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辨别着方位，在120接通以后，他一秒都不敢耽搁，快速简洁地说出了有效信息：“晨光路与虎宁路交叉口……往西一百米……我胃出血……你们……快点……过……来……”
声音渐趋微弱，手机滑落到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啪嗒”声响。在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强撑的人终于支持不住，晕倒在了路边。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医院的急诊病房里。跟上次一样，在输完血之后医生开始给他输液。只是这一次，他刚醒来没多久，就接到了助理打来的电话。
“喂，季总，您不在公司吗？有几位重要的客人来访。”高洁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躺在病床上，刚从昏沉中醒来的人尚处懵圈的状态，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约了谁。
重要的客人……
下意识地在脑内搜索，在接下来的那个瞬间，他只觉气血上涌、呼吸凝滞。
糟糕！
今天有几个重要的投资人会过来公司参观。他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真是该死！
“你让Tacy带他们先去功能区参观，我马上就过来！”
毫不迟疑地翻身下床，生病的人恨不得即刻就光速飞回公司主持大局。却在俯身穿鞋的时候，被手背上突如其来的刺痛刺激得缩回了手。
输液管里已经开始回血，那熟悉的鲜艳色彩让着急忙慌的人勉强寻回了一些理智。
坐下来，望着挂在床头的输液瓶里剩下的大半瓶药水，季彦只是迟疑了片刻，便迅速伸手关闭了流速调节器，接着简单粗暴地给自己拔了针。

半小时后，他满头大汗地出现在了公司门口。
“季总，您终于来了！”
已然在门口等候了许久，望眼欲穿的女孩在看到老板的一刹那，立刻欣喜地喊了起来。
然而归来的人，并没有十分激动。他似乎是一路狂奔着过来的，满头满脸都是汗，看起来十分狼狈。可能是没有力气说话，他只是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女孩别声张。
“嘘”了一声之后，他在原地暂缓了片刻，接着没再迟疑，大步流星地向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一边快速回头询问身后的女孩：“现在是什么情况？”
“已经参观完毕，”穿着小高跟，颇为艰难地跟上BOSS步履匆匆的步伐，高洁一边喘着气，一边回答：“Tacy正带他们在休息区等候。”
“用内线打给Tacy，让她带投资人去大会议室，告诉她我马上过去。”
打开办公室的门禁，扯掉身上的外衣，随意地搭在椅背上，进来的人没有时间坐下来休息，转身钻进了盥洗室。
接着，高洁听见水龙头被打开的声音——里面的人好像开始洗漱了，哗哗的水声里，隐约还夹杂着一两声压抑的咳嗽。
没有多想，她走到办公桌前，按照老板的吩咐，用桌上的固话给正在休息区被一群投资人围着的同事打了个电话。
简单地说明了几句之后，她站起来，正准备坐回沙发区等待，手指却在不经意摸到椅背上的衣服时感到了些许怪异。
低下头的时候，她这才发现季彦顺手搭在椅背的灰色大衣上胸口的位置，颜色似乎有些深浅不一。仔细辨认了片刻，她才猛然意识到那是干涸不久的新鲜血迹。

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他受伤了？
难怪脸色看起来那么不好……
正猜测的时候，里面的人出来了。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季彦便将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变回了神采奕奕的季总裁。
尽管脸色依然有些不对劲，可是他的精神看起来似乎还不错，直接打消了高洁刚上心头的疑虑。
快速从衣帽间里拿出一件深色西服，套在自己已经穿好的衬衫外面，打好领结、扣上扣子之后，季彦这才转过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枚优盘递给了高洁：“把融资计划书打印出五份送到大会议室。”
会议室里的路演，并没有持续太久。
尽管对嗨Work的发展前景、盈利模式、运营思路以及创始人和创始团队的能力均十分看好，但是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富二代总裁，在第一次约面的时候就迟到了整整半个多小时。这让十分看重公司创始人性格的投资者们，下意识就开始犹豫。
最终，投资方的代表们在经过多方审核和慎重的考虑之后，给出了他们的答案。
“您的创业理念我们十分认可，公司的发展前景我们亦十分看好。可是非常抱歉，我们不能对您say yes。”
