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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年庆典】[22]《杨桃花》by影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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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用这个笔名在贴吧发活动文了,六一黑童话以来了吧。
目前一万四千字左右,努力一下说不定能突破本文近一万六的极北之城。
大二那年听过amazarashi版本的<僕が死のうと思うたのは>之后就萌发了这个脑洞,
但想法还是很不完善,所以写了初稿就一直放着没动过。
家庭与爱这题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文笔照例还是浮夸狗血,且为自己答一道迟了两年的题目吧


IP属地:中国台湾1楼2017-05-17 20:08回复
    视频来自:优酷

    放上音乐。


    IP属地:中国台湾24楼2017-05-19 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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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棒啊!!!舞台剧部分很有氛围,镜头感和打光也很带感。故事娓娓道来,夹杂的感情复杂,后辈的互动很可爱。读的时候觉得整篇都情感饱满,无奈又温柔。黑猫对待写文的态度真是让我敬佩,很喜欢这篇文!


      来自iPhone客户端27楼2017-05-19 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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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色灯光打在了舞台的正中央。斜倚着矮墙的是棵开花的树,一对年轻的孩子在树下乘凉。
        少女一身新裁的粗布裙,乌溜溜的大眼,乌溜溜的发辫。赤足踏着舞台光洁的地面,脚趾拨弄着什么。那里应当是片生着杂草的泥地。
        少年的衣鞋虽是不退流行的体面样式,料子却泛着陈旧。脸孔和短袖下的手臂同样消瘦苍白,周身透着股什么都无所谓的漠然。
        强光浸透,绿越发地浓了。时序似是初夏。此树的花个头极小,花瓣连枝通体粉嫩,红珊瑚一样艳,簇拥在梢头好不可爱。两人同样仰着头,只是沉默。
        须臾,少女轻声招呼她赏花的同伴:「呀,你也喜欢杨桃花吗?」瞬了瞬目,如梦初醒,少年冷淡的神情转为困惑,不禁呢喃:「杨桃…花?杨桃还有花?」
        「你啊,没看过杨桃花也吃过杨桃吧。就是这棵杨桃树的花呀。」
        少女颦眉说道,似乎在责备他的无知。
        她原本因倦怠微弯的背脊无意识挺直了,由于某种不可解释的优越感。
        少年脸上的一点点情绪又沉静下去,倒是开了话匣子:「我早前看人吃过,很香甜似的,就一直很向往。」
        「后来,有个老头给我切了盘杨桃。晶莹的像麦芽糖,带着嫩绿好看得很。一口咬下,汁水却酸不溜丢,果肉又涩。」
        「不知道杨桃花,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我不喜欢杨桃了,自然也不关心它怎么开花。」说完他斜睨了少女一眼,阴阳怪气地。
        「…你不喜欢杨桃也不喜欢它的花,那你还看?」少女语塞,不住瞪眼。「在你说破之前,我都不知道它是杨桃花。现在既然知道也看够了,那我该走了。」少年一派理智气壮,背过身去。
        「唉,真是的。你们城里人啊,尽爱说些大道理。」少女语罢抿嘴,索性不再多说,蹬着树干闷头往上攀。
        少年认定话题已经结束,不理会她,只是将目光越过矮墙掷向后半边空荡荡的舞台。并非想看什么,或许是不想看到什么,依旧是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随后落地声打破宁静,三五朵鲜艳的小花落在他的掌心。回头看,正是少女。
        「喏,漂亮不?」她拍拍膝盖直起身子,有些无厘头地咧嘴笑道,「花这么美,杨桃,也会好吃的。改天杨桃正熟的时候你再来,我切给你吃,沾上点盐巴,可酸甜啦。」
        少年看着花儿,又看看少女黑白分明,因为欢喜而发亮的眼睛。他深吸了口气,垂头把那捧花和脸上的神情藏在怀里,急忙跑了,头也不回地奔进舞台边缘的黑暗。
        舞台中央只剩下少女一人。
        「哎!怎么啦你这个人!说跑就跑,一声谢也没有啊?」
        少女气得抬脚把假想的石子踢得远远的,才总算舒缓了表情。
        半晌,她有些羞赧地望向台下,指尖玩着辫子,问:「你们说,他还会不会再来?」


