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孟家的汽车缓缓停在了外滩19号汇中饭店的大门口，司机快步下车，替后座拉开车门，先下车的是个中年男人，瘦削的高个儿，身着黑色宁绸马褂和灰色横罗长衫，随后下车的是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女人，穿着一身女式西装，显然一副大家小姐做派。
“小姐，让司机等在这儿，还是……？”中年男人向女人轻声问道。
“开远点儿停着吧，”女人顿了顿，“争取速战速决吧。”
“是。”
二人顺着转门进了大厅，中年男人随手叫住一个路过的服务生：“之前电话订过的位置，姓孟。”
服务生熟门熟路，领了二人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包厢。
女人看了一眼手表，方知来早了，于是定定心心地坐下。
还是服务生沉不住气，“小姐，现在可以上菜吗？”
“不急，等一刻钟再上菜吧。噢对了，先来杯咖啡。”随后扭头对中年男人道：“孟叔，还要麻烦你去外面接下客人。”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菜刚刚摆好，走廊上便响起了脚步声。女人起身望了望，见孟叔领着两个男人走近，忙起身迎接。
孟叔进了门，便很自觉地站在了女人这一侧，低声在女人耳边道：“小姐，梁先生和明先生到了。”
女人闻言伸出手，笑着寒暄：“梁先生和家兄也是老朋友了，家兄刚巧在外地有事要耽搁几天，这才由我接手。正式介绍下吧，在下孟家老三，孟齐苒。”
梁仲春亦伸手回握：“孟小姐客气了。”随后朝明诚指了指，“这位是明诚明先生。”
孟齐苒事先早已看过二人资料，因此见梁仲春单单介绍姓名也不生疑，还是礼貌地笑笑，与他握手，“久仰久仰！”
明诚兴致不高，嘴角一撇，算是回应。
孟叔见明诚没有接话的意思，自家小姐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忙道：“大家别站着了，来来来，咱们边吃边谈，边吃边谈。”
四人落了座，明诚方开口：“孟小姐敢选在日本人的地盘上谈这种事情，有魄力。”
梁仲春虽然一头雾水，不清楚明诚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却知道明诚的分寸，于是便缄口不言，心里暗忖着这位孟家三小姐的应对。
孟齐苒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因此也不窘迫，更不急着搭话，只偏头吩咐服务生给四人倒了红酒。
一时桌上一片沉寂，只有倒酒声，静得服务生心里发毛。
终于倒完了酒，孟齐苒又示意服务生退下，待关了门，方开口笑道：“孟某一个女人，自然比不得明先生威风。只是有二位作陪，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说完，低头举起酒杯，看向明梁二人，“我敬明先生和梁先生一杯。”
二人举杯，不论真心假意，竟也似其乐融融。
“我听说，孟家从前在关外做生意？我手下有个小子，他家早些年也是关外的，说是关外白山黑水，是块宝地啊。”一杯酒下肚，梁仲春怕眼前二人又杠上，又不好贸然提起正事，于是只好拣些无关紧要的话说着。
“不错，不管是中国还是满洲国，东北都是块好地方。我家祖辈都在关外，直到二十一年年初才举家南下，因家母在上海有几位旧相识，这才辗转着到了上海。”孟齐苒一边听，一边没停着筷子。等他说完，才放下筷子，半带嘲讽地悠悠开口。说完便自顾自地拿起身旁的酒瓶替自己倒酒，见明诚面前的酒几近见底，又稍稍起身，拿起他的酒杯满上。然后递给明诚，笑道：“明先生是上海人吧？我这外来的倒是该敬您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明诚随着孟齐苒一道一饮而尽，面上也是位豪爽之人。心底却在偷偷思量，尽管孟齐苒说得含糊，明诚还是听懂了几分，民国二十一年年初，可不是东北九一八事变后小半年么！孟家是生意人，单单看孟家老爷子能放心让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丫头负责这么一笔买卖，便可知眼前这位孟小姐绝非鲜经世事之人，又怎会不知守口如瓶的道理？再看梁仲春这个老狐狸也是初次听闻的样子，难道，此番话是故意说给他听？这个孟齐苒，在打什么主意？或者说……这个孟家，究竟是什么来头？
孟齐苒见明诚若有所思的样子，便不再说话，盛了碗银鱼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孟小姐，这批货……？”梁仲春自然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滋味，可眼前他关心的重点还是这实实在在有钱赚的生意。
“梁先生，我想知道，您和明先生在这笔交易中充当什么角色？”
“孟小姐是聪明人，实不相瞒，梁某人不过是个中间人，买方也是我的一个朋友，此番交易不过帮朋友忙罢了。”
“噢。那…明先生呢？明先生又是什么角色？”
“明先生是政府办公厅的人，货的运输方面还要仰仗他才行。”
“噢噢！我明白了。如此说来，明先生的功劳可是不小呢。”
