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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无期 by 悠茗人间 (温情的监狱文)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我没有说我自虐哦~
最近简历老写敢于挑战...
百度,我要挑战你!!!!!!!!!!!!!!!!!!!!!!!!!!


1楼2008-10-14 16:21回复
    网友:谁爱绯 评论:《无期》 打分:0 发表时间11:2008-10-09 12:55:47 所评章节:1 
    大人~~ 
    申请转载到 bl小说吧 地址贴不上,烦大人bd一下哈~~ 
    保留大人一切权利~ 
    -------------------------------------------------------------------------------- 
    作者回复: 
    呵呵,转吧,我对小说吧挺熟的,经常在八卦贴里潜水,呵呵,辛苦大人了~


    2楼2008-10-14 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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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81992 


      大人专栏~~~~~~ 

      很有爱的作者啊~~~~大部分留言都回复的说~~


      3楼2008-10-14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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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高墙之内,都有谁在承受这无期徒刑? 

        狱警和犯人之间的关系可以有很多种,正义与邪恶,老师与学生,医生与病人...... 
        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还有一种是朋友...... 



        作者的话: 
          
        开放转载,方便的大人给我留个可以去串门的链接就好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我,1375 ┃ 配角:老邢,话匣子 ┃ 其它:监狱


        4楼2008-10-14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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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充:

          监狱文嘛...所以牵涉到的关键字实在太多了...
          (第二次重贴...55555555)

          有些关键字,都用别的字代替了,不要以为是错别字哦哦~
          (想起那个笑话了..- -|||)


          5楼2008-10-14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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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行流传着一句话:罪犯判的是有期徒刑,我们狱警判的是无期徒刑。 


              按这种说法,我才混到“无期”的第二年,而且努力了一年也没法得到“减刑”的机会。 


              今天是我出师的日子,原想下班后,和师傅老邢喝两杯庆祝一下。没想到,我刚给犯人们做完早餐总结,上面就突然通知我去接个新来的重刑。这回可要忙了! 

              重刑犯是个棘手的活。且不说他们大都曾是罪刑昭昭的暴徒,单说他们的心里素质就够个性的。由于刑期特别的长,一般刚近来不是变得狂躁就是抑郁。你既要担心他们打架又要防着他们自杀,总之,重刑犯刚入狱的几个月里,负责看管的狱警别想消停。 


              我才喝上起床后的第一口水,听小张说看守所的同志已经到接待室了,慌忙扫了眼犯人的资料,就直奔过去。老邢在我身后笑着骂了两句,说我不能刚一出师就又变得毛毛愣愣的。 

              其实他心里特高兴。 

              自打我被分配到“市二监”,老邢就带着我。他不愧是最有经验的管教,熟悉监狱里的各种情况,什么样的犯人好管,什么样的难缠,什么情况下易闹情绪,他心里都有本明帐。我跟着他摸爬滚打了一年,深得他的真传,只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适应了这里的环境,竟然破了二监的纪录。大伙都说名师出高徒,老邢心里也乐开了花。 

              外人肯定理解不了,就一个看人的活儿,需要适应这么长时间吗?其实,新警察对监狱环境的适应能力不见得比新囚犯快。有的新警察到岗两三年都适应不了。监狱特殊的工作环境单调、封闭、强压、模式化。整天面对罪犯,时间长了连自己的心理状态都不好调解,更别说去改造罪犯了。 


              我整了整警服,推门进屋。负责押送的同志我认识,已经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寒暄时,我的目光习惯性的打量起站在一旁的犯人。不得不承认,我心里一惊。呵,这小子真帅!虽然那双大眼睛没什么神采,但气质还是不可阻挡的往外散,在加上那简洁的白T恤蓝仔裤,要不是带个副手铐,怎么看都有股明星相。 

              我甚至怀疑自己刚才匆忙间看错了刑期。这小子判了无期?! 

              是走私毒品还是挪用公款?难不成是偷盗国宝?……毫秒间隙,我脑中闪出数种符合这个小子形象的罪行。最后,不得不为如今重罪年轻化而感慨一番。 

              利落的按程序办好人犯交接手续,同时也以最快的速度掌握了犯人的基本情况。原来,我还算是认识他,而且估计市里半数以上的人都认识他,至少听说过他。


            6楼2008-10-14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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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可怜天下父母心。尽管1375对这份亲情如此冷淡,没过多久,他母亲却通过看守所那边的管教和我取得了联系。 

                1375的母亲被捕前也是名高级公职人员。而,案子审到最后,她的情况要比儿子更糟——一审宣判死刑后,她不服判决,提起上诉,目前还在看守所等候终审。可谁知道这等待的尽头会不会就是她生命的尽头? 

                我不清楚她之前是个如何显赫的人物,而如今,在电话里,她只是个极为普通的母亲。她满心关切向我询问了些关于1375的琐碎生活,恳求我多照顾这个不懂事的孩子,让他努力减刑。 

                只是有一点让我意想不到。 

                她说,1375恨她,所以拒绝和她联系。但她希望,自己死前能得到儿子的原谅,这是她最后的愿望...... 

                我们的谈话,在她无法抑制的哭声中结束。我安慰她不要放弃,配合调查,好好表现,争取死缓,总有一天会母子团聚。可事实上,我侧面问过检察院那边的同事,这案子推翻一审的可能性不大。 

               挂断电话,我放下手头所有的事,直奔到车间找到正在装箱的1375。 
              我把他拉到噪音小些的角落,向他完整转述了他母亲的话语。只觉得每一句话出口,自己的嘴都苦得难受。 

                他就那样面无表情的听着,从开始到最后。我所动容的真情,在他看来仿佛是部烂透了的无聊剧本。 

                我有些急了,喝了这小子几句:“CAO!O你就不能说点什么?你就不想知道你妈现在什么情形吗?” 

                “不想!”他淡淡的说,却是真的无情。转身要走前,忽然轻声说了一句:“你可以转告她——多亏了她,我现在,生•不•如•死!” 

