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魏玦忽然转怒为笑,大声对眼前众孩童喊道:“喂,小孬种骂谁呢?”
阿强本是面有不甘,瞧得魏玦回身搭话,微微一怔,继而憨笑起来,饶有兴趣地回道:“小孬种当然骂你呀,哈哈!”他身后的一群孩童见阿强笑骂起来,未有多想,自然也是应喝道:“对对对!小孬种骂你,小孬种骂你!”
魏玦身旁的阿彤原本是一脸惊恐,听到这番话,却捂住小嘴“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魏玦神色淡然,拍拍阿彤肩头,低头轻声道:“走吧。”
唯有阿强身边的阿东感觉有异,细细一想,忽然恍然大悟,忙制止众人,低声对阿强耳语道:“别喊了阿强哥,小白猴他...他是在骂你小孬...”阿东看着阿强疑惑的眼神,硬是把最后的“种”字咽进嘴里。
阿强被他这么提醒,也是明白其中的意思,看似稚嫩的脸上笑容一僵,当即窜上一阵羞色,猛地向前冲去。他身形壮硕,三两步便到了两人身后,一把抓住魏玦肩头,用力一拽,口中叱喝道:“你这小白猴,竟然还敢顶嘴!”
魏玦身体瘦弱,鲜有气力,被阿强如此一拉,忽觉身子一晃,转念间便是重重摔在地上。一旁的阿彤也是跌到在地,回首一瞧,只见魏玦的额头已是渗出一片殷红,将地上的白沙染成了点点血色。
“玦哥!”阿彤哭喊着挣扎起身,忙往魏玦身边跑去,却是被两名男童架住,动弹不得。
魏玦倒地之后,脑中一阵晕眩,方想撑地起来,只觉颈背之间被人狠狠踩了一脚,又重重摔到鼻子,难以抬头。
但听阿东尖声笑道:“哎呀呀,小白猴呀小白猴。几日不见,没想到你也是能耐了,竟然敢戏弄阿强哥?!”他转而瞧向身旁的阿强,一脸殷勤。
阿强右脚踩着魏玦身子,脸上怒气仍是未消,低声喝道:“来呀兄弟们,给小白猴喂喂食!”他此言一出,周遭的那群小孩童们便吆喝起来,一个个都是俯下身子,双手拨弄着地上的白沙,“呼呼”往魏玦的身上泼去。
转眼间,魏玦口鼻便被淹没在沙中,难以呼喊。他身体受制,不得动弹,唯有两只小手不断挥动,胡乱捶打,挣扎了片刻却是忽然没了动静。
此时,阿彤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身旁二人的拉扯,冲到魏玦面前,混乱之中就连背上的衣衫也被扯开了一条大口子,来回推搡着魏玦的身子,哭喊道:“玦哥!玦哥!你怎么了,玦哥!”可任凭她如何叫喊,魏玦依旧是没有回应。
突变之下,其余众人不由得面色一变。阿强忙撤开脚,后退半步,脸色煞白地望着阿东,支支吾吾地嘀咕道:“这...这小白猴也太不经玩了吧...”而平时别人眼中“足智多谋”的阿东也是一脸无措,呆呆地看了看阿强,又低头瞧着魏玦,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兔起鹘落之间,只见原本毫无动静的魏玦猛地从白沙中扬起头来,一口咬在阿强的小腿上,露出明晃晃的牙齿,脸侧的血迹夹杂着沙粒,显得神色十分狰狞。
一时间,阿强吃疼大叫,阿东失声惊呼,阿彤转哭为喜,其余孩童慌张而逃,口中大呼“诈尸啦!”,让这小小的白沙岸边顿时乱成一团。
阿强被腿上传来的痛楚疼得晃过神来,脸色蓦地怒不可遏,用力直踹魏玦脸颊,不断喝道:“踢死你这小白猴,快松口,快松口!”
而魏玦此时眼色血红,任由阿强踢得满脸是血,竟是丝毫没有屈服之意,仿佛已是一只失了神智的野兽,眼中只有自己的猎物。一旁的阿彤心疼不已,忙俯身劝道:“玦哥,你别这样,我们回家吧,我害怕...”说着说着,便又是哭泣起来。
原本已是跑出不远的阿东发觉又是魏玦在装神弄鬼,口中低声骂了几句,转身而来,抱起身前一块七、八斤重的大石块,举过头顶,嘴里叫喊道:“阿强哥莫慌,我来助你!”
阿彤瞧得此景,想也未想,当即扑在魏玦身上,紧闭双眼,些许泪水溅在魏玦脸上。不经意间,阿彤背上开裂的衣衫中,一只瑰丽的青色凤凰赫然印在其白皙的肌肤上,显得甚是奇异。
电光火石间,只听“簌簌”响声乍起,也不知从哪儿飞出的石子,一个打在阿东臂膀,另一个打在阿强额头。阿东双臂一软,手中石块登时跌落,转眼就砸到自家脚趾,疼得哇哇直叫。阿强则是感觉额头一阵剧痛,一摸之下,已是鼓起一个大包,骂骂咧咧道:“哪个不长眼的混账,还敢来戏弄我?!”
但瞧得不远处,一道伛偻不堪的身影正向此处缓缓而来。阿东、阿强本是一脸怒意,谁料看见此人,眼中竟是泛起一丝恐惧,当即避开那人目光,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而先前躲在一旁观望的那帮小孩更是四散逃开,口中皆是低声喊道:“鬼老太,鬼老太来了!快走快走!”
阿彤发觉周遭忽然没了动静,便抬头四处张望,待到瞧见此人,蓦地低声啜泣道:“哑...哑娘!”
