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骤雨。
他几乎可以完整地勾勒出接下来的情景:因为云雀恭弥提早显示出的阵痛,他早早地打算开车到医院待机,也许是新生儿的诞生让他太过得意忘形,又也许是命该如此,转角的时候,一辆逆向行驶的面包车打碎了他一直以来编织的美好梦境。
他刚从昏迷中醒来就飞扑到爱人的手术室前,希望自己的等待能感动上帝,希望电视剧一样美好的结局会发生在他身上,希望自己的右眼是这场车祸的唯一代价。当护士抱着婴儿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时,他的脑海里一片为空白,只能用充满期望的眼神看着对方,然而,没有回应。
护士冷漠的侧脸伪装出一种哀伤,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对方的唇开开合合,直到护士把那个婴儿送入自己的怀里,他才脱力似的滑跪到地上,眼神空洞,脸色苍白。
婴儿的啼哭将他唤醒,他低下头看过去,是个女孩儿,像小猴子一样皱成一团的脸,不知怎么的被他看出些云雀恭弥的影子。
什么啊?这是什么国际玩笑?
那个比猩猩还要强壮,整天嚷嚷着“咬杀”,战斗力爆表的家伙,居然比自己先死了?
啊咧??啊咧咧???????
他还没怎么回过神,但是泪珠已经不受控制的顺着他的脸一颗接一颗的滑落下去,啪嗒啪嗒地滴在女孩儿脸上。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的站起来,抱着女儿冲到云雀恭弥的床前,薄薄的一块布,阻隔了生与死。他轻轻地掀开一角,云雀恭弥清秀的脸上布满了玻璃划开的伤痕,眉目舒展着,就好像他无数次在半夜窥见的睡颜。他急迫地将头贴到对方的胸腔上,像他喊“小麻雀”,希望他能睁开眼睛,像往常一样皱起眉头推开他。但是没有,周围是那么安静,只有两个呼吸声,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女婴的。
“她还活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荡狭小的空间传播开来。“你那么喜欢小孩子,一定是你救的。”
“你看,我那么笨手笨脚的,照顾不了那么一个小不点啊。”
“啊,不然,把她变成和我一样的凤梨头好了。”
“家里还有那么多的小鸟,我可顾不过来。”
“喂。”
“喂。”
“喂!!!!!”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双手不受控制的抓住云雀恭弥的双肩上下晃动,就像个疯子,直到附近的医生和护士把他拉开。
女孩儿又开始啼哭起来,他被医护人员关在休息室里,雕塑一样愣愣地看着怀里的孩子,想:他总算是给我留了东西的。这个人还是一样那么任性,连让我追随他的机会都没有给我。
他亲昵地抚摸着婴儿稀疏的头发,低喃:“库洛姆,我的小公主。”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无需弄清为什么他会一下子回到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他的脑子里只回荡着一个声音:我可以救他,我可以救他。一点三十五,你瞧,我还记得那场事故的时间,只要错过就好了,对吧?
他紧紧抱着云雀恭弥,脸上露出无法言喻的惊恐和不安。云雀恭弥难以理解地看了看他,毫不犹豫的一拐子打上他的脑袋:“草食动物,你在担心什么,我难道会弱小到需要你担心吗?”
久违的声音,久违的温度,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紧紧的抱着,抑制自己的泪水,就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也许是他流露出来的不安太过明显,云雀恭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拉下他的脑袋给了个缠绵的吻,抱怨道:“啧!热死了!咬杀。”
保险起见,他六点才缓缓地启动发动机,一路上各种小心,生怕重蹈覆辙,幸亏初产阵痛的时间长,倒也能经受得住他这样折腾。直到云雀恭弥安全地进入手术室,直到护士小姐将库洛姆抱给他,微笑着说“母子平安”,直到他透过玻璃窗看见一墙之隔的云雀恭弥起伏的胸腔,他才彻底的放下心来,喜悦涌上心头冲击着心脏,泛起甜蜜的痛苦。
这是补偿。他想,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那扇门。他要在那里守着,直到他的爱人醒来,和他一起见证女儿的成长。
梦境消散,一切如旧。
恍惚从梦中惊醒,他只看见早熟的女儿端着水杯担忧地看着他:“爸爸,你又想妈妈了吗?”
“怎么会,小库洛姆。爸爸的心里只记挂着你。”他露出轻佻的笑,假装从容的将那场美梦关进地牢。拉过女儿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吻:“早些睡吧,我的小公主。”
“好。”她乖巧地应道,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到门口。
“爸爸,你还记得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是个任性又暴力的人。”
“只有这样吗?”女孩转过身,眼神里透露出些渴望。
“不,他也是最爱库洛姆的人。”他微笑,咽下所有的苦涩和无奈,痛苦和悲伤。
“我也很爱妈妈。”女孩儿微笑道,朝他挥手“爸爸,我也爱你哦,晚安。”
“晚安。”
门被轻巧地关上,他倒在床上,除了回忆,什么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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