                这细微而冰冷的话语,瞬间冻结住车间里巨大的轰鸣声,取而代之的是尖削般刺耳的刮擦声在我耳里不停回荡。 

                他对他母亲的冷漠,对自己处境的绝望,让我的心头透不过气的压抑。我可以制住暴戾凶残的滋事囚徒,却拿眼前这个瘦弱苍白的男子没有办法。


              10楼2008-10-14 1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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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的热闹劲一发不可收拾。从因为“幸运”的饺子而演节目,到后来大家闹开了,想起谁就起哄让他演。我也慢慢融进了这份欢乐,淡忘了刚才的事情。 

                  0902大牛因为歌唱的好自然没被人们放过。在大家此起彼伏的“来一个!来一个!”的呼声中,大牛有些腼腆的上了台。他选了首阎维文唱过的《母亲》,并没出乎我的意料。 


                  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尽管年轻时做过些糊涂事,大牛来到监狱后一心改造,这几年一直是我们这的改造模范。根据他的表现,本来这个春节应该让他回家探亲一天,可前不久兄弟单位出了起越狱的大事,省厅下了通报,单位领导谨慎起见,取消了今年的所有的探亲名额。我和他谈过心,他也表示能理解证府的难处,还挺积极的向我保证争取明年的机会。 


                  “......你身在那他乡住有人在牵挂 

                      你回到那家里边有人沏热茶 

                      你爱吃的那三鲜馅有人他给你包 

                      你委屈的泪花有人给你擦 

                      啊,这个人就是娘 

                      啊,这个人就是妈 

                      这个人给了我生命 

                      给我一个家...... ” 

                  即使有副天生的好嗓子,情深之处,大牛也控制不住自己感情的闸门。他开始哽咽,声音也走了调。 

                  他没有兄弟姐妹,家里只剩位白发苍苍的母亲,日夜思念着他回家。 

                  泪水混着歌声倾泻出来,感染了在场所有的人。 


                  “CAO!这小子今天怎么唱的......”0943“猴子”一边骂着,一边抹着自己止不住的泪水。 

                  在他边上的0816“土秀才”已经泣不成声,他母亲去年过世了,他不但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就是想为母亲上坟至少还要等上三年。 

                  还有用正袖子捂住脸的1050杨仨,法院宣判那天他妈脑溢血住进了医院,到现在大小便都要躺在床上由他爸伺候。 

                  还有紧咬着嘴唇,却咬不断两行热泪的0933大力,他妈始终认为他量刑过重,这几年无数次的去省城↑访,吃了多少闭门羹,受了多少委屈,却没有一天放弃过自己的孩子...... 

                  还有1102东子...... 

                  还有...... 

                  人们或是眼角擎泪,或是抱头痛哭,整个屋子沉浸在思念的哀伤中。这本应是个阖家团聚的日子,这本该是个儿女围绕在父母膝前的夜晚。而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做不到这些,可他们对亲人的思念早已插上了翅膀,飞过了高墙铁网,飞回了日思夜想的——家。 


                  听着那歌声,看着这画面,我的眼也越来越湿润。不忍再看下去,我把目光撤离了这片哀愁。眼睛扫向屋角,突然发现我并不是唯一的旁观者。 

                  也只有他可以冷眼旁观这一切。 

                  1375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又似乎这里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他在看什么?他在想什么? 
                他和这个鲜活的世界之间仿佛隔着层玻璃,虽然相近,总有距离......


                18楼2008-10-14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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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正月,“话匣子”刑满释放的日子也就到了。 
                  一大早,他穿上了女儿送来的新衣服,对着水房里的镜子照个不停,嘴更像被什么撑着似的怎么都合不拢,要不是两边的嘴角对称着上翘,旁人一定以为他昨个夜里也像老徐头一样中风了。 

                    领他办完出狱手续,我又带他到了操场。之前我向领导请示过,今天我们小队可以晚点开工。所以,大家伙正在这里等着和他做最后的道别。 
                    
                    “......” 
                    “我C,你老小子穿上个西装也人模狗样的!” 
                    “今晚上,你可TM能睡个舒坦的觉喽!” 
                    “不可能!晚上他还不得找个娘们爽个够哈!” 
                    “悠着点,小心弄出人命,再住回来可就不值当了!” 
                    “就是,想我们也别‘回来’看我们......” 

                    犯人们七嘴八舌的围着“话匣子”说笑着。平时口舌如簧的他,如今却只会一个劲的呵呵傻乐,仿佛那张嘴成了一个只会咧着的摆设。 


                    虽然不想打断他们,但时间要到了,我不得不提醒他,该走了。我的话音还没落地,所有人都沉默了,整个操场突然静得出奇,几乎能听到数百米外的车间传来的轰鸣声。 

                    “话匣子”合上了嘴,紧抿着嘴唇,有些颤抖的和狱友们一一告别。他们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六年,可若不是今天,谁也不会想到,他“话匣子”竟然有激动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的一天。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一个个也变得苯嘴笨舌的,就连脸上撑起的笑容也比哭还难看。终于,有个犯人强挤出几个句祝福的话,才打破了一片沉默。可说到一半,也说不下去了,只是和“话匣子”抱在一起狠狠地拍打彼此的脊背。 

                    之后,这场告别几乎是在静默中完成的,鲜少的话语,紧紧的拥抱,用彼此击打背部的声音诉说着他们之间深厚的情谊。 


                    “话匣子”没忘了一直躲在人群后的那个苍白的小子。他走向1375时,那小子一贯木讷的脸上显出错愕,似乎还有些想要后退。“话匣子”苦笑一下,一把拥住了这个竟然还会害羞的小子。他把自己最后一个拥抱给了这孩子,还不忘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毕竟他们大半年的时间里都“形影不离”。 

                    1375茫然无措的立在那里,胳膊看似僵硬的搭在“话匣子”肩上,可细心的人能看出,那双手也在微微用力的扣住“话匣子”的身体。而直到我拉着“话匣子”走向隔离区,那小子的身体似乎还僵在原地。 


