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小姐，别来无恙啊。”
来人没有敲门，轻车熟路地穿堂而过，走进里屋，一袭白衣还带着院中棠梨的飘香。
路小佳拎着一个食盒，里面装了一些除花生外平日他自己爱吃的东西，他没有照顾过什么人，也不知道马芳铃喜欢吃什么，就连答应叶开来梨花谷陪马芳铃一段时日这件事，他也是很不情愿地应承下来的。
“怎么是你？”马芳铃大半个身体伏在床上，枕着一只胳膊，她抬了抬眼帘，语气平淡无奇。
“有人拜托我来照顾你。”路小佳把食盒往桌上一搁。
“多谢。”马芳铃神色木然，“但不用你照顾我，让我自己一个人呆会。”
“你的命都去了半条，就算傅红雪来了你还能活着见他吗！”路小佳突然火了，他揭开食盒盖子，从里面端出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粥走到马芳铃跟前，“快起来，把粥喝了。”
马芳铃置若罔闻，鬓边珠钗摇摇欲坠。
“马大小姐，看看你这邋遢样子，谁会愿意来见你？”路小佳脸上有一丝嘲讽，他向来是个爱干净的人，眼前这个女人虽美，衣饰却不整到令他难以忍受。
马芳铃沉默着，依然不看他。
路小佳只好一手端着碗坐到床边，他知道女人都爱惜容貌，于是叹了口气说，“我说马芳铃，你这担惊受怕食不知味的样子真丑。”
“关你什么事。”马芳铃瞥了他一眼。
见她仍死气沉沉的，路小佳俯身一揽她的肩膀，把她拉了起来。
“走开！”马芳铃想要挣脱，却因为这两天滴米未进而使不上力道。
路小佳抓住她的手腕，声音中有一丝威胁的意味，“马大小姐金尊玉贵，是要我喂你么？”
马芳铃狠狠地瞪着路小佳，却又无可奈何，因为用力，她的脸庞稍稍红润了一些。
见她停止挣扎，路小佳把碗举到跟前，示意她自己接过去。
马芳铃慢吞吞地捧住碗，粥米扑面而来的清香让她感到了久违的饥饿，她抬头瞄了一碗路小佳，出于自尊，又迟迟不肯当着他喝下去。
“自己乖乖把粥喝了，桌上还有干粮。”路小佳看出她的顾虑，他站起身，语气有些嫌弃，“我去弄些热水，这么多天你也该洗梳了吧。”
看到门合上后，她才捧着碗小口喝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饿极了，这碗粥出奇的清香逼人，软烂的花生和稻米融合在一起，将她的低垂眼睛氤氲出一层水气。
因为忧心傅红雪，马芳铃毫无心思妆点自己，她在屋内洗梳罢了便走了出来，白衣白裙，未施一丝粉黛。
路小佳背对着她坐在院子里的梨树下，桌上摆了一盘花生，而他正在仔细擦拭自己的无鞘剑。
“外面风大，你出来干什么。”察觉到她的脚步声，路小佳没有回头，冷淡地说道。
“红雪曾说过这棵树上的果子成熟了就和我一起将它们摘下来。”她坐到路小佳对面轻声说道。
路小佳嗤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你知道傅红雪这个人虽然不善于表达，但是他说过的就一定不会无缘无故食言，”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离开了，你觉得呢？”
路小佳低着头用白布擦拭剑刃，面无表情。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忍不住问道，不由希望对面的人能说些附和的话，让自己心中安稳一点。
路小佳将布套裹住无鞘剑，“只是突然想起来你曾要出钱雇我去杀傅红雪这件事。”
他本以为马芳铃会因他的讽刺而生气，可她只是沉默了一下，出乎意料地没有否认，“没错，我和他总是在不断地误会和错过。”
“也许你们本来就不是天定姻缘呢？”路小佳说。
“不，”马芳铃摇头，盯着满树梨子，“傅红雪拔出了我的朝露剑。”
“你就是因为喜欢傅红雪？”路小佳冷笑，“幼稚啊，假如拔出剑的是个女人呢？或者是个老头子。”
“可你说的根本不会发生，事实就是只有傅红雪拔出了朝露剑。”
路小佳想起了叶开对他的嘱咐，傅红雪死了这件事，必定不可能瞒马芳铃太久，只有让她知道此事之前放弃对傅红雪的感情，受到的伤害才能最小化。
“其实，你不知道吧，朝露剑是魔教大公主花白凤年轻时的配剑。”
马芳铃盯着他，没有说话，她委实不知道这件事。
