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弯你

【上任第一天，去青楼】
【并非陆大人不务正业整日溺于酒色，寒窗苦读数余载，终于熬到被国家单位录取，可以正儿八经吃皇粮了，这日散衙过后被鸿胪寺几位同僚拉去暖坞吃酒庆贺】
【人一旦处于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中便会乐不思蜀，陆大人也不例外，几杯状元红下肚后始觉有些头重脚轻，借口出去小解的工夫醒了个酒，出门时没来得及看清雅间名儿，进门后发现几案前坐着的乃一陌生男子，忙一拍脑袋道】
不好意思，走错了。

青楼暖坞，醉生梦死，却是红尘滋味。
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一贯温润的眉眼也透着一丝疲态。今日是约了人在青楼谈生意，最近几日绸缎的销量不高，然而另外几家绸缎商的生意却不减，想来也是用了什么龌蹉手段，为避人眼，青楼的确是绝佳的地点。
厢房里燃的是淡淡的苏合香，清冷解乏，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了，泛着苦味。
平日里心里烦闷了就会约着狐朋狗友寻欢作乐，痛痛快快的醉一场，愁肠尽散与明月光。
然而今天却没有。
厢房里窗棂微开，有凉月挟风，踏波万里，一点离人心绪。茶桌不远处有一架古琴，算不上名家珍品，却也上前来取下轻轻擦拭。
很久没有抚琴了，上次抚琴的时候是为了给一个姑娘解闷，现在倒是想给自己解解闷。
突然门响心里一惊，抬眸望去见是一男子，周身打扮温雅得体，长得也一表人才，心里微微一动，就像蔓草生长了一般。
轻轻挑眉故意有些不悦道
:我本要弹琴奏乐，你偏生这时候闯进来，是故意扰人兴致吗？

【金陵处于天子脚下，自古繁华，更何况在暖坞这种华灯初上纸醉金迷之地，处处皆是觥筹交错的声音，现下竟也会有人在此黯然独酌，心中倒也纳了闷。不过自己向来待人谦和脾性极好，面对他这般挑衅之语倒也未太在意，拱手温和道】
阁下误会了，在下一时无意走错了房门，并非有意打扰公子雅兴，在下这就离开，请阁下无需介怀。
【此人倒也目中无人，自己说话之余只见他一直拨弄着手下琴弦，不时断断续续蹦出几个音调来，摇了摇头正欲扭头离去，忽闻一首连贯的曲音传来耳边，正如慷慨悲歌，浑厚深沉，如高山流水般高流而湍急，大有一泻千里之势，不禁转过头欣喜地望向其】
阁下刚才所弹，可是那曲《高山流水》？

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便不予理会，抬手随意拨弄了琴弦试音。
虽是旧琴，却闻声清澈，宛如深山幽林，流泉淙淙，徜徉在苍松怪石之中，洒脱俊逸，独坐幽篁，弹琴长啸。
相传晋陶潜曾抚无弦琴，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引鹄而舞，惊龙跃潭，不过指尖虚按。心有天地，故琴有心音。
不过在红尘漂泊久了，便做不得圣人的超脱。
最怕我有焦尾琴，弦断无人和。
指随心动，拨弦而出的竟是一出《高山流水》，“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伯牙幸得一子期，也算是此生无憾。
今日清风明月，虽无素手焚香，却有冰心一片。琴声潇洒倾斜，一曲收尾，却见刚才的青年还杵在门口。
:不错，正是古曲《高山流水》。一时兴起，见笑了。

【我有焦尾琴，弦断无人和】
【世人皆知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要我说，万年才能修得高山流水遇知音，伯牙擅长弹琴，钟子期善于倾听，人生在世不称意，所能就此得一知音，黄金屋颜如玉与之相比便如同粪土般庸俗了】
【一曲罢，已是听得如痴如醉，闻话间方才如梦初醒般，颔首道】
好曲，好曲。这首高山流水在下听过不少人弹奏，但阁下所奏弹的，实与他人有所不同。

轻萍罗衣的歌女曾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彩云照归。只是不知清音绕梁，一字一句，景同画赏，听曲的人是否如同江州司马泪湿青衫。
《高山》本沉郁庄重，《流水》乃清雅秀美，只是千人千手，万人万心，一揉一摇，一按一拨，有人听出曲高和寡，有人却觉心有戚戚。只是这千般姿态，又有哪一种是和弹奏者心有灵犀。
终是难得。
今日心情压抑，难免抑郁寡欢，一曲《高山流水》庄重少而沉郁多，轻快少而凛然长，也只是心境的点微之细，被他一问却觉得有些意外。
左手轻轻抚过琴弦，月光莹白，照映如同古玉，随意拨弄了几个琴音，似有几分轻快。
:我许久不弹，想必是有所疏漏，也是惭愧。
又觉得抱琴太累，便收了手托腮对他笑了笑。
:听阁下所言，想必是精通音律，不知愿不愿意指导指导我。