        IP属地:中国台湾28楼2017-05-19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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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开门把,他带头走进暗室里。窗帘缝有一点光透进来,尘埃在光束里飘扬。镜头紧紧地跟随着男子的一举一动,平稳地滑过这房间。
          此时掌镜的人连打了几个喷嚏,画面轻微一震。镜头里男子忍俊不禁笑出了声:「积了很多灰尘。还好吗? 我在县里读完高中后就不住这里了,每年回来打扫以外这里几乎空着。你们确定要在这里拍摄? 嗯...我去看灯还打不打得开吧。」
          「没事,我觉得光线这样正好,把门打开一点好了。」扛着摄影机的人说。是个男孩子。
          背景隐隐传来骚乱的耳语:「风有点大耶,我去拿椅子顶住门!」,「麻烦妳,动作要轻一点。」
          画面里中年男子已经在一张藤椅上坐了下来,椅面受到挤压吱嘎作响。镜头里,他不沾椅背直挺挺坐着的身形清癯,气色倒还好,不至于显得枯槁。那对寡淡的眉毛下,是对白多于黑的垂眼。照明不足,黑眼珠无光地沉在下眼眶,给人的印象有几分木讷。
          【你们定的主题是什么来着?噢,生命历程与家族的延续。还真有点害羞啊,这么大的题目,非得拍我。】男人腼腆地弯了弯嘴角。「不拍你还能拍谁?」掌镜人反问。
          【哎。可我不习惯被人拍。你们来的路上说要小时候的照片来着?我带过来了...不过我童年没有留下多少象样的照片。】
          【再看看,压在柜子底下的这本书里应该夹有几张学校拍的。哦,这里面皱着眉头站在我旁边的男人,就是那个…我父亲。】他起身将早准备好的照片从活页夹里翻出来,嘴上忙个不停,异常地多话。
          「表情都很僵硬呢。你眼睛一带和他挺像的。」有人从旁搭话,因为灰尘过敏而有些鼻音。画面摄入她的身影,微光中依稀是个年轻女性。【他生前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差劲。】镜头始终维持在中镜,镜头里的中年男子,原本因为独自撑场的压力而紧绷的肩膀渐渐舒缓下来。
          【至于他是不是讨厌我,我一直认为...并不是这么回事。】男子的视线下滑,掩盖住自己的眼神。掌镜人悄悄带到特写。
          「为什么?」镜头外的女性轻声地问,似乎是有些怕打断他的回忆。
          【除了喝醉时,他几乎不会搭理我。连骂我都很少有过,我猜他连我做了应该称赞还是糟糕的事都不想去关注吧。所以,答案是既不喜欢也不讨厌。桌上有放吃饭的钱,能在注册日截止前要到学费,已经是最好的状况啰。】他扬起了嘴角,浑不在意的样子。
          「嗯,这真的是…那,你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自己找东西吃了?」女孩持续发问以延续双方的互动。
          【一开始肚子饿时,才四五岁的我会到隔壁去,和邻居讨吃的。大概是因为那个人还不习惯应付我的存在吧,他经常忘了给我食物...以前这些都是我生母...我妈会负责。时间久了,邻居也不知道是真的担心我,还是纯粹想把这个麻烦交给谁来处理。所以呢,有一回他们通报了福利局。】他咽了下口水,短暂停顿后又继续述说。
          【几个看起来和颜悦色的叔叔阿姨上门时,我父亲的表情让当时的我有种想笑的冲动。简直就像是某个陌生人上门直接就说:『像妳这种大外行种不出好花』时,任何人都会有的那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个的确是很烦。」女孩附和,「我有遇过类似情况,外出散步时有个伯伯骂我虐待我的狗,因为他觉得牠不够胖。」
          「那个人是不是把狗当他的亲儿子啦?」「什么啊你~」男孩在镜头外的调侃让空气一瞬间快活起来,连男子也笑了。
          和同伴闹了一阵后,担任访谈者的女孩强撑起严肃的语气,拉回正题:「咳,刚才那一段我们会剪掉。嗯…我想问,如果这样,为什么你会继续在这里生活到高中?都没有人觉得这样的家庭很异常吗?」
          【噢。因为我父亲他说,他有工作,能养得起我。这算是事实…当时他没有酗酒,除了三餐不继,乍看是没什么问题。我又不敢在他面前和陌生人告这个状。对很小的孩子来说,家门后就是全世界。我想对当时的我而言也是这么回事吧。】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干脆让福利局带走你算了。把一个对他来说不重要的小孩带在身边,对他而言究竟有什么意义?」女孩尽管没有露脸,语气却听得出低落的情绪。
          男子无奈地笑笑,继续说了下去,【后来他会给我钱,让我能买点东西来填饱自己。比起照顾,已经算省事的做法了。
          感谢他这么做。因为我父亲,真的不是当保母的料。】


          IP属地:中国台湾29楼2017-05-19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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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并不是讨厌我,他想。曾经以为那个人很恨自己,如今他觉得这个猜测错了。连身上偶尔被加诸的交错伤痕,对那个人而言,和醉酒后发泄式的砸家具与碗盘并无两样。只不过是将一时的不快,发泄在前妻忘了带走的行李上罢了。
            更小的时候,他是家里的幽灵。明明就在他面前,甚至饿得大哭,那个人却能自顾自地叼着烟就出门去,好像自己的孩子只是空气。
            「欸,你为什么没有妈妈?」几个男同学带着嘲笑的表情围过来时,『又来了』他心里只有这个想法。
            「你看嘛,就是因为他这么笨啦。」,「哈哈哈,所以他妈妈才不要他...」,
            「哎哟,你们都说错了。他老妈是和男人跑了吧。显然不能带他这个拖油瓶,是不是?」
            「架子挺大嘛,回答我,是不是这样?」对方用力踹了他的桌子。
            他没有回答,转头去看窗外。好像同侪的暴力只是蚂蚁咬那样微不足道的事物。
            老师把闹事的学生请走,为了平息纷争形式上各打五十大板,说他不该挑衅同学。
            这些话在他耳畔嗡嗡作响,并没有真正入耳。
            说起来,他很小就学会了买东西。有时候,当学会一件事决定你能不能活下去时,人类,尤其是小孩子,是学习得很快的。
            店家会卖东西给他,但是不会像称赞邻家来跑腿的小姐姐那样,称赞他好懂事,只会用鄙夷的眼光审视瘦弱又穿着旧衣服的自己,窃窃私语。因为他们始终怀疑,他会偷窃。
            但是没关系,这一切都无所谓,和他没有关系。
            自己从亲生父亲身上学到的,大概只有如何漠然看待周遭的一切吧。
            云如漂岛,投下的阴影徐徐被风迁移,转瞬间再次将天光遍洒。
            他的脸上隐约传来日照的热度。


