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忘了当时到底是那种意念神差鬼使地驱使我毫不客气地坐在那把淡黄色的木椅子上的,哪怕桌上明明堆摞着五六本书,哪怕坐下去时邻座的人把他快要埋在书本里的脑袋抬了起来,所有如假包换的专心致志都换作了一瞥诧异的眼神,瞄了一眼装作落落大方我。我承认其实心里还是有点虚,毕竟这可是人家一大早上跑来“抢占”到的位置啊,可是我转念一想,那个人现在又不在位置上,这种空着座位又不用的现象跟广大人民都厌恶鄙弃的占座有什么差别?再说了,每个图书馆都明文禁止占座这种现象的发生,特别是这种市级的公共图书馆。所以说,我这样做完全没有任何不妥,待会儿这个位置曾经的主人来了,如果不服气要我让开,与我争辩,我凭着这一条理由就足以将那个人驳倒。这样想着,顿时心安理得了不少。
只是我不曾想到过了约莫五分钟,耳边就传来了某阵淡淡的足音,虽然微弱到毫不起眼,但我还是听出了其中不言而喻的“杀气”,往我这个位置奔来,“咳咳”,我兀自清理了下喉咙,想着过一会儿免不得要有一番唇枪舌战。
那声音果然如期而至——“不好意思,请你让开一下可好,这个位置是我的。”语气恭谦,嗓音也很好听,我回过头装作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嗯,小伙子长的也是不错,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容。只可惜今天我没兴致和他谈天说地,只想把眼前的事情尽快解决掉。
“不好。”我转过脸,同样挤出假惺惺的微笑,和给出的答案一样,其中不免有些胁迫的意味。然后回过头,继续自顾自地看书。
“可这个位置原先是我的,喏,我的书还在那里呢,不过是想去吃个午饭,并没有打算离开。”
“你是不打算离开——但你把这位置空出来了,我就觉得你已经离开了。怎么,感情你觉得这位置是你家的?你想坐就坐想空就空?”我把音量调到一个不至于打扰别人又正好能让他听到的份上,淡淡地吐出这一句,没有回头。
“但这位置是我一大早来才…”他显然是有些着急了,语速加快音量又增大了不少。我转过头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直接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语,望着他因着急而略微发红的脸庞笑了,“轻一点,别吵到人家看书。看你这年纪,还在上大学吧,经常去图书馆的话应该知道无论哪里的图书馆都不能占座,那为什么占了座还理直气壮地跟我这大学毕业了四五年的‘老年人’争辩呢?”我刻意加重了老年人这三个字,然后一边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一边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你还太嫩了。连跟人争辩几句也会立刻词穷,更别说什么自知理亏的狡辩了。我也懒得跟你再计较些什么了,你看很多年轻人看到没座位了,不都是坐在台阶上看书的嘛,拿了这几本书去那里吧,以后像占座这种损人又不利己的事就别做出来了。今天遇到我是你运气好,不跟你多计较,万一哪天你不幸碰到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人呢,被骂一顿也未可知,你就自求多福吧。”我观察着他的表情,忍住笑意。
我拿起桌上的水壶,在他一脸还未回过神的目瞪口呆中,灌了一大口水,说这么多话也是很累人的。
他一脸不情愿地抱着那摞书离开,一边嘟嘟囔囔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一边一步三回头的朝我这边看来,我低下头装作自己全神贯注地沉浸在了书本中,回避他略带愠怒的眼神。回过神来想想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幕,就不由得有点想笑,其实他呀,也挺可爱的。
后来其实我也不免会想那天阴差阳错所造就出来的相遇到底是因为什么,那时正好是午饭高峰期,从高处看向那一排排桌椅,几乎一半的位置都是被空占着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鬼迷心窍般往他的位置那里走去,并且干脆利落地一屁股坐下,明明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位置并不少,他的座位距离大门也不近。其实我知道是有空位的,在那某种近乎无理取闹的情绪一闪而过之前我也是在不停寻找着,总会有空位的,我想。
只是当那种情绪突如其来地降临时,我走上前去拉开了那把椅子。
我不知道那一刻自己身不由己的抉择将会开启多少突如其来的,或悲或喜的意外,只是我听到心里某个固执的声音在催促着我走上前去,一遍又一遍,从未间断,像潮水那般澎湃地蔓延着。那我愿意赌一把,就把这一瞬间的勇气归咎于年少轻狂吧——尽管我已经在青春的尾巴上了,我太多的青葱岁月都被我挥霍于几场在现在看来近乎荒谬的恋爱上了。但我甘愿用自己还未全然凋零的热切激情去赌一赌,赌一赌我开启的这个盒子里装的到底是怎样磅礴的秘密。所以后来,后来我选择皈依于命运,我心怀侥幸地踏上那一方坦荡,或者崎岖的未知路途,无论前方是桃源还是迷津。你要坦然接受,我告诉自己。
也许这隐秘的一切发生不过只在短促的一秒钟里,没人会在意曾有一个人为了这微不足道的一秒钟曾做过多少焦灼的斗争和停留。但我知道我会记得这一秒,无论多少年以后。
请你告诉我,催促我不断向前的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