泛黄的纸交于折颜:“这是少绾女君从南荒巫术中寻得的残方,据说饮之忘情,女君让我交于上神,说上神若配药成功,别忘了赠予神尊些。”
                    他忽然笑了,嘴角残留的血丝沿下颚缓慢的蔓延,透出一股绝望而诡异的美感,像是回光返照、花落荼靡。折颜看得心惊,先前一步伸手想要扶住他,却被他轻轻拂开。
                    红莲子和忘情水,新神纪花主与若木之门,她向来智者千虑,自作主张地为他谋划好一切,可他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是她一人而已。
                    柔情是她,冷酷是她。她何其慷慨,她何其残忍。
                    他不需要一个新神纪的花主供以怀念追忆,更不需要一瓶忘情水糊涂度日,她安安稳稳地住在他的心里,永远不会离开。
                    “你说呢,少绾?”
                    只是不可能再有人回答他了。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1-01-18 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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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尘满面,鬓如霜
                      桑籍出生时老天君曾派人请他为这位生而不凡的孙儿占一卦,这令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降生时的异相。
                      七十二只五彩鸟从俊疾山赶来绕梁飞了九九八十一日,烟霞在东方晃了三年而不灭。这些似乎都预示着他是天定的神尊,是四海八荒未来的守护者。
                      父神从小便告诉他,守护二字,重点在守而不是护。八荒万物由生到灭,自有其天道法则,他要做的,便是遵循这法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极致的神性便是极致的冷漠与作壁上观。
                      所以他不明白为何折颜要用神力维持十里桃林的四季长春。
                      “花开花落自有时,生老病死,是万物都需遵循的规律。”十里桃林最老的那颗树化为灰尘随风而逝时,他如是安慰折颜。
                      却听繁花深处传来一声笑,像风一样,掀起一层又一层粉红色的浪,却似梦似幻,缥缈而不可寻,以至于后来他再回想时,总将这声笑归结于自己的错觉。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信天命的。
                      父神母神身归混沌后,她曾问过他:“墨渊,你伤心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夜间的海面升起轻柔朦胧的雾气,依稀间似乎能看到父母的慈祥柔和的笑,刹那年被海风撕成碎片,腥咸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血。在三伏天的夏夜,他却忽然觉得冷至彻骨。
                      “尊神的使命,便是守护。”他最终这样回答。
                      “你想过阻拦的,对吗?”她追问。
                      怎么可能没有呢,父神母神选择在瀛洲羽化,四凶兽守着密不透风的结界,怕的就是有人打扰。可四海八荒之中,会去阻拦的,只有他一个。
                      他由北海清理三毒浊息的战场上匆匆而来,铠甲未卸,用还沾着阴冷毒息的轩辕一剑劈开四凶兽,结界中千万道符咒似流金飞溅,如绞杀生命的大网,向入侵者兜头而下,他恍若未觉,玄色铠甲顷刻上出现数道裂缝,随他飞身向前而化成齑粉,而后白色里衣上渗出千万条赤金色血痕,他终于看到了双亲——在灰飞烟灭的最后一刻。
                      母亲的声音依旧慈爱又从容:“渊儿,不要看。”
                      这是父母给予他最后的温柔。
                      他站在结界外很久,风雪凝在他的眉间与鬓边,一点温热从手背处传来,是他的眼泪。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1-01-18 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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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曾以为以身佑八荒是父母的责任,他只需冷眼旁观。
                        他曾以为离合悲欢、与七情六欲有关的一切,他都不会在意。
                        “大抵,其实我也并不怎么相信天命吧。”
                        五族混战的第七万的年头,星象异变,一道神谕自混沌中降临八荒,他是为数不多能窥破其中内容之人,可里面的每个字,都能要了他的命。
                        魔尊死,凡尘兴。
                        所谓的四海八荒,所谓的十亿凡尘,所谓的五族太平,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已经让他失去了父母,现在却又要来夺走他的妻子。
                        她来见他,北荒的冬天总是银装素裹,她的披风上沾染了洁白的雪花,袖间依稀有白梅冷香:“我第一次见你,其实是在折颜的十里桃林,你说花开花落自有时。”
                        他看着她,她的眼睛如夏夜中一泓泉水,闪着万千点细碎的星光,一眼望不到底。他伸手拂去她发髻上的落雪,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万籁俱寂,唯有两人的心跳与呼吸清晰可闻。
                        他说:“你知道的,我并不信所谓天命。”
                        她将额头贴在他胸前,闭着眼,轻轻叹道:“这不仅仅是天命,还是责任。”
                        他怎会不清楚,这两字从出生起便和他如影相随,可既然是责任,为何承担的人不能是他,偏偏是她。
                        为什么是她,凭什么是她。
                        若木之门被封那天,她是在场的,却没来得及阻拦他。她看向他的目光中没有责备或者意外,仿佛早有预料。他们并肩走在若水之畔,她脱了绣鞋,赤脚踏水逐浪。他一手提着她的鞋,一手帮她拎起裙摆。仿佛还是初初定情时无忧无虑的岁月,她弯腰将手浸没在水中,雪浪激起的泡沫一簇簇拥在她指尖,又迅速破灭。
                        “墨渊,天命不可违。”她回头看着他莞尔。
                        他嘴角微动,与皎洁月色汇作一个清淡的微笑,大逆不道的狂傲话语被他说得从容又淡定:“若我非要违一违呢?”