            IP属地:中国台湾30楼2017-05-19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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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在舞台上的是种冷而朦胧的白光。身着鹅黄睡袍的女人靠在桌边,坐在唯一的椅子上,怀抱婴孩轻声地哄着。长发垂下来掩住脸,声音是很柔和的。婴儿咯咯的笑声在虚空中回荡。
              这时做父亲的缓缓走进舞台灯光里,给妻子披上毛毯温言说些什么,接过襁褓。父子俩离开了,留下女人独自坐在台上。蓦然她转过头,向观众席露出美丽而苍白的脸庞。那张脸孔一点笑意都没有,彷佛人偶。
              不久男人回来了,笑容满面的说:「我给他换过尿片了」,「哦。」女人冷淡依旧,不复刚才的温柔。
              「我给妳梳头吧。」男人提议,女人没有说好,也没有反对,温顺地任他梳理那头长发,一下,又一下。忽然间,男人停下了手,做出竖耳倾听的样子。然后说:「呀,孩子在哭了,我抱来给妳。」他脸上浮起奇妙的笑意。
              消失在舞台一侧,男人很快地抱着襁褓回到女人身边。「宝宝不哭,妈妈在这里呀。」他笑着让孩子的脸面向舞台外侧。这回从台下可以看得很清楚,男人递出的竟是一个洋娃娃。
              女人也并不感到奇怪,扬起嘴角接过,哼着小曲在臂弯里晃了晃。自然地,她的孩子没有任何反应。
              女人停顿了一会儿,把娃娃举起来交还给丈夫。男人不解,把娃娃用一手抱住,空出的左手揽着女人的肩膀正要劝慰:「孩子的妈…」
              ——却被不客气地挥开。女人站直了,大踏步地离开。门被甩上的音效响彻舞台。抱着『孩子』愣在原地的男人仍然痴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舞台照明中断了一分多钟。笼罩着冷色白光的舞台上,这回桌边摆着三把椅子。两椅相依,隔桌和第三把相望。罩着床单的影子蜷缩在桌子下,是个小孩儿。
              男人提着饭盒从右侧走上舞台,疲惫地拉开椅子,工地安全帽汗衫和灰扑扑的牛仔裤。从侧面可以看见他作出大口扒饭的动作。很快他放下筷子,桌上摊开的纸饭盒浮着层油光,已经是空的了。
              男人临走前,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钞票扔在地下。小孩儿等父亲走了,才小心翼翼掀开床单。他捡起钞票握在手里,拖着床单离开舞台。
              舞台灯光开始闪烁不定,最后完全转暗,只余剧场两侧的走道照明。
              当灯光再次亮起时,令人惊讶的是椅子是坐满的。比刚才的小不点稍年长些的男孩对面,是一对并肩坐着的男女。男孩怀里抱着布偶熊,他的『双亲』覆着笑脸面具。
              此般光景只来得及让人看个大概便被黑暗覆盖。没有照明的舞台上传来令人心惊的碰撞巨响,最后归于寂静。
              让人屏息的静谧中,一束很细的光打在舞台上,有些颤抖地试探着,游移在漆黑里。
              然后光圈缓缓扩大,变得稍微黯淡,但是足够将舞台中央一带照亮。
              并排的椅子皆已翻倒在地,布偶熊被遗留在孩子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台上一个人都没有,探照的灯光传达了这个事实。
              一个『家庭』的废墟。
              剧场的灯在下个瞬间完全熄灭。


              IP属地:中国台湾31楼2017-05-19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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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家里没有我爸妈的结婚照。」男人说道,不知道自己在画面里是什么表情。从女孩的表情来判断,也许是一张很消沉的脸。
                「她第一次离开时,我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觉醒来,没人唤我起床,厨房里没有吃的,客厅里只有我爸一言不发的在沙发上坐着。」
                要不了一天,这些端倪就成为了被确认的异常状态。然而异状持续久了终究成为了日常,就像梦醒了自然就会淡忘。渐渐的被抛下的他们都习惯了对方。像屋子里有的只是空气。
                几十年了,有时夜半他仍然会梦到独自身在一间屋梁极高的大屋子,家具比已经成人的他还高,而自己不停打转。墙壁粉刷成雪白。白得让人心口发凉。
                「刚到上学年纪时,福利局又派人来看了一次。他没有硬是阻止他们查看我的情况,学费也好好的负担起来,当父亲的基本责任也就这样吧。」,「我不觉得。」女孩有些倔强地反驳。男孩则没有说话,他沉默地将脸孔藏在摄影机后头。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也不能再奢求更多了。这样的关系很和平,其实也没那么难熬。顶多高中毕业后,我就离开出去外头租房子罢了。但是之后...我妈回来了。那是在我刚上小学时候的事。」
                「你妈妈回来过?」女孩强作镇定地问,依旧一脸无法释然的表情。
                「对,她回来了。如果她没回来,我不知道情况会不会更好。」,「没回来的话,和爸爸单独过,只会更糟不会更好吧。」男孩脱离了摄影师的角色插嘴道,只从表情也看得出他不赞同这说法。
                「的确,也可能更糟。」男子暂且妥协,「但我无法考虑这种假设。因为她的回归和再次离开,的确对我好不容易适应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动荡。」他继续述说,已经预见接下来的话题她们会有的反应。不是伤感,而是气愤。
                很熟悉的表情,因为第一次向别人坦白时,他的妻子也是这样的反应。
                「一开始的几周非常快乐,我们家从来没有这么像个家。妈妈…我母亲会为我准备热腾腾的三餐。但是有天,他们吵得很厉害,什么东西都往地上摔,惊天动地。我当时就躲在沙发后头,吓得要命。」
                看到女孩的眼神逐渐酸楚,他心里也有些发沉。都已经是多年前的事啦,怎么,老大不小了还看不开?他对自己说。
                「怎样的父母会让小孩从头到尾旁观吵架啊?」男孩露出近似嘲笑的表情,显然是感到荒唐。重新认识到这件事的异常,他也笑了:「哈哈,对,真是一点也不避讳小孩视线的父母呀。」
                「当年法院连问都不问我要跟着谁,不管败诉胜诉就把我的监护权判给我父亲。后来,我母亲就留下我离开了。当然我母亲本来就不打算带我走,她当时已经有打算再婚的对象了,那次回来只是因为良心不安,想看看自己的儿子。」
                对于那个男人...是清晨时分醒转前,泡沫般短暂虚幻的美梦。
                对于他,却是所有幼儿时代对母亲的美化记忆全被粉碎的,太富于现实性的恶梦。
                「情感上她或许是真心想弥补我,所以才愿意为我留下来。但是最后她可能是发现,这样和我们过下去会再次被我父亲和我绑住,所以,她落荒而逃。」
                对于母亲的再次离去,他的记忆中毫无模糊的部分。太过真实了,连移开目光的余欲也没有,任性的再次闯进别人的生活,给予他一堆无法实现的诺言,又走了。曾经他好恨母亲,比恨那个人还深。
                「虽然得到了我的监护权,当时我父亲究竟是什么心情呢。我很确信他不是因为爱我而把我留下来。只是因为我必须由其中一个人拥有,而我母亲曾经的丈夫,我血缘上的父亲,被认为最有资格拥有小孩。不管他想不想要。」


