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枉凝眉
李小猛他们离开老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刘晓曼家里。
黄官镇边上有条河，叫青龙河。青龙河边上有座山，叫祈儿寨。此山并不高，但正应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的古语，山顶供奉的主神“观音娘娘”和“紫苏老爷”让祈儿寨小有名气，从八十年代末到二十一世纪初期一直香火不断。“观音娘娘”大家很熟悉，她有很多法相，在劳苦大众心目中有着不可撼动的崇高地位。“紫苏老爷”这一称谓让人颇感困惑：反正黄官附近的居民基本上都这么称呼祈儿寨上的这位主神，但他究竟是哪位神君，连寨子上的居士都说不上个所以然。从先后为“紫苏老爷”塑的像来看，其身材魁伟，脚踏猛虎、手执钢鞭，倒是很像道教护法神“黑虎降魔赵元帅”。（作者注：祈儿寨山顶最高点本建有“观音殿”和“紫苏殿”，数里外可见，为黄官一景，均毁于5.12地震）
刘晓曼的家就在祈儿寨南坡。这里是四五户人家形成的小院子，晓曼家在院坝最东头，房前屋后满是她爸栽下的各种果树。
走到快要接近院子了，刘晓曼让李小猛在原地等一下，她先去让各家把狗拴好。几分钟后，从院坝边上的海棠树后面匆匆走过来好几个人。当先两人一看相貌就是刘晓曼的父母，他们乍一看到这个提着大包小包东西的陌生男人，紧张地有些手足无措。老汉憨厚得一言不发，老太太则语无伦次地说：哎呀，这，哎呀，赶紧到屋里坐，喝水，看还花些钱。一边说着一边和老伴夺过李小猛手里的东西。老太太接着喊道：晓曼，你个砍脑壳的，还杵到那里笑啥！还不赶快把人家引到屋里去坐！刘晓曼就当先开道，把李小猛带进她家堂屋，她父母和几个邻居也鱼贯而入。
李小猛迅速地四下扫视了一遍。这堂屋高大宽敞，前半部分有用木板做成的阁楼（这种建筑方式在南郑被称为“镇楼”），后墙上供奉着“天地君亲师”牌位，堂屋正中放着一张八仙桌，进门靠右手的内墙上悬挂着松鹤图挂轴。单从堂屋的陈设来看，她家在农村算是比较殷实的家境，而且比较有品位。
大家环坐在八仙桌一周，晓曼妈忙不迭得给大家泡茶水。李小猛注意到：给他泡茶所用的茶叶和别人的不同，是从一个精致的小茶筒里倒出来的。晓曼父亲终于开了口：晓曼，这位同志初次上门，你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也好称呼嘛。刘晓曼赶紧把李小猛的名字、单位职务、老家地址等给大家通报了一番，她还特意强调了李小猛看病看得好、人又好学，很得领导的赏识。众人都听得眼前一亮。晓曼妈似乎对李小猛的籍贯很在乎，听完后一边兀自点头一边喃喃地说：嗯，好！南海那一路的人老实。不像上回来的那个新集小伙子…刘晓曼没等她妈说完，赶紧打断：妈！你不去给来的客摘几个果子吃一下！晓曼妈应了一声，埋着头出去了。刘晓曼正准备岔开个话题，没想到她妈又埋着头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还自言自语地说：果子太高要拿杆杆打哟。但她并没去找杆杆，而是径直回到桌边坐下，仍然自顾自的在说：论起汉中，洋县人不好打交道；论起南郑，新集高台人不好打交道…晓曼爸显然对他老伴这神叨叨的举动有些恼怒，他虎着脸对老伴说：你又在那发啥神！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莫去一竿子打了一林的雀儿！哪个地方的人都有好有坏，主要看他个人。晓曼妈还有些不服，马上接口道：上回那个小伙确实不行嘛！你看那细啬的样样，好像他比哪个都精。晓曼爸被老伴一顶，话也多了起来：我还是那个话，你说的那只能代表他个人对不对！那你说以前来的那些冷水、歇马、周家坪，还有汉中武乡的小伙，有些还不如那个新集小伙子……刘晓曼坐在那里感觉百爪挠心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嚯地站起来，一把扯过她妈，边往外拉边说：走走走，我跟你去找杆杆、打果子。爸爸你不是腿杆不对头嘛，刚好叫小猛给你看一下。
