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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荆聂/卫聂/麟聂】欢喜抄.送君北涉(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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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LZ…苦逼学生党伤不起…


来自手机贴吧51楼2012-10-07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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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黑麒麟独坐在雪地里,他从店家里拿来一壶热酒,一个人在月下自斟自饮,倒是自在。
    他在想盖聂。
    黑麒麟有关盖聂的回忆并不多,只有几个在伏虱机的照面而已。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盖聂着迷,也许,就算是卫庄不吩咐他在意盖聂,有一天他也会对这个冷漠清绝的杀手同袍留意甚至留情的。
    盖聂就是这样,清轻如风,却没有人能忘了他拂过自己心头时的那番凉意,那种凉,空落落的,却无限回味,让人忍不住想转过身,就算穷尽天下也要再找到他,可是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呢,不过是在远处远远的看着罢了,谁又能接近盖聂,盖聂的双眸所看的,从来不是这浑浊世界,也从来不是他这样的浑浊世人。
    黑麒麟不知道,为什么同样做着杀手生意,同样手里沾满鲜血,盖聂却依然洁净独立,而他却成了肮脏的刺客。
    这便是人与人的不同罢。他笑着摇摇头,仰头灌下一大口酒。
    就在他仰起头,将颈部空门暴露出来的时候,雪中忽然有什么蠕动了一下,随后整整一片雪地都蠕动起来,包围了客栈。
    有人破雪而出。数十人破雪而出。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用的是一双短刺,黑麒麟仰头喝酒的一瞬间,他已经逼近到对方身边,刺尖几乎要触到黑麒麟的脖颈。
    可就在这时,黑麒麟忽然笑了,然后他的酒壶碎了。为首的刺客惨叫起来。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荆轲喜欢喝酒了。”男人笑了,慢悠悠说道,露出袖里藏着的短刀,“虽然我不觉得荆轲是个好人,不过,他也当真是聪明了。”为首的刺客倒下,酒壶的碎片贯穿了他的咽喉与心口,“酒,也是兵器啊。”
    男人将手的刀轻轻抛上天空,面对着几十个杀手,这样做简直是自寻死路,可是男人笑吟吟的看着刀,欣赏着刀刃上映出的月光,这样的从容姿态却让几十个杀手一时不敢冒进。
    刀刃在空中划出几个花,又落回黑麒麟手里。
    男人向四周一笑,“同时杀手,大家就不必讲什么江湖规矩了,一起上罢,要碰盖聂的,须先过我这一关!”
    他双目大张,一双眸子,竟是戾气的碧绿色。
    刀光!
    漫天的刀光。
    黑麒麟端坐在客栈后的木台上,脚下却已多了五六个尸首。他杀得尽兴,一手握刀,一手又不知从何处拿来个酒壶,不用酒杯,直接倾倒豪饮。
    有那么一瞬,他想不如就死在这里算了,他已经活了太久,经历了太多事、太多的危险与苦难,他想自己一定是活够了,他一直未死,只是因为没有死的意义,而他又偏不想没有意义的死去。
    他杀了太多的人,见过了太多场毫无意义的死亡,他不希望自己同那些刀下亡魂一样。
    可是今夜,他忽然看到意义,不仅是生的意义,也是死的意义。
    他想为盖聂而死,一如他想为盖聂而生,为盖聂杀人,与盖聂相守过几个夜晚一样。
    可是他也不能,他答应了卫庄,要将盖聂送回鬼谷。
    “真是憋屈。”黑麒麟大笑,笑意间又挥手割断几个人的喉头。
    左肋处刀风忽至,黑麒麟一抬手,勾过那偷袭刺客的脖子,将他提到自己面前,“你说,人是生着快乐?还是死了快乐?一个人若是生死都不能由己,明明想守护谁,却也只能为了另一个人而守护着,是幸还是不幸?是天意玩弄还是命本如此呢?”一问一刀,黑麒麟笑着问完时,那个杀手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了。
    他抛下他的尸体,大笑着踏入雪中,夺过敌人手中的一对狼牙刺,对着月华挥舞起来。
    “与君涉水,水也伏荷。”他忽地想起这样一句,张开口曼声唱起来,“莲兮瑕矣,君子无瑕,我为明月,送君北涉。”(点题句也。)
    简慢的歌声,缓缓飘荡在浩茫雪原中,黑麒麟歌完,身边的刺客已都葬身浮雪。
    他想自己是喝醉了。他多么想喝醉一次。
    可是现在并不能!
    黑麒麟目光一紧,方才散漫的神色顿时收拢,警戒如一只蓄势待发的豹。
    雪地那端,一个背着巨剑的人遥遥站着,正对他行礼。
    他内力深厚,声音不大,却能清楚的传送而来。
    “鄙人胜七,愿与一战。”
    