                IP属地:中国台湾32楼2017-05-19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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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开家门的那瞬间,他尚未意会过来,嗅觉先一步告知了他来客的存在。有人在这里化过妆,粉底的味道。他曾经习惯呼吸着这样的气味生活。
                  只残留在四岁之前的记忆里,那种让人鼻子发痒的气味,仅仅一个月就完全散去了。如今那侵略性的香气将尘埃和烟的味道都掩去,又再度盘据这个屋子的中心,睽违将近三年。
                  「妈妈?」他低声,比起疑惑更近乎畏怯的问。真的是她吗,会不会是他弄错了?
                  坐在客厅的会不会是假装妈妈的坏人?他有点紧张地握紧了书包的背带,探头向屋里张望。然而对方看见了自己。变得有点陌生的那张脸上,涂得鲜红的漂亮嘴唇弯出一抹笑靥。
                  年幼的他试图保持的安全距离,一瞬间就遭破坏殆尽。只需几个步伐,对方就来到了他身边。紧紧将他埋入怀抱。他几乎忘记呼吸,因为自己跳得很重很重的心跳,几乎要将胸腔炸开。
                  「有没有想妈妈啊?有没有乖乖听爸爸的话?」她问了什么,其实他记得不太清楚。在挣脱那个拥抱之前,脂粉香、衣服上的体味、从贴着耳边传来的、和儿时哄他睡时一样的柔和声音,让他确信了她的确是妈妈。
                  是妈妈,是妈妈,是妈妈。她回来了。妈妈没有不要他,她真的回来了。明明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胸口却揪紧般的难受。他彷佛忘却了语言的婴儿,伏在母亲怀里大哭起来。
                  之后的日子,他很多次都怀疑自己在做梦。他不再需要羡慕同学了,因为妈妈也会煮饭给他吃。晚上爸爸回来后,一家三口同桌共进晚餐。爸妈都是笑着的,妈妈问他饭好不好吃,爸爸没怎么和他说话,只是夹菜到他的碗里。
                  妈妈还带他出去玩过,让他穿漂亮的新衣服。看到她俩的路人都投以温暖的眼神,在她面前夸:「妳儿子真可爱。」
                  多么美的梦。以至于他事后才察觉,那段日子最后的一个月,每逢假日早晨爸妈就会一起消失,晚上则是各自回来。为什么出去玩不带自己呢?被幸福***过度的他傻气地这么想。
                  某个父母不在的星期六,他和平常一样来来回回爬沙发的椅背,累了,就在让他感觉安全的沙发后头和自己玩,然后他裹着小毛毯睡着了。直到被砸东西和哭泣的声音吵醒为止。
                  他惊醒时,双亲正在房间里高声争吵,妈妈时不时尖叫,爸爸对她咆哮骂着自己听不懂的话。他想着必须冲出去救妈妈,但是太过害怕而完全站不起来。只能躲在沙发背后,呜咽地强忍泪水。
                  翌日,妈妈带着来时的行李一走了之。而他,又回到了和爸爸两人一起的生活。尽管依旧抱着一丁点的希望;也许,她还会回来。一个月。两个月。「爸爸」一点点,变回他往日熟悉的那个人。
                  妈妈刚走的那会儿,他曾经跺脚大哭:「我要妈妈!」
                  那个人气极反笑,狰狞地指着他骂,把他看不懂的纸片甩在地上:「好啊兔崽子,有本事你去找她呀。我老实告诉你吧,她从来就不要你,是我不准她堕掉的!你只能跟着我了。把这个给我捡起来,看到了吗?法.院.把.你.判.给.我.了!」
                  第三个月,妈妈回来过一次,趁那个人不在家的时候。他哭着扑进妈妈的怀里,妈妈也哭得好伤心。但是当他拜托她留下来时,她却拒绝了。那时年幼的他便明白,即使千百次问她『妳不要我了吗?』也是徒劳。
                  当晚那个人喝个烂醉回来,闻到气味立刻脸色大变,提起领子把他从地上揪起来,喷着酒气:「她回来过,是不是?是不是!」
                  「没有…真的没有,是我去找妈…!」,话还没说完就吃了一耳光,「你还敢骗老子,**养的白眼狼!」
                  头重脚轻,嘴里有血,哭着举起手抵挡。脑子里的某部分却冷静得让自己都害怕,浮现纯真的孩子不该有的想法。那时他在想:『就是你这个样子,所以她才会跑掉。』
                  那是他第一次揍自己。之后每当醉得厉害,只要靠他太近就会挨打,如今看来是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母亲回来前,他摔盘子踢桌椅,却从不打他,不管他是安静还是哭闹不休。现在,这规则显然已不再适用。
                  不想要的小孩和家具物品并没有两样,都是屋子的一部分,都是家长的私产,任凭处置,不是吗?
                  回忆里后半段只剩下晕眩和混沌,自己哭叫着直到那个人力竭倒地大睡,才爬上浴室的矮凳子,想办法转开水龙头洗肿起来的脸。
                  如果原本还有一点天真的想法,这件事后,他对于家的所有奢望都被粉碎,践踏在地。啊,母亲。温柔的,冷酷的,和他血脉相连的母亲。
                  即使用删去法来判断,做母亲的固然失职,做为养育者的那男人,也绝非是衬职的『父亲』。在另一人自这个家庭离去之后,拽着他往前走的那只大手中,一丁点名为慈爱的情感都不存在。
                  所幸,他还是在同侪时而排挤时而难得施予的同情中长大了。因为他没有再期待过,所以,他活得很好。


