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o.虚诞》
星球鳞片闪闪的躯体形成蜿蜒的宇宙之蛇。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另一个人》
“存在即永恒；诞生即虚无；信仰即奥义。”
篝火在龙骨巨像上昂首屹立。
几近破晓时穹宇色泽是沉淀的灰暗，仓皇流窜的焰束在山谷口矗伫的黑褐骨架前偃旗息鼓，它如神灵显验般起舞的浓影在青铜铺就的广场地面张狂盘旋。
礼赞与歌又唱。
“我们谛听您的诲教，令乌拉诺斯之息助双翼直入苍穹；我们敬畏您的诞节，正如我们敬畏黑暗与鏖戮、正义与裁决。”
黑龙祭司手握亡鸦栖居的长杖高声脉咏，摩肩擦踵的人民颈环交错参差的骨牙项链。他们饮下加调料的猩红酒，穿梭于地上的燎原烈火中舞蹈。
“这圣灵之日，我们高唱骨牙节的喧闹。”
传闻骨牙节是为庆贺世上第一条龙的诞生，我们的先祖开辟山谷与巨河创立北域上的强盛王国。黑龙从黎明共饮至深夜，青钢漆器内盛放石榴红的漾荡的水。血酒以秘方调制，龙巫药剂凛凛发光，让脾胃贯穿怒吼之焰。
我喝下甜腻汁液，陷入沉眠。
耳畔仍有颂歌道唱，倚叠不息。族人高擎的火把形成蜿蜒长蟒，吞吐云雾地将我裹入腹中。长者用枯柴手指合拢我眼眸，音声祥和。
“睡吧，先祖将赐您指引的梦境。”
我在梦里醒来，在梦里目睹了一位精灵的生平。
我的灵智虚浮地在穹窿下俯瞰数千年存于古籍图景中的大陆，那时西域的郁绿巨林未曾具庇护兽人的庞壮规模，古远之族仅有精灵与兽族，而长庚星仍永不落于地远平面。神祝福的生物在毗邻流贯陆地的长河周筑下林地王国，木神雅梵娜之力令草叶生息，兽灵狂热。
名为埃德加的精灵却生于几近战乱的极恶时代。天启纪元由天象的堕落伊始，气候紊乱与恐惧动荡紧随其后。他的族类在争夺领域与迁徙存亡中逐渐衰减，亡灵重又以冥府之握支配它们忌惮但觊觎的、神祗不再护佑的土地。
我眼看他流离失所而被迫向西域寻求荫蔽。草梗蔫黄的原野上腥兽与贪餍的人在梭巡着猎物，月夜后冥府怪物啜饮生灵，生灵又化作新的可怖死灵。秃鹫最钟爱的季节莅临，它们的脓黑翅翼煽动血红的风。
埃德加的亲朋已然死去。他须吮吸他们的骨血以支撑自己走向仍不知晓的终点，他由造物主吻遍的面孔因嗜啖生肉而绞出凌厉摄人的锋线，他纤长的喜奏竖琴的手指罅隙中凝固有未腐败的戾狠。
他在竭蹶之行中嘶声祈祷，以理智与信仰呈作微薄贡品。
“我要做比兽物更残暴的兽物，我要做比亡灵更阴狠的亡灵；我愿将纤柔外貌铸为嶙峋骨翼，把挽弓之手斩作噬人之风。我不会被极恶侵身。”
“因我要成为极恶。”
我已辨认不出他的原本模样。
埃德加的巩膜因习性而腾盛起辉熠如地火，眉峰与唇颔皆淬炼出钢铁锋针的弧度，蕴蓄堆集的血垢令浅金发色绷成褐石的黑。他的肩胛骨抻长笔挺地耸峙着，孤戾的高塔般昭示对神赐造物的躯壳的不满。
他向西域步行，从平原步入苍葱绿林，将死兽遗弃身后，猎物骨殖削造的白刃愈发寒凉尖锐。我看他学会攒火与奴风，学会驱使不死魂灵与制配恶毒巫药，学会驾驭元素与万物。
我看他将过往同自己淋漓尽致地剥离，再耸人听闻地把自己打炼成一个全新的物种。埃德加已然不能归属于精灵，他从古旧记忆中拼凑出一个佶屈聱牙的词汇。
——龙。
“我靠那加给我力量的，凡事都能做。
深渊在我，我必报应。”