    IP属地:北京52楼2012-10-12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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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什么时候又下了雪,飘飘浮浮的,混沌了天地。黑麒麟坐倒在雪地上,不远处胜七依然保持着长揖的姿势,姿态恭敬,却具威严。
      “胜七?可是江湖人中,称为‘巨剑’的那一位胜七大侠?”他倒空了壶里的酒,对着夜空望了片刻,这才转头看向胜七,口中懒洋洋的说道。
      “正是。”
      黑麒麟笑起来,“真是上天垂怜,我一心追求武道,便是听说农家有个胜氏侠客,背得好一柄天神才拔得出的巨剑,黑麒麟不才,这几日心高气傲,正想去比试一番,不料胜七公子竟自己来了。”
      “胜七一介农夫,不敢当‘公子’二字。”大汉长揖到地,这才直起身来,朗声道,“我也素来闻得秦宫伏虱机中‘墨玉麒麟’的大名,今日见到墨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不知墨先生,可否有意一战?”
      黑麒麟丢开酒壶,笑,“真是可惜了。”
      大汗眉毛一挑,“可惜了?”
      “宝剑赠英雄,面对胜七先生这样的雄才,我自然也需要宝剑一柄,可是,黑麒麟不会用剑,二十三年,只学会了些雕虫小技,勉强能驾驭这柄‘刺眉’而已。”男人曼声道,摊开手,手心里果然躺了柄不足三寸的小刀,通体透明的墨色,不细看,便与黑麒麟的黑袍融为一体了,只是漫天雪片下,这柄刀却隐隐浮了层铁灰的光芒,冷冷的像冬天的狼眸,形容虽小,却内敛杀气。
      “‘刺眉’是江湖中流传的杀生利器,相传为此刻聂政所相中过,无奈戾气太重,无人能够驾驭。”胜七望着黑麒麟手中的刀,眉目中露出一些向往神色来,“胜七早年学艺时,也有听闻过,这是这东西在江湖人间时隐时现,总不好找,而今,它的暴虐气息被磨得将尽了,竟是墨先生有命能得了它。‘刺眉’是天下刺杀中难得的名器,是有灵性的宝物,它既跟了先生,想必是先生正配得上这宝刀,胜七愿与先生一战,便是败了,能被刺眉刺中眉心,也是三生有幸了。”说着,话音一转,“不过若是先生败了,还请将楼中的那位交付给胜七,盖先生是秦王陛下要的人,陛下十分看重,胜七万万是不敢伤了他的,这一点,还请先生放心。”这一席话说得颇为大气,一时让人心底佩服,胜七屡次被判为死囚,却也是经历过恶战生死的人,抛却品行恶虐,却也是一条汉子。
      黑麒麟听了他这话,脸上也露出一些恭敬的神色来,“先生如此抬举在下,在下十分感谢,只是,此刻的黑麒麟并不是黑麒麟了,醉鬼而已,在下手里有刀,心里却是没有了,阁下要强与一战,在下死不足惜,却是,委屈了盖先生与我这柄‘刺眉’。”
      “也罢。”胜七略一沉吟,“英雄与名刀,都是强迫不得。先生既然无意,胜七也不愿叨扰了,只是,”说着又一抱拳,“胜七受人委托,这一路,必将盖先生夺回,先生此时不愿征战,而我们之间的一场比斗,却是无法抹去的。”
      “我知道。”黑麒麟微微一点头,“定不负胜七先生重望。”
      胜七微微一笑,“还请阁下小心。
      “荆轲,并未走远。”
      


      IP属地:北京53楼2012-10-12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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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骊姬将残茶倒进香炉里,腾腾的浮起一阵青烟,荆轲眯起眼睛,烟雾中的女子看起来一如初见时那样神秘。骊姬一指远离梳妆镜处的一只座椅,荆轲呆了一下,谢过,坐下了。
        “也不是有意窃听……”荆轲磨菇半日,才挤出这样一句话。
        “我知道。”骊姬笑道,伸手递过去一枚玉色杯子,“阿轲,喝茶。”
        阿轲,这样一个称呼,是昔年赵国游手好闲的几个少年常叫的,骊姬男孩脾气,自然也学了这样叫他,惟有盖聂,不惯这样亲热的称呼谁,所以一直荆轲荆轲的叫,没有变过。
        阿轲,这称呼如同历经了千万重风雨,少年时的不羁放荡与意气风发,而今都没了,只这个名字还在。荆轲不禁一怔。
        骊姬亦知道他怀念旧辰,笑吟吟的也不点破,自顾自喝了茶。
        许久无言。
        骊姬握着茶杯,一个人对着杯口的水光转了很久,这才缓缓开口道,“方才听见酒席上你说,是与心上人不和么?”
        “嗯……”
        “可是……盖聂?”
        荆轲惊异,望着她,“你倒是聪明。”
        “也没什么,敢问这天下,除了荆轲,有谁配得上盖聂,除了盖聂,有谁配得上荆轲?”
        “骊姬妹妹,多年不见,还是这样会说话。”荆轲笑了起来,“说得我心中甚是受用。”
        骊姬看着他,“不回去么?”
        “回去?”荆轲苦笑,“是他将我赶出的。”
        “所以不回去?可是,这样也是无用的呀。”
        “无用?”
        “心还在那里,无论你走的多远,都像从未远去过。”骊姬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这样的固执,既苦了自己,又苦了他,却是何必?阿轲,你喝了这么多天的酒,醉也醉够了,此刻还不醒过来么?”
        荆轲眸子一亮,起身向骊姬拜谢,“多谢点醒。”
        骊姬也站起来,向他拜跪而下,“你若要谢我,不如做件好事。”
        “何事?”荆轲扶住她,奇道。
        “救我那雪女妹妹一救。”骊姬眸子一黯,“情郎变心,她又是懵懂少女,尚是不觉呢。”
        