                  IP属地:中国台湾33楼2017-05-19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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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造的小讲台前,坐着一排人。站在讲台后的少年背着手。一对男女背对着观众席并肩坐着;几位老师打扮的成人和七八名左右学生年纪的孩子,则戴着空白面具,这就是这场『朗读会』所有的听众了。
                    目光从讲台下巡过一遍,他翻开纸页,慢悠悠地开始了朗诵:「人没有爱就无法活下去,这只是在疼爱中成长的人的误解。」,走下了台,男孩的声音越发清朗,「是的,人没有爱仍会成长。」
                    「空空如也的容器并不会因为未曾盛装一滴水就毁坏,即使为它注入了水,恐怕它也只会迷惑:水是什么?」他胸前的口袋插着三五朵袖珍的桃红花儿,在他扬起手时,被灯光照得特别醒目。
                    「我是一个草草的填进沙土就了事的小钵。当种子蜷伏在土壤之下,迟迟尚未萌发时,有没有水对连自始未曾拥有的它而言,也无所谓了。」
                    「假设人的自我意识是不断在成长中的植株,才需要滋润,才需要被爱。那么,于我,爱是种不一定需要的奢侈品,而非必需品。」他的语调渐低,轻柔而冷漠地。
                    「人没有爱不会死。真正会杀死人的,会把心击碎的一塌糊涂的,是一度知晓了爱,却又永远失去。
                    「所以我不需要怜悯,不用求任何人爱我。诸君,没有爱,就不会受伤。我不必知道被爱的滋味。」那名少年再次高声宣言,他的右手抚过左胸,手指在空中握紧,用力把什么捏散让它洒落在地板上。
                    灯光下,残败的落瓣鲜艳依旧。那曾经是一捧红珊瑚般可爱的花。
                    整座剧场静止了数秒,才迟疑地响起微弱的掌声。势头本就不猛烈,在一个老头捧着盘子走上舞台时更是收得干净,落了几拍的也立刻停了,略带困窘地,由于演出还在继续。
                    老头走到舞台前方,把红花和方才肃杀的气氛一起踩踏过去,盘子上头托着已经切好的杨桃(象征性的几块),「喂,臭小鬼,摇头晃脑念了大半天,还不吃点杨桃润喉?」
                    「杨桃怎么来的?」少年用手背擦汗,把台本合起来。
                    「昨天挨着我屋后的邻居,死也不给杨桃树修枝!你猜怎么着?我啊,就用力摇了几颗下来。」老头得意地很。剧场里传来零零星星的窃笑。
                    少年哑口无言,接着他摇摇头,老气横秋地说:「老伯,你再这样,小心人家找警察抓你。」,「少啰唆,既然切了,你就吃。」老头对他吹胡子瞪眼。
                    他只好拈起一块,举起来正对着自己。是横切的——呈现漂亮的五角星形,透亮的金绿,在舞台灯光里熠熠生辉。
                    他刚咬下杨桃,立刻一脸为难地僵住。最后以极慢的速度闷头将整盘吃下,痛苦的脸上完全不见刚才朗诵时的那派云淡风轻。舞台因此沉默了长达两分半。
                    老头也没有闲着,一会儿用眼神威吓像在说『你小子敢不吃?』一会儿又转开视线摸着后颈,好像正别扭地期待对方的反应。两人变脸的哑剧煞是有趣。
                    然后少年终于又开口了,在皱起来的五官各归各位后。
                    他用袖子抿了抿嘴角,慢条斯理地说:「老伯,这杨桃,很酸。」舞台上老少相对无言。
                    深红的布幕倏地滑落。稍迟,剧场便掌声雷动,伴随着岔气的笑声。如果靠近舞台一点可以听见有谁轻手轻脚把重物搬走,仍旧无可避免地发出了摩擦声。


                    IP属地:中国台湾34楼2017-05-19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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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小学之后,我比同龄的孩子要来的迟钝和畏缩,也不再像三四岁时向任何能够依靠的大人献媚,对恶意和善意同样茫然。母亲离开后,更是变本加厉,连话都不怎么说了。」
                      「许多老师因此对我很冷淡,认为我虽然安分,实则比吵闹的孩子更让人头痛。尽管还只是孩子,这样的温度差我依旧能够察觉。」即使同样是不愉快的话题,能够停止谈论和双亲相关的事情,还是让他松了口气。
                      「我认为一名教师这样对待小孩子很不可取。」女孩说,她那对漂亮浓密的眉毛正倒竖着,抿着嘴的样子看起来是在忍耐着怒火。
                      「用旁人的角度来看当然这样觉得啦。不过如果我教的学生笨成那样,我也会想要放弃。能理所当然说出这种话,这或许正是我不近人情之处吧...而且,我年轻时浑身带刺,根本不稀罕别人的关心。」
                      「我还以为你一直是个没脾气的人。」男孩说道,眼睛里满是好奇和惊异。
                      「谁都多少会有血气方刚的时期。」他失笑,转头对女孩说,「有些人很幸福,不是因为遇上好老师,而是因为有对好父母。这是前世修来的福,并非每个人都有。老师的工作是在学校教书,他们没有义务代替学生的家人。如果老师能解决一切家庭问题,那还要父母做什么?」
                      尽管忍不住对她们说教,另一方面,他却很高兴这两个孩子遇到这样的话题,既非感同身受而伤怀,也不是冷漠看待。身在幸福中却能够体谅他人的不幸,就算不免在社会上受到挫折,还是希望他们能永保此刻的本心啊。
                      「因为小时候不好的回忆,有一阵子我对人群感到抵触。直到初中时遇到了某个人,他对我后来能更为温和地待人接物,有很大的影响......等等,我今天没有要说情史什么的。咳,这不是重点。你们不要这样看我。」他窘迫地清了清喉咙,努力忽视两人奇妙的眼光把话题继续下去。
                      「头一次无偿地善待我的,是个已经需要依靠假牙才能进食的老头子。」
                      「...说是温柔,也有待商榷吧。那位老伯,他的脾气真是古怪到没朋友的程度了。虽然并非不苟言笑的人却很不会看人脸色,看到谁出糗就会在一旁幸灾乐祸,所以很容易得罪别人。」看到女孩一脸幻灭的样子,他反而笑了。
                      怀念的感情让胸中涌起一股暖意。和少年时的自己相伴的身影,又再度浮现在脑海。
                      「而且,他是个乖僻的老家伙。换成别人这样做,就会不小心踩中他的地雷,让他大发脾气。但他还是我生命中的贵人。」当然贵人这说法,那老头若还活着肯定不愿意承认吧。他的忘年之交可别扭得很。
                      「他是少年时代对我最好的一个人,比其他同龄人处得更好。虽然年龄差得很多,我们的关系像是朋友而非祖孙。或许他也在渴求谁的关心,想对谁去投注爱吧。我并不喜欢别人同情我,可是对于他,我是非常感激的。」