“与花白凤内功路数一致，血脉相关的人就可以拔出朝露剑，傅红雪虽然不是花白凤的亲生骨肉，可花白凤却为他换了一半精血。”路小佳的声调毫无起伏，“说这话的意思就是，你和傅红雪根本就不是上天注定，他能拔出朝露剑只是因为朝露剑是花白凤的，而他也是花白凤抚养长大的。”
话音甫落，仿佛晴天炸雷，马芳铃死死盯着他，惊惶失措，“什么？是这样吗？”
“你没想到？”路小佳站起身来，“我说马大小姐，你该不会真的相信算命先生说的话吧？”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和傅红雪不是什么上天注定，如果你只是因为他拔出朝露剑就喜欢他，那你现在大可不必一根绳子吊死了。”路小佳转身欲走。
马芳铃冲他大叫，“我爱上傅红雪，不只是因为他拔出朝露剑！”
“还有什么？因为他不听你的，不把你当成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你敢说起因不是这个？”
“闭嘴！闭嘴！”马芳铃用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花生倾洒在桌面上，有几颗弹跳到了地下。
她心中怒气把这些天的忧愁都冲散了，其实她一直暗暗压着一股火，只不过这几天无人来到梨花谷，怒气没处可发。她当然生气，气傅红雪言而无信，但此时此刻她更气在一旁说风凉话的路小佳。
“我说的不对吗？以前没有人敢忤逆你，所以你就觉得傅红雪很特殊？你要嫁给慕容明珠，你觉得傅红雪和他比起来真算是个好男人，所以你就喜欢他了？”路小佳没有回头。
“是以前过的太顺利，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所以才会使你对一段难以得到祝福的感情如此执着。”
“傅红雪对我很好！”
“我看他对无名居的花魁翠浓也很好嘛。”
“不许你胡说，否则我杀了你！”马芳铃眼底跳出一丝狠厉，她狠狠瞪着路小佳，赌气似的挤出一句话，“只懂得杀人的人，有什么资格评论我和傅红雪的感情，你有经历过吗？”
脱口说完这句话后，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马芳铃缓缓按着桌沿坐了回去，她有些后悔。可路小佳这几句话深深刺入了她的心底，每一句都让她更震怒。
不可能，她紧紧按着自己的额头，这段感情竟是的建立竟是因一件无稽之谈的事情而起吗？
路小佳背对着她，“两个人真正相爱，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是对等的。”
“对不起。”良久，马芳铃低声说。
路小佳哼了一声，向篱木栅栏走去，再也没有回头。衣摆振荡，马芳铃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挺拔却轮廓模糊。

“你这是去哪啊？”
有人跳到路小佳身后，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他知道接近过来的人是谁，所以没有回头，径直往出谷的小路走去。
“你怎么了？你在生气？”
“你怎么还没走？”路小佳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我怕你出岔子，所以想亲自过来看看，谁知还没进去就看到路兄你一脸杀气地过来了，”叶开搂住路小佳的肩膀，“怎么回事，跟马大小姐起争执了？”
“有这么明显吗？”路小佳愣了一下。
“你现在的表情就好像是……”叶开想了想，“有人当着你的面把你的花生扔到地下再用脚踩碎。”
“事实上也有人这样做了。”路小佳面无表情地说道。
叶开脚步一顿。
“说正经的，你是按照咱们之前计划好的对她说的吧？”
“是，所以她很生气，就发生了你刚刚说的事情。”
“她生气了？”叶开淡淡地笑了笑，“那说明你的话影响了她，如果她真的觉得这都是无稽之谈，又为什么要放在心上呢？”
“可你不是一直不相信傅红雪死了吗？”
“凡事都要做两个准备，我当初答应马大老板照看他女儿，如果傅红雪没死回来跟马芳铃双宿双栖那最好，万一他真死了，这样做也能让马芳铃好过一点。”
“你为马大小姐想的还真是面面俱到，”路小佳抱着剑，眸中冷光一跳，“心思多放在我妹妹身上些。”
“你说到哪去了，”叶开又贴了过来，“你知道我只是爱管闲事而已。你这是还有生意？”
