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打心底里清楚银时所问的其他人和自己嘴上说的其他人并不是同一群。
这次诱敌任务全军大概只有不满百人主动请求要参加。人人都知道这是一次有去无回的任务。除了一些盲目追随白夜叉的蠢蛋,还有一些是临时受了煽动,决定义无反顾为国捐躯的真正忠义之辈。
就是这样一群又笨又爱国的家伙,一个也没有回来。
明明大部队已经撤离,一部分人的牺牲换来了更多人的安全。可还是不一样。运筹帷幄计算代价大小的谋略,和亲身经历死亡的洗浴,怎么可能一样。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银时。
那并不是你的错。
不管是蜻蜓,蝴蝶,马蜂或者别的什么,
翅膀上背的东西太多都是会死的。
桂握着一个从茂国星人身上摸来的奇形怪状的打火机,脚步沉重地回到了洞穴。起初他吓了一跳,以为银时已经不见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家伙靠坐在石壁的阴影里,被打湿的银色卷发深深地盖住眼睛;几条淡粉色的水迹正沿着那个苍白的下巴滑落,深深地坠进身侧被指甲抓出来的泥土的缝隙中。
他叹了口气,依然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好默默地走过去,把散乱的柴枝聚集到一处。点火。
摇曳在火焰上方的热流把无言以对的两个人隔开。外面的雨声却渐渐转小,若有若无的有如轻声细语的呢喃。
银时突然开口说话的时候,把正在翻动火堆的桂吓了一跳。
“已经,没有人了对吧。”
桂还来不及回答,却发现那人看不见眼睛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笑得比死还难看。
“假发你知道吗,我们被茂国星人追上的时候,他们已经发现上当了,所以一部分人回去继续追查攘夷军的下落,另一部分人留下来打算把我们全部消灭……记不得了,到底打了多久砍了多少人,可是一回头却发现谁都不在了,谁都……不在了。”
“……佐藤那家伙啊,本来我是想把他背出来的……可是最后还是被那些怪物追上,我只好叮嘱他抓紧我然后勉强挡住他们……本来还担心有人会从后方突击,因为背着人身手会变迟钝——可是那家伙一直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以为就这样没事了……”
“当我们终于逃出来的时候,发现那家伙已经断气了。他背上中了好几刀;但是为了怕我分心……因为怕我分心……一直死死地捂住嘴,直到死了也没有哼一声……”
“结果,我还是什么都没能保护好。”
“再怎么耍帅也没用。”
“我是个无力的失败者。一直都是。”
银时断断续续的说着;偶尔停顿一小会儿,像是陷入了当时的回忆;再次开口的时候,声线便更加嘶哑了几分。但是他的语调一直很平静,没有抑扬顿挫,没有上下起伏。
像是已经麻木到不知所谓。痛到无知无觉。
那个语气听得桂想哭。可是和过去不一样,他发现眼框虽然胀痛却干涩不已,根本就哭不出来。与此同时腹内有一股怨气在膨胀着,撑得他几乎要爆裂。
他必须要说话。否则。
就在银时停下来喘气,唇边再次挂起那个淡然的笑容的时候,桂小太郎扑过去揪住了他的领子。
“银时,为什么要这么说,一点也不像你。”
“不像……我吗。”那人从喉咙里挤出字来,却偏过头,竭力不让人看见他乱发下的眼睛。
桂盯着他腹侧的伤口;那一刀极深极长,翻卷的皮肉上延绵的红色仿佛一道诡异的笑脸。
于是他一口气吼了出来。
“如果你真的是无力的,大家为什么会自然而然地聚集到你身边;如果你注定是个失败者,他们为什么明知是赴死也要跟随你到最后。”
“如果你真是那样的人,我们才不会把性命托付给你。”
“你把别人的信任当作了什么啊?!”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乱蓬蓬的天然卷总算略微抬起一点。放大的瞳孔里有一星星的惊讶一闪而过。毕竟,假发小太郎很少说出什么值得在意的话来;说教什么的本来不是他坂田银时的特长么?
不过那对赤眸很快回复了平时最常见最无辜的死鱼眼状态。
“假发,我想睡一会儿。”
“哦……哦。”桂呐呐地放松了手上的领子,扶着他躺了下来。银时像赌气的孩子一样翻了个身背对他,脸冲着洞穴内的岩壁。桂也没有在意,只是长吁了口气,继续返回来翻动那些火堆下的枯木。这时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地从岩壁那里传过来,细小得让桂小太郎一度以为是错觉。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