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人间
尽管泡热水浴里的过程里，有个冒失小子闯入让他大为恼怒，尤其在他认出那小子竟然是记不清哪年的老黄历中，他一半好意一半耍弄地指点他来神隐找条生路的小河神。作为神明，至少是曾经的神明，那小子居然心甘情愿给不入流的魔女打下手。并且对于他这个恩人，竟然看不出半点感激之意。但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的两面宿傩回到那艘在昏昼交界时，载着众神来神隐的船舫上时，又能够优闲自在的，哼着平安朝温文儒雅的小曲了。他没有进那些从外面看就金碧辉煌的屋宇，而是在船尾处顿步——室内那些陶醉、自矜于人间至今仍供奉不绝的神明周遭的浓脂厚味，从来都让他受不了。
虽然，两面宿傩煞有介事地嗅了嗅，春秋轮回，那些来自人类的信仰确实越来越少了。但面对不可挽回的事情，神明自己也缄口不言，正如大部分神明面对同族间的愚昧。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多少供神明发挥的余地了。
两面宿傩这些年也越发懒洋洋了，以前惯来油屋，现在隔了十几日方步履懒散地踱来一回。多数时候，他都躲在自己那些长满青苔的石像中的一个里，半睡半醒地休憩。而这次回去也多半如此。
“这世间原是空的，顿悟至此，陡觉伤悲。”随着更为冷静的那张面孔用那沙哑的声音念出不知何年听砍柴的樵夫所叹的《万叶集》中一句，载满神明的船舫缓缓开动了，甲板上人声暂歇。
两面宿傩仍不进屋内，两张凶面都双眼半合地望着河水。一贯比较冷静的那个，却突然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开口，意有所指：“从水上来的即为神……这条河只愿渡真身尚存的神明，陨灭的可不堪受了。”而另一边的仅报以不屑一顾的冷哼。
话音消散在尚浓的夜色里，没有回声，仅有河水寂寂。
两面宿傩嘲讽般地，同时勾了勾两个弧线歪曲的嘴角，遂也不再开口。
在两面宿傩的感官里，船舫很快便驶离了水面，那些荡漾的河水被一团团不断翻滚着的白色雾状的烟气所替代，犹如驶在云间。这是已经离开了神隐的地界，在此处，神明便可轻盈来去。两面宿傩向来不愿与其他神明苟且相安，仅供蔽体的衣服间涌起一股风旋，随即脚尖一踮，跃入白雾之中。
看似无状的白雾其实是井然有序的通道，只要在人世有去处的神明都能够顺利抵达。
念至此，两面宿傩枯朽的右手一捻，飞快作出一个揪拽的姿势。
下一霎，在日本某不知哉的深山老林里，素衣少年狼狈却镇定地摔倒在一丛青草之上。一旁年代久远濒临斑驳的鸟居附近，一座不辨面目的石像也同时诡异有绿光稍纵即逝。尽管两面宿傩已融在石像里，他的声音仍然能为赈早见琥珀主听见：“胆大包天的东西。”
赈早见揉了揉眉心，有些苦中作乐地想，两面宿傩大概是因为冷静的那面对着他，是以这个时候还能够忍住，没有破口大骂。
但他还是没能跟立刻回话，与两面宿傩周旋——脑中炸裂般的疼痛感，以及身体里五脏六腑像是被辘辘的车轮挨个碾压的疼痛感还没有消失。哪怕事先做好心理准备，强渡神隐川的不适感，仍强烈到让他在那段时间里完全丧失逻辑，意识模糊。如果不是两面宿傩拽住他，恐怕他就得昏死在白雾里了。
亏他还特意跑去向钱婆婆请教偷偷附身而不被发现的咒语，以为自己筹谋得足够周全，到头来还是倚仗那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两面宿傩，不知从何处生发的一点善心。
许久，心情略微有些受挫的赈早见才撑着胳膊坐起。
　　　

在炸裂般的疼痛感被更为细微绵长的疼痛感取代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往石像跟前走了几步：“抱歉，但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
两面宿傩敏锐精准地咬住他的用词。
“你说的是没有办法而不是什么走投无路、不得已……”脾气古怪的神明顿了片刻，不留情面地揭穿他所在意的根结，“说白了，这件事你本就可做可不做。在油屋，我们已经警告过你，数千年的爱恨何其纷繁复杂，假使神隐当真要有惊变，那也是神明的旨意，你觉得自己有能耐去管？”
赈早见不为所动，他略欠身之后，直起挺拔的脊背：“在油屋，我亦告诉您了。即便是蜉蝣，朝生暮死，也想试着握住自己的命运。”

在炸裂般的疼痛感被更为细微绵长的疼痛感取代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往石像跟前走了几步，半俯下身子：“抱歉，但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
两面宿傩敏锐精准地咬住他的用词。
“你说的是没有办法而不是什么走投无路、不得已……”脾气古怪的神明顿了片刻，不留情面地揭穿他所在意的根结，“说白了，这件事你本就可做可不做。在油屋，我们已经警告过你，数千年的爱恨何其纷繁复杂，假使神隐当真要有惊变，那也是神明的旨意，你觉得自己有能耐去管？”
赈早见不为所动，他略欠身之后，直起挺拔的脊背：“在油屋，我亦告诉您了。即便是蜉蝣，朝生暮死，也想试着握住自己的命运。”
……
　　

06 人间
尽管泡热水浴里的过程里，有个冒失小子闯入让他大为恼怒，尤其在他认出那小子竟然是记不清哪年的老黄历中，他一半好意一半耍弄地指点他来神隐找条生路的小河神。作为神明，至少是曾经的神明，那小子居然心甘情愿给不入流的魔女打下手。并且对于他这个恩人，竟然看不出半点感激之意。但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的两面宿傩回到那艘在昏昼交界时，载着众神来神隐的船舫上时，又能够优闲自在的，哼着平安朝温文儒雅的小曲了。他没有进那些从外面看就金碧辉煌的屋宇，而是在船尾处顿步——室内那些陶醉、自矜于人间至今仍供奉不绝的神明周遭的浓脂厚味，从来都让他受不了。