“还有大买卖。我在幽兰谷建宅子支出一笔钱，你给的又太少，只能往后推了。”
“你建那么多宅子干什么？”
“不是说过吗，等我以后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就建很多宅子跟她隐居啊……”
“是了是了，你仇家太多，确实要建很多处……”叶开总结。
“我说，你有一点没想到！”
路小佳面色古怪地拍了拍叶开手臂，忽然停下了脚步，“如果傅红雪没死，马芳铃又被你让我说的这些话所激，突然不喜欢傅红雪了怎么办？”
叶开脚步一顿，扭头与路小佳面面相觑。
“我真没有想到这一点。”他说。

不分章节了，不定期写

马芳铃侧身躺在床上，窗子没有关，从窗格中可以看到空中静静的半轮残月，此时已近午夜，她却毫无睡意。路小佳自离开算起已经两日了，整整两日再也没有任何人来到梨花谷，谷中寂静的仿佛已被世间遗忘了，再也没有人同她说话，似乎时间又回到了路小佳来之前那些天。不同的是，她期盼傅红雪回来的同时心里还在反反复复回荡路小佳当日说过的话，这令她心乱如麻。
夜很深了，万物静默，仿佛连虫鸣声都消失不见。
马芳铃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梦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低声呼唤她的名字，声音由远至近。
“傅红雪？是你么？”马芳铃迷迷糊糊地呢喃。
“马大小姐，马大小姐……马芳铃！”有一只冰凉的手按了她的肩膀一下，她睁开眼睛，看到来人后吃了一惊，“路小佳？你不是走了吗？”
“起来，跟我走。”路小佳说，月光冷冷的撒进来，满屋像被鎏了一层薄银，他一袭白衣被染红了一大半，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马芳铃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不是我的血。这里不能呆了，快跟我走。”路小佳催促她。
“为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回来的路上和一队黑衣人起了冲突，他们中高手很多。有两个人跑了，我没有拦住，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他们一定会来。”路小佳简单地说。
“不……不行，”马芳铃正要站起，又仿佛想到了什么，“我走了，傅红雪回来怎么办？”
路小佳懒做解释，他不耐烦地抓住马芳铃的胳膊，想将她从床上拉起来。
面前的女人巍然不动。
路小佳的眼神中渐渐有了一丝怒意，“你走不走？”
“我不……”
她的话音未落，还没有来得及说出那个“走”字，路小佳就弯腰沉下肩膀，再顺势向上一带，轻松又有些粗暴地将她扛了起来。
“你干什么……！路小佳！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马芳铃吃了一惊，除了傅红雪，她还没有跟别的男人这样接近过。
这个方式简单而有效，路小佳一言不发地扛着她穿过后门，任凭她无力地拍打，马棚中两匹马儿被开门声惊醒，不安地用前蹄刨着土。
“乖乖听话，我就放你下来，不然就把你绑马背上。”他警告道，在马棚前停下脚步。
“路小佳，我真讨厌你！”马芳铃眼圈红了，恨恨地说道。
“意料之中。”他淡淡说。
“你要带我去哪？”
他把两匹马牵了出来，马芳铃只好选了一匹跃了上去，仍然不死心地质问。
“药山温泉，幽兰谷。我在那里有座小院子。”路小佳也翻身上马。

二人借着月色从后山的小路绕行，有微微夜风吹过，带着些凉意，说不出的舒适宜人，这让马芳铃闭锁了多日的心仿佛舒展了。
“你不是号称世间最快的剑吗？为什么还怕那些人？”她回想起适才路小佳对自己的无理，很是不忿。
“我只是不想多生是非，可我收了叶开的钱，要保证你的安全，带你走是最简单的方式了。”
“叶开？叶开究竟给了你多少钱啊？”
等了一会，四周只有马蹄飒踏的声音，路小佳没有说话。
“你和叶开，性子确实有相似之处，”马芳铃吐吐舌头，总结道，“都爱管闲事。”
“是吗？”路小佳哼了一声。
“那现在，我不管你，你怎么办？”他猛地勒了一下缰绳，看着不远处的阴暗树林，慢慢说着。