【大抵是先前的酒意还未完全醒彻，摇曳的烛光下双眼似有迷离，案前的男子正宁静地看向自己，这才注意到他浓眉挺鼻，细长的眼睛里蕴藏着锐利与淡漠，宛若黑夜中的鹰，直到他托腮一笑时才回过神来】
【方才自己出门醒酒之时，屋内几个同僚员外也都醉得不轻，面色潮红搂着各自相上的姑娘软卧在榻上你侬我侬甜言蜜语，这会子回去只怕是会坏了他们的好事，倒不如与这位古琴公子探讨一番琴艺瑟道】
这个嘛，精通不敢当，在下也只是喜好所在，至于琴艺嘛，实在不敢自夸。
【话是这么说，倒也毫不客气地走到了他跟前坐下，大有一展身手之势】

若说芝兰玉树翩翩公子，自己还是更崇尚魏晋风骨。风清骨骏，不拘方寸，一杯浊酒，就着寒食饮尽，却热了骨血。
且见他拂袖而坐，巍巍而立，无半点忸怩作态，心里不由多了一分亲近，坐直了身子大有洗耳恭听之态。
灯火暧暧，照眉眼更柔一分，都说美人应该灯下看，果然是不错，朦朦胧胧，如雾飞花，再冷硬的轮廓，现在也镀了温暖。
见他执琴阖目，端的是如玉姿态，指尖轻抚琴弦，前奏飘忽，却是从未听过之曲，正打算凝神细辨，见他十指舞动，竟无一点琴艺，琴声时而癫狂时而喑哑，如同八旬老妪在柴房拉锯，咳嗽声锯木声混为一体，实乃魔
音催耳，让人能从噩梦惊醒。
呆了半晌，默默为自己执了半盏冷茶喝下，倒也一直保持温和的表情。也并没有出声打断这段弹奏，只是隐隐有些担心，会不会暖坞里正和美人打情骂俏的达官贵人会跑上楼来砸门呢。
冷茶微苦，但是此刻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滋味，看他弹奏如此依旧一副陶醉，不由也有些佩服。
能随心如此，不惧他人眼光，这么厚脸皮的人，真的不多见了。
待他曲毕，方才微微一笑，推了盏冷茶予他。
:兄台辛苦。

【一曲过后，已是微汗浸衫，不知是刚喝了酒的缘故，还是为高山流水遇知音这难得之事而激动感怀，如今世人皆以功名利禄为重，一心只扑在圣贤书与儒法之道上，琴瑟和鸣已鲜有重提，对此也不知是该展颜还是悲怀。自己自小喜好琴瑟音律，只可惜七窍通了六窍，可谓一窍不通，但对此仍是孜孜不倦。其实内心也知道自己的水平，此番本是怀揣着小试牛刀的态度一试，但见他端坐正色，目光温润和煦，全程抱以微笑静静聆听，偶尔执一盏冷茶轻抿，大有一番陶醉其中之状，心下大为欣喜，皇天不负有心人，不负初心十九载，如今竟得一知己！】
【忙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毕擦了擦嘴角，还不忘自谦道】
哈哈，在下琴艺拙劣，刚才实在是献丑了。

他琴音一停方觉大脑里绷的紧紧的一根弦松懈下来，刚刚隐隐发痛的头皮都觉得舒适些许。
看来这琴音的杀伤力也是很大的，若是那话本里的武林高手，自己岂不是已经七窍流血了。
想的这么远有些失笑，摇了摇头看他眼角眉梢都是喜色却是不想戳破他的怡然自得了。陶潜尚有无弦琴以寄托远思，看他这凌乱的琴声想来也算是差不多……吧。
:古琴曲尚有阳春白雪下里巴人之分，兄台的琴艺也是别具一格了。
微微含笑客客气气的抚慰了一句，忽而又皱眉语峰一转。
:不过，琴声琴语皆从心发，兄台的琴声与我的心性不合，倒是可惜。
经商许久，磋商间的长袖善舞巧舌如簧也不是说说而已，微皱的眉头仿佛多么遗憾一样。
:对了，还未请教兄台的尊姓大名呢，日后有机会好专程拜访，

【要说弹琴时的专注度，不是我自夸，即使是上百头的犀牛在自己耳旁叫嚎撕扯，也丝毫难以令自己分神。自己向来抱着琴瑟之音亦是哲学考究的态度，弹琴时亦如身临其境，刚才一曲奏间仿佛置身于山水之间，似乎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在这琴瑟在御的畅然面前丝毫不值一提】
【起先听他夸赞自己琴艺独特，本是满怀欣喜与期待地等候下文，却等来一句心性不和，不禁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只得巴巴地拱手回道】
哦，在下陆勉字无忌，还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也不知他是否也在朝中当官，如今士大夫以入仕为荣，很多人挤破头也想往朝中谋他个一官半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