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建安七年初秋,荀墨被送往堂叔家。送她到堂叔家住,这意思是要把她过继给堂叔当女儿无疑。年仅十三岁的她不懂父亲这么做的缘由,但她隐约知道定是父亲在朝堂上遇到了什么麻烦,把自己过继给堂叔也是无奈之举。所以那一天,荀墨没掉下过一滴眼泪。
到达堂叔府邸,如同她所想的那般,堂叔并未因自己的到来而放下朝中琐事出门迎接自己。
毕竟是意料之中,荀墨没有丝毫怨言。把自己打整妥当后便跳下马车,本因是平稳落地的她,不料竟撞倒了迎面而来的人。那人也似是没想到居然有人会选择用跳跃的方式下车,一个心惊便条件反射地拽了荀墨一把,于是荀墨感觉自己的身体往前一倾,随着那人一同倒地。
荀墨匆忙从地上爬起来,定了定神看了眼把她拽倒在地的男子。
那男子看似而立出头身着青衫披头散发怀里还揣着一坛酒,俨然一副浪子形象。
荀墨心想着是否应该扶他起身,毕竟是自己先撞到人家,再道个歉也是理所当然。可男女有别,她不想因此被人嚼了舌根。思前想后的过程中被她撞倒的男子已自己起身,正当荀墨想跟他道歉,那男子却抢先一步开口道:“小姑娘,我的酒洒了。”
这么一说荀墨才发现自己已是满身酒气。她是仓促离家的,所带的东西除了自己一个人之外,也就只剩一身衣物了。如此,她该怎么去见堂叔?
欲哭无泪之时,她瞥见面前的男子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本该开口道歉的她气不打一处来,开口便是一句:“你赔我衣服!”
她气得通红的脸蛋和嘟起来的小嘴把他逗得笑弯了腰,等他笑够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瓜儿:“反正这酒是从文若家偷出来的,洒了也不亏,就不要你赔了。”
此时的荀墨恨不得把他怀里揣着的酒坛子抢过来狠狠地砸向他,但为了不给堂叔惹事,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说出那句话:“你赔我衣服!”
“我都不要你赔我酒了。”他笑道。
“赔我衣服!”
“你说什么?”他轻轻挑眉,看了眼怀中已经空了的酒坛子,转身往府里走。
荀墨紧追而上,跟在他后边大喊:“你赔我衣服啊!大酒鬼!”
走在前边的人听到这句话后停下了前行的脚步,转头看着她问道:“你叫我什么?”
“大酒鬼!”荀墨说得很大声。
“再叫一次?”
“大酒鬼!”荀墨把音量加大了很多。
有一瞬间的恍惚,荀墨觉得他的笑变得更加灿烂了些。而事实证明他确实笑得很灿烂,使得堂叔府邸前院里种的秋菊都黯然失色。为何他笑得如此灿烂?大概是因为他适才回头,看到了荀墨的堂叔荀彧荀文若。于是荀墨那一句“大酒鬼”便被荀彧一字不漏地听去了。
堂叔黑着脸走向自己的时候,荀墨有种死期将至的感觉。虽不是第一次与堂叔相见,但现下这种情况先是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后又对长辈出言不逊,简直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荀墨已经做好堂叔会把自己赶出家门的心理准备,却不想堂叔只是皱眉看了她一眼,吩咐下人带她去打整打整,随后走到那笑得比庭院里的秋菊还要灿烂的男子面前轻叹:“奉孝啊,你就不怕主公降罪于我。”
那男子转眼笑得轻狂:“只要身边有酒,嘉便欣然,又何来文若因嘉被主公怪罪之说?”
就是这一刻,正处豆蔻年华的荀墨第一次觉得竟有男子能够笑得使身边的一切事物黯然失色。他的一袭青衫,便成为了这个世上最美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