“嗯？”马芳铃不解地回头看他，急忙呼喝了一声，马蹄打着转，惯性使然又向前走了几步。
呼地，一股急冽的风破空而至，四周是一股森森的冰冷气息，这是一枚暗器，但它被漆成了黑色，在这浓重的夜里，像只蝙蝠在低空俯冲，向着它早已瞄准好的猎物。
她只来得及躲闪了，因为她不可能辨别风中的暗器方位再抬剑格挡，于是选择了最保险的方式——她向后倒去，整个身体朝上贴在了马背上，她的腰肢柔韧，这一下猛地过力不算什么。眨眼的功夫，她贴身在马背上，只能看到暗器划破空气的细细的轨迹，如果路小佳没有出言提醒，如果她的马再向前一步，一切就都来不及了，这种高度和力度，暗器会穿透她的脖颈。
整个天地间仿佛倒了过去，路小佳的马就在她的身后，暗器需要划过这段不远的距离，而看似瞬息的时间已经足够天下最快的剑做出无数动作了。身后的人没有拔剑的动作，可剑刃已经在漆夜中闪过寒光，她看到了这枚暗器破空的轨迹，但却没有看清路小佳是怎样出这一剑的。
“叮……叮当。”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路小佳轻描淡写地一剑使这枚暗器失去了力量，滚落到地下，又撞上一块石子。
“怎么回事？谁让你出手的？”密林中一个有些不满地声音打破了沉默。
“失手失手……因为感受到一个人的杀气，所以下意识地就……”另一个声音赶紧接道。
路小佳心中动了一下，兵器只要沾染过血，挥剑的人身上就会有杀伐之气，他是天下最出色的杀手，压制自身的戾气再容易不过，但无论怎样掩盖，还是会被同一种人感受到，同样历经杀场，在血雨中游弋过并且活下来的人才能与之共鸣。他的右手手虎口还有些微微发麻，这些人和他回梨花谷时碰到的那队人完全不一样，这些人的武功见识高出不只一层。
“请问阁下是傅红雪傅大侠吗？”第一个声音还算彬彬有礼地问道。
良久地沉默。
看来江湖上还大都不知道傅红雪可能已经死了，路小佳想，就让他们在这里慢慢等下去吧。
“不是。”他说道。
“失礼了，”男人在黑暗处道，他仍旧没有现身的意思，“我的人太冲动，让马大小姐受惊了。”
马芳铃回头看着路小佳，这些人太过奇怪，不像是武林中任何一派，他们武功高绝，守在这条下山的路上，只为了等待傅红雪。
路小佳向她使了个眼色，他不想跟这帮人起冲突，马芳铃身手平平，在以多敌少的情况下，很难保证全身而退。
“走吧。”他低声说，剑仍旧没有放下。
两人驱马向前，四周又静下来了，密林中的人没有出手阻拦。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老大，我们为什么不带走马大小姐逼傅红雪出来呢？”
马芳铃的神经绷紧了。
“是……对啊，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害得我们在这里白等了这么多天。”
“我也是见到马大小姐忽然想起。”
“继续走，别回头。”路小佳见她肩膀动了一下，开口提醒道。
可密林中涌动起来了，仿佛蜂群出动，无数细小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这些人足有十九个之多，个个都修为不俗。
“嗨！”一个男人慢慢从林中走了出来，他挠了挠头，“用一个女人来威胁傅红雪，不是君子所为啊。”
男人瘦而高，一袭青衫，眉峰高远。他的面孔并不老迈，甚至可以说还算年轻，可是透着沉沉的惫感，让人看不出来年纪。而他身后像是快速集结了一个军队，隐隐的黑影整齐排列开来，路小佳和马芳铃仍没有回头，这条窄路上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可您也并不是君子啊。”男人身边有人说道。
他在黑暗中点了点头，悍然喝道：
“马大小姐，还请留步吧！”

这一声仿佛白日鸣雷，马芳铃心神一震，不自觉地勒住缰绳，胸间有如擂鼓，她身体尚未完全养好，又多日少食，受此一惊只觉得恶心欲吐。
从第一个字出口，这男人的气质仿佛完全改变，满是奋狂恣意，这句话同时还运动了澎湃的内力，他身后的黑衣人同时侧耳，气血为他的浑厚内力震动。
除了路小佳。
他在马芳铃身后止步了，他冷冷地抛出一句话来，“你想带马芳铃走，你有这个本事吗？”
“那么来试一试吧，我初来乍到中原武林，只听人说傅红雪有天下最快的刀。可我看到你的剑也很快，在见到傅红雪之前，你会是最让我惊喜的人吗？”男人低声说道。
