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真是个非常无聊的地方。
作为高一学生行走在通往冬堂私立学校1-A班的路上，刚度过自己人生第16个生日的海马濑人脑子里无数次闪过这个念头。
可以算是咀嚼之后不得已吐出的抱怨，也可以算是用来保持漠视的最佳手段，虽然就算被衬衫的领口勒得喘不过气也不会真的把这句话说出口，也不代表就能忽略既定的事实。
不过也可能根本算不上是事实，因为对“海马濑人”来说之前接受的全部都是家庭教师的精英教育，这是第一次走入学校大门，哪怕加上之前还不叫这个名字的某人的体验，也不过是多了幼稚园模糊不清的记忆与小学总是和善微笑的优等生。
所以不如干脆将之定义为事实，反正这个词语再过两年之后又会和“海马濑人”变得毫无瓜葛。
“快看！今天的雪好大啊！”
走过长长的室外走廊，海马濑人不断和与他行进方向相反的学生擦肩而过。
围着红围巾的女生，从制服来看是三年级生，和旁边戴了蓝色帽子的女生议论着明年进入大学后要不要交男友的话题，“染金发会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吸引很多人气”“防火防盗防师兄”“要买圣诞限定的唇膏作为交友礼物”之类比雪花更轻薄的句子不断飘落到地上。
手上戴满金戒指的校园名人在向跟班们吹嘘毕业后要继承组织成为超越父亲的黑道老大，下周拿到毕业证书就去热带享受沙滩与美女，无论是他吹嘘的表情还是身后小弟不敢抬头笑着说出的恭维都如同冷风一样瞬间不知所踪。
似乎是相差了一个年级的情侣在走廊圆柱的阴影里不顾寒冷地争吵，班里某个大概认得出长相的同学在向鬼鬼祟祟的校工购买可疑的药品，似乎是来入学参观的女生穿着和这里完全不同的校服茫然不知所措地左顾右盼，拉开教室的门，几个似乎是背负了家族未来的继承人在读各自不同的教科书与外语报纸。不管看多少次这些景象也如同冬天的色彩一样苍白。
这是个名副其实的学校，“冬堂”，和这个名字一样是个冻结了了无生气的地方，没人在这里是为了“活”，仅仅只是为了之后走的道路稍作暂停。海马濑人对这里也并无什么感情与伤感，这里与他身份差不多的人也有，有足够头脑的人可以交个朋友。作为能够用不算多的金钱换到以后会用得上的人脉的交易所说不定海马濑人对这里还会给个比“学校”更高的评价。

“哦呀，海马同学你来了啊，我还以为今天的会谈你会缺席呢。不过既然来了就请下课后到我的办公室一趟吧。”
刚坐下没有两分钟，1-A的班导冬堂一就进入教室径直走到了海马濑人面前。
对于这个男人，海马濑人并没有什么值得特意说给别人的评价。充其量不过是那张带着银边细框眼镜永远保持微笑像是藏了什么阴谋的脸会令人莫名觉得不快，但这种只要见过他的人都会有的评价就更不值得一说。
接下来，海马濑人并未给冬堂一一个明确的回答，冬堂一也毫不在意地开始了自己今天第一堂出席率不到一成的历史课。
这仅有的一成中也没有一个人把讲台上关于镰仓的故事听入耳中，向前看就已经足够忙碌，谁有空闲去听过去的往事。
冬季的冷漠与萧瑟真是和这个课堂契合无比，松尾芭蕉在场的话肯定会写下俳句。
嘲讽地用唇型展示出这个句子，海马濑人看着和不存在的人们坐在一起的自己，脑子里又闪过那个自己都觉得烦的念头。
学校，真是个非常无聊的地方。
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哪怕在心里描摹景象也同样。

“你对年轻人不幸福的论证比对年长者幸福的论证要充分，因为你没有教给年长者在爱中要循着怎样的路前进，你仅仅告诉他们要受理性的指引。许多人认为爱和理性是无法相容的。”
“……”
“怎么了？你拿着的难道不是卡斯蒂缪内的《实现卓越》吗？”
“你还真是慢啊，冬堂老师。明明是你要求的谈话不是吗？”
特意在“老师”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海马濑人收回刚才一直翘在茶几上的腿把用来打发时间的口袋版英文书放进书包，对着冬堂一明确用表情和语气显出自己对于对方迟到的不满。
冬堂一只是耸了耸肩把两罐自动贩卖机买来的咖啡放在桌子上，脸上没有一丝反省的神情。
“因为在你之前会来这种一看就是学校为了让教育部安心留下的规定性学年会谈的人只有三个而已，况且海马同学你又没有父母，我还以为你肯定不会来呢。”
极为恶劣的开场对话不过十几秒已经彻底毁掉了海马濑人继续呆在这里的心情，向来没有忍耐习惯的他抓起书包干脆地走向门边。
“别那么冲动啊海马同学，既然来了就干脆来谈谈吧。”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露出平常那种会让很多人避开目光的如冰眼神，海马濑人在回头的同时也没有停下正要拉开门的手。
“海马同学一直觉得学校很无聊吧，那干脆退学不就好了。”
自如地对上海马濑人的目光，冬堂一带着令人厌恶的笑容说出这句话，他的眼神没有一点波动，确信这句话能像让人美梦成真的咒语般让准备离开的人回归。
海马濑人确实也如他所愿转过身来。

