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个阵仗，华无瑕稍加考虑就清楚了个七八成。
“大师兄人此刻已经翻过了玉蟾山进入城内了？”她的语气很平静，虽是在问他话，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
“二小姐果然冰雪聪明。”忍足仍然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好一个调虎离山，要从玉蟾下来，必须经过校场口，是无瑕愚钝了……”她看了一眼自己身后严阵以待的大军——都是她刚下令从校场调到城门的，华无瑕缓缓地闭了眼。
忍足沉吟了一下，“二皇子曾说过您心思纯正，杀伐决断用兵如神，此番不过是大皇子求亲心切——”
她虚虚抬手打断了他的宽慰，两人拷在一起的锁链叮当响成一片，她笑得嘴角弯弯，只是眉目间皆是凄然。
“我与你们家二皇子，只在师父带我拜访观澜殿时相处过短短月余，彼时我是寒星阁弟子，二皇子是观澜殿主人，他性子来的高傲，不似大师兄好亲近——他是决计不会这般高看我一个不相干的女子的。先生不用诓我，且我与他萍水之交，无瑕并不在乎二皇子怎样看我。”
眼前的青年清朗朗一张脸，相貌温和，只是眼神却过于精明，活活要把人看到骨里。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二皇子一向不爱管别人的闲事，大师兄也曾提过和他并无多亲近，眼下……若是我不交出太子妃娘娘，殿下是不是就要举军攻占江阳城了？”
忍足侑士看她一张快要绷不住哭出来的脸，心中竟有几分不忍。
“华小姐也知道，江阳……曾是君上赐给殿下的封地，当年被华江军攻下，虽然当时殿下年幼，我们君上最后也和滕君谈好用齐鸣山换，重新斩马立碑划了疆界，但是殿下心头始终怨怼难泄。”
无瑕垂下眸看远处的大军，凄凄怆怆地叹了一口气。“不愧是大师兄……我若是带着兵回校场，城门就要失守，我若是一直守住城门，他怕是就要闯入将军府掳人了。”
忍足侑士不说话，华无瑕思虑了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转头唤了人来解了他身上的枷锁。
“方才是无瑕失礼，先生莫要怪罪，无瑕这就亲自送您回二皇子营中赔罪。”
忍足心中一惊，“二小姐不回校场口见大皇子殿下了？”
“大师兄宅心仁厚舍不得滥杀无辜，要闯进华府抢人，还需些时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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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元丹果然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华无瑕养了些日子，就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她估摸着自己能够走动了，挑了个晴好的天儿，哼着歌儿去了山腰的一实轩。不二周助果然在，他盘腿于一棵毕钵罗树下沉思，地上的东西好像是棋局。
她喊着话走近：“不二师兄，我收拾收拾下山啦，你这儿还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两字未出口，她已看见了眼前的玳瑁壳蓍草和不二凝重的神色。
玳瑁壳和蓍草都是些巫祝占卜的用具，整个寒星阁里，最擅长观相打卦的人是她，不二师兄在炼丹制药方面更有天赋，如今却是有什么事情紧要到他也起意亲自问一问鬼神的，除了不二裕太，华无瑕不作他想。