刘晓曼端着一篮红彤彤的果子跨进堂屋，看见她爸俯卧在宽大的八仙桌上面，李小猛正在给他按摩腰上的穴位，旁边几个人津津有味地看着。她给每人发一个果子，然后挑了个最红的喂到李小猛嘴边。李小猛啃了一口，三嚼两咽下了肚，他问道：咦，这是啥果子？说苹果又不像苹果。刘晓曼笑着说：这叫“林檎”，四川那面的人又把它叫“花红”，这是我爸早些年专门托人从四川带来的果树苗子，从上前年才开始结果呢！旁边有人附和道：就是啊，林檎好吃树难栽，我们这些人有口福哦。李小猛说：哦，我知道了，《千字文》里面有句话说“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柰”就是“林檎”，自古就是好水果啊！说完又大大地啃了一口递到嘴边的果子。
跟刘晓曼她家住一个院子的，基本上都沾亲带故，尤其是紧挨她家那一户，在刘晓曼爷爷一辈是亲弟兄。晌午开饭的时候，每家都来了一两个代表“蹭饭”，大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有一个被大家称为“文嫂嫂”的中年妇女打趣地说：晓曼，你争取再多引几个小伙子来嘛，我们好多来吃几回。刘晓曼听得身子一颤，赶紧招呼大家吃饭，眼角余光瞟向李小猛。李小猛正在狼吞虎咽中。
吃完饭，大家竞相怂恿晓曼父亲唱个山歌。这老爷子喝了两杯酒，胆气也壮了，不像初见时那么沉默，他扯开嗓子，用一种类似“春官调”的旋律唱起来：自从盘古开天地哟，三皇五帝到如今……
晓曼爸一曲终了，大家又忙不迭地让刘晓曼给来个流行歌曲。刘晓曼看了李小猛一眼，说：好啊，不过，我今天可是有伴奏了哦！说着拍了拍李小猛的肩膀。李小猛愣了一下，他平时爱吹个洞箫，但是今天没有带乐器啊。刘晓曼看出了他的疑虑，对他说：放心，还能不给你乐器吗！我弟弟经常吹笛子，我这就给你取去。李小猛稍感宽心，毕竟管乐器的演奏原理都差不多，而且他以前也吹过笛子。可当刘晓曼把笛子拿到他面前，李小猛心又凉了半截，因为这是一支在汉中并不多见的“梆笛”（汉中乃至整个南方的人更喜欢用“曲笛”）。梆笛一般用来给北方梆子戏伴奏，吹奏时对舌头上的技巧运用要求很高，拿这玩意给唱歌作伴奏，难度很大。刘晓曼岂能不知道这对李小猛来说有些勉为其难，她贴近李小猛的耳朵，轻声说：我们唱“枉凝眉”吧，没有急促的转音和跳音，你一定可以的。说完，她用舌头在笛子的膜孔周围舔上一圈，粘上笛膜，然后深情款款地递到李小猛手里。
院子周围的鸟雀似乎都知趣地沉默了，只有一阵阵悠扬的笛声和歌声在林木花草间飘荡：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李小猛他们离开老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刘晓曼家里。
黄官镇边上有条河，叫青龙河。青龙河边上有座山，叫祈儿寨。此山并不高，但正应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的古语，山顶供奉的主神“观音娘娘”和“紫苏老爷”让祈儿寨小有名气，从八十年代末到二十一世纪初期一直香火不断。“观音娘娘”大家很熟悉，她有很多法相，在劳苦大众心目中有着不可撼动的崇高地位。“紫苏老爷”这一称谓让人颇感困惑：反正黄官附近的居民基本上都这么称呼祈儿寨上的这位主神，但他究竟是哪位神君，连寨子上的居士都说不上个所以然。从先后为“紫苏老爷”塑的像来看，其身材魁伟，脚踏猛虎、手执钢鞭，倒是很像道教护法神“黑虎降魔赵元帅”。（作者注：祈儿寨山顶最高点本建有“观音殿”和“紫苏殿”，数里外可见，为黄官一景，均毁于5.12地震）
刘晓曼的家就在祈儿寨南坡。这里是四五户人家形成的小院子，晓曼家在院坝最东头，房前屋后满是她爸栽下的各种果树。
走到快要接近院子了，刘晓曼让李小猛在原地等一下，她先去让各家把狗拴好。几分钟后，从院坝边上的海棠树后面匆匆走过来好几个人。当先两人一看相貌就是刘晓曼的父母，他们乍一看到这个提着大包小包东西的陌生男人，紧张地有些手足无措。老汉憨厚得一言不发，老太太则语无伦次地说：哎呀，这，哎呀，赶紧到屋里坐，喝水，看还花些钱。一边说着一边和老伴夺过李小猛手里的东西。老太太接着喊道：晓曼，你个砍脑壳的，还杵到那里笑啥！还不赶快把人家引到屋里去坐！刘晓曼就当先开道，把李小猛带进她家堂屋，她父母和几个邻居也鱼贯而入。
李小猛迅速地四下扫视了一遍。这堂屋高大宽敞，前半部分有用木板做成的阁楼（这种建筑方式在南郑被称为“镇楼”），后墙上供奉着“天地君亲师”牌位，堂屋正中放着一张八仙桌，进门靠右手的内墙上悬挂着松鹤图挂轴。单从堂屋的陈设来看，她家在农村算是比较殷实的家境，而且比较有品位。