                    走在隔离区的路上,“话匣子”异常的沉默,我隐约能感觉到他在想什么,因为离那扇厚重的铁门越近,他的脚步就越是迟缓。 

                    我把手续交给看门的守卫,铁门被缓缓拉开,清冽的阳光照射进来,有些眩目。“话匣子”呆呆的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迈出步子。从他进来的那天起,整整六年,他没有一天不想着走出这个门,可现在,他却迟疑了。 

                    他不是第一个踯躅在这门口的犯人,长期的牢狱生活让他们对这扇门外充满了渴望却也伴着恐惧。它是门,也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门外有变化一新的世界,有侧目相对的世人。他们当初有胆量犯下昭昭罪行,却未必有勇气面对外面的陌生与冷漠。 

                    “走吧!走出这门,从新做人,再别回头!” 我推了他一把,“话匣子”踉跄的到了门外。外边,他的女儿女婿已经等在那里,父女俩紧紧抱作一团,久别重逢的瞬间,喜悦在他们脸上释放开来,顷刻又化作滚滚泪水,冲走了多年的思念与苦闷。 


                    记得老邢说过,他这些年来最高兴的时候不是立了多少功,拿了多少奖,而是站在这门口,看着自己带过的服刑人员从这里走出去,成为一名自食其力的守法公民。也只有这时,他才觉得对得住自己因工作而忽视的妻儿父母。 

                   “话匣子”走了。他老泪纵横的从车窗里探出头向我摆手,最后看了一眼这绿色的大门和灰色的高墙,彻底告别了他不堪回首的过往。 

                    我笑着目送他远去,相信他今后必定会认真对待这份失而复得的自由。 


                    因为天气冷,我已经交待犯人们先回监区,等我送走“话匣子”再领他们去车间开工。没想到,在我回监区的路上,却看到了孤零零站在操场上的1375。 

                    从他站的位置看,他几乎没动过地方,而那神态表情好像也定格在了我带走“话匣子”时的那一秒。 

                    别看他平时嘴上爱抱怨“话匣子”的“纠缠”,但我相信他们之间还是要比一般人亲近。 

                    真是个感情迟钝的傻小子!我摇头笑着向他走过去。发现我走近,他惊慌的别过头去。而我却比他还要惊讶,因为他白净的脸颊上正有道还没风干的泪痕,在朝阳下微微泛光。 

                    我不知道那是由几滴泪水滑出的轨迹,但我心里却有一股暖流为它奔流而出,让我一直抑郁的心情变得无比畅快。我也不在乎,这泪水究竟是为了“话匣子”的离去,还是他临别前的叮嘱,哪怕仅仅是因为那个深深的拥抱。总之,它让我看到了久违的希望。 


                    “有沙子进——”他知道逃不过我的眼睛,慌乱的解释,却欲盖弥彰。 

                    我打断他的话,拉起他的袖管,没再多看他一眼,大步走在他前面:“走!该上工了!” 


                    我不会问起,也不需他说明。我只要牵牵住抓这只冰凉的手,那它总有一天会从里到外的温暖起来。


                  19楼2008-10-14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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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事实证明,我太年轻,也太乐观。还有就是,我既没老邢的那套本事,也没“话匣子”那样的能耐。 


                      最初,因为1375动手能力差又不善与人合作,而我们这的设备都要由双人操作,我只能安排他在车间里装箱。可装箱就得负责搬运,他那小体格没几天就露出了疲态,我很是担心。 

                      还好,后来“话匣子”和他混“熟”了,我便安排他们爷俩负责一套设备。可“话匣子”一走,还没等我给这小子搭配个合适的人选,他竟然在队务会上自己提出要求继续干装箱的活。我就算再照顾他,也没法当着大家的面拒绝他的申请。 

                      就这样,1375精瘦的身影每天混在一群人高马大的犯人中间,迟缓的搬运着一箱箱的加工品。 

                      不只是在车间里,操场上、监区中,总有一个暗淡的身影缓缓地跟着大队人马,快不了,丢不下,无声无息,隐匿形骸。 

                      再没别的犯人能接近得了1375,他恢复了独来独往的生活, 倔强的拒绝着周围人们的目光,不愿和任何人亲近。不只吝啬对别人的感情,连说话也是能省则省。 
                    这很讽刺。究竟是我们囚禁了他,还是他囚禁了自己? 


                      比这更可笑的是我们俩的关系。 

                      我破格为他做了多少事,自己都已经数不清楚。把我妈爱心泛滥给他做的美味带回单位偷偷喂给他吃;一个月里怎么也要腾出半天时间去看守所看看他妈;把他在集体采买单上列的那些在普通超市根本买不到的东西,跑遍半个城市找出来,然后悄悄塞进采购车,甚至还要垫上自己的工资。更甭提,我耗在他身上的那些苦口婆心和大把的宝贵时间。 

                      有时,我真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每天捧着个笑脸,拼尽全力,一心想让我眼前的人快乐起来,可后来才发现,我面前这个人是个聋子、瞎子,他根本听不到、看不着。 


                      其实,我也只是说说的气话。这些事我为他做上多少都不过分,因为我是他的管教,我是一名警察。 

                      但我也有私心,我希望自己的付出会有所回报,也希望他能为我感动一次,哪怕半次也好。 


                      可是,每当与1375那双黯淡的眼睛对视,我就像看到一口结了冰的深潭,冰层剔透却坚硬。我在冰面上,无论怎么折腾,都无法激起它一点涟漪,而冰下面缓缓流去的东西更让我心焦,似乎是他对生命的热情。 


                      春暖花开,并没让每个人都能感染上生命复苏的喜悦。 

                      经省高院已终审判定,驳回1375母亲的上诉,维持原判。我将判决告知1375时,他没说话,只是用张麻木的脸对着我,听完,离开。 

                      对于这个结果,我想,不论我还是他,心里其实早有准备。 

                      不过,眼看她的刑期一天天临近,我也必须和他谈谈这事了。 

                      放风时间一到,车间里的人都跑到屋外活动起身子骨,剩下几个不爱动的,也就地坐下聊了起来。1375离他们远远的,独自站在台大机器旁露出半个身子,那是车间里的一处死角。我走过去时,他正透过玻璃窗和铁网看着厂房间露出的那一角天空,明明听出是我,也没回头。 