“情路坎坷，仕途受阻，迷雾重重又祸福相依，明明逢凶化吉下一步又更加险象环生，”她皱眉盯着地上的卦象缓缓地说，然后思忖了许久，“更奇怪的是，我竟看不出师兄这是问的何事——裕太此番一定是遇上极难的困境了。”她面上的神情满是诚挚的关切，饶是生性随和乐观的不二周助，也忍不住蹙眉。
他抬头看她，眼神是往日少见的郑重其事。
“师妹看不见卦象所问何事……也是应当的，所谓算人不算己——无瑕，我卜卦问的，是你。”
鸡皮疙瘩沿着脊椎一路攀上了头皮，担心裕太是一回事，但那样诡异的卦象，竟然说的是自己，华无瑕惊得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此时是仲夏，她身上的纱衣被涔涔冷汗湿透，沉默了片刻，仍想不出半句话开口宽慰他——或者说宽慰自己。
“参见师尊！”背后一实轩的弟子们跪了一地，无瑕回头看见素日少有露面的师父，此刻竟亲自来了山腰，又想起地上不二打的那一卦，心中愁云满布。
寒星老人开口前先叹了口气，“无瑕，摘星楼的弟子来报说你准备走了？”
“是啊，师父有何吩咐？”她拱手问。
他不答，举步走到不二面前，也盘腿坐在了地上的卦阵旁边。
“无瑕，寒星阁一向只收寒门弟子，10年前却开始将重臣巨贾王公贵族纳入门下——也就是你们七个，你可知为何。”
她摇摇头。
“我的师父，曾在仙去前给我一个锦囊，里面有七份生辰，也就是你们师兄妹七人，其中只有你的八字是写在了红纸上，为师收你时，只道因为你是个女娃，所以师父他老人家用了红笺。”寒星老人紧盯着地上的卦象，捋了一把灰白的长须。“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当日为师为你卜的第一卦，你母亲因你而死，是孤星入命之格，如今这卦象却变成了紫薇星盘踞命盘，红鸾陷落，荧惑星现。这卦象，同为师昨日为本阁观星的结果，一模一样。”
“无瑕，寒星阁的气运与你的命途紧紧相连，如今你大劫将至——寒星，怕是难以保全……”
华无瑕哪里听过这样骇人的事情。她出生便是定国将军府二小姐，唯一吃过的苦，不过是寒星阁对弟子们严苛的训练，离开师门回朝后，她立刻就成了北滕唯一的女将——连佩剑，都是君上亲赐的。
杀伐决断的华家二小姐少有这样楚楚可怜的时刻，她咬着唇，黛眉微皱，愁绪满面。
“师父……那弟子该如何是好？”
一旁一直没出声的不二，此刻插了句话进来。“师妹可还记得当日你是怎么倒在摘星楼下的？”无瑕摇了摇头。
“师父，怪弟子不周，师妹昏迷那日，急于救治她，并未探明她的伤势，无瑕她如今经脉是已经恢复了，可是……”
“可是什么？”华无瑕觉得自己这一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孤星入命也好，荧惑星现也好，都是从来未曾想过的事情。可眼看命运就这么翻滚着呼啸着冲到面前，竟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失去江阳也好，伤势有变也好，不过一死。只是还没来得及向那个人追偿所有的亏欠，有些不甘罢了。
“师妹你的心脉像是自己强行接上的，身上各处经脉也是——可能到山上便已力竭，一时不查接错了位，加上归元丹的作用，经脉就按错的位置愈合了。如今你若是不练功便与普通人无异，若是强行运气，只怕……”
她未等他话音落地，便起了势腾空而去，只是飞了不过三丈远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殷红的血从嘴角耳蜗流出来，温凉的液体划过唇边，眼泪的酸苦和血液的腥甜入口，华无瑕终于控制不住，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昔日飞扬跋扈来去如风的华家二小姐，如今是一个经脉全乱内力尽失的废人。