                      IP属地:中国台湾35楼2017-05-19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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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木凳上喝着杂货店买的汽水。树荫底起了一阵风,簌簌的凉意吹冷了背上的汗珠。
                        开学两个月有余,秋日的暑气正在消退。
                        一旁老头还在唠叨:「你啊,没有家吗?小孩子不要放了学就在外面游荡,别混了赶快回家去。」,
                        「我有住的...我是说,我有家啊。」刚这么回答,老头的眼神便扫射过来,「那干嘛不回去?」
                        他觉得必须为自己稍微辩解一下:「老伯,是你要我进来坐的。」,
                        「因为我看不惯年轻人拿着饮料在街上乱晃。」老头虎着脸说。
                        他只好放弃了沟通,转头去看老头架着相机不知道在拍什么。
                        只是稍微看了几分钟,不是真的在意,然而老头又不甘寂寞地开口了:「看什么,我是不会借你的。」
                        「我对您玩不玩相机并没有很感兴趣。」他反唇相讥。
                        「哼。到底有多大点事,宁可在外头流浪也不回去? 这个月以来我似乎每天都看到你在附近闲逛。」,「您说得太严重了,我只是在回家之前尽可能延长时间而已。」
                        「原来是在外头避难。和爹妈处不来的孩子倒不少见。不过我这儿可不是托儿所。」
                        他以为还会有后话,谁知就这么陷入沉默。抬头一看,老头贴在观景窗前动也不动。原来这老头专注起来就不会说废话了。
                        汽水喝完了,天还未暗。他没有可以判断时间的东西,只好凑过去看老头手腕上的那支旧表。才六点多,那个人通常喝完酒就会在八点半睡着。在此之前且忍一下吧。
                        老头回神后发现他还在,刚挑起眉毛,他立刻用早就想好的回答堵住他的长篇大论:「我在等那个人...我爸喝醉睡死。他如果还在喝,我进门时会很麻烦。」
                        老头不说话,收拾器材自顾自进了屋子。一刻钟不到,就用长满厚茧的手捏住还在冒烟的小茶杯出来了。原来他刚才是去沏茶。
                        扬了扬下巴,老头把茶递到他面前。「既然要在我这里避难,好歹把茶给干了吧!」看着还冒着烟的澄黄茶汤,他自忖...那是拜码头的另一种说法吗,喝了就准他留下?
                        迫于对方施加的压力,他接过滚烫的陶杯。吹了又吹,无视耳边「太磨蹭了要喝就快喝」的催促,觉得温度可以了才慢悠悠地就口。入喉片刻,茶香伴随些微甘甜在舌根处弥漫。啊,一点都不涩,好喝。他惊讶地想。
                        之后,到老伯那里叨扰便形成不成文惯例。有时还连晚餐都一并包办。
                        老伯似乎曾经娶过老婆,可是他现在是一个人住。或许他太太去世,又或者和他离婚了吧。他越是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触话题,疑问反而越发生根,终于有天,还是不经意问出了口。
                        「我老婆? 十几年前她就跑了呀! 」看到老伯毫不介意的样子,他目瞪口呆,「有什么不能问的。你这小子怎么神经兮兮,和我家婆娘一个样子。」老头哈哈大笑。
                        或许是从那天开始,他就和这个怪老头无话不聊,除了那个人的事。他不想多说,老头也不会问。之后虽然因为备考没打声招呼就长达数个月没来,来年七月中旬他再次现身时,老伯没有抱怨也没有责备,只是又给了他一杯茶...三伏天的热茶。
                        同年,他考上了县外的高中,开始了人生首度的住校生活。明明离开时并不会特别挂心,但是不知怎地,一旦回到镇上就会忍不住往老伯家里跑。从假期的第一天到收假为止,几乎都是和这个糟老头一起度过的。
                        悔棋后撩起袖子大吵的人,傻笑着翻肚子的狗,一只麻雀啄食榕树果的过程。老伯好像总是很快乐地透过相机看着。明明看起来是个很毛躁的人,却会花上几小时不吃不喝,只为了捕捉到瞬间的画面。
                        围墙后有棵树长得过于茂密,枝叶伸到老伯的庭园里。因为经常被撞到头,老伯几次想要自己砍掉,都被他阻止了。后来他才知道,至今老伯想这么做时都会被邻居逮个现行,所以早已经是邻里间赫赫有名的问题人物。
                        「你小心有天被邻居撵走。」他警告,然老头不以为意:「谁有那个胆子赶我走?」对这番对话感觉疲惫的同时,他不禁升起一股好奇心。那到底是什么树呢? 说起来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棵树开花结果,该不会就是这样的植物吧?
                        「有的哇,你自己没看到而已。只在接近夏天的时候开花。」老伯喝着自己杯里的茶说。
                        原来如此。因为高中在县外,而他是住校的,每年长假回来都注定错过花期。只是,他是为了打发时间才对花产生兴趣,若为了看花特别回来和那个人一起过清明端午什么的,想想就觉得本末倒置。
                        他干脆问老伯:「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你自个去等它开花结果不就知道了?」糟老头坏笑着去屋里洗茶杯。他突然很想找机会把他的假牙藏起来,看这老头还能不能把那些风凉话说得如此顺溜。
                        老伯领着一份微薄的养老年金,都被拿去买底片和器材,当然是不够用的。可即使贴上多年的储蓄,他也乐得很。在自己的想象里老伯好像会我行我素地过着同样的生活,直到世界末日。
                        只是,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考上大学的那年,再回来时,老头已经不在了。是死了呢,又或者是被迁走?
                        他不敢去确认,因为看到附近人家望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自己心里早有答案。早在一年多前,老伯就因为『某个原因』频繁地进医院开刀。自己也装作没看到他憔悴地厉害的身形,陪他演下去。然别离总是来得如此无情,由不得他继续自欺。
                        绕路走到屋后,明明是夏日,他却感觉手脚冷得出奇。「年轻人,我看过你,你是老先生的孙子吗?」有位中年大婶在自己的院子里叫住了他,是那棵树的主人。因为猜想老头可能得罪了对方,他便一直避着。这是头一回真正打照面。
                        「不,我只是他的朋友。」,「这样啊…有你在,那个坏脾气的老爷子这几年快乐很多。虽然不太适合我来说,不过,谢谢你。」她叹息。或许,喜欢老头的人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太多。无视发热的眼眶,他这么想。
                        「我以后可以来拍这棵树的花吗?」他唐突地问,「呃,您请自便?大概四五月的时候会开…」他简单致了谢,转身就走了。在眼泪真的掉下来之前。