虽然，两面宿傩煞有介事地嗅了嗅，春秋轮回，那些来自人类的信仰确实越来越少了。但面对不可挽回的事情，神明自己也缄口不言，正如大部分神明面对同族间的愚昧。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多少供神明发挥的余地了。
两面宿傩这些年也越发懒洋洋了，以前惯来油屋，现在隔了十几日方步履懒散地踱来一回。多数时候，他都躲在自己那些长满青苔的石像中的一个里，半睡半醒地休憩。而这次回去也多半如此。
“这世间原是空的，顿悟至此，陡觉伤悲。”随着更为冷静的那张面孔用那沙哑的声音念出不知何年听砍柴的樵夫所叹的《万叶集》中一句，载满神明的船舫缓缓开动了，甲板上人声暂歇。
两面宿傩仍不进屋内，两张凶面都双眼半合地望着河水。一贯比较冷静的那个，却突然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开口，意有所指：“从水上来的即为神……这条河只愿渡真身尚存的神明，陨灭的可不堪受了。”而另一边的仅报以不屑一顾的冷哼。
话音消散在尚浓的夜色里，没有回声，仅有河水寂寂。
两面宿傩嘲讽般地，同时勾了勾两个弧线歪曲的嘴角，遂也不再开口。
在两面宿傩的感官里，船舫很快便驶离了水面，那些荡漾的河水被一团团不断翻滚着的白色雾状的烟气所替代，犹如驶在云间。这是已经离开了神隐的地界，在此处，神明便可轻盈来去。两面宿傩向来不愿与其他神明苟且相安，仅供蔽体的衣服间涌起一股风旋，随即脚尖一踮，跃入白雾之中。
看似无状的白雾其实是井然有序的通道，只要在人世有去处的神明都能够顺利抵达。
念至此，两面宿傩枯朽的右手一捻，飞快作出一个揪拽的姿势。
下一霎，在日本某不知哉的深山老林里，素衣少年狼狈却镇定地摔倒在一丛青草之上。一旁年代久远濒临斑驳的鸟居附近，一座不辨面目的石像也同时诡异有绿光稍纵即逝。尽管两面宿傩已融在石像里，他的声音仍然能为赈早见琥珀主听见：“胆大包天的东西。”
赈早见揉了揉眉心，有些苦中作乐地想，两面宿傩大概是因为冷静的那面对着他，是以这个时候还能够忍住，没有破口大骂。
但他还是没能跟立刻回话，与两面宿傩周旋——脑中炸裂般的疼痛感，以及身体里五脏六腑像是被辘辘的车轮挨个碾压的疼痛感还没有消失。哪怕事先做好心理准备，强渡神隐川的不适感，仍强烈到让他在那段时间里完全丧失逻辑，意识模糊。如果不是两面宿傩拽住他，恐怕他就得昏死在白雾里了。
亏他还特意跑去向钱婆婆请教偷偷附身而不被发现的咒语，以为自己筹谋得足够周全，到头来还是倚仗那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两面宿傩，不知从何处生发的一点善心。
许久，心情略微有些受挫的赈早见才撑着胳膊坐起。
在炸裂般的疼痛感被更为细微绵长的疼痛感取代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往石像跟前走了几步，半俯下身子：“抱歉，但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
两面宿傩敏锐精准地咬住他的用词。
“你说的是没有办法而不是什么走投无路、不得已……”脾气古怪的神明顿了片刻，不留情面地揭穿他所在意的根结，“说白了，这件事你本就可做可不做。在油屋，我们已经警告过你，数千年的爱恨何其纷繁复杂，假使神隐当真要有惊变，那也是神明的旨意，你觉得自己有能耐去管？”
赈早见不为所动，他略欠身之后，直起挺拔的脊背：“在油屋，我亦告诉您了。即便是蜉蝣，朝生暮死，也想试着握住自己的命运……”他稍顿，“那么，其实我可以将您的话理解为您知晓背后的原因？”
两面宿傩轻微又极快的一滞，他的喉咙里随机滚出一声古怪的笑。
——你知道神隐存在多久了么？
而神诞之后，遂有神隐。
天地始分的时候，世界尚幼稚，
如浮脂然，如水母然，漂浮不定之时，
有物如芦芽萌长，便化为神……
而神诞之后，遂有神隐。一路逶迤相承的历史，掩埋着多少悔恨与遗憾，纵然是神，贸然讲参透也是诳言。
被青苔覆满的石像再次闪烁微光，但随即便是更加恒久的暗淡，这是两面宿傩决意不再搭理赈早见：“滚吧，滚去等死”。

06 对峙
尽管泡热水浴里的过程里，有个冒失小子闯入让他大为恼怒，尤其在他认出那小子竟然是记不清哪年的老黄历中，他一半好意一半耍弄地指点他来神隐找条生路的小河神。作为神明，至少是曾经的神明，那小子居然心甘情愿给不入流的魔女打下手。并且对于他这个恩人，竟然看不出半点感激之意。但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的两面宿傩回到那艘在昏昼交界时，载着众神来神隐的船舫上时，又能够优闲自在的，哼着平安朝温文儒雅的小曲了。他没有进那些从外面看就金碧辉煌的屋宇，而是在船尾处顿步——室内那些陶醉、自矜于人间至今仍供奉不绝的神明周遭的浓脂厚味，从来都让他受不了。
虽然，两面宿傩煞有介事地嗅了嗅，春秋轮回，那些来自人类的信仰确实越来越少了。但面对不可挽回的事情，神明自己也缄口不言，正如大部分神明面对同族间的愚昧。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多少供神明发挥的余地了。
两面宿傩这些年也越发懒洋洋了，以前惯来油屋，现在隔了十几日方步履懒散地踱来一回。多数时候，他都躲在自己那些长满青苔的石像中的一个里，半睡半醒地休憩。而这次回去也多半如此。
“这世间原是空的，顿悟至此，陡觉伤悲。”随着更为冷静的那张面孔用那沙哑的声音念出不知何年听砍柴的樵夫所叹的《万叶集》中一句，载满神明的船舫缓缓开动了，甲板上人声暂歇。
