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钟声如磬，今夜倒是难得没有下雪。
我手捂着茶杯，如是想到。
娴姨见我还没睡，再三询问我是否需要她留盏油灯。我本不需要，毕竟又不是当初五六岁怕黑的小孩了，可每每见到娴姨那样的笑容，我总是于心不忍，最后点点头答应留下一盏。
我已约莫十年未出墓了，现在想想，兴许人情世故变了许多也说不定。
城内的钟声如水中涟漪般，徐徐传来，只是和着这寒风，终究是添了凉意。
“是墓王城的钟声啊，”娴姨搁下油灯，转过头笑着看向我“姑娘如今可记起些什么了？”
娴姨是在河岸边捡到的我，彼时我体内的各种毒性已相互克制抵消得差不多了，只是周身浸在湖水中数个时辰，她若再晚来一会儿，我约莫便要冻死了。
我生涩地向她回了个笑容，脑袋慢吞吞地转了一圈。
“唔…以往之事大约还记得个囫囵，不过不妨事，约莫是湖底的寒毒未清，伤了心神，只消睡一阵就好了。”
“如此便好。”
油灯冷不丁溅起一阵火星子，娴姨的笑容被那火光照得忽明忽暗，我有一时忪怔。
记忆里，这样对我微笑的人，着实太少了些。
关上门，我覆身掐灭了灯火，抱着怀中的被褥，望着洒在窗户纸上清亮的月光，有些难以入睡。
借着破旧窗棂透出的空隙，我依稀能够看见如墨的天幕。
月明星稀，明早大约会下雪罢。
不过，明日若能加快脚步赶到墨攻城，那便是雨了，我转念又想。
墨攻城…水瑶妹妹会在墨攻城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受到寒毒的影响，才将往事记了个七七八八，还是我的记忆真的出了什么谬误，我只记得自己帮阿风挡了神差的暗器，然后就被娴姨捡到了，这中间的种种，我一概不晓得。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难过。
我在谷子墓这十年，大约真的活得像个笑话。自己心心念念想救出来的娘亲，竟然同自己毫无干系，而那个日日夜夜恨不得杀了自己的人，居然才是自己的生母。我守墓十年，不过为了有朝一日和娘亲逃出这暗无天日的墓穴，而现在，如果没有阿风，自己真是不知生之为何，死之为何。
缘到来时终须聚，我安慰自己。
城内又传来钟声，泠泠清清的，敲打在无边的夜色中。
子时已至，我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睡沉了。
这一睡，我便做了一场大梦。
而梦中的，则是我十年未曾梦到的娘。
我和娘一起度过的日子本就不长，像平常人家那般平顺无虞的时光更是少之又少，是以这场梦使我记忆犹新。
彼时我趴在娘的膝头，房中熏的七里香忽浓忽淡，沉浮不定，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从旁处听来的小曲，正央着娘给我讲故事。
“娘亲，你说，那些攻墓人老是说什么‘攻墓之人，不畏生死’，可他们也有亲人啊，他们有了挂念的人，怎么会不畏生死呢？”我趁着娘拂袖添茶的空当，拽着她的袖子问道。
娘吹了吹雾气氤氲的茶，那动作行云流水。
娘总是做什么都很好看。
“正是因为他们有了挂念的人，所以才更珍惜自己的性命啊。”
娘将吹凉的茶水凑到我唇边，我素不喜茶，绿茶尤其。可抬头望了眼娘，我仍顺从地抿了一口。
但我的心思并不在茶上，娘说得有理，而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思来想去，脑海中那丁点睡意也被自己折腾没了。
“可是，如果他们真的珍惜性命，那又为什么会有人殉情呢？”
那时候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我还不知道殉情这两个字不能用在亲人身上。
娘却是难得的没有笑，她定定地瞧了我半晌，搁下茶杯，眼中晦暗不明，良久，她用了一种我从没听过的悲伤语气，叹道：
“落儿还不知道吧，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个人。”娘眼神虚浮，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他在的时候，你便百般为他珍惜着性命，可若他死了，你也就不想活了。”
我被娘突然的沉郁和肃然吓得噤了声，过了许久偷偷瞥了一眼，见娘眼眸中哀痛的神色稍稍褪去，这才心安起来，并暗自打定主意不再提及此事。
七里香的气味淡了些许，娘忽的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像是有说不尽的心安和宁静。
“落儿还小，总会遇到的。”
我却被这话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那…那个人……不是娘亲么？”
娘信手梳起我的头发，像是不准备再应我，她搭在我肩上的手凉得如初秋的寒雨，我只听见她清清泠泠地呢喃着什么。
“总会遇到的…到那时，即便是一心求死，也无异于饮鸩止渴了……”
字字句句，犹如梦魇诛心。
我陡然一惊，睁开眼，天已大亮了。
晨光微熹，温暖和煦，只是窗外无故白得刺眼。我推开窗棂，不远处的昆仑山一夕之间白雪皑皑，枯木枝丫禁不住这一夜的飞雪，早早折落在地。
我深吸一口气，灵台顿时清明了不少。
我估摸着时辰也不早了，披上外氅，唤了两声娴姨，却无人应答。想着她大约进山收松针去了，在此处将养的两日，我堪堪摸索出她的行迹规律，没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我本医术不精，是以也不知自己是哪处出了差池，总之，我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将沉在岸边淤泥中的白玉骷髅棺拖上来。
怙恃之恩，水不克不及溺，火不克不及灭。
这是从小娘教我的。
只是这白玉骷髅棺委实太大，整个送给娴姨，她怕是有些不好收缀。况且古往今来，应当也没有送救命恩人棺材的道理。