                        IP属地:中国台湾36楼2017-05-19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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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动用打工存了很久的钱,他在城里租了房子,终于彻底搬出了那个人的家。又整整再存了一年,才买了台款式阳春的相机。每年春末夏初,他都会特地挑一天去拍花,不过夜就直接回校。故乡对他来说,也就剩下这点意义了。
                          在学校里他不务正业整天摆弄相机,成绩往往低空飞过,人际关系也颇苍白。多少和人保持着来往,只是都称不上挚友。和以往没什么变化。不过是回到认识老头以前的状态罢了。
                          他以为自己会这么孤身过下去,像老头一样独自终老。然而即将毕业的最后一年,他在学校附近的照相馆拿送去冲洗的相片时,柜台的女孩却和他搭讪了。
                          「你拍的杨桃花很美。」三年来,那是女孩和他说的第一句话。见自己诧异,她脸色微红:「我只是在帮忙冲洗照片时看到而已,并不是刻意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介意,他坦诚:「其实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
                          「……你每年都拍,竟然不认识杨桃花?」女孩大惊失色,立刻热心地作为所谓『乡下人的代表』,开始了一场城乡交流,把杨桃的花期到杨桃最合适的吃法都科普了遍。直到她说够了,他才来得及告诉她,其实自己也不算什么城里人。
                          她并没有感到尴尬,略微迟疑便微笑着回答:「但我是山村出身而你是平地小镇长大的,所以还是城乡交流。」
                          下次再见面,是一位朋友说要介绍自己即将毕业的学妹给他认识。众所皆知这就是俗称的相亲。
                          那女孩又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打扮得楚楚可怜还化了淡妆,大概被谁嘱咐过,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他一眼瞧见的却是那对精神抖擞的眉毛和上眼波叠,饱满而黑白分明的眸子。
                          她脸上藏不住的英气生生毁了娇弱的假象——他并不感觉讨厌。只是在内心感叹,自己似乎和个性好强的人特别有缘。后来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学妹』因为晚读大学,事实上比他还大一岁。
                          血浓于水的父母对他来说如同陌生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则接连用如此随性的方式邂逅。大概是某种命运的玩笑吧。
                          并非没有波折。两人本就是南辕北辙的个性,磨合花上了数年。在他作为摄影师真正独当一面之前,经济上几乎仰赖女友,更曾经让他难堪。只是现在,就算被人骂吃软饭他也无所谓。
                          有她在,谁管其他人怎么说。他已经决定和这名女性共度一生。


                          IP属地:中国台湾37楼2017-05-19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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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架设好了。」,「接下来,留点话给你老婆吧。我们先去附近散个步,大概三十分钟后回来。」女孩说完,他俩便一起离开了,留下还在运作的摄影机。
                            接下来,说什么好呢?
                            在心里打着腹稿,他缓缓开口:【如果没有那位老伯,我或许会成长为更冷酷的成人吧。】
                            【可有一段时间,我有点恨他。如果没有他,我就不会再次重温那种悲惨的感觉,也不会意识到被母亲两度背叛,被亲生父亲当作空气是怎样不幸了。很遗憾我当年是如此自私又扭曲,不知感恩指的就是我吧。】
                            语气渐转沉重,面对镜头,男子露出愧疚的神情,【对于我妻子,也是如此。明明从她这边得到了好多温暖,却没办法做个有担当的丈夫好好爱她。】
                            【我曾经是个浑蛋。女儿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我还离开过她,因为我认为妻子比起我,更需要孩子。可是我错了。没有彼此,就算过得美满也没有意义。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是什么都不懂。】
                            【她在产房里拼命骂我时,句句如魔音穿脑。一会儿「都是你!」分贝不断迭加,一会儿「浑帐! 蠢材! 没良心的!」连番上阵,之后连可以分辨的话语都没了,一直听到不知是怒吼还是惨叫的声音。我啊,是又害怕又内疚,不过让她担心了那么久,也算扯平了吧。
                            …之后的日子,每天都非常的幸福。我发自内心感谢她。每回和她吵架,女儿总是劝她说:「爸爸是大儿子,我是小女儿,孩子就是会不懂事呀。妈咪我爱你,不要生气。」然后给她一个拥抱。】
                            【要是我也能这么坦率就好了呢。】日照的角度逐渐从原本的窗口挪移,在昏暗的画面里,男人有些落寞地苦笑,【现在的家人,我岳丈家,我妻子和孩子。他们是我得到过最好的事物。】