                      我提了口气,对他说:“下周就是她的刑期,你要不要——” 

                      “不要 ! ”他声音不大,却如我预料到的冷漠、毅然。 

                      我盯着他颀长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可合上嘴时,却又泄出一声叹息。 

                      虽然这不是我希望的结果,但一切已与我猜想中的景象重合。这就是为什么,我并没有刻意找个时间和他聊上几个小时,不厌其烦的做他的思想工作,而只是利用工休时间问上他一句。 

                      尽管我每个月都会去一次女看,然而每当走近那个门口,我都能感到自己的心越来越抗拒那个地方和里面我将要探视的人。每次,他母亲总是会絮叨出雷同的对1375的关心与思念。这情景在我眼里,更像是在演戏,不是演给别人,而是演给她自己。 

                      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被赋予了母性,这是造物主最恶劣的玩笑。没有人会对这玩笑负责,却又要有人来承担它荒唐的结果。 


                      行刑前的那天,我倒了个班,为第二天空出了时间。 

                      整整一天我的眼睛都没离开过1375,可惜从那张一贯漠然的脸上,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如果说他和平日里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不知他和谁换了值日的顺序。吃过晚饭,看完新闻,别人都在活动室里休息,他却一直拿着个拖布,闷头擦着监区的地面。而我就一直陪在他身边,看他把地面擦得一尘不染,连一个死角都肯不放过。 

                      他干得满头大汗也不愿放下拖布歇会,看来他心里并没像脸上一般平静。我确定这是自己最后一次鼓起勇气问他:“申请我替你写好了,你要不要见她?” 

                      “不要!”他抹了把汗,头也不抬继续着手里的活。 

                      活动室里传出一连串笑声,犯人们正在看一出情景喜剧。这突兀的笑声,仿佛是在嘲笑我此时的沉默。 
                       
                      我心里腾的窜起股怒火,一把抓过他的拖布,撇在一边,然后死死的扯住他的衣领,用我的身体把他抵在冰凉的墙壁上。他反应过来,用力抓住我的拳头,想把我勒紧他的两手扳开。 

                      谁也没松劲,谁也没说话,这静谧的空间里只有我们粗重的喘息声。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在等什么。直到看到他因为缺氧而涨红的脸,我才回复了理智,松开了手。 

                      他捂住自己的喉咙,干咳了几声,缓缓坐到地上。我也冷静下来,身体里像被抽走了什么似的一阵无力,顺势靠在墙上。 


                      当我以为时间就此静止了,他突然抬头,用那双乌黑的眼望着我,嘴角似笑非笑的微微翘起,悠悠的问:“她,还以为我恨她?” 

                      我惊讶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明知故问个什么。 

                      他淡淡吐了口气,摇了摇头,又轻轻的笑了几声,而后捡起拖布继续干起活来。 


                      同事从监视器里看到这边出了情况,跑过来问我要不要帮忙?其实是怕我真的动手而被录下来,对上面不好交代。所以,尽管我说没事,他还是硬把我拉出了监区。 

                      逐渐远去的1375的身影,在我眼里变得越来越悠然,我忽然发觉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以为他恨她,那是因为我把不爱当成了恨,可无论爱或恨,它们都太过强烈,永远无法真正对立。事实上,爱的反面是不在乎,是不关心,是淡漠。 


                      一整夜,我没睡,不光是因为值班。 

                      同事们都在趁查岗的间歇小憩,我却坐在监视器旁,一直盯着早已空荡的监区筒道,总觉得屏幕上还有1375拖地的背影,而且,如果这个影子回过头来,他的脸上会带着淡淡的笑,特别的好看,也特别的残忍。


                    20楼2008-10-14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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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发生了好多事,很多人和我说话,有人呼喊,有人指挥,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模糊不堪,混乱而嘈杂的声音在我耳旁飘忽而过,警笛、救护车、铁门、围墙......我只知道我紧紧抱着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身子在混沌中穿梭疾走。 


                        时间仿佛被死亡拉成一根绵长的细丝,模糊没有尽头,让我也分不清正在流逝的究竟是谁的生命? 

                        直到同事小李推开采血室的门,告诉我,人救过来了!那时,我才感到自己的心脏恢复了跳动。 


                        我坐在采血床上,警服里头,一层冷汗湿腻腻的裹在我身上;警服外头,到处是斑驳干涸泛着腥气的大片血迹。 

                        我想起身,被小李按回床上:“没到时间,大夫不让你起来!再说,领导都在那边,你先别去了......”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真不知自己该感谢谁的恩赐。 


                        “可吓死我了,还好没死......”小李也重重吐出口气,软塌塌的靠在我身边坐下,自言自语的嘟嚷着。是我和他换的班,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作为是代班管教也要负上责任。 

                        “平时看你胆子挺大的,真没想到你......”他用袖子擦完额角的汗接着说到,“......你吓得那脸色,别说和我啦,就是和1375比也好不到哪去,呵......” 他笑得干涩,其实心里还惊魂未定。 

                        拍了拍我的手,他不忘安慰我说:“放心吧!只要人没事,上面不会给大处分的!何况,你这几年表现一直不错,领导们也都喜欢你!......” 

                        虽然他不小心碰到了我手上的伤口,但我还是艰难的扯起嘴角,回以感激却荒唐的一笑。刚过去的那几个小时里,我要是真能往他说的这些事上想想,那我的心里...会不会...轻快一点...... 


                        正想着,房门又被推开了,这回进来了很多人,打头那人的脸让我反射性的起立打了个敬礼。 

                        监狱长把我按回床上,我觉得不好,又起身,他就干脆按着我不松手,然后用他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毫不含糊的把我臭骂了一顿。我默默听着,心里对自己的责骂比这狠上千倍万倍。 


                        做完部署,监狱长走了,大家都去送他。人群一散我急切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得去看看他! 