此人一身老妪打扮,满头灰发,半齐半散,斜挡住右侧面容,左半边脸则是奇丑无比,土黄色的面皮上凸起无数个血疙瘩,左眼似睁非睁,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嘴角斜裂而上,整个脸上都仿佛透出一丝怪笑,让人望而生畏。
此时魏玦已是脱力昏厥,脸上齿间尽是鲜血,仰面躺在沙地上。阿彤边哭边用衣袖擦去他身上的血迹,眼眶通红,小小的脸上全是难言的心疼。
阿东、阿强眼见哑娘步步逼近,两人都不由得后退几步,似乎是忘了各自腿脚上的疼痛。阿强不敢与之对视,转过头去,咽着口水对阿东说道:“你...你还是什么妙计?”
阿东慢慢凑到阿强身边,战战兢兢地将他扶起,轻声道:“阿强哥,好汉不吃眼前亏呀,走!”此言一出,两人当即是转身便逃,才猛地察觉自己腿上的伤,不禁疼得嗷嗷直叫,一跌三撞,渐渐消失在不远处的村子里。
阿彤将魏玦抱在怀里,对哑娘哭诉道:“哑娘,你...你快救救玦哥吧,他...他都不说话了!”
哑娘闻言转身,却是没有搭话,只是步履缓慢地走向二人,脸上仅露出的那只左眼死死地盯着魏玦,看似混沌的眼眸中流转着莫名的神情。
魏玦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是躺在一间昏暗的房中,朦胧之间不免有些诧异。他方想起身,可一动之下便觉浑身酸痛,不由得轻声叫唤起来。
外屋当即响起一阵女子的嗓音,高兴道:“玦儿醒了!孩子他爹,醒了,他醒了!”话音方落,就见一名身着布衣的中年妇女快步进门,一脸欢喜地瞧着魏玦,枯黄的双手在腰际围裙边来回翻搓,似乎是一时间不知该往哪放好。
她面容略显清瘦,相貌再也平常不过。鬓发微显松散,胡乱扎了一条棕黄色的麻布,就是寻常渔村主妇的打扮。
魏玦瞧着她欣喜的神情,心底涌起一股愧疚感,当即低头避开中年妇女的双眼,轻声道:“娘,我...”
未等魏玦说完,中年妇女已是坐到他床边,打断道:“好了别说了,阿彤都告诉我们了。你呀,身子不好就不要在外面到处乱跑。要不是阿彤她娘俩碰巧看到你摔下山来,你一个人躺在外面说不定就被什么野兽叼走啦!”
魏玦闻言一怔,脑中忽然浮现阿彤略显苍白的小脸,不免涌起一股暖意,支支吾吾地回道:“嗯...知道了娘,我以后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
中年妇女宽慰地摸了摸魏玦的额头,看着他脸上的伤口,柔声道:“还疼么?”
魏玦忽然觉得鼻头一酸,抬头看着她,勉力笑道:“不疼啦,只要娘在我身边,什么都不疼。”
中年妇女也是会心而笑,整了整魏玦的衣衫,起身道:“好孩子,下床过来吃饭吧。”
魏玦随她走出里屋,就瞧见一个身材不高的中年男子坐在门口的桌边,皮肤黝黑,嘴上是两撇象征着年长者的胡须,不大的双眼中微微露出精光,他左手把着烟杆,右手拿着筷子,抬头看了一眼魏玦。
魏玦亦是瞧着他,心底有些发虚,低头叫道:“爹...”
说起来,魏玦的祖祖辈辈,世代都生活在这白沙岙里。父亲魏洪,母亲杨莲花自然也是再平凡不过的白沙岙渔民。
魏洪有意无意地应了一声,便转过头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嘬了几口烟嘴,一团白灰色的浓烟当即四散开来。
杨莲花闻着烟味,不由得轻咳几声,埋怨道:“孩子他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家里吃饭的时候就别再抽你那个破东西了,满屋子都是臭味,让玦儿怎么有胃口吃得下饭?”
魏洪漫不经心地随口应付着,手中的烟杆仍是没有拿开。他低着头,用手指在木桌上比 划着什么,若有所思,却是忽然开口对魏玦说道:“今天又去找村北夏家的那个小丫头了?”
魏玦方拿起碗筷,微微一怔,一双剔透的大眼睛看了看魏洪,又瞧了瞧杨莲花,没敢搭话。
魏洪这时才放下烟杆,意味深长看了魏玦一眼,说道:“我们魏家几辈子都在这个地方打渔,说白了玦儿你以后也就只是个打渔的。以后呀,少跟那丫头来往,免得让人家说了闲话,坏了自己的名声。”
杨莲花听了魏洪这番话,显然有些不悦,回道:“那你这糟老头不也坐在这里说别人闲话不是!今天要不是她们娘俩,说不定玦儿现在还在外面挨饿受冻呢,你呀你,就是爱听胡话,还瞧不见别人的好!”
魏洪的神情稍有些不耐烦,拿起烟杆,在木桌沿上敲下几层烟灰,正色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村里人都说了,她们夏家来了这么些年,一不打渔二不做工,也不知道哪来的银两过日子,蹊跷得很。再说了,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婆娘你又不是没见过,整天神出鬼没,就跟贼一样,要我说呀,说不定连她们家里的东西都是别人那偷来的呢!”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不可开交,听得魏玦心里浑然不是滋味,心道:“还是娘说得对,阿彤她们才不是这种人呢!”
恰在此时,屋外蓦地响起一阵柔弱的呼喊声:“魏伯伯,杨婶婶,我能进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