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半年,他们的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下去,她透析在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敏锐如他,怎么会不清楚,只是刻意回避,将她那一份真心,埋到尘埃里。
后来坊间渐渐流传开一些蜚短,几经传播,多多少少传到琅嬛耳朵里,起初只当做是些打发时间的乐趣,久了……却不得不较真起来,几番打探证实……
……总是不信的。
直到那日,她亲眼所见,不得不信。
上元节,宪翼河边,看着顾烺和另一女子乔装打扮如普通农家夫妻,携手推一盏荷花灯载着满满的温言细语随波而下。
河边起风了,顾烺脱下青麻外袍给身边的姑娘披上,举手抬足亲昵体贴……
那一刻,她恍然大悟。
不爱就是不爱,哪怕她是无上尊贵的嫡长公主,爱就是爱,哪怕她是低贱卑微的流世歌姬。
顾烺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名为玚环,父亲曾在朝为官,后因文狱流放,其母病逝后,玚环不得已入尘寰卖唱。
顾烺与她两情相悦,大婚后,一直将她养在府外别院。
琅嬛曾以为人心不会善变,就像父皇自幼宠她,即使后来她因病离宫,不得已长在宫外,相见甚少,那宠爱也没有减少半分。
世事流转,那些美好的回忆都是孩童无所顾忌的话语,不会亘古永长,不过是她琅嬛一厢情愿,成了他故事里最坏的角色。
当夜,琅嬛回宫。
魏后不解,再三追问,她不想为靖国府惹来麻烦,闭口不谈心里委屈伤心,最后无法,只把头埋在母亲怀里,低低说:“我很想念母后,好想回到十岁前,绕于母后膝下,无忧无虑……”
魏后失笑,“嫁出去的女儿家,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堂堂嫡长公主却愈加小孩子气性了。”
琅嬛翻出幼时摘记,泛黄的纸张里,青涩的字句在翻转间透出淡淡腐朽枯萎的味道,那一股幽香早已不可追寻,徒留纸张间一片干涩的合欢花,再小心保存也有化作尘土的一天,她把它捧到心口,莫名委屈地哭起来。
为什么,他就不记得了呢……
明明她最早出现在他生命里,后来不过错过了一步,就错差了两个人的命数。
琅嬛帝姬自幼胎中带疾,一年高烧衍成肺痈,需以合欢入药烹食,魏帝垂爱,特植两株百年合抱合欢入宫,种在她寝殿窗前。
出嫁前,嬷嬷拉着她,说:“愿帝姬日后与顾少将军永世欢好,如这两株树,百年相依。”
第二日,顾烺入宫,琅嬛拒而不见,只着一身大红长袍愣愣站在那两株合欢树下出神,她站了一下午,顾烺就在殿外站了一下午。
魏后想不过小孩家的闹别扭,可大可小,若大了皇家和靖国府面子上总是说不过去,寻了个理由命人放行,从中调和,“帝姬虽长于宫外,但也自幼娇宠,若有什么任性之处,为夫者胸怀宽广总要多加包容。夫妻嘛,总是要打打闹闹过一辈子的,哄哄也就好了。”
顾烺安静听完,应了声“是”。
顾烺被引至寝殿前时,琅嬛正执剑于院中空舞,合欢飒飒,她自幼体弱,为强劲身体父皇便教了些漂亮的剑式。
他们大婚那日合欢开尽,今日在她招招凌厉的剑气下,枝空花落。顾烺停在她半尺开外,最后一招,她一个旋身,剑锋直指他咽喉而去,侍女惊呼。
顾烺负手而立,身形纹丝不动,唇边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浅笑。剑锋停在他咽喉半寸处,琅嬛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发白,秋后冷风袭袖带着苦涩花香,合欢落尽,细碎如棉絮的花瓣心蕊迷乱她的眼眸,这花雾迷蒙里,景物犹在,人不如初……
“我想与我爱的人百年相依,永世合欢。我料到了一切,却唯独算漏了一点,我爱的那个人,他……并不爱我。”她撇开眼,将剑丢给侍女。
顾烺恍若未闻,自径拿了丝帕拭干她额头细碎的汗珠,拂去鬓发上落花,外人看来,这是多么温柔体贴的丈夫,又是一成不变的浅笑,“公主,我们回府吧,母亲做了你喜爱吃的枣糖奶糕。”
顾烺笑起来很温和,像是流淌成浆的羊脂软玉,琅嬛突然伸手扯了他的嘴角,瞧见他惯来平静的眼眸里突然掠过一层错愕,心底稍稍快意,忍着种种不可言的酸楚,轻声道:“顾烺,我是阿嬛呀。”
见他眼睛里依旧平静如水,她挫败般松了手,转过身,从唇角到眉梢,整张脸都堆满了失望和伤心,出口的话语却字字发凉,“富贵人家三妻四妾也是平常,就是父皇也后宫百人,可我是尊贵无双的嫡长公主,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侧身瞥见他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的样子,琅嬛平白一恼,几步上前揪了他衣襟,不管不顾一吻强印上去,触感凉薄,顾烺的反映意料之中平淡,不过周身那微微泛出的寒意依旧可以表明,他生气了。
“我不管你有多喜欢她,只要我尚是你妻,顾烺,她就连妾也不是。”她突然想到什么,侧头浅笑,“又或者你想要个侍妾通房……”
顾烺第一次带着恼怒的神色推开她,妾尚有名分,侍妾却什么也不是了,十分低贱,可买卖,可赠送。
琅嬛猛地开怀笑出来,羽睫上沾了点点水珠,像是初晨雾露,衍生着凉薄的意味。她是皇室嫡亲长公主,自幼尊贵,身旁什么都不缺,多得是奇珍异宝,可是……为什么就没有他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