                        向守卫出示证件进了疗区,我刚摸到1375病房的门,就被人从背后按住肩膀。 

                        “别进去了!赶紧回家休息!我会安排人值班。”老邢一脸阴云密布的拦住我。 

                        “不用,我行!”我推开他的手,要拉病房的门。老邢又把我拉住,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如果一会1375醒过来,可能还会出现新的情况,留在他身边的这个人要非常有耐心有经验,才能安抚住他。 

                        这时,另外几个同事也走过来劝我。无疑,在他们看来,1375今天躺在这里,完全是我改造他的“成果”。 

                        大家又拉又劝的让我回去休息,我不想走,莫名的暴躁让我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差点和他们翻了脸。还好老邢在,场面才没有变得尴尬不堪。 

                        老邢把我拉到一边,抓了抓我的头,然后用他深邃平静的眼和我对视,我这才慢慢安静下来。我已说不清今天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觉得鼻子突然有点发酸,只好竭力控制着自己。 

                        “听话,小子!回去好好睡一觉!这儿交给我你不放心?” 

                        我摇头,依旧坚持:“让我留下!” 

                        老邢皱起眉头,凝神看着我,若有所思。我咬着嘴唇,迎着他的目光,不肯让步。终于,他点了点头:“明天我安排人换你!有情况马上向单位报告!” 


                        看着老邢离去的背影,我知道他并不放心我留在这。其实,1375醒来会后我该怎么面对他,我真的不知道。但我此时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不想他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又被关进了另一个苍白陌生的“囚室”。 

                        考虑到1375的情绪波动,医院给他安排了单人病房。几平米的小房间,惨白的墙壁,套着铁栏的门和窗,这是给囚犯住的医院,和我们的监狱没有什么不同。 

                        1375静静的躺在床上,闭着眼,如初生般单纯。他睡得如此安详,是不是因为,他此时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我搬了把凳子,坐在他床边,细细的观察着他。他浑身的皮肤都泛着青白,原本红润的嘴唇也没了半点血色,而房间里唯一的红,就是那细长的输液管里缓缓滴落着的,正悄然融入他的身体里的,我的血。 

                        他左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右手掌也裹得几乎看不到缝隙。他并没有用横割手腕那种华而不实的手法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是真的想死!他拿着锋利的玻璃直直扎进自己手腕的动脉,而且以我发现他那时的情景来看,他下一步准备刺的是自己的颈动脉。幸亏,他挑食的胃救了他......胃溃疡在他激动的情绪下引发了严重的出血,眩晕中他没能刺中动脉才捡回条命。 


                        他说得对,我根本不懂他。 


                        他为什么选在今天?这答案似乎已经在每个人心中成了理所当然。的确,他完全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在过去的任何一天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可为什么我还在困惑着? 

                        车间里的那个角落,那个能够看到天空的死角,那扇他和天空之间隔着的玻璃窗。他在那里准备了多久?...... 

                        如果他们母子相见,如果她知道自己已被原谅,对她而言,死亡究竟会变得没有遗憾还是更加残忍?...... 

                        我想不到,除了我,还有谁会去在乎这些疑问。而对我来说,它们远比他为什么要自杀重要得多。 

                        但是,即便他醒过来,我也不会问他。 

                        我希望,当他重回到这个世界时,永远不用再和这些纷扰纠缠。


                      22楼2008-10-14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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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6 章
                        傍晚,老邢给我送来干净的警服,又逼着我在卫生间把自己洗出个人样。他还是劝我回去,但没成功,只好放下晚饭走了。医生护士也都劝我,因为给1375注射的安定足够他睡到明天,可都被我婉谢了。

                        监狱医院没有护工,更不可能让家属陪床,所有的病人都只能由轮班的护士们照顾。若不是1375情况特殊,连我也不能待在这里。

                        值班的护士给我加了张床,可我一点睡意也没有。老邢不是个会轻易妥协的人,他最终让我留下,八成是想到,就算撵我回了家,我也根本睡不下、不会睡。

                        凌晨,1375身上的药劲似乎弱了一些,有几回,他微微睁了睁眼,可很快又陷回了昏睡。我一直看着他,每当他浓黑的睫毛轻轻抖动,我的心都绷得紧紧的。但一夜下来,他既没有挣脱药力的束缚,也没有挣过自己疲惫虚弱的身体。

                        当破晓来临,精力充沛的阳光挤透窗帘,很快占领了房间里的每处黑暗。如果没有窗上铁栏投在病床上的几道黑线,纯白的房间早已宛如天堂。

                        尽管我用身体遮挡住射在他脸上的阳光,1375还是醒了。

                        他的眼帘对着洁白的天花板缓慢开启,茫然也紧随着从那乌黑的瞳仁里流了出来。

                        我怕他激动,坐到他床边,把手轻放在他的两臂上,控制住他的活动范围。

                        "......你肯定不愿意死后还要看到我这张脸......"我微微挑起嘴角,看似轻松的对他说着,"所以,我得告诉你,你还活着......"

                        我温和的语调并不能抚平现实带给他的冲击,他闭上眼,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似乎正在将体内的某种情感慢慢聚集。而后,他轻启的唇边泄出的竟然是淡淡的笑声:

                        "呵....呵.....连死的自由......我都没有......"突然,他猛地挺起身,瞪眼对我吼道:"你们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死刑?!为什么不--"

                        当他涣散的眼光落到我脸上时,他的喊声顿住了,好像我的脸让他感到异常的陌生。他看了看我,最终,无力的倒回床上,紧咬着苍白的嘴唇,身体随着急促的呼吸而不住颤抖。

                        "别这样,冷静点!你现在不能激动--"尽管心里被他的话刺得翻江倒海的痛,我还是尽力压住他的肩头,不让他的伤口再受振荡,但猛然起身所付出的代价是我眼前一片眩晕。

                        "冷静点!没事了......冷静点--"焦急无措在我脑中又激起一阵更强烈的眩晕,我试图稳住自己的身体,可换来的却是黑暗一片......