两面宿傩仍不进屋内，两张凶面都双眼半合地望着河水。一贯比较冷静的那个，却突然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开口，意有所指：“从水上来的即为神……这条河只愿渡真身尚存的神明，陨灭的可不堪受了。”而另一边的仅报以不屑一顾的冷哼。
话音消散在尚浓的夜色里，没有回声，仅有河水寂寂。
两面宿傩嘲讽般地，同时勾了勾两个弧线歪曲的嘴角，遂也不再开口。
在两面宿傩的感官里，船舫很快便驶离了水面，那些荡漾的河水被一团团不断翻滚着的白色雾状的烟气所替代，犹如驶在云间。这是已经离开了神隐的地界，在此处，神明便可轻盈来去。两面宿傩向来不愿与其他神明苟且相安，仅供蔽体的衣服间涌起一股风旋，随即脚尖一踮，跃入白雾之中。
看似无状的白雾其实是井然有序的通道，只要在人世有去处的神明都能够顺利抵达。
念至此，两面宿傩枯朽的右手一捻，飞快作出一个揪拽的姿势。
下一霎，在日本某不知哉的深山老林里，素衣少年狼狈却镇定地摔倒在一丛青草之上。一旁年代久远濒临斑驳的鸟居附近，一座不辨面目的石像也同时诡异有绿光稍纵即逝。尽管两面宿傩已融在石像里，他的声音仍然能为赈早见琥珀主听见：“胆大包天的东西。”
赈早见揉了揉眉心，有些苦中作乐地想，两面宿傩大概是因为冷静的那面对着他，是以这个时候还能够忍住，没有破口大骂。
但他还是没能跟立刻回话，与两面宿傩周旋——脑中炸裂般的疼痛感，以及身体里五脏六腑像是被辘辘的车轮挨个碾压的疼痛感还没有消失。哪怕事先做好心理准备，强渡神隐川的不适感，仍强烈到让他在那段时间里完全丧失逻辑，意识模糊。如果不是两面宿傩拽住他，恐怕他就得昏死在白雾里了。
亏他还特意跑去向钱婆婆请教偷偷附身而不被发现的咒语，以为自己筹谋得足够周全，到头来还是倚仗那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两面宿傩，不知从何处生发的一点善心。
许久，心情略微有些受挫的赈早见才撑着胳膊坐起。
在炸裂般的疼痛感被更为细微绵长的疼痛感取代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往石像跟前走了几步，半俯下身子：“抱歉，但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
两面宿傩敏锐精准地咬住他的用词。
“你说的是没有办法而不是什么走投无路、不得已……”脾气古怪的神明顿了片刻，不留情面地揭穿他所在意的根结，“说白了，这件事你本就可做可不做。在油屋，我们已经警告过你，数千年的爱恨何其纷繁复杂，假使神隐当真要有惊变，那也是神明的旨意，你觉得自己有能耐去管？”
赈早见不为所动，他略欠身之后，直起挺拔的脊背：“在油屋，我亦告诉您了。即便是蜉蝣，朝生暮死，也想试着握住自己的命运……”他稍顿，“那么，其实我可以将您的话理解为您知晓背后的原因？”
两面宿傩轻微又极快的一滞，他的喉咙里随机滚出一声古怪的笑。
——你知道神隐存在多久了么？
而神诞之后，遂有神隐。
天地始分的时候，世界尚幼稚，
如浮脂然，如水母然，漂浮不定之时，
有物如芦芽萌长，便化为神……
而神诞之后，遂有神隐。一路逶迤相承的历史，掩埋着多少悔恨与遗憾，纵然是神，贸然讲参透也是诳言。
被青苔覆满的石像再次闪烁微光，但随即便是更加恒久的暗淡，这是两面宿傩决意不再搭理赈早见：“滚吧，滚去等死”。
习惯了颐指气使，而不觉自己的态度有任何不妥之处的两面宿傩却突然在下一秒意识到不对——一只冰凉的、几乎感觉不到热度的手覆在了它同样冰冷的石像上。
“有点为难呀……您在世上尚且完好的石像，也所剩不多了吧。”
从两面宿傩的角度，可以看见赈早见那张五官生得明满又俊朗的面孔无限逼近，直至在额头将抵自己的石像时，戛然而止。那对在阳光黯淡处呈现出清浅茶绿色的眼，如今正像酝酿着毫不遮掩的雨季一般，带着难以察觉却绝对存在的威胁意味。
——糟了。
两面宿傩心头一紧。像是心中有火石短暂仓促却极激烈地相撞，突然想清楚了目前他与眼前这个昔日小河神各自的利弊的两面宿傩，鲜少的产生了追悔莫及的情绪。对于这个曾经在自己眼前奄奄一息的少年，自己到底是过于轻蔑了，轻蔑到忘记对方亦是被信奉、被虔诚祭拜的神明。既然是神明，他又怎会对如何掣肘、威胁另一个神明一无所知呢。
蛇打七寸。两面宿傩突然想到一句中国的古话。
他压抑着内心升腾起的怒火——这股怒火相较在油屋时掺杂着傲慢、散漫的愠怒，更加强烈，尽量以冷静的口吻告诫道：“你这是在冒犯神明。”赈早见琥珀主闻言，停在石像的手没有任何犹豫或退避的松动。他甚至有心思，向两面宿傩投诸赧然的一笑，像是家中还不太懂规矩的小辈一般。
只是他的眼神中，亦带了寒意。
“抱歉。”他顿了顿，“您大概不知道，做汤婆婆弟子的早几年我惯做冒犯的事情。”
在对视几秒，确信两面宿傩看清他的决心之后，赈早见转而软了神情。他略低头，神情藏在阴影中复开口：“请告诉我，拜托”
一直感受着对方温暖却满是威胁之意的掌心的两面宿傩，因为赈早见冒犯之后重新恢复的尊敬，陷入缄默中——短短一日，赈早见做了太多让他猝不及防的事情。
多年前的碰面，他只当那奄奄一息的虚弱孩子是不由自主款摆的水草，迟早被巨浪淹没，即便他后来在神隐立足。这片草木虫鱼乃至器物都能够成为神明的土地上，每年有同等数量的神明在消亡。
但是今天。
两面宿傩的两双眼睛同时眯起，自诞生伊始便抵足共生的两个声音默声交谈着。
他很有主见，也很勇敢。
是啊，勇敢到愚蠢。
但你必须承认，很多时候就是不知道避让的蠢///货力挽狂澜。
一个现在随时都有灰飞烟灭危险的小河神？我宁可赌隔壁那根结实的萝卜精。
两个声音喋喋不休地争论着，一个冷静而自持，一个充满烽烟的呛味……直到那个冷静的声音不耐烦道：
但现在我们别无选择，因为他说的就是事实。
争论戛然而止。
“……我会将我知道的告诉你。但别高兴得太早，我这里，也没什么信息。”半晌后，两面宿傩略显疲惫的声音响起。　

07 那条河流
