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那是一场似曾相熟的、几近真实的梦境。
指尖抚过完好的颈部,感受着与掌心同等的冰凉,米迦尔茫然而无措地伫立于原地。
残阳铺樾得稀稀落落,他身处遭受破坏后的荒凉之城,残垣断壁拢于淡金光芒,似是下一刻便要被灼烧融化般脆弱不堪。然而万幸的是,这座城市中没有尸横遍野,因此空气中并未弥漫着令他感觉煎熬的血腥味,也未曾衍生出莫名的负罪感。
遵从自身的预感,米迦尔选择朝一方前行。他每向前踏近一步,那暖色的光芒便近一步,两者都是那般自然而平静。直至那光行至米迦尔的身前,攸忽从他的身侧窜过,跃至他的后方,庇佑起除他身后的事物——他像是成了光厌恶的存在,被其毫不犹豫地摒弃于外。
米迦尔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于无光的环境中再度迈开步伐。说不清是刻意亦或是不经意,米迦尔回首瞥了眼身后的区域,发现那道光仍滞留在原处,懒散且从容地没有挪开丝毫距离。原本即将隐匿于地平线之下的太阳,此刻不愿离开般占据着暖橙色天空的最后一隅,悬在空中不再动作。它们的行为,无声应和着米迦的猜测。
被笼罩在光中的事物依旧透着美好的朦胧感,而米迦尔却察觉到,自身所处的黑暗,已有太多他不愿接受的残酷,一一显现出来。
令他憎恶的血腥味充斥着呼吸,残缺不全的肢体半隐于残破建筑物的下方,未能瞑目的死者的面孔仍透着死前的恐惧与怨恨,谁也不知道那失去了光彩的眼睛,正痴望着什么。
沿着那条不知是熟悉亦或者未曾知晓的街道,米迦尔走了很久很久。沿街事物都透着过往的影子,就像他还是人类时外出所见到的样式。
那时的母亲,是那般温柔地牵着他的手,刻意放满着步履间的速度,以迁就那时尚幼的他。他蹦跳着前进的方式牵连颠簸着她手中的购物袋,她眸中所映现的感情,却依旧是那般宠溺且纵容,不厌其烦地柔声应着他不断提起的琐碎事项。
然而时至今日,米迦尔已经记不得母亲的面容了。母亲和父亲所给予他的爱与温和,从某个时候开始蓦地变质腐烂了。如果说童年是幼时美好回忆的代名词,那么米迦尔的童年相较于同龄的孩子,早早便划上句号。不再有准备好的食物,不再被父母所爱着,父亲就连施暴时,也未曾直接将拳脚施加在他的身上,他猜想父亲或许是嫌恶他的肮脏。而这时的母亲,总会躲到远离他的一旁去,低声哭着,咒骂着。
——啊啊,真是够了。一开始给予我绝望,不就好了吗。
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灿金发的孩子伏在床侧,双手承托下颚,凝视着雪白床铺上断了气息的女人——她那雪白的颈部,衬得紫黑的勒痕尤为刺眼,如同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所布满的淤痕。
不过,她死了的话,那个男人还会在意。而他死了,大概没有任何人会觉得可惜吧。
十分不合时宜,孩子在护士愈发恐惧的注视下,嗤嗤地笑了起来,灿烂且无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