                        当我醒来时,我正靠在一个同事身上,而老邢就站在我面前。他发火了!

                        "臭小子,你马上给我回去休息,这是命令!"我头一次见老邢这么生气。之后,不由分说的,让两个同事把我扶上了回单位的车。

                        开了车,我还搞不清状况,忙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刚才晕过去了,你知道不?"同事大刘给我递了瓶水。

                        看样子,好像是的,于是我点头,大刘接着说道:"我们过来换你,刚到疗区门口就听到有人求救。我们跟着守卫和医生一起冲进病房,结果发现你躺在地上,而1375正拖着一身管子趴在你身上拼命摇你的头。当时我们都吓坏了!"大刘自己也开了瓶水,润了润嗓子,"这种事!你说,咱们第一反应肯定就是你被犯人袭击了!于是,我们和医生一起把那小子拖回床上,又给他打了大剂量的安定,他才老实......"他兀自笑了起来,"结果给你做了检查才发现你是因为贫血和过度疲劳,体力透支晕的!嘿!你可没看到,老邢刚才紧张的......"

                        来不及听完大刘的话,疲惫已再度将两天两夜没睡的我拉入了昏昏沉沉之中,眼前的世界模糊而去,只有心口隐隐的阵痛依旧清晰,可又似乎有谁在一直轻轻摇动我的身体,想摇散我身上莫名的痛楚。

                        当我从宿舍的床上爬起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在食堂吃了口早饭,我先向领导汇报了情况,又到监区处理了这几天积累下来的工作。队里的犯人都向我打听1375的情况,我把好消息给他们说了。虽然我很想知道医院那边现在怎么样了,但我还是憋着口气忙到下班。不管怎么说,老邢在那儿,我放心!

                        快六点了,我才赶到医院去换老邢的班。我到那时,老邢正站在病房外等着交班的人,看到来人是我,他眉一皱,脸一沉,一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表情。我对他傻傻一笑,自己都觉得分外灿烂,这是我私下里对付邢监区长的绝招。

                        老邢果然拿我没办法,脸上的严肃劲一松,"狠狠地"拍了下我的"嬉皮笑脸",说:"猴崽子,进去吧,我走了!这鬼地方,一天都碰不了烟!"

                        我扶着他肩膀,送了他几步,问到:"他...今天怎么样?"

                        "中午醒的,情绪好多了,可几乎没说话。"老邢摸出根烟,放在手上夹着,好象准备一跨出禁区就点上。

                        "哦!"我的心平稳了些。

                        老邢把我推回去,不让我送他,可临走前,好像又想起些什么,犹豫一下对我说到:"......他一醒过来就问你怎么样了......" 
                              老邢是个睿智的人,从不说些没有意义的话,我知道这才是他放心和我交班的原因。

                        我对他笑笑,一脸灿烂,这回是真心的。


                        23楼2008-10-14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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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7 章
                          1375半坐在病床上,虽然没什么精神,但气色好了许多。看到我走进去,他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已经把老邢没对我说完的话补全了--他在担心我。

                          我心头一暖,把嘴一咧,笑着问他:"感觉怎么样?"

                          他只说:"......还好。"随后,陷回了的沉思。

                          我在椅子上坐下,房里恢复了最初的安静。我们静静的望着彼此身后的雪白墙壁,从黄昏日落到月朗星稀。

                          他需要一个人静静--老邢已经默默陪1375坐了一个白天,这是他用岁月积累下来的经验,我的确年轻,总是在急躁中把事情弄得更糟。

                          快九点时,我将他身后的枕头放平,让他睡下。他有些不情愿。我只好强调:"不按时休息,一会护士查房,一定给你加支安定。"

                          听了我的话,他合上眼睛,直到护士离去也没再睁开。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我以为他真的睡熟了。

                          想起之前护士的抱怨,我拧了块热毛巾,按在他又是针眼又是淤青的手背上,感到它变温,就重新弄热。来回几次,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然在他身边睡着了。

                          半夜里,掌心下的微微颤动让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在发抖!

                          我伸手去探他躲藏在阴影里的脸,指尖的触碰,引得什么决堤而出,细不可闻的哽咽声隐隐传来。他颊边温润的液体沾到我手心里,被柔黄的灯光照得晶莹。

                          这傻小子......

                          强压住心里的一阵绞痛,我把他从床上拉起来,拥入怀里,抚着他瘦弱的脊背,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都过去了...过去了......"

                          他紧紧抓住我的衣服,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可怎么都掩盖不掉那撕心裂肺般的痛楚。那滚热的泪水沿着我的脸颊流下,打湿我厚厚的警服,浸透层层衣物,又势不可挡的冲进我的肌肤血脉,径直流向我心里,与我的心潮交汇在一起,不断的激荡回旋,疼痛却舒畅。

                          我就这样抱着他,直到他流干了泪水只剩抽咽的力气,直到他精疲力竭在我肩头沉沉睡去。

                          明明他的泪水都已经干涸,可我的脸上却还挂着两行热流,把睡着的他放回床上,我庆幸没被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样。

                          我的确为1375做过很多事,而且我一直以为,即使换成别的犯人,我也会这么做。也许是的!可是似乎又有什么不同......

                          一阵倦意涌了上来,我昏沉的脑子已来不及想清,只是顺势在他腿弯处躺下。半梦半醒间,我拉着他的手,感觉自己心里有些东西似要破土而出。

                          他并没睡多久,在日出的微亮中,他睁开眼,稍微展了展自己的身体,然后淡淡说:"......我养过条狗,它就喜欢像你这么睡......"

                          听了他这句话,我苦笑着一骨碌爬起来:"......CAO!不损我你混身难受是吧!" 