        IP属地:北京56楼2012-10-12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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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是一辆好车。外型上看,最普通不过,可是内部却比想象中要宽敞许多,床榻已经备好,用厚重柔软的垫子包裹着,不至于上伤者受过多折磨,车壁比一般的马车坚厚些,有窗,也有密不透风的帘子,盖聂身有寒疾,不受风对他来说当然是好。
          白凤凤眼一挑,“如何?”
          黑麒麟默然,“卫庄大人对盖聂,真真是用心了。”
          白凤笑了笑,“将盖聂抱下来罢,车厢柔软,不会惊醒他,让他一直睡着也罢。”
          黑麒麟看了白凤许久,点了点头。
          几年后在墨家机关城,当白凤看着黑麒麟将手里的剑插进盖聂后腰时,他想起了那一日的男人,男人的眼神,那样迷惑、惶恐、悲哀与坚定,他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白的,可是他知道他是明白了的,盖聂,从来不属于黑麒麟。流沙的墨玉麒麟,对剑圣盖聂来说,是一个对手,一个路人,生命中的一只飞鸟,巨涛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朵浪花。白凤看到黑麒麟低着头,面上挂着一个杀手该有的冷静神情,他知道他已经死心了,可是当盖聂的剑刃转过来格住他的进一步袭击时,黑麒麟脸上一瞬而过的悲伤,却让白凤明白,自己方才的想法是错的,错得有多离谱。
          他认识过很多人,杀过很多人,可是他不能忘记的,从头至尾,只有盖聂一个而已。
          


          IP属地:北京58楼2012-10-12 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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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两男子大笑,身边空门尽显,他知道机会来了。有绝色在旁,每个男人都未免会沉醉其中,对外物失了警觉。
            当燕春君低头解开裤带的一瞬,荆轲手里的长剑发出猛虎般的呼啸。


            IP属地:北京62楼2012-10-12 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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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轲将雪女打昏,简单用衣物包裹了,拎回她与骊姬住的小楼中。
              骊姬笑意盈盈的瞧着他。
              “你不担心她?”荆轲感到很奇怪。
              “不担心,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担心。”骊姬道。
              荆轲笑了起来。这是他们年少时在赵国街头说过的话,当时骊姬给一个商人看重,强要为难,是荆轲与盖聂将事摆平。
              年华如水,当年娇憨动人的少女已出落成名享一方八面玲珑的绝色歌姬,当年怀着懵懂爱恋的少年们也已并肩生生死死了无数回,到底是都长大了。
              骊姬将手放在他肩上,“阿轲,你该去找盖聂了。”
              阿轲,你该去找盖聂了。后来荆轲倒在咸阳宫的时候,曾想起骊姬的这句话,这句话在他与盖聂的分分合合中被骊姬说了无数次,每一次都是说在二人有了间隙的时候,她是个明智的女子,懂得如何宽慰人,懂得如何修补他们二人忌讳的感情,可是,当盖聂的剑尖刺入他胸膛的时候,一切都付之流水了,这注将是一段没有结果的因缘,他看着盖聂破碎的眼神,忽然很想笑,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听骊姬的话,没有找到盖聂,便一人去了秦国,最终他们在战场上相逢,二人各怀心事,无尽苦楚,真是活该。
              没事,他想这样对盖聂说,喉咙上喷出的,却只有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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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聂全身埋在雪里,双眼紧闭,心里却一片分明。
              已经是第四日,他击昏黑麒麟的看守,逃出马车,到此时,正好四日。
              四日,可以做很多事。
              比如方才那一件。
              方才……他轻轻叹出一口气,微微抬起手臂,皮肤上还留有乌青的痕迹,是那夜荆轲抓出来的结果,他看了许久,双眸中冷暖不明,然后慢慢将手臂放回雪中,整个人静静的躺在雪地里,闭上双眼,仿佛累极。
              再次发动逆天,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四周的雪地上传来蟋蟋窣窣的声音,有无数人在雪中行走。
              在路面上,从来没有人能洞察伏虱机的行迹,可是此刻不同,此刻盖聂是在雪里,再轻的脚步,都会在雪中摩擦出声音。脚步声渐近,很快,一个平静得几乎无法在空气中分辨出的呼吸声在他身边停下,有人拂去了他脸上的雪片。
              盖聂体温很低,连雪都不能融化。
              “大人,在这里了。”
              “哦?这里……”不远处传来另一个男子的声音,盖聂不认识他,却能听出对方内力深厚,必是巨剑胜七无疑。
              有一双剑刃一般冰冷的目光在他脸上划过,很仔细很仔细的凝视着他。盖聂觉得自己几乎要在这样的目光下暴露了伪装。可是,又沉静了许久,一双手臂将他从雪堆中扶起来,交到一张温暖的裘皮中去,“大概是冻僵了,去寻找方圆十里内的所有医师,越快越好,把盖聂送回客栈,不用囚禁,派人看守即可。”
              柔软的毛料擦去他皮肤上的冰珠,感觉瞬时好了许多,杀手们行动细致,并没有碰到他的伤口。盖聂紧闭双眼,暗自用了鬼谷的调息之术,呼吸变得更加轻浮不稳,真仿佛重伤冻僵的人一般,心里却很警觉的听着胜七的调度。
              还好,不是囚禁。
              “好生照看着,这是秦王陛下要的人,谁也不能伤了他。”
              终于听到这句最不愿听到的话,盖聂呼吸漏了片刻,蓦地一阵晕眩袭上来,整个人缓缓滑入无声的黑暗。原来……这具身体,已经是承受不住了。
              在意识的最后,他所想到的人是,荆轲、卫庄……已经那个坐在咸阳阴影中的瘦高身影。
              