我终于醒悟，这场充塞腥血淋漓的长梦以讽刻口吻叙述了黑龙之诞。我们并非神灵造物，甚至状如畸形怪态。然而精致皮囊在宁和时代兴盛，骸骨之爪才能存留于天启。
埃德加于雨夜伸展出广迭蝠翼。他最后的隶属精灵的部分退成物竞天择的结局，铬石黝黑的墨涂抹在骨架与黏连皮肉的筋膜上，炼狱蝰蛇的图腾在线束扭曲的徽纹中显现身影。他嘶吼且痛哭，他巨大的悲哀令风暴混乱地颤动，群山万壑与夜幕星河向他臣服，他挥舞掌心犹如挥舞地脉。狂欢与巅峰的苦累将他的血脉脏器滚呛于火再重塑成不灭的焰芒，固执地攫取他的神志又注入嗜食的癖好。
他在雨柱中高昂眉峰尖凛的头颅，瞳中烧着地底之火。他看向我，眼神相触时远古召唤令龙血在我沉睡的躯壳中沸腾至热。
埃德加的灵魂在与我对话。
“我的族裔，我的同胞；你又见证了灾难起始的那夜，你还目睹了奇美拉未曾消亡时的黑暗亘域。厄里倪厄斯附身于我的骨殖，它长存于我族的脊髓内。我的骨骼刚硬如铁，旧日的我死在途中。”
“世上本就没有龙。”
他的阴霾的眸看我，造物主曾泵涌予他活力又夺去，他的身躯瘦削嶙峋如山岩而骨翼猩红如血月，额间密鳞有日阳之光。
“我名为幽灵。我在法则上不存在，而我要我在现世存在，便有了我的存在。”
骨牙颈链相撞的脆响将我从极夜中闹醒，龙骨巨像前的篝火余烟像喉音低微的歌谣般停歇下来。聚宴后的倦怠拥我入怀，鸦鹊在耳畔无休止地聒噪那重复的、令我厌弃的句段。
“欢迎成为龙，伊芙琳·瓦格里。”
有人如情人厮磨般低柔细语，长风将蜷曲如藤蔓的叹息送至我前。我的心脏仍在欣喜地泵动，它反复咏叹着埃德加告别的箴言。那些刻于高伟碑文的字词重又拼凑成含蕴深远的诲导，把我的记忆当做木质写字台横斜妄为地书写。
他的音容愈加明晰，正像他留存的一切。
“存在即奥义；诞生即永恒；信仰即虚无。”
星球鳞片闪闪的躯体形成蜿蜒的宇宙之蛇。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另一个人》
“存在即永恒；诞生即虚无；信仰即奥义。”
篝火在龙骨巨像上昂首屹立。
几近破晓时穹宇色泽是沉淀的灰暗，仓皇流窜的焰束在山谷口矗伫的黑褐骨架前偃旗息鼓，它如神灵显验般起舞的浓影在青铜铺就的广场地面张狂盘旋。
礼赞与歌又唱。
“我们谛听您的诲教，令乌拉诺斯之息助双翼直入苍穹；我们敬畏您的诞节，正如我们敬畏黑暗与鏖戮、正义与裁决。”
黑龙祭司手握亡鸦栖居的长杖高声脉咏，摩肩擦踵的人民颈环交错参差的骨牙项链。他们饮下加调料的猩红酒，穿梭于地上的燎原烈火中舞蹈。
“这圣灵之日，我们高唱骨牙节的喧闹。”
传闻骨牙节是为庆贺世上第一条龙的诞生，我们的先祖开辟山谷与巨河创立北域上的强盛王国。黑龙从黎明共饮至深夜，青钢漆器内盛放石榴红的漾荡的水。血酒以秘方调制，龙巫药剂凛凛发光，让脾胃贯穿怒吼之焰。
我喝下甜腻汁液，陷入沉眠。
耳畔仍有颂歌道唱，倚叠不息。族人高擎的火把形成蜿蜒长蟒，吞吐云雾地将我裹入腹中。长者用枯柴手指合拢我眼眸，音声祥和。
“睡吧，先祖将赐您指引的梦境。”
我在梦里醒来，在梦里目睹了一位精灵的生平。
我的灵智虚浮地在穹窿下俯瞰数千年存于古籍图景中的大陆，那时西域的郁绿巨林未曾具庇护兽人的庞壮规模，古远之族仅有精灵与兽族，而长庚星仍永不落于地远平面。神祝福的生物在毗邻流贯陆地的长河周筑下林地王国，木神雅梵娜之力令草叶生息，兽灵狂热。