                            IP属地:中国台湾38楼2017-05-19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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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妈呀,是老师拼命说服才使她父母亲愿意借钱让她读完高中,后来她还是自己赚的大学学费。你们也要向她学习啊。」她心不在焉地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哦,她们的母亲。即使哥哥在父母援助下读了研究所,自己却只能半工半读,她依旧很清楚对父母而言这样的差别待遇,并非不爱她。外祖母或许爱舅舅更多,但母亲仍然是外婆的宝贝女儿,无庸置疑。
                              『老一辈生男的期望使妳一直没有孩子的外婆婚后受了很多苦。好不容易才等到儿子,会偏疼男孩也不奇怪。』
                              『体谅体谅她吧。』爸爸总是这么说。为何爸爸总是站在外婆那边为她解释小孩子都看得出的『不公平』?因为她对爸爸比对待亲生女儿还好吗?所谓女婿顶半个儿子。
                              她才不管外婆有没有苦衷,和爸爸结婚,生她的是妈妈。爸爸根本不是不会说话,你们看,他明明很能说啊,只是没有站在老婆那边。
                              她的母亲不是传统的母亲,对子女百般温柔但是又是刚强的,职场上小有成就,代价是牺牲了部分家庭时间。因为父亲摄影师的工作不是那么稳定,所以谁也没资格要她不去工作在家带孩子。
                              她的父亲,也不是传统的父亲。沉默,不苟言笑但是…优柔寡断。永远会向孩子妥协,再来一球冰激淋,再玩一小时就回家,然后被妈妈骂。
                              平日埋头工作,休息时间则窝在电视前。妈妈要他看着孩子时,倒是一句怨言也没有——兴许因为他不擅长说话。需要他发言的场合,他总是忍不住把同样的话题一再搬出,反倒让人感觉啰唆。
                              妈妈则是姐弟俩从小最爱的说书人,可一但认真变成『妈妈』,家里无论谁都无法反抗,只能看着她化身巡海夜叉。
                              她俩听过外婆指责『你们夫妻俩过于自私』(那架势和妈妈简直一模一样),弟弟问她那是什么意思,她想了想,委婉地告诉他:『就是忠于自我。』,『听起来很好啊!』那时弟弟正值人小鬼大的年纪,每次听她说话就爱学着拿腔拿调。
                              『可她们是我们爸妈。爸爸就要有爸爸的样子,妈妈就要有妈妈的样子。你以后有了孩子也要当个好爸爸。』,『为什么?那不要生孩子行不行?』,『不可以,每个人长大都要变成爸爸妈妈的。』她耐着性子劝。
                              『变不成怎么办?』弟弟皱着眉头反驳。她听了大乐,这小子想这么远做什么。她未来的男朋友连影子都没有,弟弟还早呢,横竖他小自己九岁。『这不用担心。孩子生下来,你太太就会自己变成妈妈,你呢,就会知道怎么当爸爸了。』
                              蠢,蠢,蠢毙了。长大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她忽然感到十足地气恼,不知道是因为太过天真的自己,还是对长辈的愤怒。
                              「...然后再看看,你妈和你舅舅还这么小的时候,她们会在田埂上追逐,用泥巴互扔。你外曾祖父还曾经追打她直到她窜上树顶,后来怕她摔下来,才只好先放过她,让她慢慢爬回来。」,爸爸翻出相簿,一个个指过去给弟弟看。
                              「爸爸,你为什么老是讲妈的童年故事,每次都赖皮!我们要听爷爷奶奶的故事嘛!」她才十岁大的弟弟嘟嚷。爸爸沉默了,让她有些不安。
                              或许是一种本能,她总是对周遭人的情绪很敏锐。
                              就像现在,她知道这对爸爸来说是还无法真正谈论的话题,但他又想告诉自己的孩子,她们是有根的,在父母出生以前还有其他血脉相连的祖辈。
                              「你看,你们和外公外婆很像,也和妳妈很像。」爸爸再度以这句话做结,哄着年幼的弟弟。
                              她忍不住将意识投向窗外。由于即将承受不住那股情感。或许是居高临下的同情,或许只是叛逆期尾声对父亲厌烦的又一波高峰。
                              『妈妈会那么不快乐,根本是爸爸的错。』内心有这么责备父亲的冲动。但她说不出口。
                              在春来的空气里,纤柔如絮饱满的蒲公英种子逐渐消减。
                              飞行伞般飘扬的雪白冠毛,一阵风便施施然迷了整座小镇的眼。摇摆着上升,越过众多的房顶,向肉眼不可及的远方,如同一群娇小的白鸟在丽日的天空里消失了踪影。
                              我长大了,都考上大学了呢,不需要您为我们编故事,您知道吗?爸爸。不发出声音地呢喃,那瞬间她眩目地瞇起眼睛,感受到失重的错觉。
                              白日梦迫降了,可爸爸为她们编织的梦还裹着自己的肢体,像小孩子吹出来取乐,却迟迟不破掉的肥皂泡。


                              IP属地:中国台湾39楼2017-05-19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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