              IP属地:北京64楼2012-10-12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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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轲策马,马蹄重重陷入雪中、拔起,又再次陷入……他在雪原上飞驰,心情一如每一次回到鬼谷时一样,紧张、兴奋、还有一种归家般的疲惫感。
                记得那日他们是如何和解的。在鬼谷满山谷的雪白梨花中,他象征性问候了卫庄的伤势,提了壶酒,微醺着从山野中跑下,来到溪水的下游、盖聂独居的竹舍中。
                盖聂在慢慢的削一把竹剑,这也是鬼谷训练的方法之一,削剑,不仅能将手劲练得更加平稳有力、而且也在潜移默化中加深了一个剑客对剑的了解与认知,剑客总是离不开剑,熟悉剑的剑客,就像一个骑手熟悉他的座驾一样,大有益处。荆轲见过盖聂与卫庄削成的竹剑,剑身修长锐利,虽不是钢铁铸就,但凭借二人的力道,也能轻松插进敌人的心口。
                他们的谈话也就从剑开始。
                “盖聂,你说,持剑作战时,是剑操控人,还是人操控剑?”他盘膝在水边坐下,第一次没有喝酒,盖聂一向清雅,不喜欢酒气。
                盖聂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削他的竹剑,似乎当他削剑时,没有什么能够打扰他,就算天地崩塌、最亲近的人在眼前死去,他也不会为之所动,握着剑的盖聂,只是一个标准而完美的剑客,他的眼中只有自己与手中的剑。
                随后一寸竹刺也在小刀的摸索下渐渐平滑,盖聂丢下刀子,抬起手臂,夕阳照射在竹子平静如一池碧水的表面上,盖聂手稳,剑刃长而均匀,剑身厚重,而剑刃及其锋锐,仿佛要刺破夕阳一般,他端详自己的作品许久,微眯起眼睛专注的看着,剑尖直指落日,用光线来测量剑刃的质量。他评价了许久,才轻轻放下,随手一丢,将竹剑弃在一旁的竹篓里,预备明日带去给师父看。
                方才还重视万分的剑器便这样给他丢下。
                荆轲忽然明白了。他大笑起来,喝了口酒。
                “小庄伤势无碍,如是他有事,我一定会杀了你。”盖聂盘膝坐在树荫下吐纳,闭眼静静说了一句。
                荆轲笑,“你会的,我知道你一定会的。”不知为何,盖聂这样说,他并不觉得难过,反而是一种温暖,一种属于剑客的温暖。
                此刻温暖的感觉还在他心口徘徊不去,就算是在寒冷的雪中,也不能消褪。荆轲微微笑起来,他终于明白了那时的自己为何释然。
                盖聂那如刀尖一般的侧影……
                


                IP属地:北京65楼2012-10-12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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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在药香中醒来,醒来时,最先恢复的是知觉,有一方温热的布巾在替他拭身,他试图动了一动,赤练的毒不知被谁解了,只是肌肉酸痛得很,依旧难受。
                  旁边有个沉稳的男子声音,“盖先生醒了,去将医官叫来。”
                  医官就侯在门外,听闻传他,立即走近。
                  有手指搭在他腕上诊断良久,随后道,“已脱离危险了,用心照料便是。”说着将被子拢到他身上,“不要着了风寒,这位先生体内的寒毒极恶,好容易才压住,如今再犯就不好了。”
                  被褥温暖,他颇受用,静静缓了一会,睁开双眼。
                  满室烛光。
                  高大健壮的男人隐在烛光之外,见他睁眼,便俯下身,行了个礼,“盖先生。”
                  盖聂道,“我已是秦国叛犯,身份低微,你不用再敬我。”
                  “先生不是。秦王说了,只要盖先生回秦,便还是秦王陛下的贴身护卫。”胜七道,见盖聂不解,遂补充道,“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陛下只要盖先生回来。盖先生这次出逃,陛下已经不气了,连古剑刮骨都为先生保留着,没有叫人收去。这样大的恩宠,先生还是第一人。”
                  “恩宠?”盖聂难得讽刺的笑起来,“所谓恩宠,不过当我是玩物罢了。”
                  “陛下最珍重盖先生,这在秦国谁人不知。”
                  “我所被看重的,不过是个鬼谷名号罢了。”盖聂道,“烦胜七先生去同秦王陛下说,盖某这身寒疾自小便有,惟有鬼谷的药才是对症,现下就算用旁的药材压着,看着风平浪静,可是寒疾依旧未退,再过五日,若不得治愈,盖某这身功夫便是废了,陛下治不好盖某,也不会要一个废人,不如放盖某去罢。”
                  胜七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招了招手,门外随从接到执意,捧来一匹狐裘。
                  盖聂怔住。
                  千腋裘。竟然是千腋裘,御寒的圣品,咸阳宫里也只这一件。
                  “陛下知道盖先生的病势,因此特将此物命我带出来送与盖先生,想来盖先生有了这个,病情能缓和一阵子。”
                  盖聂沉默了许久,“我不能要。”
                  胜七这厢不容分说,手一挥,已有侍女上前来将狐裘披将上来,“陛下的旨意,胜七做不得主。”
                  盖聂闭上眼睛。他不愿再睁开。
                  