明诚知道这笔买卖的主要负责人是梁仲春，因此并不愿多开口，听到孟齐苒这么说才不得不笑笑：“不敢，不敢。”
“梁先生要的货早就按着事先发给我们的清单在码头旁边的仓库备好了，只等着后日晚上梁先生带人来提货就行。”说着瞥了明诚一眼，“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只要拿到我的货款，具体这批货的用途、去处，和我孟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说罢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手表，“抱歉，在下稍后有约，失陪了。”而后起身拿起手包，转身而去。
走到门口，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笑着说：“刚刚忘了说，梁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您的价钱虽然出得高，可要得实在急，一时我们也凑不全清单上的，因此这批货有一半是七八成新，还望梁先生见谅。”
梁仲春本以为事情已经谈好，没想到又闹了这一出，不由得愣了愣，“孟小姐这么做，似乎不太厚道吧？怎么说，我们也是合作过好几次的伙伴了。”
“这次哪能和之前的比呢？之前是什么货？这次又是什么货？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会把我送进局子的东西呀。和梁先生做生意，我们孟家本就已担了风险，要不是看在昔日的伙伴关系，梁先生以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整个上海还有谁能像我们孟家这样真心诚意地与您合作？”说罢扬长而去。
梁仲春看着明诚，刚巧明诚也望着他，“阿诚兄弟，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我看呐，你也只能吃个哑巴亏了。”明诚故作不解，“这次的买方到底是谁啊？”
“从前和我一起做生意的，本来以为就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就没防着他，不曾想不小心就落了个把柄在他手里，这次他用他手里的证据和我换这个买卖，钱还是他出，只是由我露面，给他牵个线就行。”
“有这样的好事？”明诚继续一脸好奇。
“我估摸着这人八成是……”梁仲春说着，在手心写了个“共”字。
明诚了然，点点头，随后站起身，戴上皮手套，道：“走吧！人请客的都走了。”
梁仲春忙起身跟上，转向明诚：“阿诚兄弟，你还别说，这女人有点儿意思。”
孟家的汽车缓缓停在了外滩19号汇中饭店的大门口，司机快步下车，替后座拉开车门，先下车的是个中年男人，瘦削的高个儿，身着黑色宁绸马褂和灰色横罗长衫，随后下车的是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女人，穿着一身女式西装，显然一副大家小姐做派。
“小姐，让司机等在这儿，还是……？”中年男人向女人轻声问道。
“开远点儿停着吧，”女人顿了顿，“争取速战速决吧。”
“是。”
二人顺着转门进了大厅，中年男人随手叫住一个路过的服务生：“之前电话订过的位置，姓孟。”
服务生熟门熟路，领了二人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包厢。
女人看了一眼手表，方知来早了，于是定定心心地坐下。
还是服务生沉不住气，“小姐，现在可以上菜吗？”
“不急，等一刻钟再上菜吧。噢对了，先来杯咖啡。”随后扭头对中年男人道：“孟叔，还要麻烦你去外面接下客人。”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菜刚刚摆好，走廊上便响起了脚步声。女人起身望了望，见孟叔领着两个男人走近，忙起身迎接。
孟叔进了门，便很自觉地站在了女人这一侧，低声在女人耳边道：“小姐，梁先生和明先生到了。”
女人闻言伸出手，笑着寒暄：“梁先生和家兄也是老朋友了，家兄刚巧在外地有事要耽搁几天，这才由我接手。正式介绍下吧，在下孟家老三，孟齐苒。”
梁仲春亦伸手回握：“孟小姐客气了。”随后朝明诚指了指，“这位是明诚明先生。”
孟齐苒事先早已看过二人资料，因此见梁仲春单单介绍姓名也不生疑，还是礼貌地笑笑，与他握手，“久仰久仰！”
明诚兴致不高，嘴角一撇，算是回应。
孟叔见明诚没有接话的意思，自家小姐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忙道：“大家别站着了，来来来，咱们边吃边谈，边吃边谈。”
四人落了座，明诚方开口：“孟小姐敢选在日本人的地盘上谈这种事情，有魄力。”
梁仲春虽然一头雾水，不清楚明诚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却知道明诚的分寸，于是便缄口不言，心里暗忖着这位孟家三小姐的应对。
孟齐苒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因此也不窘迫，更不急着搭话，只偏头吩咐服务生给四人倒了红酒。
一时桌上一片沉寂，只有倒酒声，静得服务生心里发毛。
