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佛罗伦萨的夏天并不凉爽,正是那地中海气候的特征。幸好落地窗和笨重的木门隔绝了闷热的空气,咖啡厅中一片阴凉。
温度从七点左右逐渐升高,商店陆陆续续开始营业,身穿笔挺西装的上班族拿着粗粮面包和浓咖啡前往不同的目的地,仍睡眼惺忪的旅客跟着导游穿过大街小巷前往前方不远的庄严的教堂。
木门被那只熟悉的手推开,那么一瞬间有一丝沉闷的空气混杂着对面花店的花香溜了进来,扰乱了两人之间的尘埃排列。
他的脸色苍白,像是大病初愈,身子似乎是站不稳,摇摇晃晃,他依靠在木门上,额头上竟有细细的汗珠。
先生,您怎么了?她微怔,停下了正在忙活的手。
我来喝咖啡。客人努力撑起自己的身子,然后一步一步有些吃力地走向他的「专属座位」。
待坐定后,他又开口:今天请给我黑咖啡。
店主人不禁有些吃惊,也只好按照客人的要求为他煮了一杯颇为香浓的黑咖啡,轻轻端到客人的面前。
黑咖啡虽不如拿铁著名和受欢迎,却在香味上比拿铁注重的多,它是不加任何修饰的一种咖啡。第一口品尝时没有什么甜的滋味,更多的是苦与涩,还有一丝适度的酸,可较上等的黑咖啡带有一定的甜,与那份苦味相衬,简单却让人忍不住回味。
谢谢。他礼貌地道了谢,却不急着去品尝咖啡,只是用手托着下巴,看似不经意地瞥向窗外。
像他总是做的那样。
于是她也向窗外望去,透过玻璃看着这条熟悉的小巷。
那儿有石头铺砌的老路,有崭新或陈旧的马车,以及来来往往的人群,一成不变的风景。
窗外有什么?
她从一开始便抱着这个好像毫无意义的疑问。
昨天,我去找她了。客人打断了她的思绪,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声音很轻。
她默不作声,只是站在一旁和他一起看着窗外,只是看着窗外,没有特定的事物或者人。一时间咖啡厅里静悄悄的,倒是墙上挂着的复古风格的钟表毫不倦乏地,滴答滴答地工作着。
——但是我找不到,所有的她都消失了,她的身影,她的笑容,都不见了。我变得不知所措,只是拼命寻找她,后来我想起来了,大部分的她都被我毁了,就是用这双手。可是明明还有一个她呀,到哪里去了呢,我找不到,我看不到。
他亲手杀死了她。
——我只是看着眼前播放着的历史,一次一次,反复地接受尤尼不在的事实。
他看到她死在自己的手里,每一个她。
——最后我看见了,看见唯一的那个,我所熟悉的那个尤尼她长大了,她穿着好看的衣服,走进这家咖啡厅,然后她坐了下来,就坐在这里,看着窗外。
是这样啊,所以才说是为了见到想见的人来这儿的呢。
——可是她还是死了,不是什么事故或者他杀,她在这家咖啡厅里病发,抢救无效,然后永远沉睡。γ和纲吉君把她葬在了一个山坡上,那个山坡那么美,上面开满了我叫不出名字的淡橘色的花儿,对,像她一样的花儿。
最后的她也死了。
——尤尼可以预知未来,也许你听着这很可笑,可确实如此。但到最后她也没能预知到自己的死,这在我眼里看来更为可笑。但最可笑的就是我,这个一次一次杀死她,失去目标后爱上她以保护她为己任,最后也只能看着无数的尤尼逝去的这个,什么也做不到的我。
那为什么还要再来这家咖啡厅?她已经不在了。
——我以为能够忘记,时间能把记忆带走。看来时间做不到,做不到把伤痕抹去,它只能让人习惯受伤。
以为终究只是以为。
他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叙说着,像是一件无关紧要或是事不关己的事情。
又或许是因为习惯了疼痛,所以麻木了,再也表现不出来。
面前的黑咖啡已经变得温热,浓香已不再,他慢慢地喝着,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窗外,末了,他淡淡地说:
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