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时候，我有幸有一个倍文艺的同桌，喜欢穿着缩脚裤，在我眼里，他就像穿着五颜六色的秋裤在学校晃荡。我时常想，这大概跟他总是虔诚地向我说起，他希望他的文字，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有点关系。
他喜欢向我念叨，诶，你知道吗？我觉得哈，文艺呢，是一个很私人的很天才的东西，是一种郁结的情感。说完还捂着嘴嘻嘻直笑，我总是懒懒地蜷在书桌上，说，恩，说的对。他接着说，有人批评我的文风太软，其实吧，我也有点觉得，你说，你帮帮我，怎么才能培养屌一点的气质？
我抬起头，顿了顿，嘿嘿一笑，说，屌气？这简单啊，我脱裤子，你准备入裆吧，昨儿刚洗的红内裤，还挺香。
他涨红了脸，恨恨地白我一眼，一跺脚走出教室。
这个时候乔巴给我发短信，问，逃么？
我回，逃。I

学校的后门在建一个水房，在那里我和乔巴能找到垫脚石爬上两米高的围墙，离开学校穿过两条街，吃一碗酸辣粉。小摊旁边有个台球厅，有闲钱的时候，我和乔巴乐意去那捅两杆，台球厅里面是个麻将馆，人老色衰的阿姨们喜欢穿着小背心在那里搓麻将，一眼望去，特别敞亮。

乔巴跟我说起过，阿姨们输到还不起债，就会说，我跟你睡一觉吧。本地人常常会拒绝，哈哈一笑说，没事没事，下次还下次还。但有些个动了色心而且是真不长眼的外地人，往往睡一觉之后，东西就都不见了。他们还不敢报案，自己这就是赌博，算个什么事。结果就是阿姨们为了行动方便，于是越穿越少。
我发短信讲给乐乐听。
乐乐回我说，你不是动心了吧。
我说，有点，不过定睛一看，还是作罢。
乐乐回，抠鼻。给我带个酸辣粉。
我说，好，图书馆后门的那片小树林候着。I

我在初二学校的艺术节上认识乐乐。她们班演出话剧，《白雪公主》，乐乐演一只小兔子。
乐乐班主任觉得，白雪公主最后那一下被王子吻醒，实在是太少儿不宜了。于是全校师生目睹了全剧一直在演一棵树的同学旁边晃了半天的小兔子摇身一变，拿出变大变小变漂亮的仙女棒，把公主变醒了。同学们很失望。老师和校长拼命鼓掌，一个劲地说，好，有创意，真善美。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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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能给乐乐带回酸辣粉。
我的脚还悬在围墙半空的时候，一道手电打过来，下面有人喊道，下来。
我和乔巴就被带到了教务处，一人五千字检讨，记过处分。出门的时候我看见缩脚裤躲在角落里笑得花枝乱颤，乔巴二话不说冲过去拉起他领子。
我拉住他，说，别，一拳下去，肯定嗝屁，等他长点膘。I

回到教室，旁边的桌子已经搬走。正对这夜空的窗户徜着风。
给乐乐发短信，说，被逮了，任务失败。
乐乐问，后事呢？
我说，组织给了条活路，让我改过自新。
很久，手机屏幕才亮起，你还是安分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想起小时候，幼儿园的小朋友们玩泥巴，我堆了一座金字塔，旁边的小姑娘却张口就是，呀，好恶心，屎。
老师走过来，说，你安分点。我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如何解释。I

没想到这事惊动了缩脚裤的家长。
他爸居然是当地报社的编辑，带着厚厚的眼镜，眼眸里有文人特有的深邃，仿佛小四笔下吞噬一切的悲伤。
原来悲伤是有背景的，我望向唯唯诺诺的缩脚裤。想，也许他爸应该给他写本书。
乔巴笑着问我，你说，咱们能不能上报。
我说，能，指定的，名字我都想好了，《问道中国教育：拿什么拯救你，我那迷惘的少年》。
乔巴捂着肚子笑。我偏过头，想起做过的梦，梦里面，一个小老头在讲台上说着鸟语，下面一帮子黑人兄弟挥舞着手臂说，耶，耶。我也在人群中。I