“喂，我说千寻——”将狄野千寻从沉思里拽出来的，是鹤见香那张猝然探到眼前的、稍微流露出些许不满的脸庞，“你刚刚有在听我讲话嘛？”狄野千寻被这种几乎没有间隔的距离惊到，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等反应过来后又连忙补救道：“欸……不好意思。”她稍顿，旋即补充道，“我想，你刚刚是在吐槽英语老师今天又将一周的作业布置在了一天吧。”
鹤见香知道狄野千寻是在用开玩笑补救，但这个玩笑确实也在她预备吐槽的事物之内。
是以，留着清爽短发的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算了，拿你没办法。”她随即套上狄野千寻的臂弯，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感觉你从去京回来后，就一直有点心不在焉的。”
“被你发现了？”狄野千寻闻言，点点头，一副很坦率的样子，“好像确实是。”
鹤见香见状，在心底哀叹着，又来了，典型的千寻式回答。
她认识的狄野千寻，一直是这样。几乎不会隐瞒任何情绪，但同时与之相称的又是，只要她觉得没必要，就不会将情绪背后的心事与另一个人分享。譬如眼下，她并不会自欺欺人，在自己面前故作随意从容，但是鹤见香清楚，想要让狄野千寻将她心不在焉的理由和盘托出，却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容易……至少她与狄野千寻近五年的相处间，从来没有成功过。
狄野千寻与外校那个小林之间的事情，事实上她是知道一些的——狄野千寻并没有向她隐瞒自己与小林的北海道之旅。鹤见香还记得那是在夏日蝉刚刚开始大声鸣叫的光景，狄野千寻一壁托腮看着落地窗外来往的路人，一壁用略带困惑的口吻问她：“鹤见，你说，喜欢到底是怎么样的心境呢？”
彼时的鹤见香忙于与奶茶杯里一整块的布丁战斗，不假思索地回答：“大概是想要跟对方一起，去完成许多事情吧。”
“一起吗……”当时的鹤见香对于狄野千寻的这句重复并没有上心。
正当鹤见香就要从吸管里咬到那块布丁时，狄野千寻忽然开口：“好，决定了。”她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望向鹤见香，“这个假期，我想跟小林去北海道。”
鹤见香为这毫无征兆的决定睁大了双眼。布丁沿着透明吸管，又滑进杯子底部。
眼下四月临近末梢，路边的早樱都渐渐告别花期，只剩零星的花朵顽强缀在樱树瘦削的枝桠上，余下的便是连绵而广袤的绿色叶片。。

08
对于被冠以三敕祭之一的贺茂祭，狄野千寻大部分印象来源于平安时期在宫廷任职的女官清少纳言写下的《枕草子》：颜色苍翠、枝叶脉络清晰的葵叶，在平安朝街衢上热闹行过的牛车，还有被宫廷中青春年少的女官们握在手中的桧木扇，由自己或情人，耐性并满含情意的题词……

08
对于被冠以三敕祭之一的贺茂祭，狄野千寻大部分印象，还来源于平安时期在宫廷任职的女官清少纳言写下的《枕草子》：颜色苍翠、枝叶脉络清晰的葵叶，在平安朝街衢上热闹行过的牛车，还有被宫廷中青春年少的女官们握在手中的桧木扇，由自己或情人，耐性并满含情意的题词。那时候狄野千寻赤脚盘坐在地板上，看着被自己挂在窗外的风铃，被阳光直照而闪耀着微光，她便理所当然地在脑子里也幻想了一幅天光明满而蓬松的景象。
诸如此类的祭典，被神明祝福着，自然应当是没有烟霞、雨水折断的清朗吧？
所以在5月15日当天，当狄野千寻因为落下的细雨，不得不撑伞立在路边时，多少有些想要扶额的无奈。
但站在她身边的鹤见香，从昨晚就高涨的兴致却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她很为自己的“预见”而满意：“喂，千寻。还好我们没买坐票，听说葵祭的队列不是很长，今天又偏偏是下雨的天气，要是傻乎乎地坐在路边，那就亏大了呢。”
　　

08 变乱
对于被冠以三敕祭之一的贺茂祭，狄野千寻大部分印象，还来源于平安时期在宫廷任职的女官清少纳言写下的《枕草子》：颜色苍翠、枝叶脉络清晰的葵叶，在平安朝街衢上热闹行过的牛车，还有被宫廷中青春年少的女官们握在手中的桧木扇，由自己或情人，耐性并满含情意的题词。作为古时的贵族间相传的祭典，《枕草子》里的贺茂祭无疑带着份教人难以忽略的雅致与精细。
那时候狄野千寻赤脚盘坐在地板上，看着被自己挂在窗外的风铃，被阳光直照而闪耀着微光，她便理所当然地在脑子里也幻想了一幅天光明满而蓬松的景象。
诸如此类的祭典，被神明祝福着，自然应当是没有烟霞、雨水折断的清朗吧？
所以在5月15日当天，当狄野千寻因为落下的细雨，不得不撑伞立在路边时，多少有些想要扶额的无奈。
但站在她身边的鹤见香，从昨晚就高涨的兴致却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她很为自己的“预见”而满意，坐在鸭川河岸的长椅上兴高采烈道：“喂，千寻。还好我们没买坐票，听说葵祭的队列不长，今天又偏偏是下雨的天气，要是傻乎乎地坐在路边，那就亏大了。”
狄野千寻闻言，不置可否。
她低眼看了下腕上的手表，在心底盘算着时间。据小林清漱讲，她只参加早晨从御所出发，前往贺茂御祖神社的部分，如果神社里没有其他事宜，就能够在下午约莫两点时腾出时间来。
“想知道的话，水火天满宫见。”这是那天的小林清漱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陪鹤见观摩完早晨的葵祭队列，在附近简单吃一顿再赶过去，应该来得及。在手机上查完地图的狄野千寻心思落定，一抬头，看着坐在长椅上的鹤见香，曲着双腿在半空闲晃的模样，不由一笑。她信手指了指一侧也守在鸭川旁等待的小孩，玩笑道：“喏，早知道也应该帮你买一件那样的雨衣，总觉得撑伞会束缚你的活动。”
鹤见香闻言眯眼看去，眼神骤然一亮。
“欸好看！是在哪里买的，我去问问。”