                  IP属地:北京67楼2012-10-12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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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负了太多的人,该何从报答?
                    卫庄说,我要你性命相抵。
                    荆轲说,聂,我们相守罢。
                    嬴政说,朕只愿你一切都好。
                    他是说过的,朕只愿你一切都好。记得那一次他国刺客来袭,禁军护卫不得,只他一人,持剑挡在嬴政身前,杀了无数人。
                    当真是无数人,待他收剑时,横尸遍地,血流咸阳。也不是没有受伤,只是作战时全神贯注,只有当身体松懈时才觉得几出要害都是钻心的痛,他腿上一软,栽倒下去。
                    却被身后一双手臂揽住,他的血染上了对方华贵的衣袖。
                    这才闻到无尽的血腥与尸体气味,盖聂面色一变,俯身剧烈的呕吐。嬴政没有嫌弃,只是弯下腰不住给他拍背,他站不住,几乎是靠在他怀中,最后身子沉重的连头都不愿抬。
                    李斯将御医带来,嬴政见他疲惫,不准挪动,将人安置在自己寝宫的侧殿,又下令赐他这几日随自己住在秦宫中,以示安慰。
                    那夜嬴政坐在榻上看着他将太医手里的药喝完,神色凝重,“聂,如果你不喜欢杀人,以后可以不必做朕的护卫了。”
                    他笑,“学剑就是要杀人的。”
                    “安安稳稳的住在秦宫里,随李斯辅佐朕治国,每日吃穿用度同朕比肩,又不必劳碌,这样不好么?”
                    盖聂继续笑,反问,“陛下,这样好么?”
                    年轻的君王蓦地沉默了。
                    随后,他便说出了那句叫盖聂记了一辈子的话,“聂,朕只愿你一切都好。”说的坦然真挚,让一旁侍药的太医失神险些跌了药盏。
                    小半辈子下来,负过不少人,总是有办法补偿,惟有这个人的,他偿还不了。青年时便大权在握的嬴政必然已领略了许多别人领略不到的荣华欢喜、与沉霾哀痛,该有的他早便有了,只有一样,此生未得,所以他就说出来,朕只愿你一切都好。这个愿望,用权用钱都买不到,是他内心惟一想要的东西。
                    盖聂苦笑。
                    他是一柄荡然出世的剑,注定了要与无限生死悲欢相遇,如何一切都好?每逢出入风雨,便是连性命都顾不得,天下动荡,他被安排上剑挽狂澜的命运,便要承担天下大多数的灾难与苦患,好叫天下人的灾难苦患少一些。
                    所以他说,“臣做不到。”
                    嬴政长久的看着他,双目中尽是一些盖聂看不透也不愿去猜测的情感,随后他轻轻一叹,将人扶着在榻上躺好,盖上薄被,略嘱咐医官们几句,便走了。
                    又几日,他伤号去殿上谢恩,嬴政赐给他刮骨削。
                    


                    IP属地:北京68楼2012-10-12 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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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醒的时候身边很温暖,略动一动身子,能感觉到那张裘皮尚体贴的包裹着自己,细软的毛皮摩挲着肌肤,让人莫名的安心。
                      盖聂睁开双眼时,胜七正看着他。
                      盖聂道,“墨玉麒麟。”
                      胜七笑了起来,变回带兜帽的黑麒麟,“怎么看出的?”
                      “胜七内力要更厚重些。”
                      墨玉麒麟化身万物,可是那一份久年修来的内力,却是无法装扮出来的。
                      黑麒麟道,“先生敏锐。”
                      “阁下在我醒来之时装成胜七面貌,大概是有用意?”身子尚是软绵绵的,多使一份气力便觉得疲惫,盖聂卧在裘皮中,静静的一双眸子看着黑麒麟,“可是想知道那日我将你击昏后,去了哪里?”
                      黑麒麟忽地不作声了。
                      “赤练走前用毒封闭了盖先生的力气,请问盖先生又是如何行动的?”说话的是白凤,妙目一转,“莫非,盖先生发现了赤练的罩门。”
                      “用毒之人与习武之人有相同之处,也存在罩门。”盖聂淡淡承认,“盖某只是被封闭气力,内力虽然衰微,但这几日也恢复了一些,聚集起来,确实能突被赤练的毒几个时辰。”
                      “几个时辰?那么这几个时辰,盖先生又做了些什么?我们从胜七处将盖先生带回,可是盖先生此次逃离,并不是为了找胜七罢?”白凤冷冷看着盖聂,猜测道,“是荆轲?”
                      盖聂干脆闭上了眼睛。
                      有的时候不说话就是最好的办法,有卫庄的命令,流沙无一人敢强迫盖聂。
                      黑麒麟低低道,“他不会去找荆轲。”
                      “确定?”
                      “绝对确定。”一个方才被蛇咬伤的人,又怎么会主动去找蛇?
                      白凤继续注视着盖聂不动声色的面容,“那么便是樊於期了。”
                      他还是不发一言。盖聂师出鬼谷,鬼谷训练艰苦,弟子们定力卓然,盖聂更是几百年来的佼佼者。
                      白凤暗自咬牙。
                      