我手捂着茶杯，如是想到。
娴姨见我还没睡，再三询问我是否需要她留盏油灯。我本不需要，毕竟又不是当初五六岁怕黑的小孩了，可每每见到娴姨那样的笑容，我总是于心不忍，最后点点头答应留下一盏。
我已约莫十年未出墓了，现在想想，兴许人情世故变了许多也说不定。
城内的钟声如水中涟漪般，徐徐传来，只是和着这寒风，终究是添了凉意。
“是墓王城的钟声啊，”娴姨搁下油灯，转过头笑着看向我“姑娘如今可记起些什么了？”
娴姨是在河岸边捡到的我，彼时我体内的各种毒性已相互克制抵消得差不多了，只是周身浸在湖水中数个时辰，她若再晚来一会儿，我约莫便要冻死了。
我生涩地向她回了个笑容，脑袋慢吞吞地转了一圈。
“唔…以往之事大约还记得个囫囵，不过不妨事，约莫是湖底的寒毒未清，伤了心神，只消睡一阵就好了。”
“如此便好。”
油灯冷不丁溅起一阵火星子，娴姨的笑容被那火光照得忽明忽暗，我有一时忪怔。
记忆里，这样对我微笑的人，着实太少了些。
关上门，我覆身掐灭了灯火，抱着怀中的被褥，望着洒在窗户纸上清亮的月光，有些难以入睡。
借着破旧窗棂透出的空隙，我依稀能够看见如墨的天幕。
月明星稀，明早大约会下雪罢。
不过，明日若能加快脚步赶到墨攻城，那便是雨了，我转念又想。
墨攻城…水瑶妹妹会在墨攻城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受到寒毒的影响，才将往事记了个七七八八，还是我的记忆真的出了什么谬误，我只记得自己帮阿风挡了神差的暗器，然后就被娴姨捡到了，这中间的种种，我一概不晓得。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难过。
我在谷子墓这十年，大约真的活得像个笑话。自己心心念念想救出来的娘亲，竟然同自己毫无干系，而那个日日夜夜恨不得杀了自己的人，居然才是自己的生母。我守墓十年，不过为了有朝一日和娘亲逃出这暗无天日的墓穴，而现在，如果没有阿风，自己真是不知生之为何，死之为何。
缘到来时终须聚，我安慰自己。
城内又传来钟声，泠泠清清的，敲打在无边的夜色中。
子时已至，我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睡沉了。
这一睡，我便做了一场大梦。
而梦中的，则是我十年未曾梦到的娘。
我和娘一起度过的日子本就不长，像平常人家那般平顺无虞的时光更是少之又少，是以这场梦使我记忆犹新。
彼时我趴在娘的膝头，房中熏的七里香忽浓忽淡，沉浮不定，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从旁处听来的小曲，正央着娘给我讲故事。
“娘亲，你说，那些攻墓人老是说什么‘攻墓之人，不畏生死’，可他们也有亲人啊，他们有了挂念的人，怎么会不畏生死呢？”我趁着娘拂袖添茶的空当，拽着她的袖子问道。
娘吹了吹雾气氤氲的茶，那动作行云流水。
娘总是做什么都很好看。
“正是因为他们有了挂念的人，所以才更珍惜自己的性命啊。”
娘将吹凉的茶水凑到我唇边，我素不喜茶，绿茶尤其。可抬头望了眼娘，我仍顺从地抿了一口。
但我的心思并不在茶上，娘说得有理，而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思来想去，脑海中那丁点睡意也被自己折腾没了。
“可是，如果他们真的珍惜性命，那又为什么会有人殉情呢？”
那时候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我还不知道殉情这两个字不能用在亲人身上。
娘却是难得的没有笑，她定定地瞧了我半晌，搁下茶杯，眼中晦暗不明，良久，她用了一种我从没听过的悲伤语气，叹道：
“落儿还不知道吧，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个人。”娘眼神虚浮，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他在的时候，你便百般为他珍惜着性命，可若他死了，你也就不想活了。”
我被娘突然的沉郁和肃然吓得噤了声，过了许久偷偷瞥了一眼，见娘眼眸中哀痛的神色稍稍褪去，这才心安起来，并暗自打定主意不再提及此事。
七里香的气味淡了些许，娘忽的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像是有说不尽的心安和宁静。
“落儿还小，总会遇到的。”
我却被这话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那…那个人……不是娘亲么？”
娘信手梳起我的头发，像是不准备再应我，她搭在我肩上的手凉得如初秋的寒雨，我只听见她清清泠泠地呢喃着什么。
“总会遇到的…到那时，即便是一心求死，也无异于饮鸩止渴了……”
字字句句，犹如梦魇诛心。
我陡然一惊，睁开眼，天已大亮了。
晨光微熹，温暖和煦，只是窗外无故白得刺眼。我推开窗棂，不远处的昆仑山一夕之间白雪皑皑，枯木枝丫禁不住这一夜的飞雪，早早折落在地。
我深吸一口气，灵台顿时清明了不少。
我估摸着时辰也不早了，披上外氅，唤了两声娴姨，却无人应答。想着她大约进山收松针去了，在此处将养的两日，我堪堪摸索出她的行迹规律，没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我本医术不精，是以也不知自己是哪处出了差池，总之，我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将沉在岸边淤泥中的白玉骷髅棺拖上来。
怙恃之恩，水不克不及溺，火不克不及灭。
这是从小娘教我的。
只是这白玉骷髅棺委实太大，整个送给娴姨，她怕是有些不好收缀。况且古往今来，应当也没有送救命恩人棺材的道理。
期待期待
祝楼主与各位过年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