将行动派三字诠释得淋漓尽致的鹤见香，不等狄野千寻出声，便从长椅上站起，撑着她那把鹅黄色的晴雨伞，向那个穿着青空色透明雨衣的小孩跑去。“队伍一会儿就要来啦，你注意时间——”狄野千寻只能向少女纤细的背影出声提醒，对方头也没回地朝她挥挥手，指尖蒙在一层雨雾里，轮廓有些模糊。
“真没办法啊。”狄野千寻感叹一声。
片刻后，这片鸭川三角洲附近便聚集了越来越多前来观摩葵祭的人们。狄野千寻本想避让到一侧的台阶之上等鹤见香回来，但往一个方向涌动的人潮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股不可抗的力量，以至她只能顺着人群的方向，尽量在河中央几块硕大嶙峋的石头上挑了平稳之处落脚。
“来啦，来啦。”在她身侧站立的，是一对穿着同色雨披的年轻情侣，女孩一手指着桥的那头，一手轻快地拉了拉恋人的衣袖。狄野千寻循声去看，在乘*之后，依稀已经能看见骑在马上，气度昂藏的检非违使。狄野千寻原以为，想要在穿着琳琅迥异的长队里找到小林清漱会是桩困难的事情。但等由身穿平安朝服饰的女子队列走近时，狄野千寻一眼便发现了清漱。
小林清漱身穿的那件唐织，茶地向鹤菱的纹样，比起端坐在车上郑重穿着十二单、容貌俊秀端庄的斋王代，也毫不逊色。
当队列里的小林清漱抬着下颔，目视前方地经过石桥时，立在桥下的狄野千寻仰头看着那副侧脸，几乎在顷刻间便确定，如果不是小林清漱的长相所展现的，更多的是一种具有攻击性的昳丽，她便会是斋王代的最佳人选。
　　

08 再相见
对于被冠以三敕祭之一的贺茂祭，狄野千寻大部分印象，还来源于平安时期在宫廷任职的女官清少纳言写下的《枕草子》：颜色苍翠、枝叶脉络清晰的葵叶，在平安朝街衢上热闹行过的牛车，还有被宫廷中青春年少的女官们握在手中的桧木扇，由自己或情人，耐性并满含情意的题词。作为古时的贵族间相传的祭典，《枕草子》里的贺茂祭无疑带着份教人难以忽略的雅致与精细。
那时候狄野千寻赤脚盘坐在地板上，看着被自己挂在窗外的风铃，被阳光直照而闪耀着微光，她便理所当然地在脑子里也幻想了一幅天光明满而蓬松的景象。
诸如此类的祭典，被神明祝福着，自然应当是没有烟霞、雨水折断的清朗吧？
所以在5月15日当天，当狄野千寻因为落下的细雨，不得不撑伞立在路边时，多少有些想要扶额的无奈。
但站在她身边的鹤见香，从昨晚就高涨的兴致却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她很为自己的“预见”而满意，坐在鸭川河岸的长椅上兴高采烈道：“喂，千寻。还好我们没买坐票，听说葵祭的队列不长，今天又偏偏是下雨的天气，要是傻乎乎地坐在路边，那就亏大了。”
狄野千寻闻言，不置可否。
她低眼看了下腕上的手表，在心底盘算着时间。据小林清漱讲，她只参加早晨从御所出发，前往贺茂御祖神社的部分，如果神社里没有其他事宜，就能够在下午约莫两点时腾出时间来。
“想知道的话，水火天满宫见。”这是那天的小林清漱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陪鹤见观摩完早晨的葵祭队列，在附近简单吃一顿再赶过去，应该来得及。在手机上查完地图的狄野千寻心思落定，一抬头，看着坐在长椅上的鹤见香，曲着双腿在半空闲晃的模样，不由一笑。她信手指了指一侧也守在鸭川旁等待的小孩，玩笑道：“喏，早知道也应该帮你买一件那样的雨衣，总觉得撑伞会束缚你的活动。”
鹤见香闻言眯眼看去，眼神骤然一亮。
“欸好看！是在哪里买的，我去问问。”
将行动派三字诠释得淋漓尽致的鹤见香，不等狄野千寻出声，便从长椅上站起，撑着她那把鹅黄色的晴雨伞，向那个穿着青空色透明雨衣的小孩跑去。“队伍一会儿就要来啦，你注意时间——”狄野千寻只能向少女纤细的背影出声提醒，对方头也没回地朝她挥挥手，指尖蒙在一层雨雾里，轮廓有些模糊。
“真没办法啊。”狄野千寻感叹一声。
片刻后，这片鸭川三角洲附近便聚集了越来越多前来观摩葵祭的人们。狄野千寻本想避让到一侧的台阶之上等鹤见香回来，但往一个方向涌动的人潮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股不可抗的力量，以至她只能顺着人群的方向，尽量在河中央几块硕大嶙峋的石头上挑了平稳之处落脚。
“来啦，来啦。”在她身侧站立的，是一对穿着同色雨披的年轻情侣，女孩一手指着桥的那头，一手轻快地拉了拉恋人的衣袖。狄野千寻循声去看，在乘*之后，依稀已经能看见骑在马上，气度昂藏的检非违使。狄野千寻原以为，想要在穿着琳琅迥异的长队里找到小林清漱会是桩困难的事情。但等由身穿平安朝服饰的女子队列走近时，狄野千寻一眼便发现了清漱。
小林清漱身穿的那件唐织，茶地向鹤菱的纹样，比起端坐在车上郑重穿着十二单、容貌俊秀端庄的斋王代，也毫不逊色。
当队列里的小林清漱抬着下颔，目视前方地经过石桥时，立在桥下的狄野千寻仰头看着那副侧脸，几乎在顷刻间便确定，如果不是小林清漱的长相所展现的，更多的是一种具有攻击性的昳丽，她会是斋王代的最佳人选。
沉浸在自己思绪的狄野千寻，并没有意识到周遭的人群因为女子队列依次过桥而变得更为激动，尤其是从远方慕名前来的游客，都努力挤向前方，试图获得更好的视野。正是在这样乌泱泱的密集人群中，不知是谁脚下一滑，顷刻便带来了像是多米诺骨牌样的效果，越来越多的人们因为受到周围人的推搡挤碰而滑到，等狄野千寻从附近的惊叫声中察觉到危险时，却意识到此时的自己，几乎不可能轻松走出人群。
她尽量在原地稳住重心，将腰背又挺直了些，但周遭越发倾向于杂乱的脚步使得她心头更沉。
但没来得及让她懊悔自己的疏忽大意，方才站在她身边的女孩也因为重心不稳，身体向前骤然倾去。她的恋人赶忙俯身去拉，狄野千寻见状，霍然出声：“等等！请不要弯腰！”她一壁说，一壁飞快保持脊背的笔直，弯膝尝试去拉住女孩的胳膊，“这个时候，重心绝对不能够前倾——小心！”
还是慢了一步。
刚刚俯下身的男孩随即因为身边人无意的碰撞脚下一个踉跄，往狄野千寻的方向扑来。