大家环坐在八仙桌一周，晓曼妈忙不迭得给大家泡茶水。李小猛注意到：给他泡茶所用的茶叶和别人的不同，是从一个精致的小茶筒里倒出来的。晓曼父亲终于开了口：晓曼，这位同志初次上门，你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也好称呼嘛。刘晓曼赶紧把李小猛的名字、单位职务、老家地址等给大家通报了一番，她还特意强调了李小猛看病看得好、人又好学，很得领导的赏识。众人都听得眼前一亮。晓曼妈似乎对李小猛的籍贯很在乎，听完后一边兀自点头一边喃喃地说：嗯，好！南海那一路的人老实。不像上回来的那个新集小伙子…刘晓曼没等她妈说完，赶紧打断：妈！你不去给来的客摘几个果子吃一下！晓曼妈应了一声，埋着头出去了。刘晓曼正准备岔开个话题，没想到她妈又埋着头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还自言自语地说：果子太高要拿杆杆打哟。但她并没去找杆杆，而是径直回到桌边坐下，仍然自顾自的在说：论起汉中，洋县人不好打交道；论起南郑，新集高台人不好打交道…晓曼爸显然对他老伴这神叨叨的举动有些恼怒，他虎着脸对老伴说：你又在那发啥神！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莫去一竿子打了一林的雀儿！哪个地方的人都有好有坏，主要看他个人。晓曼妈还有些不服，马上接口道：上回那个小伙确实不行嘛！你看那细啬的样样，好像他比哪个都精。晓曼爸被老伴一顶，话也多了起来：我还是那个话，你说的那只能代表他个人对不对！那你说以前来的那些冷水、歇马、周家坪，还有汉中武乡的小伙，有些还不如那个新集小伙子……刘晓曼坐在那里感觉百爪挠心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嚯地站起来，一把扯过她妈，边往外拉边说：走走走，我跟你去找杆杆、打果子。爸爸你不是腿杆不对头嘛，刚好叫小猛给你看一下。
刘晓曼端着一篮红彤彤的果子跨进堂屋，看见她爸俯卧在宽大的八仙桌上面，李小猛正在给他按摩腰上的穴位，旁边几个人津津有味地看着。她给每人发一个果子，然后挑了个最红的喂到李小猛嘴边。李小猛啃了一口，三嚼两咽下了肚，他问道：咦，这是啥果子？说苹果又不像苹果。刘晓曼笑着说：这叫“林檎”，四川那面的人又把它叫“花红”，这是我爸早些年专门托人从四川带来的果树苗子，从上前年才开始结果呢！旁边有人附和道：就是啊，林檎好吃树难栽，我们这些人有口福哦。李小猛说：哦，我知道了，《千字文》里面有句话说“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柰”就是“林檎”，自古就是好水果啊！说完又大大地啃了一口递到嘴边的果子。
跟刘晓曼她家住一个院子的，基本上都沾亲带故，尤其是紧挨她家那一户，在刘晓曼爷爷一辈是亲弟兄。晌午开饭的时候，每家都来了一两个代表“蹭饭”，大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有一个被大家称为“文嫂嫂”的中年妇女打趣地说：晓曼，你争取再多引几个小伙子来嘛，我们好多来吃几回。刘晓曼听得身子一颤，赶紧招呼大家吃饭，眼角余光瞟向李小猛。李小猛正在狼吞虎咽中。
吃完饭，大家竞相怂恿晓曼父亲唱个山歌。这老爷子喝了两杯酒，胆气也壮了，不像初见时那么沉默，他扯开嗓子，用一种类似“春官调”的旋律唱起来：自从盘古开天地哟，三皇五帝到如今……
晓曼爸一曲终了，大家又忙不迭地让刘晓曼给来个流行歌曲。刘晓曼看了李小猛一眼，说：好啊，不过，我今天可是有伴奏了哦！说着拍了拍李小猛的肩膀。李小猛愣了一下，他平时爱吹个洞箫，但是今天没有带乐器啊。刘晓曼看出了他的疑虑，对他说：放心，还能不给你乐器吗！我弟弟经常吹笛子，我这就给你取去。李小猛稍感宽心，毕竟管乐器的演奏原理都差不多，而且他以前也吹过笛子。可当刘晓曼把笛子拿到他面前，李小猛心又凉了半截，因为这是一支在汉中并不多见的“梆笛”（汉中乃至整个南方的人更喜欢用“曲笛”）。梆笛一般用来给北方梆子戏伴奏，吹奏时对舌头上的技巧运用要求很高，拿这玩意给唱歌作伴奏，难度很大。刘晓曼岂能不知道这对李小猛来说有些勉为其难，她贴近李小猛的耳朵，轻声说：我们唱“枉凝眉”吧，没有急促的转音和跳音，你一定可以的。说完，她用舌头在笛子的膜孔周围舔上一圈，粘上笛膜，然后深情款款地递到李小猛手里。
院子周围的鸟雀似乎都知趣地沉默了，只有一阵阵悠扬的笛声和歌声在林木花草间飘荡：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