                      IP属地:北京69楼2012-10-12 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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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从此处北去五日,即可抵达燕国都城。”黑麒麟展开一卷地图,用手摩挲着预定的线路,一双眼睛没有看地图,看着盖聂,“盖聂,你可知?”
                        你可知过了这五日,世间再无那夜怀抱着你的墨玉麒麟?
                        你可知过了这五日,我们将随波逐流,也许再不会相见,也许会成为敌人。
                        你可知过了这五日,也许有一天我会死在你手里,或者你死在我手里。
                        盖聂,你可知?
                        男人一双眸子静好如井水,没有理会他话里的无尽意味,只是淡淡问道,“卫庄在何处?”
                        “五日之后,燕国相会。”
                        “他要如何?”
                        “我不知。”
                        “不知?”
                        “大人的意思,很少有人能猜到。”黑麒麟道,“既然猜不中,索性便不要去猜。”
                        “……”盖聂静了片刻,抬眼看着他,“一路照顾,盖聂谢过了。”
                        黑麒麟一怔,他记得,他还是将一切记在心里的。一阵莫名的欣喜袭上心头,他险些在白凤凰的目光下失态。
                        还好,他还是记得的。
                        他们的相遇,并没有辜负谁。
                        “无妨。”黑麒麟笑了一笑,说着身子一侧,挡住白凤视线,伸手将盖聂身上披着的白裘掖了一掖,“胜七那里倒是不缺好东西,这狐裘也算是珍品了,也有祛寒的效用,很对你的症候。”手指微微蜷起,用关节轻轻刮了刮盖聂的面颊,轻声道,“好生照顾自己。”
                        盖聂一怔,“阁下……”
                        “燕地将到。”黑麒麟打断他,脸色一变,方才的温存体贴都藏了起来,换作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盖先生身上的密信也该交给我们了。”
                        樊於期欲降,降信便在盖聂身上。伏虱机来刺杀盖聂也是为此,有了降信,便能抓住樊於期把柄,不然那樊於期沙场老将,诡计多端,只怕嬴政平白无故的降罪,是折杀不去的。
                        盖聂摇了摇头。
                        “先生何必说谎?”黑麒麟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先生周身大穴也被我们封住,是半点也动弹不得,先生自愿交出此信,我们绝不为难。”
                        盖聂定定的看着他,双眸清冽。
                        白凤在他身后轻哼一声。
                        “樊於期人品劣等,先生为何这样庇护?”
                        “樊将军于在下有恩。”
                        “有恩?”
                        “是。当年我刚入秦国,被人误会,投入牢狱之中,是樊将军向陛下进言,救了我一命。”盖聂道,“无他,无今日的盖聂。”
                        “先生不交出信件,”黑麒麟咬牙道,“我们只能搜身了。”
                        盖聂瞳仁一紧。
                        白凤又是一声轻哼。
                        马匹识途,不用人过多驾驭,此刻三人皆在车厢内休息,封闭马车中忽变得静谧而诡谲,似乎能听见车厢里空气冻成冰粒的声响。
                        三人对峙,目光皆是冷绝。
                        黑麒麟想起那夜烛光之下,他守在窗外,看荆轲一双手抚上盖聂的身子,盖聂那目光似乎要碎掉。他知道他是害怕的,只是他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这是一个倔强的人,就算在需要被保护的时候,他也不会主动道出自己的软弱,何况此时?
                        黑麒麟心里很痛,真的要这样做么?真的要逼迫他么?
                        他不愿意在看到盖聂那样的目光,更不愿意他暴露在白凤的视线下。
                        他不愿意任何人看见,那个曾让他心痛的、无措的盖聂。
                        “动手罢。”白凤站起身来,抖落手里的羽毛,淡淡说道。
                        盖聂目光紧缩,受伤的狼一般。
                        过了许久,他道,“请便。”
                        


                        IP属地:北京71楼2012-10-12 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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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荆轲纵马。他要去燕国,即刻他便要去燕国。
                          一丝细线在雪中闪烁,马匹飞驰而过,行过十步之后,碎成千万肉块。
                          荆轲双手一按马背,飞跃而起,轻盈落在雪上。
                          雪下是空的。
                          刀光!无数刀光!在雪下隐现。
                          剑已不再剑鞘,在荆轲手里!
                          他在虚空中身形一扭,瞬时换了五个方位,手中的剑尖也朝不同的五点刺去,每刺一剑,雪堆中便显出红梅星点。
                          待他落地,那五个隐没在雪里的杀手再也出不来了。
                          “好!”一声喝彩。
                          他转目,“胜七?”
                          “正是胜七。”
                          “你来捉盖聂?”
                          “正是。”胜七道,“不过此时盖聂已去,我的目标自然换作了你。”
                          “我?”听到盖聂走远,他不禁略略放了心。
                          “盖聂与你是多年的交情。陛下派我来找盖聂,第一是要他身上的降书,二便是要他回秦。”胜七道,“降书不得便罢了,只是若是荆轲先生被困在秦国,盖聂是重情义之人,怎会不去救你?”
                          “原来是这样。”荆轲道,“动手罢。”
                          “荆轲果然名不虚传,就是比墨玉麒麟爽快一些。”胜七笑。他不是刺杀的料,他只求有战。这是一个为斗剑而生的人。
                          荆轲一抖,剑上血光飞落,清辉万丈。
                          