狄野千寻下意识想要后退，但因为澄明这样做的后果可能是越来越多的人依次摔跤，她的腿便不能轻松迈起。在这近乎只有一秒的时间里，狄野千寻的心头涌过无数个念头，最后被她留下的只有，看看能不能承受得住男孩的撞击。凭肉眼观察对方的身形，是正常体型的范畴，但男女体能的差异……
虽然仍冷静，狄野千寻的心头到底开始发凉。
她下意识偏过头去。
“别怕。”
她的耳边突然有风擦过。
不是五月渐渐沾染夏季况味的自然之风，而是有衣摆飞快掠过而产生的猎猎风声。不等狄野千寻咂摸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意味，便有一只手飞快牵起她的，另一只则是落在她的肩头，以一股稳定而温和的力道将她带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狄野千寻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落在了河岸旁平坦的小径上。刚刚身处其间的人群似乎是因为更多的人摔倒，从而迸出更加响亮惊慌的叫声，但那些叫声，对此时的狄野千寻而言，都变得遥远而不切实际。
她直直盯着仍立在自己眼前的那双脚，眼睫微颤，却不敢抬头去看那双脚的主人。因为害怕一抬眼，期冀都顷刻归为废墟。
直到……
赈早见琥珀主再确定自己将女孩平安带出后，又偏头往人群里递去波平浪静的一眼，确定在刚才的慌乱中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后，便再次转过头来。在发现身前的狄野千寻仍将头埋得低低的之后，他判断出眼前的境况，大抵需要自己先开口。

08 再相见
对于被冠以三敕祭之一的贺茂祭，狄野千寻大部分印象，还来源于平安时期在宫廷任职的女官清少纳言写下的《枕草子》：颜色苍翠、枝叶脉络清晰的葵叶，在平安朝街衢上热闹行过的牛车，还有被宫廷中青春年少的女官们握在手中的桧木扇，由自己或情人，耐性并满含情意的题词。作为古时的贵族间相传的祭典，《枕草子》里的贺茂祭无疑带着份教人难以忽略的雅致与精细。
那时候狄野千寻赤脚盘坐在地板上，看着被自己挂在窗外的风铃，被阳光直照而闪耀着微光，她便理所当然地在脑子里也幻想了一幅天光明满而蓬松的景象。
诸如此类的祭典，被神明祝福着，自然应当是没有烟霞、雨水折断的清朗吧？
所以在5月15日当天，当狄野千寻因为落下的细雨，不得不撑伞立在路边时，多少有些想要扶额的无奈。
但站在她身边的鹤见香，从昨晚就高涨的兴致却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她很为自己的“预见”而满意，坐在鸭川河岸的长椅上兴高采烈道：“喂，千寻。还好我们没买坐票，听说葵祭的队列不长，今天又偏偏是下雨的天气，要是傻乎乎地坐在路边，那就亏大了。”
狄野千寻闻言，不置可否。
她低眼看了下腕上的手表，在心底盘算着时间。据小林清漱讲，她只参加早晨从御所出发，前往贺茂御祖神社的部分，如果神社里没有其他事宜，就能够在下午约莫两点时腾出时间来。
“想知道的话，水火天满宫见。”这是那天的小林清漱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陪鹤见观摩完早晨的葵祭队列，在附近简单吃一顿再赶过去，应该来得及。在手机上查完地图的狄野千寻心思落定，一抬头，看着坐在长椅上的鹤见香，曲着双腿在半空闲晃的模样，不由一笑。她信手指了指一侧也守在鸭川旁等待的小孩，玩笑道：“喏，早知道也应该帮你买一件那样的雨衣，总觉得撑伞会束缚你的活动。”
鹤见香闻言眯眼看去，眼神骤然一亮。
“欸好看！是在哪里买的，我去问问。”
将行动派三字诠释得淋漓尽致的鹤见香，不等狄野千寻出声，便从长椅上站起，撑着她那把鹅黄色的晴雨伞，向那个穿着青空色透明雨衣的小孩跑去。“队伍一会儿就要来啦，你注意时间——”狄野千寻只能向少女纤细的背影出声提醒，对方头也没回地朝她挥挥手，指尖蒙在一层雨雾里，轮廓有些模糊。
“真没办法啊。”狄野千寻感叹一声。
片刻后，这片鸭川三角洲附近便聚集了越来越多前来观摩葵祭的人们。狄野千寻本想避让到一侧的台阶之上等鹤见香回来，但往一个方向涌动的人潮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股不可抗的力量，以至她只能顺着人群的方向，尽量在河中央几块硕大嶙峋的石头上挑了平稳之处落脚。
“来啦，来啦。”在她身侧站立的，是一对穿着同色雨披的年轻情侣，女孩一手指着桥的那头，一手轻快地拉了拉恋人的衣袖。狄野千寻循声去看，在乘*之后，依稀已经能看见骑在马上，气度昂藏的检非违使。狄野千寻原以为，想要在穿着琳琅迥异的长队里找到小林清漱会是桩困难的事情。但等由身穿平安朝服饰的女子队列走近时，狄野千寻一眼便发现了清漱。
小林清漱身穿的那件唐织，茶地向鹤菱的纹样，比起端坐在车上郑重穿着十二单、容貌俊秀端庄的斋王代，也毫不逊色。
当队列里的小林清漱抬着下颔，目视前方地经过石桥时，立在桥下的狄野千寻仰头看着那副侧脸，几乎在顷刻间便确定，如果不是小林清漱的长相所展现的，更多的是一种具有攻击性的昳丽，她会是斋王代的最佳人选。
沉浸在自己思绪的狄野千寻，并没有意识到周遭的人群因为女子队列依次过桥而变得更为激动，尤其是从远方慕名前来的游客，都努力挤向前方，试图获得更好的视野。正是在这样乌泱泱的密集人群中，不知是谁脚下一滑，顷刻便带来了像是多米诺骨牌样的效果，越来越多的人们因为受到周围人的推搡挤碰而滑到，等狄野千寻从附近的惊叫声中察觉到危险时，却意识到此时的自己，几乎不可能轻松走出人群。
她尽量在原地稳住重心，将腰背又挺直了些，但周遭越发倾向于杂乱的脚步使得她心头更沉。
但没来得及让她懊悔自己的疏忽大意，方才站在她身边的女孩也因为重心不稳，身体向前骤然倾去。她的恋人赶忙俯身去拉，狄野千寻见状，霍然出声：“等等！请不要弯腰！”她一壁说，一壁飞快保持脊背的笔直，弯膝尝试去拉住女孩的胳膊，“这个时候，重心绝对不能够前倾——小心！”