投资方的发言人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说出了他们的决定，同时也给出了相应的理由：“作为主创团队领导人，虽然季总您的个人履历和能力均十分优秀，但是站在我们的角度，您可能过分年轻了。魅力有余、沉稳不足，我们并不认为您有足够的实力带领团队走向成功。”
“所以，很抱歉，或许下一次，我们能有机会合作。”

否定的话，如同审判庭里法官的判词，直接宣告了他的失败。连日以来的辛苦奔波，在这一刻，全都化为泡影。
会议室里静悄悄。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座首的当事人，好奇于这位年轻有为的创业者在面对失败时，将作出怎样的反应。
“谢谢，谢谢各位老师的指导和意见。我会努力改进、再接再厉。”
向着在场所有的投资人诚恳地鞠上一躬，失败的人将自己已然崩溃的情绪控制在了一个十分得体的范围，波澜不惊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等所有人都离开会场，走出大门的时候，季彦才颓丧地坐回自己的座位。抬手抚上额头，年轻人垂头丧气地坐下来，瞬间变得十分沮丧。
努力了那么久，还是失败了吗？
往后的路还那么长，开局却如此不利，要怎么继续走下去？
身心俱疲……
想到自己忍着身体上的不适，一路心急火燎地赶回来，季彦突然觉得有些可笑。早来一步，晚来一秒，结果又有什么不同？
有些事情，分明早就注定。
很多时候，他的运气似乎都是这样——差到离谱。
要是昨晚没去医院就好了……
可是不去医院的话，他恐怕真的会因失血过多而挂掉吧？
这该死的胃病，怎么总是喜欢在这种节骨眼上发作？
真是恨透了这样软弱无能的自己！
手背已经完全肿了起来，青色的血管上没有及时止血的针眼已然收口，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血痂。
瞅了一眼之后，他只是将左手垂放下来，离开了视线范围。
懒得去管了，索性就眼不见为净。

反正过不了多久，他可能又得去一趟医院。这不争气的肠胃，就没有好起来的时候，没少耽误他办正事儿。
正懊恼的时候，胃里隐约又有一股暗流在蠢蠢欲动。
季彦心知自己若再不去搞点止痛片什么的来吃一吃，迟早他会昏死在这个让他一败涂地的会议室里。
攒着力气，艰难地站了起来，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刚走出会议室的门口，迎面就碰到了高洁。
“这个，给你。”
去而复返的女孩，手上正拿着一瓶红花油还有一包医用棉球，站在他的对面。
刚刚在会议室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他的手背肿了，血管的针眼上还在不停往外渗着血。因此，会议一散场，她就连忙跑下楼给他买来了这些。
她真的很善良，善良到如果没有那天的谈话，他恐怕又要自作多情地以为这就是爱了。
这不是爱！
他拼命地告诉自己。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想就好。真以为自己能吃到，就太愚蠢了。
“谢谢！”
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男人的脸上很快恢复了自然。语气平淡，目光柔和，绝对不会给面前的女孩带来哪怕一丝一毫的压力。
高洁显然很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
自从上一次他说他明白了以后，没多久，她就变回了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工作中认真负责，私下里还会像从前那样跟他开几句无关痛痒的玩笑。
只要他愿意配合，愿意扮演好一个她希望他扮演的角色，那么他们之间，就可以一直这样和平友好地相处下去。
知足吧！
他对自己说。
起码，她还没有厌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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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足吧！
他对自己说。
起码，她还没有厌弃你。
因为身体不适，索性推掉了晚上的应酬。
难得下了个早班，虽然明知应该去趟医院，可是，他向来是个“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的人。既然疼痛已经有所缓解，还是早些回家休息吧。
毕竟，好几天都没睡过一个完整的囫囵觉了。
“太清，你来开车好吗？”
和表弟一同来到地下停车场，季彦将车钥匙丢给自己的弟弟，转身就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直接坐了进去。
还是有些不太舒服，一天没吃东西了，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开车，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大约算得上是个难题。