安分的日子混到毕业，乔巴没有考上大学。准备南下打工，他学了三年体育，本想拯救中国足球，却最终更伟大地投身社会主义建设。
乐乐来找我，她有两个夏令营的名额，我答应了。
出发的那天，乐乐一改形象，不再是原来呆呆的平刘海小马尾，很俏丽地梳了个中分。我问，怎么，准备十八变了？
她笑着说，嘿嘿，这叫破茧成蝶。
我说，原来你也知道你以前一直是只鼻涕虫啊。
她狠狠地掐我的手臂，瞪了我一眼，然后默默望向车窗外。I

我看见成片成片的油菜花，乐乐转过脸，说。
你知道吗？我从小在乡下长大，我们家有个小院子，我就在那里种油菜花。
我说，哎哟，没想到你这么贤惠。
乐乐没有理我，继续说，那时候啥也不懂，下雨了还去给油菜花撑伞，生怕浇坏了。后来我妈说油菜肯定是要水才长得大的啊。没想到来了场台风，别说油菜了，连盆都碎得稀里哗啦。
我哈哈直笑，说，你看，这就是大自然不可抗拒的力量。
乐乐白我一眼，闭上眼不再搭理我。I

我没告诉她，我也在乡下长大。
外婆家山背开满的苜蓿，爷爷家门前涨水的小河。在久远的夏天里，我记得那里淹死过很多生命。放过风筝断了线挂在高高的树梢，折过纸飞机被风卷走不知所踪。
我看向乐乐的脸，她已经沉沉睡去。
我全然忘了那次旅行做了些什么。旅行不过要么是想着一个人，要么是陪着一个人。
乐乐最后给我写了张纸条，她说，上面有我老家的地址，你以后要是找不到我了，就去这里看看。
我说，哎呦，你准备当间谍去是怎么的，哪有找不到的。
她没接我话。乐乐去了上海，而我去向北京。
无论怎样，我以为，终于自由了。I

在大二的时候，我认识了阿史。在一个学校后门的夜宵摊上，他和一个卖煎饼果子的大爷发生了争执。
那会他刚从网吧出来，没想钱包被偷了，向大爷解释说，吃了饼就有劲去找钱包，钱包找到了给大爷双份的钱。我记得我的舅舅生在旧社会，他说，那个时候一喊口号，前面就是胜利，同志们加油，大家玩命往前冲。
到现在这话换谁都不会信。阿史却说得那么真诚。
我走上前付了钱，说，大爷，这是我哥们，不好意思，他钱包真丢了。
阿史吃完饼，硬生生地要走了我的电话，说要感谢我，请我吃一顿大餐。I

我在中国近现代文学的选修课上收到了阿史的短信。
当时我正盯着一个白裙姑娘的背，在欣赏。我觉得这一定是个美好的姑娘。因为我隐约看见她的肩带上绣着哈喽凯蒂，这一定不是中年老男人的品味。
手机震动，哥们，我先带你参观参观我的工作室，然后请你吃大餐。
我有点诧异，回道，这么客气，你还有工作室？在哪呢？
然后我听见老师提问说，你们最喜欢的作家是谁啊？
小白裙被点了起来，说，三毛。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你最喜欢她哪一句呢？
小白裙低头想了想，说，世上的欢乐幸福，总结起来只有几种，而千行的眼泪，却有千种不同的疼痛，那打不开的泪结，只有交给时间去解。I

阿史的短信再次送至，我刚刚摁开屏幕，却听老师说道，这位男同学，刚才那句话出自哪里呢？
我还未将目光转向讲台，看见手机显示着，学校东门小红房第二间门口贴着史努比。
脱口而出，史努比。
全班哄笑。
老师玩味地看着我。
我回过神解释，老师，我刚才说的是一个象声词，就好比皮卡丘要放电了。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
老师挥挥手叫我坐下，说，你盯着这位女同学看了很久了吧，追女生可是需要内涵的，老师给你创造机会都没把握住呢。可惜啊。
我假装红了脸，一个劲地点头赔笑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