                          IP属地:北京72楼2012-10-12 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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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戾气!遍天的戾气在苍穹之上盘旋,如地府缝隙中爬出的苍鹫与乌鸦,黑压压的,沉抑、凶残、吐着腥气。
                            戾气化作剑气,剑气扩散,触到敌人又急速收回,深深凝在剑刃之中。
                            剑是好剑,都是好剑。一柄纯黑巨大,一柄狭长透亮,它们都是武林之中的传说。
                            雪被剑气激起,洋洒开来,再被激起,碎成一片两片三片。
                            荆轲居然闭起了眼睛,他已经不需要看。
                            剑就是他的眼睛。
                            相信你手中的剑,它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它已经为你做出了选择。这是盖聂对荆轲说的,后来荆轲又对高渐离说、又对盖聂说,可是盖聂淡淡然,似是已经忘怀。
                            可是剑是一柄死物啊,你怎么能将性命交付给一柄死物呢?他曾这样问盖聂。
                            当你握住手里的剑,当你握着它面对敌人时,剑就是你,你就是剑!相信你手中的剑,就是相信你自己。盖聂没有这样说,可是他是这样做的。
                            现在荆轲也这样做了。相信剑,相信自己,你就是剑,剑就是你。
                            对面站着胜七,也握着剑柄,黑剑沉重,可是他持了许久,也没有半点疲态。雪重重裹在他身上,让胜七看上去像一个雪人,雪是被他们的剑气激起的。寻常人的肩头落雪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剑客不同,剑客修炼至一定境界,便可将自己之气与剑气相融,雪一旦触到肩头,便会被身体中蕴藏的气激落,也有人称这种气为杀气、戾气。胜七身上落雪,似乎是一个实力低幼的迹象。
                            可是荆轲知道事实并非如此。雪落在胜七的肩膀、胸膛、膝盖,甚至连不易被雪花碰触的双腿内侧,都紧紧粘着白雪。是他自身的气在回收,将一片一片雪花从空中与地上吸来,紧贴在身上。剑客将剑气发散而出一回事,可是聚集剑气,便又是另一回事了,更何况胜七的每一寸皮肤都贴满雪花,可见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回收着剑气,这样毫无空门的姿态,根本无法让人看到他的罩门所在。荆轲细细盯着他,不敢掉以轻心。
                            “荆大侠是在等我手酸了再出手么?”说话的是胜七,可是不见他嘴唇动作。
                            荆轲笑,“也许。”他的姿势很随便,他说话的神态也很随便,可正是这样随便,让胜七一直等待到此刻,暴露出全身的空门,也就等于没有空门,这让精于剑术的胜七无从下手。二人实力悬殊,秋色平分。
                            “荆大侠太天真了。”
                            “也许。”荆轲道,眼睛一转,睁开了,“胜大侠是想用这话分我的神么?盛大侠也天真了。”
                            “你的剑上生了眼睛?”这回没有用内力,而是开口说话。
                            “也许。”荆轲还是不急不慢的调子。
                            “与其在这里对峙,不如我们快些动手,若能结果你,我也还剩些时间前去燕国将盖聂擒回。”
                            荆轲长笑,“恭敬不如从命。”说着手腕一转,反握住剑柄,目光沉了下去,低喝一声,“动手罢!”
                            对面一声熊咆。漫天的飞雪,像是炸开一向冲向天空,胜七所站的位置立现白茫茫的一片,雾气与雪瞬时腾起,剑气在长久的紧缩中忽地迸发出去,带着不可抵挡的气势,荆轲心神一震,脚下腾起,在白雾向自己袭来的前一刻高高跃起,身子却是一翻,剑刃向后刺去,砰的一声,剑刃交错。
                            他猜得果然没错,前方的飞雪只是用来扰乱他心神的迷障,此时胜七已经绕到他身后,只待一剑致命。
                            “好招数!”他反手回击,口中却是赞叹。
                            “能与天下英雄斗,与荆轲斗,胜七不枉此生!”男子低沉的吼声在雪地中震了开来,却不见人影,能看见的只是漫天激扬的雪花与剑刃光芒,银针一般,在雪片与雪片之间穿梭飞驰。
                            荆轲听他说的澎湃,心中一笑,正待接口,却又是一阵雄浑剑风扫来,直直向他心口击去。他已经没有时间说话,只有一个下腰,剑锋贴着腰腹平平横扫而过,若慢上一刻,他便要被那柄巨剑拦腰斩断!他心里警觉,对胜七的深浅又谨慎了几分,手中更是不敢懈怠,挥剑在空中纵劈,胜七膂力强悍,他不敢硬接,只有以侧击正,出剑带偏胜七的剑势。
                            胜七又是横扫。荆轲高举剑柄,剑尖斜斜的指向胜七要穴,胜七收剑补救,他剑走如龙,一时掠过敌人几处周身大穴,却并不深刺,只是轻击,似乎有意挑逗,要彻底激怒对方。
                            