然后他出手了，他的衣袖中滑出一柄短刀，刀身细长，几乎与刀柄齐平，泛着森森的寒光。
他身后的人得到了无声的指令，自然向后退开。
“你在马上别下来，离我远一点，但也不要太远。”路小佳低声对马芳铃说，紧接着他展剑在手，旋身越过马背，身影在空中飞速递进，没有带起一丝流动的风，他不握剑的时候，眼神矜淡，眉如远山，但他握住剑的时候，这种气势才如山洪倾泻，没有人会怀疑，他就是当今武林剑道的顶峰。
没人能看清楚这一剑的轨迹，男人的刀旋转向外侧，他反手握刀，也没有人看清他是怎样格挡这一剑的，周遭升起金铁相交的嗡鸣。
男人的短刀随着两两相击声绵延而上，路小佳足下一顿，蓄势与他的刀光疾擦而过，剑尖虚点男人的肋下与颈间，他一共挥出三剑，可因为太快，只像连贯的一招。男人紧追而上，他的刀沿着两人同时移开的肩膀一跳，路小佳亦倒握飞旋的剑柄，将剑刃递了进去，斜刺在尾随而来的刀光上。
刀剑悚然相击，伴随着两丝跳跃的火星，无鞘剑的剑身震动，瞬间将短刀压下几寸，这掠人心魄的对招就发生在瞬息之间。
“你的确是值得留心的对手，可还不够阻止我带走马大小姐。”男人淡淡地说，“只是这样了吗？”
目光相对，两人距离很近，刀和剑冷冷地横亘在中间。
“其实我也用剑，只不过不常在人跟前显露，”男人继续说道，“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
“可是这句话用在我身上已经失败过一次了。”路小佳轻声说道，眼里有一丝冷冷的笑意。
男人喝了一声，猛地震开双臂，撤回被路小佳格挡住的短刀，他提身而起，如虎狼般扑击，他本是反手用刀，这时候刀身却倏然沉入了刀柄，而另一端刀柄底部的位置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凌厉地切割着空气，突出一节又一节泛着白光的利刃，一共三节， 原本折叠在刀柄中。这把武器前面是刀，后面是剑，男人用反手刀，震出剑刃后他便不用再改变握剑姿势。
路小佳抬肘与之相格，他马上发现这个男人在剑术上的造诣远胜于刀，他的刀虽然不如傅红雪狠厉，但亦是行云流水，而他还可以用剑，刀术与剑术完全相悖，他确实可以让很多人措手不及于他迅疾的剑势，这几乎同路小佳先前用几招速度一般无二。
路小佳转剑背身，从腋下斜刺，两人交换位置，他踏宴而起，染了血迹的白衣在半空飘飞，剑脊一弹，仿佛一道匹练大开大阖地展开，在他澎湃的内力推持下自鸣不已。
“早就说过，这天底下所有的剑，在我面前，都得收起来！”
男人心中一动，他瞬间意识到自己托大了，路小佳的剑的确快，这风雷般的剑势与他矜傲的神情都让男人有了一争高下之心，他知道自己的剑术在南疆无可匹敌，所以他大多时候都用刀，这把短刀另一端的折剑也确实没有几个人领会过，见过的人都死了。
在适才用刀与之过招时，路小佳极精细的招式被化繁为简，他以为这样已经发挥出最极致的速度。
但没有，因为只有同样使剑，才能印证那句话——在路小佳面前，天底下所有的剑都得收起来，不管是中原武林还是莽荒的南疆之地。
男人再次开口了，这样的对持对于内力的消耗是显而易见的，而开口说话则更容易倾泻胸臆中提起的那口“气”。
男人声音中透露着赞许，“有样东西我是准备给傅红雪的，可是中原济济人才，我忍不住现在就要一试了。”
“如果你的表现令我满意，马大小姐今日便可以走！”这句话声音很低，只有照面的两个人才能够听到。男人再次振袖，可他不是为了变招，最后一个字出口，他一整式剑招正好收尾。
但此时却起了变故，一道白虹般的人影折回，在月下仿如一只伶仃的骨蝶，带起空气中阵阵涟漪。

马芳铃持剑突刺，这一招最直接但却最难回避，男人剑势已然尽了，路小佳也因他刚刚的低语收剑在侧，谁也没有想到马芳铃突兀地闯了进来。
男人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他的剑柄上镶嵌着黑白的珠玉，在芳铃入阵瞬间他触碰其中一颗，一只小小的枯虫掉了出来，遇到空气瞬间化为尘粉。
路小佳一惊，虽然无风，可他感觉到这股尘粉散开了，马芳铃刺向男人的这一剑没有什么破绽，而他也在旁侧，所以他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发声，但他没有想到与此同时男人的动作确是扭动机鞘放出什么毒物似的东西。