还是慢了一步。
刚刚俯下身的男孩随即因为身边人无意的碰撞脚下一个踉跄，往狄野千寻的方向扑来。
狄野千寻下意识想要后退，但因为澄明这样做的后果可能是越来越多的人依次摔跤，她的腿便不能轻松迈起。在这近乎只有一秒的时间里，狄野千寻的心头涌过无数个念头，最后被她留下的只有，看看能不能承受得住男孩的撞击。凭肉眼观察对方的身形，是正常体型的范畴，但男女体能的差异……
虽然仍冷静，狄野千寻的心头到底开始发凉。
她下意识偏过头去。
“别怕。”
她的耳边突然有风擦过。
不是五月渐渐沾染夏季况味的自然之风，而是有衣摆飞快掠过而产生的猎猎风声。不等狄野千寻咂摸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意味，便有一只手飞快牵起她的，另一只则是落在她的肩头，以一股稳定而温和的力道将她带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狄野千寻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落在了河岸旁平坦的小径上。刚刚身处其间的人群似乎是因为更多的人摔倒，从而迸出更加响亮惊慌的叫声，但那些叫声，对此时的狄野千寻而言，都变得遥远而不切实际。
她直直盯着仍立在自己眼前的那双脚，眼睫微颤，却不敢抬头去看那双脚的主人。因为害怕一抬眼，期冀都顷刻归为废墟。
直到……
赈早见琥珀主再确定自己将女孩平安带出后，又偏头往人群里递去波平浪静的一眼，确定在刚才的慌乱中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后，便再次转过头来。在发现身前的狄野千寻仍将头埋得低低的，不知道是因为恐惧抑或其他，他判断出眼前的境况，大抵需要自己先开口。
但是应该说些什么？
少年的眼里难得流露出些许无措——这样的重逢并不在他的计划内，原本他计划的是等确定完那件事，再专程去找狄野千寻，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虽然千寻已经不是十岁的狄野千寻，但好像仍然在“锲而不舍”地考验他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临场反应的能力。
不过，还好他是在这里遇见了她。
年轻的神明并不会人类间迂回委婉的抒情，赈早见这样想，便这样说了出来：“还好，是在这里……”
狄野千寻听清对方虽然有所成长但仍然熟稔的声线后，内心霍然一悸。
不可置信的惊诧与震动，在前几秒里甚至盖过了欣喜，使得她仍然近乎木讷的、低头立在原地。这在赈早见的眼里却有些像是生疏的信号，以至于他的话音有微不可察的停滞。不过离别时，狄野千寻的年纪还那样小，人类的世界又总充满惊喜纷至沓来的新鲜，眼前已经是少女的她对他有所生疏，也在预料之内。
赈早见没有考虑内心稍纵即逝的惘然，他略一忖量，又开口。
“千寻，你记得我吗？”
千寻，你记得我吗？狄野千寻因为这样的提问，再忍不住鼻头的酸意。
怎么可以这样轻描淡写，但仔细忖量，好像理应这样的轻描淡写。毕竟一面是她生养于此的人类世界，有着稳定亲密的人际关系，过去、现在、将来都统统归属此地，另一面是有过羁绊但毕竟寥寥的童年际遇，随时都有被心理医生视作是童年臆想的可能。而在小白那里，长寿到近乎永生的神明，又应当以怎样的心情去看待一个人类女孩？但不管怎么样——
之后的肢体动作便快过了思考，等狄野千寻回过神来，自己便已经抱住了对方。
温热的，带着流淌不息的河川所具有的清爽气息。大抵是因为淅沥的春雨，赈早见被洇湿的衣服带着些潮意，这份潮意让狄野千寻心安。这样，她就不必考虑自己的眼泪濡湿赈早见的前襟而被察觉。
这个拥抱让赈早见微怔，但他随即伸手揽住女孩，右手轻轻覆在女孩身后蝴蝶骨所在的位置。
嘴角带着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笑容。

10 执念
原本便人烟稀少的水火天满宫属于贺茂祭的日子里，便更显得寥落。
窄小的入口处，粉色的枝垂樱花瓣被晚春风吹下树梢，轻悄飘落在篆有水火天满宫几个字的石碑上。直到有一只指节分明的手，用食指与中指无不怜惜地将其夹起，摊在另一手的掌心，又慢慢握紧。“哟，快三点，看样子，是不会来了吧……”黑直发及腰部的年轻女性喃喃自语道。果然啊，当时就不应该鬼使神差，觉得那个女孩当真遭遇过什么，毕竟对方也只是像小林一泉那样乳臭未干的年纪而已。
小林清漱理直气壮地忖量着，像是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也只是超出所谓“乳臭未干的年纪”几年而已。
“清漱姐姐要回去了？

10 执念
原本便人烟稀少的水火天满宫属于贺茂祭的日子里，显得更加寥落。
窄小的入口处，粉色的枝垂樱花瓣被晚春风吹下树梢，轻悄飘落在篆有水火天满宫几个字的石碑上。直到有一只指节分明的手，用食指与中指无不怜惜地将其夹起，摊在另一手的掌心，又慢慢握紧。“哟，快三点了，是不会来了吧……”黑直发及腰部的年轻女性喃喃自语道。果然啊，当时就不应该鬼使神差，觉得那个女孩当真遭遇过什么，而忽视对方也只是像小林一泉那样乳臭未干的年纪而已。
小林清漱理直气壮地忖量着，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也只是稍微超出所谓“乳臭未干的年纪”。
“清漱……你要回去了？”
正在小林清漱出神时，突然有身形从枝垂樱间倒坠下来。
那是个女孩儿，一头半长的浅色头发倒垂，暴露在外的额头饱满而白净，她扑闪着一双杏眼，有些恋恋不舍地、直直盯着小林清漱。她看起来就像是孩子堆里最乖巧的那个，理应一手抱着娃娃，一手揪着哥哥的衣角，用新鲜好奇又毫无棱角的目光打量这个世间。
而她也确实是这样的。如果不是身体的周围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微光，没有人会怀疑她或许不是人类。