终于倒完了酒，孟齐苒又示意服务生退下，待关了门，方开口笑道：“孟某一个女人，自然比不得明先生威风。只是有二位作陪，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说完，低头举起酒杯，看向明梁二人，“我敬明先生和梁先生一杯。”
二人举杯，不论真心假意，竟也似其乐融融。
“我听说，孟家从前在关外做生意？我手下有个小子，他家早些年也是关外的，说是关外白山黑水，是块宝地啊。”一杯酒下肚，梁仲春怕眼前二人又杠上，又不好贸然提起正事，于是只好拣些无关紧要的话说着。
“不错，不管是中国还是满洲国，东北都是块好地方。我家祖辈都在关外，直到二十一年年初才举家南下，因家母在上海有几位旧相识，这才辗转着到了上海。”孟齐苒一边听，一边没停着筷子。等他说完，才放下筷子，半带嘲讽地悠悠开口。说完便自顾自地拿起身旁的酒瓶替自己倒酒，见明诚面前的酒几近见底，又稍稍起身，拿起他的酒杯满上。然后递给明诚，笑道：“明先生是上海人吧？我这外来的倒是该敬您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明诚随着孟齐苒一道一饮而尽，面上也是位豪爽之人。心底却在偷偷思量，尽管孟齐苒说得含糊，明诚还是听懂了几分，民国二十一年年初，可不是东北九一八事变后小半年么！孟家是生意人，单单看孟家老爷子能放心让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丫头负责这么一笔买卖，便可知眼前这位孟小姐绝非鲜经世事之人，又怎会不知守口如瓶的道理？再看梁仲春这个老狐狸也是初次听闻的样子，难道，此番话是故意说给他听？这个孟齐苒，在打什么主意？或者说……这个孟家，究竟是什么来头？
孟齐苒见明诚若有所思的样子，便不再说话，盛了碗银鱼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孟小姐，这批货……？”梁仲春自然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滋味，可眼前他关心的重点还是这实实在在有钱赚的生意。
“梁先生，我想知道，您和明先生在这笔交易中充当什么角色？”
“孟小姐是聪明人，实不相瞒，梁某人不过是个中间人，买方也是我的一个朋友，此番交易不过帮朋友忙罢了。”
“噢。那…明先生呢？明先生又是什么角色？”
“明先生是政府办公厅的人，货的运输方面还要仰仗他才行。”
“噢噢！我明白了。如此说来，明先生的功劳可是不小呢。”
明诚知道这笔买卖的主要负责人是梁仲春，因此并不愿多开口，听到孟齐苒这么说才不得不笑笑：“不敢，不敢。”
“梁先生要的货早就按着事先发给我们的清单在码头旁边的仓库备好了，只等着后日晚上梁先生带人来提货就行。”说着瞥了明诚一眼，“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只要拿到我的货款，具体这批货的用途、去处，和我孟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说罢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手表，“抱歉，在下稍后有约，失陪了。”而后起身拿起手包，转身而去。
走到门口，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笑着说：“刚刚忘了说，梁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您的价钱虽然出得高，可要得实在急，一时我们也凑不全清单上的，因此这批货有一半是七八成新，还望梁先生见谅。”
梁仲春本以为事情已经谈好，没想到又闹了这一出，不由得愣了愣，“孟小姐这么做，似乎不太厚道吧？怎么说，我们也是合作过好几次的伙伴了。”
“这次哪能和之前的比呢？之前是什么货？这次又是什么货？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会把我送进局子的东西呀。和梁先生做生意，我们孟家本就已担了风险，要不是看在昔日的伙伴关系，梁先生以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整个上海还有谁能像我们孟家这样真心诚意地与您合作？”说罢扬长而去。
梁仲春看着明诚，刚巧明诚也望着他，“阿诚兄弟，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我看呐，你也只能吃个哑巴亏了。”明诚故作不解，“这次的买方到底是谁啊？”
“从前和我一起做生意的，本来以为就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就没防着他，不曾想不小心就落了个把柄在他手里，这次他用他手里的证据和我换这个买卖，钱还是他出，只是由我露面，给他牵个线就行。”
“有这样的好事？”明诚继续一脸好奇。
“我估摸着这人八成是……”梁仲春说着，在手心写了个“共”字。
明诚了然，点点头，随后站起身，戴上皮手套，道：“走吧！人请客的都走了。”
梁仲春忙起身跟上，转向明诚：“阿诚兄弟，你还别说，这女人有点儿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