紧接着他看到男人又动了，折剑再次举了起来，削向马芳铃右肩。
不，这不对。
路小佳心中一震，这男人一直用的是右手剑，他的折剑一直握在右手，可现在他变成了左手握剑，他不可能做到右手持剑拇指扭开剑鞘上的机关瞬间切换左手再抬剑去回击。
是左边还是右边？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他闭上眼睛，向马芳铃左面再次挥出无鞘剑。
仿佛打破镜像，可马芳铃没有破出这阵迷雾，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到的全然是相反的，路小佳睁开眼睛的瞬间，男人的剑还没有挥落，马芳铃已然自己撞进了他向左劈斩的这一剑的范围之中。
还来得及。
路小佳翻身暴起，他在半空中握住她的肩膀往怀中带去，两人在空中挪换位置，同时他剑锋一转，反手向后抵挡，这是负剑防御的姿势，他看不到男人下劈的距离，如果这一斩低于他肩膀与剑刃的夹角，就能完全规避。
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的声音紧随而至，马芳铃狠狠撞进路小佳怀中落地，眼前的事物仿佛又恢复了原态。
可路小佳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像燃烧了起来。
时间太短了。
拉开马芳铃的同时已经不能再转身，他只能选择背对抵挡，他没有完全预估对男人这一剑的高度，无鞘剑替他卸了大半的力，但一节剑身还是顺着他的肩膀切了下去。
“路小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看到的是完全相反的？”两人凑的很近，马芳铃的下颚贴在路小佳的肩膀上，看着瞬间喷涌出鲜血的肩膀，脸色惨白。
“你用了三次呼吸的时间脱离了我的‘双镜引’，出乎意料。如果不是为了救马大小姐，你有无数种方法破这一剑。”
血珠汇聚成流，顺着路小佳的手臂淋漓而下，又汇聚到他手中无鞘剑的血槽中。这一剑很深，切入的同时，男人反转剑柄，将伤口扩大了一倍，如果他没有用无鞘剑卸力，这一剑几乎能削断他整个肩胛。
“是什么东西。”路小佳低声说。
“一种蛊虫，范围之内目光所及一切都是反向的，当你去抵挡你眼睛看到的一招时，真正索命的剑已经斩下了。”
路小佳没有转过身，马芳铃呆呆地握着他的胳膊，她很后悔自己冲动的一剑，如若不然，男人这一斩其实还比路小佳慢了一次呼吸的时间，以他的速度确实有无数种方法抵挡。
“听我说，”他轻声说道，挣开被马芳铃紧握的另一只胳膊，单手按在她的背后，“我左手还能握剑，我会尽量争取时间，你自己往北去，叶开知道你如果不在梨花谷会去哪里。”
“我不走了，”马芳铃摇摇头，“如果不止血，再运功你会死。”
“***。”路小佳额头上凝结出一层冷汗，他忍痛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就现在。”
“我就不滚！”马芳铃脸色变了，她眉峰一挑，显然很不满意他的态度，“你最好别用使唤下人的口气跟我说话。”
“等等……”男人在一旁尴尬地挠了挠头，“我并没有打算食言啊，你们走吧。”

“你玩什么花样？”马芳铃回头喝问。
“我的意思就是，你们可以走了。”男人平静地说，“你们不走我先走了。”
他果真收起了折剑，准备转头向密林而去，走了两步又从腰襟中掏出一只陶瓶扔给马芳铃。
路小佳转身与他对视，男人眼低仿佛有刀光一跳。
“这是南疆最好的止血药剂，在你痊愈之前最好不要再用剑，不要让这只手臂废掉，”男人低声说，“因为我们还会见面。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游况。”
说罢，他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跟着他大队的黑衣人也像潮水似的散去了，黑夜里听不到他们有丝毫沉重的脚步声，只有游况隐隐的声音传来，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他似乎还在唱曲儿。

好看，还有吗

“怎么又放马小姐走了，那个人受了重伤，他拦不住我们的。”
