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黄泉之镜出来,恍惚隔世之感还在,端木熙目光下意识顺着手移过去,就看到躺在那儿,表面上仅以现代医学器材维持最后生命迹象的神龙章轩,缓缓睁开了眼睛。
漆黑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露出熟悉的深灰色眸子。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端木熙分不清那瞬涌起的复杂情感——分明有很多很多疑问,却一个字都未能诉之于口。
黄泉之镜的画面在脑海还未退却,鲜明得和那个夜晚仿佛尽皆发生于方才一瞬。
枪声过后,绽开的温热鲜血将所有喧嚣尽数吞噬湮灭,复归黑暗。
当年发生的事情之复杂,背后种种端木熙现在都未能全部查清,故而对神龙章轩那样决绝的选择亦无从置啄。
只能抱着一种无以言述的被隐瞒的恼怒与对自己无力的自责。
“我安的,就是保护少主人心。”
他端木熙从未怀疑过这个人。
“你有黄泉之镜,却也看不透这人心。”
神龙章轩,他了解,但从未看透。
“章轩……”
端木熙可以确定,在看到那个人平安醒来,大脑在短暂的空白后涌现的喜悦。
就像他现在握住的章轩的手,真实存在着。
不管怎么说,无论是何缘由,神龙章轩总归活着。
隐藏的阵法在碰撞之下显露出来,杨敬华手心印记光芒愈胜,灵气激荡所引发的乱流余波在这方空间扩散,水泥碎石坍塌坠落。端木熙下意识运起灵力护住神龙章轩,当机立断道,“先离开这里。”
然而三人在冲出地下室之后,面对各方各人,端木熙未来得及厘清的思绪,在一声整齐的呼喊后更加混乱。
“属下恭迎少主回家。”
“兄长?你怎么来了?”
神龙家现任宗主神龙昔仁,神龙章轩同胞兄长,为了神龙章轩,不惜带领族人强闯端木家。
端木家二小姐端木寺芸的院落里,端木家众人,神龙家众人,以及端木熙杨敬华神龙章轩三人,隐约形成三方之势。
“章轩,你的任务完成了,随我回家。”
端木熙望着神龙章轩。
即便神龙章轩的记忆还停留在两年前,但端木熙知道,就凭醒来的处境,神龙章轩恐怕就能猜测出自杀后身体犹存的缘由。
他总是能透过迷雾看清楚真相,一针见血地直指本质,就像做出那个快刀斩乱麻——用性命终结纷乱局势的决定,不存在丝毫犹豫,果决而干脆的风格一如他的武风。
神龙章轩爱笑,大多数时候都笑得眉眼弯弯,而他笑起来显得无害且可爱。
让人忍不住亲近信任与依赖。
章轩,留下来。
端木熙默然松了手,没说出这句话。
他没有资格。
“兄长。”
神龙章轩还穿着那身躺尸状态的病号服,皮肤因终年不见天日透着病态的苍白。
面对兄长神龙昔仁,他屈膝垂首半跪,“我想留下来——只要少掌门不赶我走,我还是少掌门的护卫。”
“章轩,他已经不需要你了!你看到他身边的鬼魂了吗?那是他收的影灵。”
这一瞬间,端木熙几乎以为,神龙章轩真的会选择离开。
“这条流苏发带,以后留给少主人的影灵,做续命之物。”
“不,我不要影灵,我只要章轩!”
“那也请少主人收下,万一等哪一天我死了,就立刻转职做影灵。”
“不,我才不要死人做影灵!我要章轩,这样活着的,温暖的章轩。”
因为过目不忘,这些话端木熙记得比神龙章轩都清楚,包括那时的语气,神态与表情。
又是那种笑,温和柔软,带着神龙章轩独有的谦逊,以及此时由衷的喜悦。
端木熙微微垂眸,目光与之交错,耳边响起神龙章轩的声音。
“恭喜少掌门收取影灵。”
章轩,你不生气吗?
在得知端木家做出那样的事情后,端木熙一度以为神龙章轩的魂魄若是黄泉下有知觉,一定不会原谅他。
端木家众人对此的异议在老夫人素日威严震慑下无人敢提,神龙昔仁深深看了弟弟一眼,只留下一句话。
“三个月后回家一趟。”
此事,暂且算是告一段落。
天将破晓。
折腾一宿,端木熙困倦得眼睛都难以睁开。
“少掌门需要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等醒来再说。”
端木熙就躺在床上,两边一左一右分别坐着自家影灵与神龙章轩。
相互大眼瞪小眼,对视之后齐齐注视端木熙。
端木熙:“……”
要他怎么做。
不如睡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