“哥，你就不怕我这个新手把你的爱车剐蹭了吗？我可没开过几回车。”宋太清一面接过钥匙，一面半开玩笑地调侃道。
听哥哥说让他开车，他既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忧，毕竟他驾照才拿了没多久。
然而，他的哥哥对他却是相当放心。
“没关系，我就在你旁边。放轻松。”
坐进车里之后，季彦就眯上了眼睛闭目养神，只是淡定地告诉自己的表弟不必太过紧张。
在老司机的鼓励下，宋太清没再犹豫。坐进驾驶座之后，他就按照哥哥的指示，脚踩油门，发动引擎，成功地将这台价值不菲的宾利从停车位里倒了出来。
从地下停车库一路驶上来，在经过广场的时候，驾驶座上的新手司机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路边的女孩——表姐季然之前介绍给他的“女朋友”高洁。

虽然两个年轻人还算聊得来，然而互相之间并不来电，因此认识之后基本都是以姐弟相称。
此时见她站在路边，宋太清很自然地就摇下车窗跟她打了声招呼：“小高姐姐，你在等人吗？要不要送送你？今天我掌舵哦！”
清脆爽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女孩下意识就将眼光转向了停在面前的车里。在看到宋太清的时候，她似乎有些惊讶。
“怎么是你？”
这台车她没怎么见过，此时见闺蜜的小表弟正坐在驾驶座，她难免感到诧异。不过下一秒，在看到副驾驶上的人之后，她即刻就明白了过来。
“季总好！”
出于礼貌，她主动打了一声招呼。
副驾驶上的人这才半睁开自己一直眯着的眼睛。他没有开口，只是笑着冲女孩点了点头，随即就重新闭上双眼，听表弟和她继续寒暄。
“你在等人？”
“嗯。”
“心上人？”
“瞎说，朋友而已。”
“开句玩笑，干嘛这么急于否认？说明心里有鬼。”
“有你个大头鬼。”
“行吧，既然你有人送，那我就不献这个殷勤了。走咯！”
“Bye！”
“Bye！”
终归，还是有些心虚的吧？
他做不到像她那样坦荡，所以只好装出一副疏离淡漠的样子。毕竟，距离一旦近了，他可能又会忍不住要自作多情。
他自认自控力不算差，可是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感情既非他想有就能有，亦非他想没有就可以自动消失。
坦荡的前提是问心无愧，而他，显然是别有用心。
表弟的车技比他想象中要好，车子稳稳当当地上路了。在开出去十几米远以后，季彦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了倒车镜，朝着车后方的女孩望了过去。
在等待了片刻之后，她上了一台开到她面前的车——黑色的路虎SUV，许晨阳的车。
浓眉蹙起，在看到路虎车的那一刻，副驾驶上的人原本舒展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54.
胃里不舒服的感觉似乎正在卷土重来，隐忍的人克制了许久，终究还是撑不过。等车子开到半路的时候，他就连忙从副驾驶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塑料袋，偏头狂吐了起来。
“你怎么了，哥？”
因为在开车，宋太清无法转头，只是在听到呕吐的声音时，下意识地问了季彦一句。
没有应答。
下一秒，在抽空向右瞥了一眼之后，他惊到差点直接扔了方向盘——副驾上的人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
季彦身体毫无意识地歪向一边，软绵绵地瘫倒在了座位上，双目紧闭，唇色惨淡，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
“哥，你怎么了？哥，你醒醒！哥？哥！”
宋太清显然吓坏了！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见别人这种样子，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完全没有应对经验。只是凭着本能呼唤，试图唤醒身旁那个失去意识的人。
“哥？哥？”
连声喊了几遍，副驾上的人均是毫无反应。宋太清赶紧将车熄火，停靠在了路边。顾不上去管有没有违规，他解下安全带就立刻翻身下车。
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双手捉住哥哥的肩膀，努力地将瘫倒在座位上的人向上扶起，他一边轻轻拍打着哥哥的脸，一边大声呼唤他的名字。
“哥？季彦，你醒醒！季彦？季彦？你别吓我。哥！”
喊了许久都不见对方给出回应，宋太清的声音已然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哭腔。
这是一条靠近城郊的小路，即便是现在这种下班高峰期，车流人烟也非常稀少。前前后后瞅了好半天，他也没见着一个人影和一辆路过的车。
真是想找人帮忙都找不到！
怎么办？怎么办？