游况疾步如飞，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又跟上一个人，这是另一条离开梨花谷的路，他知道游况又改变计划了。
“因为我知道他是谁了。”游况淡淡地说，“本来只是猜测，可我听到他说他左手也能使剑，就知道了。”
“谁？”
游况仿佛想起来什么，脸色瞬间变了。
“一个我很讨厌的故人。所以我不想杀他，只是想小小报复他一下。”他冷冷地说道。
“我们现在就离开么？”
“是啊，还等什么呢？他骗了我，我们充当先锋在这里等不会前来的傅红雪，他肯透露这个消息给我们是因为他也不确定傅红雪会不会来。他大概还安排了人吊在我们后面，想着渔翁得利。”
“要回击么？”身旁的人低声问道。
“不用了。他真以为我是什么初涉江湖的井底之蛙么。我带着你们在南疆走过的每一步路都血流成河，现在我们来中原了，这里也一样要成为我们的主场。”游况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我当时在他面前展示‘双镜引’、‘幽柯梦’，他虽然赞叹这些南疆的蛊虫，但我表示可以赠送他以换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找我要了‘魑媚娘’。因为别的蛊的存在，他丝毫没有怀疑。他想着一个女人，在他眼里不论是迷人心智还是功力增长都敌不过他想得到这个女人的心。”
“可是，‘魑媚娘’只是作玩笑之用，这只蛊是不存在的。”
“是啊，我骗了他，我告诉他这种小小的蛊虫只要研血化粉喝下去，什么样的女人都会爱上他，这当然是假的，‘魑媚娘’只是那些南疆女人编造出来玩乐的。”
“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一个不爱你的女人改变心意。”

“对不起。”马芳铃低声说，她看着路小佳肩膀上被鲜血漫透的衣衫，眼中闪过惊惧与懊悔。
“道歉的话以后再说吧。”血液大量的流失，他的面色如同苍雪。
“我给你上药！”
“不，”路小佳推开她的手，“先离开这里，已经有太多人知道这里的存在了。”
“你先上去。”马被牵了过来，她接过路小佳手中的无鞘剑，默默地看着他明显因为肩膀上的伤口而有些不稳的动作，在他上马后也一踩铜蹬跨坐在他身后，马儿平缓地迈开前蹄。
“你干什么？”路小佳愣了一下。
“一边走我一边帮你上药。你只用一只手怎么握得住剑和缰绳？”
“这点伤也不算什么的。”他淡淡地笑了起来，清隽的眉眼中没有一丝责备的意思，像在安慰妹妹一样和煦。
“这时候就不要逞强说废话了！”马芳铃撕开了他肩膀破碎的衣料，眼前的伤口让她心中一惊，游况那柄奇异的折剑没有任何留情，这一斩切切实实能够瞬间让一个人失去战斗力，而他剑上刻意锻打出的血槽也不仅仅只是能让人废掉一只手臂。虽然看不到路小佳现在如同纸般的面色，但她毫不怀疑，如果不止住血他真的会死。
衣袖被整个撕了下来，露出下面被鲜血浸满的半边精壮的身体。
陶瓶口用热蜡密封着，芳铃咬开上面的圆环，小心地抖出里面的药粉，均匀地洒在路小佳的肩膀上，这药有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味。
可粉末散开的同时，路小佳的脑中轰然一响，握着缰绳的手瞬间收紧了。眼前本因失血而发黑的感觉突然变了，此时什么都看不到，漆黑的夜空中迸发出令人目眩的白光。
这是如同身处火狱撕裂魂魄般的剧痛，造成伤口的这一剑的疼痛对比起来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他不经常受伤，可也受过不少伤，但就算是几近致死的伤势带来的痛感他也还可以忍受，因为都与此时不同，他觉得自己看不到也听不到了，五感在消失，神智也在涣散，耳边马芳铃在说着什么，可他听不清楚了，仿佛满堂的风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
这像是能令人锥心刺骨的剧毒。
怕疼痛吗，可你应该感到欣慰，这是你还没有死去的唯一证明。
路小佳心中荡起一个低低声音，昔年荆无命对他的训诫历历在目。
如同跌进了深深的悬崖，除了下落带来的失重感再无其它，他不知道自己是昏过去了还是醒着，他不想就此坠落下去，但是也逃不出这晕眩的白光，他的眼前没有任何东西，像是一个人走在漫天的风雪里，天地都如同惨白的帐缦猎猎作响，而他感觉不到冷，因为有烈焰在焚灼着他。