                          打开窗子,晨间清爽的空气绕过铁栏钻进屋里,我深吸上几口,脑子清朗了许多。回过头,看到他正睁着两只红肿的眼,望向窗外的一片青翠。

                          "......我梦到我回了家,睡在自己的床上,我的狗睡在我身边......"他自言自语的小声说着,脸上浮着陶醉,我则趁这个时间去拧了条热毛巾,"......可惜...还是醒了......"

                          我用毛巾盖住他的眼。

                          闭眼前,他一直看着窗上的那几根铁条,嘴边忽而泛起晨雾一样的朦胧笑意:"......还好......至少这回你和我关在一个笼子里了......"

                          是的,以前,我们总是要隔着禁闭室的铁栏,才能肆无忌惮的说话。

                          "我一直就和你关在一个笼子里!"我笑着,躺回原来的地方,合上眼,枕在他腿上,"你没听他们说过吗?我们狱警判的都是无期徒刑。"我拉过他的手横在自己胸口上,轻轻捏着他露在纱布外的微凉指尖,"你只要好好改造,减刑到二十年、十几年都不成问题,最快十年就能出来。而我们呢?再怎么干,也要满三十年,才能退休离开监狱。"

                          ".......退休后,我想在南郊麒麟河那边卖套带院子的平房。我小时候就是在麒麟河边长大的,那里特别的美,有芦苇翻花,有鱼群戏水。五岁的时候,我已经能在那河里游泳、抓鱼......"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和他说起了这些,但他并没有打断我的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你要是出去后一个人没意思,可以来麒麟河......"也许这才是我真正想说的,"呵,我们白天可以一起钓鱼弄菜园,晚上还可以在院子里下棋聊天......"

                          他依旧什么都没说,我拉了下他的手想让他给个反应。

                          "......哦。"他迟迟的应了一声。

                          这轻轻的一声,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为自己没头没脑的话感到尴尬又慌乱,只好胡乱的解释起来:"我...我没别的意思,.....嘿,农村那种地方...你也不会喜欢--"

                          "没有!挺好的......"几个字,打散了我的胡言乱语。

                          紧接着,我们陷入了沉默。

                          我盯着天花板,虽然心惶惶的跳着,却偏想打破这该死的静默:"呵呵,臭小子,这几天,我快被你吓...死...了......"我的尾音不争气的变了调。

                          他把手从我掌心里抽出,缓缓向上,探过我的勾起的嘴角,停在我的眼窝,按在潮湿的地方。

                          我闭上眼,知道自己这样子很丢人,但也没躲开他的手。

                          他用手上的纱布在那里沾了沾,覆回我的手上时又紧了紧。

                          "喂,再说说麒麟河,我以前有套别墅在那,可都没去住过!"

                          他故作镇静的声音,让我破涕为笑。他这是想安慰我吗?

                          "好!......麒麟河不是很宽,水流也不急,那里......"我回忆着那个美丽的地方,想把所有快乐的回忆都讲给他听。

                          宁静的早晨,安静的房间,没有监狱,没有囚犯,我像拉着弟弟的手一样拉着他,给他讲遥远的麒麟河,讲遥远的过去与未来,兴奋的讨论着买什么样的院子,怎样修间冲水厕所,要不要再买条小船......好像我们明天就要搬去一样......

                          天已大亮,晨风送来的阵阵草香,吸进肺里变成了丝丝缕缕的甜。我依旧闭着眼,尽情的做上一场白日梦,终于不用去理会无奈的现实。


                          24楼2008-10-14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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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9 章
                            1375最终还是如愿以偿的提前几天出了院。

                            回二监那天,一路上,他的脸和身体都绷得紧紧的。虽然他不愿承认,但我知道,他很在意那些狱友会怎么看待他这个自杀未遂重新归来的人。

                            发现人们刚离开监区上工去了,他舒了口气,脸色也好了一些。我跟着他,看着他小步走向自己的囚室,仿佛每一步都是一次挣扎。

                            终于,他推开了自己班的房门,他呆住了。

                            整齐的房间里,他的铺上,床单早被狱友们换洗过,挺挺的铺在床上,被子再也不像个面包,而是棱角分明的叠好码在床尾,杯子里还倒满了水,正冒着缕缕热气......

                            他楞楞的站在原地,许久......

                            直到我催他,他才开始整理起自己带回来的东西。望向他忙乱的背影,我心里一阵宽慰。

                            这些并不是我刻意安排的。以前我就知道,这小子人虽冷漠,但并不惹人厌,尽管他和哪个狱友的关系都一般,大家却还都挺喜欢他。长像好的人就是在这点上吃香。

                            所以,只要他那张脸上能再多上点笑容,那么他必然会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死胖子!眼睛还TM没P眼大呢!"

                            因为我在场,"猴子"只是骂了一句,就愤愤的坐下,但心里明显噎不下这口气。

                            "一勺子下去就两块肉,他打发狗呢?"他这句话一出,惹得左右一阵大笑,"猴子"这才明白过味来,瞪了周围人一眼,"笑什么?我要是狗,你们也都TM一样!......"

                            我虽然站得离他们不近,但还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瞄到我正皱眉看他,"猴子"终于收了声。

                            其实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刚才排队打饭时,王胖子盛给他的那勺青椒鸡块里,青椒多了点,而恰好"猴子"最爱吃鸡。"猴子"那张嘴向来不太干净,和王胖子一说,倒把王胖子惹了,最后也没给他补上。

                            我本想等大家都打完后,把剩下的补给他几块,可没想......

                            "...给你吧,我不吃!"1375略一起身,把自己那份青椒鸡块拨到"猴子"碗里。声音不大,动作不大,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楞了!

                            虽然我知道他的确很不爱吃鸡肉,而且另一个荤菜牛肉丸子也够他吃了,但是......

                            发现四周突然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1375的脸刷一下红了,他生硬的翘起嘴角,抽动了下,然后慌忙埋下头吃起饭来。

                            尽管这是我见他笑得最难看的一次,可还是把那群人看傻了!