“嗯，看起来要被放鸽子了。”小林清漱抬臂，很自然地将女孩从枝桠间抱下，口吻欣慰，“看上去好很多了，等小室醒来，你们就能够重新出发啦。”
“可是没有孩子了。”
女孩仰起脸，认真地答复道：“没有孩子愿意和我们玩啦，大家都一直盯着手中的小盒子，或者拉紧窗帘对着一个五颜六色、会说话的薄板，小室说那个叫做电视。小室说，比起我们，孩子更喜欢它们……”小林清漱沉默片刻，正在她忖量着措辞时，女孩儿却率先露出一个笑脸：“不过，还好没有消失喔，我和小室，都超级感谢清漱。”小林清漱闻言，揉了揉女孩头顶柔软的细发：“嗯，不会再消失了。”
就在女孩儿豪不排斥地接受着小林清漱的亲昵时，她突然又抬起头来：“有人来啦。”
等小林清漱听清楚那段由远及近的跫声时，女孩儿又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去了。等她重整好心神，抬眼便看到了喘着气的狄野千寻。“抱歉，我，我来晚了。”或许狄野千寻没有意料到小林清漱会立在天满宫的门口，她脚下一滞，随即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歉。
“再迟一会，我就走了。”
小林清漱下意识将双臂支起，交叠在胸前，故作冷淡道。
狄野千寻没有被女子的语气影响，她抬起头，看向小林清漱。对方此时的一张脸未施脂粉，没有了身处贺茂祭队列时昳丽绚烂的妆容，那眼眶周遭因为疲惫而产生的青黑之色便原本地浮现出来。但正是小林清漱面容上的疲倦，与整个脸庞现出的黄黄脸儿之感，让狄野千寻觉得可以亲近。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五一十道来：“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因为……那条河流，今天突然自己出现了。”
“……欸？”

10 执念
原本便人烟稀少的水火天满宫属于贺茂祭的日子里，显得更加寥落。
窄小的入口处，粉色的枝垂樱花瓣被晚春风吹下树梢，轻悄飘落在篆有水火天满宫几个字的石碑上。直到有一只指节分明的手，用食指与中指无不怜惜地将其夹起，摊在另一手的掌心，又慢慢握紧。“哟，快三点了，是不会来了吧……”黑直发及腰部的年轻女性喃喃自语道。果然啊，当时就不应该鬼使神差，觉得那个女孩当真遭遇过什么，而忽视对方也只是像小林一泉那样乳臭未干的年纪而已。
小林清漱理直气壮地忖量着，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也只是稍微超出所谓“乳臭未干的年纪”。
“清漱……你要回去了？”
正在小林清漱出神时，突然有身形从枝垂樱间倒坠下来。
那是个女孩儿，一头半长的浅色头发倒垂，暴露在外的额头饱满而白净，她扑闪着一双杏眼，有些恋恋不舍地、直直盯着小林清漱。她看起来就像是孩子堆里最乖巧的那个，理应一手抱着娃娃，一手揪着哥哥的衣角，用新鲜好奇又毫无棱角的目光打量这个世间。
而她也确实是这样的。如果不是身体的周围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微光，没有人会怀疑她或许不是人类。
“嗯，看起来要被放鸽子了。”小林清漱抬臂，很自然地将女孩从枝桠间抱下，口吻欣慰，“看上去好很多了，等小室醒来，你们就能够重新出发啦。”
“可是没有孩子了。”
女孩仰起脸，认真地答复道：“没有孩子愿意和我们玩啦，大家都一直盯着手中的小盒子，或者拉紧窗帘对着一个五颜六色、会说话的薄板，小室说那个叫做电视。小室说，比起我们，孩子更喜欢它们……”小林清漱沉默片刻，正在她忖量着措辞时，女孩儿却率先露出一个笑脸：“不过，还好没有消失喔，我和小室，都超级感谢清漱。”小林清漱闻言，揉了揉女孩头顶柔软的细发：“嗯，不会再消失了。”
就在女孩儿豪不排斥地接受着小林清漱的亲昵时，她突然又抬起头来：“有人来啦。”
等小林清漱听清楚那段由远及近的跫声时，女孩儿又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去了。等她重整好心神，抬眼便看到了喘着气的狄野千寻。“抱歉，我，我来晚了。”或许狄野千寻没有意料到小林清漱会立在天满宫的门口，她脚下一滞，随即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歉。
“再迟一会，我就走了。”
小林清漱下意识将双臂支起，交叠在胸前，故作冷淡道。
狄野千寻没有被女子的语气影响，她抬起头，看向小林清漱。对方此时的一张脸未施脂粉，没有了身处贺茂祭队列时昳丽绚烂的妆容，那眼眶周遭因为疲惫而产生的青黑之色便原本地浮现出来。但正是小林清漱面容上的疲倦，与整个脸庞现出的黄黄脸儿之感，让狄野千寻觉得可以亲近。
她深吸了一口气：“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因为……”但话到嘴边反而又踌躇。
狄野千寻无法不疑虑贸然直接将一起和盘托出的话，小林清漱没准会将自己送进医院看精神科。小林清漱低头从挎包里翻找着墨镜，一下对眼前的局势心知肚明：尽管上次这个女孩足够聪明，懂得拿捏言语微妙的界限去试探自己，但还不够——在进一步确定彼此的经历与进展前，她们两个都不愿意率先亮出自己的底牌。
但……
戴上墨镜后的小林清漱像是额外获得了一种安全感。她瞥了眼仍在嗫嚅的狄野千寻，既然目前的形势从明面上看是狄野千寻有求于自己，那么自己便先心安理得地不开口好了。
“那个，或许您知道神隐？”
纠结了半天的狄野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她想，或许没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