华无瑕是被透过窗棂的月光照醒的，看了看周围的布置，似乎自己是睡在了一实轩。
正好不二周助拿了针盒进来，见她醒了，淡淡笑着对她说：“我还估摸着再不醒，就下金针扎你了。”
床上的姑娘不答话，眼睛空洞洞地盯着窗外巨大的一轮圆月。不二也不恼，依旧是流水潺潺一样清朗的勾着唇角，“你的摘星楼太高，又没个人服侍，我自作主张把你留在我这里养伤了，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尽管说。”
华无瑕没动，依旧是仰躺着不看他，不过一片青灰死气沉沉的面上渐渐地有了点笑意，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温软着嗓子开口道：“重接吧……我知道这再次伤及心脉有性命之虞，只是这一辈子都只能这样苟延残喘，不如让我死了痛快。至少打断筋骨还有一线希望。”
寒星老人吩咐身边的童子拿了百上草来给不二制药引，正好听见大师姐这幽幽一叹，吓得腿脚不稳绊倒在门槛边上。
华无瑕蹙着眉瞪向来人，“刚才我和师兄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小童跪在地上喏喏地直点头，虽看不见她的脸色，也自觉床上那女子的眼神里是有霜刀，刮得人生疼。
“地上的东西收拾好放桌上你就可以走了，今晚我和师兄说了些什么，你只当没听见，若是哪天师父问起我来，你也别想好过！”——素日里就知这阁里唯一的女弟子性子不大好，今次被这么一唬，他吓地战战巍巍从地上起来，抖着手把地上的药材拾掇了，连滚带爬地奔出了一实轩。
不二笑着叹了口气，仿佛没看见她方才的疾言厉色，摇了摇手里的折扇，端的是一片翩翩公子风流无边的做派，“师妹啊，你方才这般地恐吓那位小师弟，怕就是知道师父不会同意吧？”无瑕躺在床上无言地点了点头。
“那你既知这打断身上寸寸经脉重接，实在凶多吉少，师父断然不会同意，又何以认定，我，就会帮你这个忙呢？”
“毕竟我可不是事事依着你的大师兄。”
华无瑕咬紧后槽牙，半晌也没憋出一句话来，倒是不二如常和她道了别，只说“师妹就好好歇息吧。”转身出了厢房。
她盯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无瑕不愿当个废人，师兄不帮我，好歹我还是有几分蛮力的，大不了我自己动手，一次断不了，那便多折腾几次，终归是要把身上的经脉悉数重新接好的！”
门外的不二无奈地摇了摇头，纵是这次吃了那么大的苦头，她还是个众星拱月的公主心性，总觉得她自个儿受了苦就合该周围的人心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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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澜主殿是玄兵石铺地，白玉为柱，琉璃作瓦，也不燃油灯，随意放置的夜明珠把整个大殿照的透亮，一派华丽的景象——只可惜夜明珠是冷光，加上玄兵石的寒气，华无瑕躺在榻上只觉得随时都会被冻昏死过去。她仰着倚在榻上，歪着脖子看主位高高在上的迹部景吾，痛得细细嘤咛了一声，并不是十分想和他说话，皱着眉偏头靠回竹榻上，闭着眼又要睡过去。
他翘着二郎腿，左手托腮，右手搭在椅背上，面上挂着标志性的懒洋洋的笑意，“本大爷只是抬手挡了一下而已，可是你自己持了离魂咒要来伤我的，滕君授你咒语的时候难道没告诉过你？咒法代代只能由皇室修习就是因为普通人的气数太弱，扛不过咒语的反噬。”
华无瑕不说话，迹部也没想着要等她回答，“经脉错位而已，打断了重接不过是时间问题。”
话虽说得轻巧，语句还是透着要宽慰她的，何况是从不屑和人解释的西秦二皇子。但是华无瑕并不领情，她勾出一丝苦笑，声如蚊讷，“二殿下这是嫌我轻易死了不解恨，要医好我再杀一次？”
他轻蔑地笑了一声，“哼，从最开始江阳一战，本大爷要杀你的机会多了去了，你这身筋骨还是本大爷给你接的呢。”
“也不知该说二殿下眼力不济还是运气不佳……除任督二脉以外，其他经络竟全数错乱无一归位……”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几乎是竭尽全力，埋汰的意思却是很明显。
旁边立着的芍药没绷住，噗嗤就笑了出来。“二小姐有所不知，您的经脉确实是庸医接的，但下令救您的人可是殿下啊。”大殿里的寒气冻得她极不舒服，她痛苦地扭了扭身子，看在迹部景吾眼里，完全是打着颤的挪动，颇有几分垂死挣扎的意味。她说：“我烦透了太子妃娘娘，看这样子，一时半会也出不了这观澜殿，凡请姑娘往后还是不要称我‘二小姐’了。”芍药盈盈地看了一眼主位上的人，朝着她躺的竹榻上前一步，眉眼弯弯，笑得温柔暖软，“即使这样那华小姐也应知道，我们家主人也是烦透了您一口一个‘二殿下’的，以后直称‘少爷’或者‘殿下’都要来得合适些。”
榻上的少女气若游丝，勉强偏了偏头，算是答应了。

自己给自己加精真是，凑表脸又好爽！？

吧主你几级了，我才五级

霸总呢？？？

架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