“不要死。”
一个女人清晰地在他耳边重复这三个字，带来一股冰雪似的冷意，瞬间将灼烧感压过，路小佳打了一个寒颤，坠落感长鲸吸水般地消失了。
“师父，我不怕痛啊。”他轻声说。

路小佳睁开眼睛，他们还在马背上，四周仍是无尽的黑夜，另一半没有染血的衣衫被冷汗打的湿透。他感到肩膀上的极致的灼痛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痒感。
他扭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借着淡淡的月光可以清晰的看到血已经凝固了，
“你没事啦！”马芳铃眼中满是惊喜。
“这真的是最好的药么，”路小佳沉默了一下，“为什么有一种被他作弄了的感觉。”
“可血已经止住了。”
路小佳听出她语气中的喜悦，仿佛是大力松了一口气，这份喜悦迅速跳上眼角眉梢，使她的面孔鲜活不少。
“哟，你还挺关心我的嘛。”路小佳故意拉着长长的尾音，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是不是意识到自己是个大累赘了？”
马芳铃出乎意料地没有说话，她沉默着，四周只有风声和马蹄声。
“不是。”
过了半晌，她才低声说道。
“我背弃了我爹，傅红雪又杳无音讯，我怕你死，是怕自己被世间遗忘。”
她坐在路小佳身后，用力把自己的一条锦帕撕扯成条，她不敢做出幅度太大的动作，怕不小心碰到眼前狰狞的伤口。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直到傅红雪回来，你是这样答应叶开的吗？”她突然问道。
这次轮到路小佳沉默了，直到傅红雪回来？他在心里冷冷地笑，傅红雪还能回来吗？没有人知道，其实包括叶开也只是不愿意承认他可能已经死了的事实。傅红雪如果回不来了呢，自己花心血在幽兰谷建的院子难道要送给马芳铃住？他在心中腹诽着，背脊僵硬了一下，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
“对不起，这样说是有些自私了，”马芳铃自言自语地说道，“其实很久都没有跟人静下来说说话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些不安，越是这样就越想有个人跟我说话，可梨花谷只有我自己，就只能在黑夜里枕着胳膊听虫鸣，听到几千声的时候节奏才突然有了变化，于是我就能睡着了。”
她把撕扯开的锦帕包在路小佳的伤口上，“这样就不会沾染到尘砂。”
“是的。”路小佳点点头。
“我其实不太会帮人包扎伤口的，”马芳铃盯着自己打的乱七八糟的结，“不要介意，反正血已经止住了。”
“我是说，我是这样答应叶开的。替他照看你，直到傅红雪回来。”
马芳铃一愣，她知道路小佳是一言九鼎的人，眼前这个男人的承诺让她心中安然了一些。
“叶开哪来的这么多钱啊。”
“什么？”路小佳没有反应过来。
“雇你很贵啊，他一定给你很多钱，你才会接他这单生意吧。”马芳铃轻轻说道，伸手整理着潦草的“绷带”。
路小佳哼了一声，“此番恐怕他还得加钱，不然我的伤岂不白受了。”
无鞘剑隔在两人中间，身后一只素白的手臂越过路小佳的腰身替他握着缰绳。
“你身上似乎有很多伤啊。”
虽然只露出了一边身体，却已经能看到他身上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伤痕，大多都是旧伤了，伤口早已愈结出白色的疤痕，但仍旧让人看了发怵。
“常年行走江湖的人，怎么可能不受伤。”
“你有这样快的剑，很难想象这些伤都是怎么来的啊。”
“所以我只是受伤，而对方已经死了。”
“可以说说这里是怎么伤到的么？”马芳铃指着他腰畔一条蜿蜒到肋上的刀痕，这应该是及其凶厉的一刀，而腰腹却是身体上最为关键的部位，通常人不会留任何破绽给敌手进攻。
“不可以。”路小佳说。
马芳铃不说话了，他没有回头却也能感觉到背后的女人抱着胸冷冷地瞪着他。
“怕吓到你。”他轻笑了一声。

如果傅红雪没有死，马芳铃却不喜欢他了。。。那简直喜大普奔，我铃值得更好的，快跟路哥在一起吧

好看，越来越好看，楼楼，再多发一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