                            "猴子"的脸,这下到真成了猴屁股,手足无措的他似乎觉得自己也得做点什么。

                            "这...这...个给你吧!长得跟那死胖子似的,我不吃!"于是端起盘子,把他的牛肉丸都统统拨到了1375碗里。可刚一拨完,他就后悔了。

                            大家也想到了同一件事上--坏了,这小子可有洁癖!

                            1375的确看着自己碗里的丸子愣了一秒,可很快他就夹起一颗放进嘴里大口嚼了起来。

                            "猴子"乐了,用王胖子的话说,傻不啦叽的。

                            1375也乐了,明明紧张却在顾做自然,三分笑意足以点亮这个狭小的地方。

                            食堂里又恢复了用餐时该有的热闹气氛,大家都乐呵着,我自然也是。

                            他本就该生活在人们的目光中,可从前的他却偏爱窝在角落里。他不知道自己是多么耀眼,无论躲在哪里,人们都会注意到他。只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无视他冷漠,强硬的走到他的身边。他筑的围墙,只能靠自己来打开缺口。

                            实际上,对于他的这次重归,我比他还要紧张。我不是怕犯人们会对他另眼相看,而是在担心1375究竟要怎样迈出这重生后的第一步。

                            就像他比我想象中的要脆弱一样,他也比我想象中的要有勇敢。只是,我那时就是那么傻,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份勇气里混进了许多对我的感情。


                            27楼2008-10-14 1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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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0 章
                              他开始认真的做每件事情,花功夫反复学习那些对他来说复杂的工作;集体活动时,他也会挤在人堆里听别人胡侃;搞教育时,他会坐在前排让我看到他专注在我身上的脸。

                              好多东西,对娇生惯养的他来说,都不是几天或者几周就学得会的。可一月月的过去,我们所有人都能感到他在慢慢变化。

                              赞扬他的声音在增多,批评他的声音在消失。不光是我,好几次中队会上老邢都表扬过他,还有一次全体大会上,监狱长也点到了他的名字。

                              "你小子别骄傲啊!"一想起监狱长在会上表扬到他,我就一阵兴奋,连人也感觉神清气爽的。

                              "操(场的操- -),小意思!少爷我本来就是天才,那老头子才发现而已!"他笑嘻嘻的从我手里夺过我妈做的夹肉火烧,在我咬过的地方,狠狠的咬上一大口,火烧立马变成半个大了。

                              "别TM抢我的,吃你自己的!"我又一把抢回来,三两下吃完,以绝后患。

                              他看没戏了,开始乖乖吃自己那个:"你不会多带几个?就两个哪够吃啊?"

                              "哪那么多废话?"我把坐我在办公桌上的臭小子推开,给自己倒了杯水,想压压挤在喉咙里的火烧,"...刚才被我同事们闻到味了,能剩两个不错了!"。

                              "... 你说...我今年...有机会吗?"他小口嚼着,似乎在斟酌自己的想法。

                              "呵,这就急了?你可还在将功补过的阶段呢!"我笑了,抓了一把他的头。我知道他现在恨不得自己年底就能减刑。其实按照他现在的表现,减刑是迟早的事,只要他能一直坚持下去,"减刑这事,领导自然有他们的考虑。但不管怎么样,你首先要把自己的事做好。" 

                              "...哦,"他有点失落。

                              我只好逗他说:"千万别再欺负别人啊,如果再关一次禁闭,你今年可铁定没戏 !"

                              "...哦,"他还沉浸在那份失落里,半天才反映过来,瞪了眼正在喝水的我,"我欺负谁了?!" 

                              我窃笑不语,突然发觉,如今我眼里已容不下他有半点的无精打采。

                              发现我没吱声,他又往我身边凑了凑,我依旧若无其事的喝着水。没想到,他突然嘴角一勾,说:"没事,你放心!现在我想碥人的时候,直接找你就行了!......"说完竟然在我胸口捶了一拳,劲还不小!

                              我一口水喷了出来,差点弄了一身:"咳... 
                                咳...操(场的操- -)!活腻歪了吧?敢打警察?"看他鬼笑着闪到一边,我哪能放过他?于是冲过去报仇,和他闹了起来。

                              紧急情况下制服犯人算是我们的一项基本功,虽然没用十分力气,但只那么两三下,他就被我圈在怀里,动弹不得了。怪不得他以前总被人打成那熊样!我苦笑着松了力气。

                              他出人意料的没从嘴上给自己找平衡,只是气喘吁吁的立在我面前,耳根到脖子还红了一片。

                              "不闹了,说正经的!你最近的表现非常好,我都替你高兴。不过,你也得戒骄戒躁才行,知道吗?"由于站得很近,我低声对他说。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耳后那一片更红了。

                              "这怎么弄得?不是我刚才碰的吧?!" 我伸手摸向那里,想扯起他的后衣领想看个清楚。

                              "...没事..."可他却使足了力气直往一边缩。

                              我俩正拉扯着,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我们慌忙松开彼此,又拉开一些距离。

                              因为今天休息,办公室只有我值班,所以我才像以前那样,把1375叫出来进行"个别谈话教育"。没想到小李刚下了早班,竟然又折回来了。

                              小李似乎没看出什么,简单和我打了个招呼,就在我对面的办公桌前忙了起来,我这才想起来他得准备一个很急的文件。

                              臭小子反应到快,向我微一躬身,说:"谢谢管教,那我先回去了!" 

                              "嗯,记住要戒骄戒躁!走吧!"我也恢复了一脸严肃。

                              "是,管教再见!"他退到门口,边向我挤眼边摸自己领口。

                              原来是我领带在刚才瞎闹时歪了。

                              看小李低头忙着,我面不改色的随手把领带扶正,对门口那小子回了个眼色。可他却像看透我的心慌似的,脸上掠过一抹奸笑,而后乖乖跟守仓员走了。

                              我硬板起来的脸,在他这一笑过后,再也撑不住了。

                              臭小子!他要早这么懂事,我多省心?


                              28楼2008-10-14 1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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