脑袋一片空白，被吓懵的少年已然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甚至于连急救电话都忘了打。
哥哥他……是死了吗？
望着季彦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的少年不禁暗自揣测。
怎么会这样？怎么就死了？
茫然无措之下，他直接趴在哥哥身上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许是表弟的哭声太过刺耳，很快，车里的人眼睫就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他睁开了眼。
感到身下的人似乎动了，宋太清直起身。在看到哥哥醒转的那一秒，他立刻激动地欢呼了起来：“阿彦哥哥，你没死？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哭泣的少年很快就破涕为笑。
抬起头，努力拾回涣散的神志，见表弟脸上依稀挂着泪痕，似乎是被他吓哭了，季彦心里愧疚，强撑着朝他笑了一下。
“吓坏了吧？”他问，随即温言宽慰：“我没事，别怕。”
正说着的时候，他的嘴角又开始往外渗血。
宋太清又慌了，一面抽出纸巾给哥哥擦血，一面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我……我给姑父打电话。”他慌里慌张地抖着手准备拨号。
大脑完全没有能力给他发出正确的指令，宋太清只能寄希望于喊一个大人过来帮忙。
还是那个刚刚晕过去了的人给了他提示：“送我……去……医院。咳咳……”
宋太清这才反应过来，勉强寻回了一丝理智。
将整包餐巾纸都拿出来放到了哥哥的手里，又替他擦了擦嘴角的血，他这才飞身坐回驾驶座，在哥哥的指引下，直行再左拐，一路风驰电掣地向医院狂奔。
“没事了，先回去吧。”
在急诊输了血，又打上吊瓶，正在输液的人对着惊魂未定的表弟笑着叮嘱：“一个人开车，小心一点。我输完液就打车回去。”
“我……我留下来陪你吧？”宋太清说。
哥哥的脸色那么差，他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季彦则摇摇头，“输液要很久的，我一个人就可以。你快些回去吃饭吧，要不然爸该担心了。”
“那你呢？你不吃饭吗？”表弟问。
“我暂时还不能吃。”季彦回答，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医生会给我输营养液的，放心。”
见表弟还在犹豫，他忍不住又催促了起来：“时间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在哥哥的再三催促之下，宋太清也不再坚持。
“那我，真的走咯？”
“嗯。拜拜。”
“拜拜。”
告别后，宋太清就转身向着急诊室的外面走去。还没走出大门，姑父季峯就给他打来了电话。
接通之后，未等姑父先开口，依然有些心惊后怕的少年就嘟嘟囔囔地说了起来：“姑父，我跟你说，阿彦哥哥今天差点挂掉了，我也被吓死了！真的，他吐血了……”
从医院输完液回到家，已经是深更半夜了。
意外的是，父亲居然还没睡，正坐在客厅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道德经》。
见他回来，对方放下了手中的书本。
“去医院了？”父亲问他。
他应了一声：“嗯。”
脚步停在了门口。
“没事吧？”对方又问了一句。
他简短地回答：“没事。”
随即换好鞋，朝屋里走了进来，神色如常。

既然父亲问的是“没事吧”，那就说“没事”好了。反正他老人家又不可能真的关心他。不过是出于礼貌地跟他来了几句客套的寒暄，甚至于连一句“你怎么了”都懒得问。
没什么好说的。
干干脆脆地往前走。
正准备上楼的时候，父亲在他身后突然再度开口了：“你最近见了很多投资人，是准备融资？”
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不得不说，他的父亲，消息可真灵通。
他今天上午才将资方请到了办公室，不过半天时间，消息居然就不胫而走地传到了父亲那里。季董事长果真是耳目众多！
“嗯，有这个打算。”并不准备隐瞒父亲，季彦十分坦诚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既然父亲不愿意出钱，总不至于还能拦着他在外面筹钱吧？
“今天没谈成？他们不愿意吗？”父亲又问。
他老人家还真是管得够宽……
上楼的脚步停了下来。
楼上的人回过身，缄默片刻之后，冲自己的父亲淡定地笑了：“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愿意。”
“按我说的，先把手头的项目做好。等这边稳定了，董事会自然会给你拨款，哪里需要你费尽心机去外面融资？”
儿子的话似乎点燃了季峯一直憋在心里的想法，正了脸色，他干干脆脆不再拖泥带水地直接说开了：“董事会不是没钱给你，只是你不能总是这样一意孤行、刚愎自用，你要学会对股东们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