                        她站起来看向他,没说话。风吹乱了她的长发,丝丝缕缕不断拍打着她的脸颊。他捻起抹月光,化作一支晶莹剔透的凤羽簪,将她的碎发于脑后绾做一个发髻,又调整了许久才满意,指尖停在她脸侧:“少绾,你愿不愿意信我一次?”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21-01-18 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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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他能收服五族,信他能让四海八荒太平,信他能让人族休养繁荣,而不需要她去遵循所谓天命。
                          她依旧看着他,目光是有温度带力气的,仿佛将他印在了双眸之中。她踮脚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他抱住她,两人都是那么用力,像是这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好。”她说。
                          可她终究,没有相信他。
                          他留不住她,一如多年前没能留住父母。
                          父母爱四海八荒多于爱他,她爱这世间亦多于爱他,原来终此一生,从父母到妻子,他都是在被人舍弃。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1-01-18 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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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夜来幽梦忽还乡
                            老天君派来第十八个童子请他时,他终于同意带兵与鬼族一战。青丘帝君白止得知后携帝后赶来昆仑虚,朝他深深一拜:“小五这孩子不懂事,给你惹麻烦了。”
                            他正在擦拭轩辕剑,光洁锋利的剑面上反射出冰冷的日光,映出他冰封雪域般清俊的眉眼。他的五官相比于青涩的水沼泽时代毫无变化,眸中却含了万万年的沧海桑田。
                            “鬼族势大,早就不服于神族,两族之战在所难免,于与十七关系不大。”他淡淡回应,收起轩辕,剑身反射出的光由眉间滑向下颌,像是一道岁月的鸿沟。
                            白止叹了口气:“有你在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不过东皇钟在擎苍手里,就怕……”他没说完便被帝后用眼神制止,对面的神尊面色如常,不悲不喜,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四海皆知赫赫有名八荒第一神器东皇钟的铸造者是父神嫡子,却不知其第一任主人,正是魔族女君少绾。她羽化前曾将东皇钟送于鬼君以制衡五族,不至一族独大。白止曾疑心这是墨渊袖手坐观鬼族气焰一日胜一日嚣张的原因。
                            出征前一日东华造访昆仑虚,这是让他始料未及。上一次相见还是在东华登天地共主之位时,他由昆仑虚赶来,对东华道了声恭喜。
                            于是九重天的诸神自封神典礼后终于再次见到了父神嫡子,淡漠平静的神情与之前立于八荒之巅俯看众神的日日夜夜并无不同,唯有散发玄衣的形容提醒了众神他几千年前几近疯狂的失态。
                            在场之人不乏魔族高层,他们诧异地发现,父神嫡子从头到脚的装束,都循了他们的守丧制。
                            东华和他对坐下了一盘棋,两人神色从容,而棋局之上战况愈发焦灼,东华毫无征兆地开口:“非去不可?”
                            他闲闲落下一子,点头:“我种下因,自然需要我去了解这个果。”
                            东华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从檀木棋盒中摸出颗白子,静在半空中,像是在思考:“她曾托奉行带话给我,说你十九万年有命中有一劫,让我帮帮你。我算了算,她说的约摸就是最近这些日子。”
                            他的手停在棋盒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有玉一样温润的光泽,凉意像是源于棋子,由指尖直入心底。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21-01-18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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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神羽化前留下遗言,命他将因八荒混战而横行的戾气封印起来,以调理天道运行。于是便有了东皇钟,出炉那日戾气冲天,她帮忙以凤凰天火压制,竟煅融出了红莲业火。最终东皇钟被他化为一个铃铛,系在她腰间。
                              “防身。”他说。
                              她摩挲着铃铛上的花纹看向他,轻轻一笑:“不怕我在战场上用这个对付你。”
                              他笑着与她对视:“你怎么用都行。”而后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更何况,我觉得你不会。”
                              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用力往下一压,他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抱住她的腰。与她鼻尖相碰,而后她便吻了过来。她的唇温热而柔软,依稀间有菩提幽香,他忍不住由唇瓣探入她齿间。她却往后一仰,两人分开,她调皮一笑:“那可说不准。人族的话本写那些特别厉害的人,别人奈何不了他,孤独求败最后死在自己手里。”她伸手敲在他额头上,“说不定有那天在战场上对你没办法了,就用这个玩意,让你知道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既然她这样说了,那或许这便是他最好的归宿。
                              东华落子,黑子已有四面楚歌之势。他静静地坐着,日光从窗棂中斜过来,从他这头偏到东华那头。良久,他唇间竟是溢出一声笑来,带着些轻快的意味,捻起颗棋子落下,局势柳暗花明又一村。
                              “花开花落自有时,她说过的。”
                              “她的魂魄是真正的灰飞烟灭,寸息不留。哪怕你羽化,也找不到她的。”
                              他又轻轻微笑:“我知道。”
                              他很清楚地明白她不会再回来了,可他已经一个人走了十九万年,他撑不下去了。
                              我亦飘零久,十九万年,深恩负尽,死生师友。你怎么忍心呢?
                              所以你不会怪我的,对吗?少绾。
                              他与东华的棋局没能分出胜负,对方告别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好。”
                              他说:“谢谢。”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而他将一去不复还。
                              东华转身,银发如覆月光,头顶菩提悠悠花落:“其实我还是希望有朝一日,你我这盘棋能下完。”
                              他顿了片刻,目光眺向极远处,最终回答:“抱歉。”
                              抱歉,我终究做不到坚持着一个人继续走下去了。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21-01-18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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