名为埃德加的精灵却生于几近战乱的极恶时代。天启纪元由天象的堕落伊始，气候紊乱与恐惧动荡紧随其后。他的族类在争夺领域与迁徙存亡中逐渐衰减，亡灵重又以冥府之握支配它们忌惮但觊觎的、神祗不再护佑的土地。
我眼看他流离失所而被迫向西域寻求荫蔽。草梗蔫黄的原野上腥兽与贪餍的人在梭巡着猎物，月夜后冥府怪物啜饮生灵，生灵又化作新的可怖死灵。秃鹫最钟爱的季节莅临，它们的脓黑翅翼煽动血红的风。
埃德加的亲朋已然死去。他须吮吸他们的骨血以支撑自己走向仍不知晓的终点，他由造物主吻遍的面孔因嗜啖生肉而绞出凌厉摄人的锋线，他纤长的喜奏竖琴的手指罅隙中凝固有未腐败的戾狠。
他在竭蹶之行中嘶声祈祷，以理智与信仰呈作微薄贡品。
“我要做比兽物更残暴的兽物，我要做比亡灵更阴狠的亡灵；我愿将纤柔外貌铸为嶙峋骨翼，把挽弓之手斩作噬人之风。我不会被极恶侵身。”
“因我要成为极恶。”
我已辨认不出他的原本模样。
埃德加的巩膜因习性而腾盛起辉熠如地火，眉峰与唇颔皆淬炼出钢铁锋针的弧度，蕴蓄堆集的血垢令浅金发色绷成褐石的黑。他的肩胛骨抻长笔挺地耸峙着，孤戾的高塔般昭示对神赐造物的躯壳的不满。
他向西域步行，从平原步入苍葱绿林，将死兽遗弃身后，猎物骨殖削造的白刃愈发寒凉尖锐。我看他学会攒火与奴风，学会驱使不死魂灵与制配恶毒巫药，学会驾驭元素与万物。
我看他将过往同自己淋漓尽致地剥离，再耸人听闻地把自己打炼成一个全新的物种。埃德加已然不能归属于精灵，他从古旧记忆中拼凑出一个佶屈聱牙的词汇。
——龙。
“我靠那加给我力量的，凡事都能做。
深渊在我，我必报应。”
我终于醒悟，这场充塞腥血淋漓的长梦以讽刻口吻叙述了黑龙之诞。我们并非神灵造物，甚至状如畸形怪态。然而精致皮囊在宁和时代兴盛，骸骨之爪才能存留于天启。
埃德加于雨夜伸展出广迭蝠翼。他最后的隶属精灵的部分退成物竞天择的结局，铬石黝黑的墨涂抹在骨架与黏连皮肉的筋膜上，炼狱蝰蛇的图腾在线束扭曲的徽纹中显现身影。他嘶吼且痛哭，他巨大的悲哀令风暴混乱地颤动，群山万壑与夜幕星河向他臣服，他挥舞掌心犹如挥舞地脉。狂欢与巅峰的苦累将他的血脉脏器滚呛于火再重塑成不灭的焰芒，固执地攫取他的神志又注入嗜食的癖好。
他在雨柱中高昂眉峰尖凛的头颅，瞳中烧着地底之火。他看向我，眼神相触时远古召唤令龙血在我沉睡的躯壳中沸腾至热。
埃德加的灵魂在与我对话。
“我的族裔，我的同胞；你又见证了灾难起始的那夜，你还目睹了奇美拉未曾消亡时的黑暗亘域。厄里倪厄斯附身于我的骨殖，它长存于我族的脊髓内。我的骨骼刚硬如铁，旧日的我死在途中。”
“世上本就没有龙。”
他的阴霾的眸看我，造物主曾泵涌予他活力又夺去，他的身躯瘦削嶙峋如山岩而骨翼猩红如血月，额间密鳞有日阳之光。
“我名为幽灵。我在法则上不存在，而我要我在现世存在，便有了我的存在。”
骨牙颈链相撞的脆响将我从极夜中闹醒，龙骨巨像前的篝火余烟像喉音低微的歌谣般停歇下来。聚宴后的倦怠拥我入怀，鸦鹊在耳畔无休止地聒噪那重复的、令我厌弃的句段。
“欢迎成为龙，伊芙琳·瓦格里。”
有人如情人厮磨般低柔细语，长风将蜷曲如藤蔓的叹息送至我前。我的心脏仍在欣喜地泵动，它反复咏叹着埃德加告别的箴言。那些刻于高伟碑文的字词重又拼凑成含蕴深远的诲导，把我的记忆当做木质写字台横斜妄为地书写。
他的音容愈加明晰，正像他留存的一切。
“存在即奥义；诞生即永恒；信仰即虚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