                            IP属地:北京75楼2012-10-12 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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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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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在雪上穿行,车厢中坐着安静如入鞘之剑的人,黑麒麟无言的看着。
                              树梢上俊美少年独立,静静看着马车的行迹,身子一动,不知所踪了。
                              荆轲,卫庄,盖聂,白凤,墨玉麒麟。他们都在前往一个地方,燕国的国都。马蹄交替,速度快得令人晕眩。
                              还有一日了。最后一日又会发生什么呢?
                              盖聂忽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卫庄。
                              自打那年他负气离开鬼谷,他们就再未见过,他作杀手,他守在鬼谷中渐渐将流沙浩大起来。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完成师父所交代下的那场决战。可是鬼谷、他与卫庄,却已经在天下成名立万,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们这对师兄弟,他们不可以随意的生、亦不可以随意的死,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天下局势,而大局定矣。他甚至不知道,此时的卫庄又是否能理解此时的他。樊於期,这个名字,许是卫庄已经忘了,便是未忘,可能也已不再介怀。可是盖聂不能。
                              十四岁那年,卫庄与师父赌气出谷,再回来时,便是躺在樊於期的马车中。他面色惨白,闭着眼,几乎没有呼吸。师父说,便是当年将盖聂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的时候,也不见这样骇人的气色。
                              樊於期是很懂礼的,只将马车停在了鬼谷外,并没有进去。师父自然是不见人的,只吩咐盖聂去看看,将卫庄接回。
                              樊於期向盖聂行礼,呼之“少侠”,问鬼谷子安好,可是盖聂却对樊於期跪拜下来。此生除了鬼谷子,还没有谁值得他行这样的大礼。
                              樊於期自然惶恐。盖聂看过卫庄,知道此刻移动不得,便作主放马车进鬼谷,顺势邀请樊於期入谷歇息。
                              得鬼谷大弟子的邀请,是天下人的幸运。樊於期便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鬼谷子还是矜持得紧,只是叫盖聂扶了卫庄进室治疗,对樊於期不闻不问。盖聂并不介意,将樊於期安置在鬼谷会客的竹舍里,亲自煮茶。
                              他想自己是感激的。若是卫庄出事,鬼谷会怎样,他又会怎样,共处了小半辈子的人,不能这样就没了。那一晚送走樊於期,盖聂一个人回到鬼谷弟子住的竹舍里,卫庄尚是昏迷,鬼谷子将他安置在自己身边,盖聂忽然觉得寂寞了。
                              寂寞和孤独是不同的,对盖聂来说,他一生孤独,只在很少很偶尔的时候,才会觉得寂寞。
                              很少很偶然,但毕竟还是有。比如此时。
                              他在榻上躺下,屋舍很小,却因为没了对面熟稔的呼吸声,而变得空旷。那夜他做梦,梦见了曾被自己遗失的记忆,故乡成了废墟,家人的尸体混迹在无数扭曲腐烂的尸体中,早就辨认不出。他想起来了,马蹄踏上家乡的土地时,他还不懂事,怔怔看着冲向自己的武士,只是觉得对方可怖,当剑锋袭来时,他本能的一闪,躲过了锋利的剑刃,只是被钝的剑背击中身子,才昏了过去。
                              后来说给鬼谷子听时,老人拍了拍他肩膀说,能在年幼不知事时便有这样的本能,聂儿你当真是学剑的奇材。
                              可他不觉得幸运,也许他是希望自己死去的,在家园消失的同时。这么多年,他之所以能一直无欲无求,安心学剑却不为杀生欲望,也许正是因为这一份埋在心里的求死的意识。他本应该死去。
                              可是看到卫庄被送回的那时,他庆幸卫庄没事。卫庄若死了,他在这世上,便更是孤零零一人,生不得,死不了,更无意思。更何况,那种家人丧生,独立在天地间无去无从的感觉,他再也不要经历。荆轲曾说,聂你这样害怕一个人,他害怕么?这么多年不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可是他就是害怕,他就是害怕罢。
                              所以他谢了樊於期,他说,若樊先生有求,盖某当万死不辞。
                              几年后,这个人果然来找他了。他跪下来,将当年的跪还给他,他说,没有人能承接鬼谷大弟子的这一跪,我之所以承担了,只是希望今日盖先生能不忘旧情,救我一命。
                              他提出要求,归降,盖聂蹙了眉,可还是答应了。毕竟这个人曾经救过卫庄。
                              “盖聂。”一双温暖的手打断了他的沉思,黑麒麟站在他身后,“夜已深。”暗里的意思是催他睡觉。
                              盖聂道,“若是累了,先生先去睡罢,我不会乘机逃走的。”
                              “先生?”黑麒麟道,“先生、阁下、墨公子、墨大侠,除了这些死板的称呼,你还叫过我什么?!”他忽然暴躁起来,恨自己没有个姓名,好让盖聂对他直呼其名,显得亲近些。
                              盖聂面色如常,低声道,“我应该叫你什么?”
                              黑麒麟清醒了。
                              盖聂可以是卫庄的、可以是荆轲的,可绝不会是他墨玉麒麟的。
                              一个是鬼谷大弟子、天下第一剑,一个是不见天日的流沙杀手,他如何配得上盖聂。
                              可是他是对他最好的!在荆轲离去后、卫庄未来前,是他陪着他、护着他的!
                              可那又如何呢?他在心里苦笑。不能相守,便是不能相守罢。再说,盖聂于他,只是浅浅一层好感罢了,他如何能强求他喜欢自己?
                              心里交战,面上却保持着温和笑意,他伸手扶住盖聂,若有若无的将他揽入怀里,淡淡道,“便是不困,也先躺下罢,你寒疾未愈,还是小心些的好。”
                              盖聂点了点头。
                              墨玉麒麟叹了口气,他的心思,盖聂如何不知,只是不愿点破罢了。
                              他靠在他怀里,黑麒麟没有松手,柔柔的将他抱着,盖聂亦没有说话,只是黯然闭上眼。
                              在不远的远方,黎明已爬上燕国古城的城墙。
                              


                              IP属地:北京77楼2012-10-12 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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