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在他死了的很多很多年以后,他们那代人曾存在于人间的所有印记都已被抹去,他们的汗水不可寻,他们的血泪不可觅,他们在悲痛欲绝时声嘶力竭的嘶吼也早已输给了柳浪风声,消失于青山翠谷之中。可总有一些秘密不会随着死亡而静默,总有些欲言又止,总有些身不由己,总有些无奈和悲哀在他们曾经的那一个个抉择中冒出头来,似乎想要倾诉些什么,但却无人能够听懂。直到有一天,伴随着虎!虎!虎!这仿若是胜利的呼号从西方响起,将白天变为黑夜,使大海涌起沸腾的怒波,带来短暂的虚妄与欢乐,旋即是大和民族永世也无法磨灭的愚昧,耻辱和痛苦。又有人仿若听懂了他们的声音,其实那几乎算不得是人声,而是,那些倾尽一生都在历史的夹缝中苦苦挣扎的亡灵们,从已经喑哑的喉咙眼里传来的最后一声呜咽与悲鸣。
贰
坂田银时还只有三十岁出头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很多个夜晚,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感到胸腔上那层薄薄的肌肉几乎包不住自己的心脏。在这样的夜晚,血液以不疾不徐的流入心室又缓缓流出的声音,在他的耳中大得像轰鸣,他怀疑自己那个只有一拳头大的东西,是不是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无比扭曲的模样。曾经困扰了他多年的噩梦又回来了,他在凌晨三四点钟翻身下床,在神乐和新八如婴孩梦呓般和缓的鼾声中抄起自己的洞爷湖,不断的擦拭着,这时茫茫的黑暗,茫茫的威胁,除了身后那两点温暖的热源,整个宇宙都是他的敌人。
可他又忽然意识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亲手结束的。
他应该感到庆幸,可是他的手却握紧了自己的刀,恋恋不舍。
于是只剩他,在长夜里站成雕像。
叁
神乐离开了,在新八离开,回家继承道场四年之后。
那时他四十多岁,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了一切别离。可当看着那个已过了窈窕少女的年龄,可在他眼里永远只是留着丸子头的孩子离开时,他还是忍不住抬起自己的手扰扰头发,勉强做出一个不太标准的告别的姿势,只为掩饰自己鼻头的酸涩。
她的哥哥死在了十几年前的那场战役中,她风残烛年的父亲从此只剩一个孩子,她不得不走,就算她不停的回头。
其实银时感觉,自己的同伴以对自己仁至义尽,因为他明白,离别本不需要理由。
他一下子有了很多的时间独处,其实这对他无益。因为,当他看到午后的阳光,仅仅是看到午后的阳光,他都会想起那些在不远的过去也是在午后融融的阳光中,三人的嬉笑与打闹,而如今,万事屋的牌子早已被摘下束之高阁。而更让他痛苦的是他那不愿回想起的遥远的过去,也是在这样的午后,他和高杉还有假发跟在吉田松阳的身后,背着竹篓,上山去采草茶。
初春的山坡,洒满了野花。他们踱过浅浅的草坡,仿佛在阳光中游泳,那时,一切都是寂静的,安谧的,美好的,四周只有虫鸣鸟叫,连着空气在内一切都是自由的。
那时他采了什么野草野花,胡乱的倒在桂和高杉的头上,他们中的一个一笑置之,另一个则嗔怒着扑了过来,想要狠狠地揍他,银时惊觉自己已经记不起当时高杉那张还未曾被任何痛苦侵蚀过的脸,他只记得他那双碧绿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闪现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