叼着烟从书柜里取出一叠资料丢到茶几上，海马濑人扫了一眼就知道那是自己入学前学校对自己的调查资料。
“你为什么不让自己的弟弟上学？因为你从学校里什么也没有获得过所以理所当然认为这是没必要存在的场所。事实也确实就是这样。没人关心你的学位，你也无法从这里得到对等的利益，你总不会是想去上大学吧？那样的话对你来说用钱不是更快一些。”
抽着烟编织着语言，冬堂一无所谓的态度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只是在无所谓地随口说说。不想激怒听众，也不想击中真实，只是随意地说着散发单薄的恶意。
这个时期的海马濑人当然不会被那种程度的恶意缠住。
“冬堂一，你知道在我面前自以为是的人最后都有什么下场吗？”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冬堂一因为这个提问笑了出来，接着他侧身撩起头发把自己左耳上的四只耳环展示在海马濑人眼前。
“当年我上了养父的一个情妇之后被他用订书机在耳朵上开了几个洞，之后他出车祸死了，我被冬堂机构收养，作为纪念我把其中几个洞以这种形式保留了下来。所以说对你这种人我再了解不过了，你不是也把自己的养父给亲手杀……”
“哐！”
被踢飞的茶几折断了冬堂一的话语，被飞过来的茶几击中小腿令冬堂一挑了挑眉毛，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模糊。
“难道不是吗？大肆讨伐夺走自己东西的人，掠夺自己触手可及的东西，能够飞翔而不甘于留在地面。看似报复，但你不是在寻找着自己没有的东西吗？”
与之相对海马濑人的表情则变成了明确的敌意，发出比结冰温度更低的冰冷。
“你自以为自己知道些什么？”
“这间学校提供学生需要的东西给他们，不计考勤不计成绩不计违规行为地颁发毕业证书，你认为是因为什么？”
“别转移话题！”
“因为他们终究还是需要从这里学到些什么。知识，或许吧；手段，一定会；成长需要的痛苦与智慧，我会给他们。但你不需要，你的家教给我们提供了你理科与语言方面完美的成绩，你自身早就学会了站立顶端的手段，你没法在这里成长。所以我讨厌你这样的学生，能一副镇定表情读《实现卓越》这种书的高一学生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迅速说完这一大段话，冬堂一深吸了一口烟，暗红火焰疾驰着吞噬烟身的画面以纯白如雪的墙壁为背景分外突兀。
海马濑人看着冬堂一，突然大笑了起来。
冬堂一听着直接与反射入自己耳中的笑声意味深长地扬了扬嘴角，把自己的声音也融化进那傲慢的笑声里。
“你在这里没有需要抢走的东西，而我，再说一次，非常讨厌你们这种我什么都无法教给你们的学生。看来你也终于承认这所学校对你而言多无聊了。”
似乎终于认清这场谈话的真面目，海马濑人身边的气氛变成了一般只有在公司里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时才有的那种。与这种气氛相符合的，他调整了一下坐姿选了个最舒服的方式靠在沙发上。
“明天我会派人来办退学手续。”
听到这句话冬堂一刻意做出松了口气的动作拍拍胸口。
“这可真是帮了大忙了，虽然没想要从学生那里获得尊敬但我还是非常想要以教育者的姿态站在自己学生之上呢。”
“你真是个令人恶心的家伙。”
“这份赞扬我就收下了。那么，既然今天的学年会谈如此愉快，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
把刚才被踢到自己身前的茶几踢到更角落的地方，冬堂一走到海马濑人对面直视着他轻蔑看着自己的眼神这么说道：
“你最近在玩的那个牌，学校里没什么人会玩那种东西，但是平民高中里意外有很多有趣的玩家呢。”
“这算是老师给学生最后施舍的忠告？不过既然老师你这么了解一定也是有在玩这种幼稚的游戏吧，直接和我来一决胜负如何？”
和撕咬住猎物的肉食性动物无异，海马濑人眼底划过锐利的光芒盯着冬堂一，这让一直游刃有余的冬堂一今天第一次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苦笑。
“我对那种游戏并没有你那么热衷。”
“哼，自大的教育者最后还是只会动嘴而已吗。”
“随你怎么说，至少我和你不同已经知道了我的乐趣要在哪里获得。”

“那么你就在自己的巢里保持这样一辈子吧。”
不带一丝留恋地丢下决定性宣言，海马濑人拿起书包第二次准备离开这间办公室，这一次他下定决心无论冬堂一说什么也不会再坐回那张沙发。这份觉悟冬堂一想必早就从他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他毕竟也不是个会故作不知徒增敌人的人。
“你要从这光荣、但很难说适于幸福的生活的工作中摆脱出来，恢复你旺盛的精力和承担伟大责任的卓越才能。”
于是称不上道别语的句子从冬堂一口中缓缓流出，海马濑人眉头扭曲在一起回头瞪了他一眼。
“塞内加的《论生命之短暂》，你还没有读到啊？看来这样你的人生多少还能留下点乐趣。”
在烟灰缸内按熄烟头，冬堂一自如的感觉像是懒得抬头去看注定只有一个结局的翻拍电影。
“你，如果有一天在决斗场上见到你，我一定会让你输掉一切。”
“虽然不可能，但到时候悉听尊便。”
这一次门终于被要离去的人打开，虽然走廊里装有取暖设备但海马濑人还是感到一瞬间被冰冷的冬季包围呼出的气息被凝结成枯燥的白。
这里是不离去的冬蜷缩着的巢穴，而他要去更有趣的地方。
正因无人能够预知未来，所以每个人才能用自己的脚选择前进之路，然后遇见一个个新的故事，为机缘巧合而唏嘘——
在明年春季要到达的另一所学校里。

=END=

不是吧-_-||

前排表白lin酱

玛呀……∑⊙▽⊙突然觉得好害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