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是啊。
这世界多么残忍。
否则怎么会有弱肉强食，怎么会有生离死别。
林墨从办公室内正好可以看到医院的大门。窗外树木蓊蓊郁郁，一个人正一步步朝着大门走着。
阳光下瘦弱的身体一览无余，墨色的发在光芒下被晕染的微微发白。他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忽然觉得鼻头发酸，他推开窗朝着那个人叫道“白浔……”
那个人依然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着。
“你个……傻子。”
“大傻子。”
他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喂？”那头雀跃的声音。
“是小墨吗？这个时间不是在上班吗？”
“是是是。”林墨顿了顿，才道：“刘墨承，你今天是要去顾家吗？”
“是啊，怎么了吗？你……不是吃醋吧。”
“吃个屁醋。”林墨有些气恼地道。
那头传来冷咧中带着温暖的声音。
林墨有些恍惚。
多好啊，能和自己爱的人一直一直在一起。
那……那个人呢？
他看着白浔走出医院，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你今天去顾家，如果遇到一个人，你不要刺激他，他……”
“是白浔吧，那个顾总包养的小孩儿？”刘墨承不在意的道。
“谁说的？”林墨皱皱眉。
“你啊……你给我说的，你忘了吗？以前你给很多人都说过的。”
“我……”林墨头疼的揉揉眉心。
“我错了……白浔他……不是我想的那样……总之你见了他千万不要说什么不好的话。”
那个人已经够可怜了。
“好好好，小墨，你下班我去接你吧，你最近那么忙，我们好久都没有……”
“滚！”林墨面红耳赤的挂了电话。
“呸，老流氓。”
那头的刘墨承奇怪的挑挑眉。
不就是吃个饭吗？怎么这么大火气，那个家伙想哪去了……
他起身，拿起大衣，秘书道：“您是要前往顾家洽谈合作事宜吗？”
“是。”
坐上车时，他偏头看着窗外。
白浔吗？
到了顾家的时候顾亦晨还没有回来，刘妈给他沏了杯茶。
“亦晨还没回来呢，你等会儿吧。”
“妈……以前是您不承认我和小墨才赌气到顾家干活，现在您也承认了，就回来吧，我一个总裁，还让母亲在别人家里帮佣，别人怎么看我？”
“你管我？我……现在还不想走，你看小浔这个样，我也舍不得走，再说妈也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又不是富家小姐，在这里挺轻松的，就是做做饭而已，挺好的，还能和小浔聊聊天。你先坐着，妈去厨房看看给小浔熬的汤怎么样了。”刘妈起身就要走。
“妈，那……白浔在哪里？”
“哦，回家之后就去了储物室，可能现在到花园去了。”
“嗯。”
刘墨承端着茶往花园走。
屋外阳光正好，顺着小路往前走，他忽然发现一棵树下坐着一个人，
离近了才发现那个人正在画画。
修长的手执着铅笔在纸上涂涂画画，树影轻轻落在他身上，很温柔很温柔。
是白浔吧……
白浔坐在树下认真画着画，神情那么虔诚，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站了个人。不久他笑了笑，“嗯，好了。”
“这画的是……你自己吗？”
画上的人穿着白衬衫坐在树下，只是对着虚空伸出了一只手，眼底带着点希冀的光，只是只占了纸的一半。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心甘情愿等到天荒地老的姿势。
白浔吓了一跳，忙把画护在怀里，转身才看见刘墨承。
“你是……”
“我叫刘墨承。”
“哦，你就是小墨嘴里的墨承吧。”白浔了然的笑了，伸出手道：“你好。”
眼前的手修长好看，指节分明。只是太过纤细，像是骨头外只裹了一层薄薄的皮。
他笑笑，握了握那只手，“听你的意思，你和小墨很熟啊。”
“嗯……还好，”白浔低下头，咧咧嘴角，“小墨是个好人，你们都很好。你……好好待他。”
“可他当时不是还说你是被包养的吗？不就是因为他，你大学都没上完吗？”刘墨承问。
白浔的脸白了白。
刘墨承的脸也跟着白了白。他好像忘了林墨说过不要刺激白浔的……
完了，到嘴的媳妇儿又跑了……
半晌，白浔才勉强笑笑，“我知道的……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刘墨承连忙转移话题，“我看你刚才画的是自己吧……”
白浔点点头，把画展开，有些怅然的叹口气。
“是啊……就是我自己。我一直都在等啊……”
“我在等，等我爱的人转身，等他转身……来牵我的手……”
他在等他的亦晨转身，牵住他的手。
他愿意等。
只要他还活着。
有生之年，如果可以等到他的爱人。
死而无憾矣。

章十六
刘墨承望着白浔，道：“看不出，你倒是个情痴。可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当初若是你救了白楠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是啊……”白浔苦笑。“所以我是自作孽不可活呢……是吧……”
刘墨承看着白浔的样子，有些不忍，刚想说些别的，却听见身后清冷的声音道：“白浔……”
刘墨承看见白浔的身子抖了一下。
“几天不见，你勾引男人的本事见长啊。”顾亦晨站在他们身后，冷着脸道。
“亦晨……你回来啦。”白浔转身，脸上渐渐漾开笑。
“刘总，我劝您别离他这么近，小心他把林墨也给害死。”
白浔低下头，眼眸里是遮不住的黯然。弯起的嘴角也蓦然僵硬，一点一点的收回来。
心里的酸楚却是怎么收也收不住。
他努力想要扬起嘴角。
笑啊，笑笑，就不疼啦。
刘墨承道：“顾总，您……这样未免也太……”
“这是顾某的家务事，就不劳烦刘总了。”顾亦晨道。
他走上前，拉过白浔，白浔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只得跌跌撞撞地跟上。
那幅画被他紧紧护在怀里，藏的很好。
“白浔，不要自不量力，刘墨承你还惹不起。”
“我没有……”
“闭嘴。”顾亦晨皱皱眉。“你去换身衣服，晚上和我一起去参加个聚会。”
“聚会？”白浔的眼睛亮了亮。
和亦晨一起去呢……
“是，把你那寒酸样收起来，在家恶心我就够了，别再恶心别人。”
白浔听了顾亦晨的话，惨笑一下。却是一言未发。
只低头应了句“好。”
这么多年，他在顾亦晨身边，什么难听的话没有听过？
习以为常了吧……
那每一次的疼痛又是为什么呢？
他摇摇头，惨然一笑，转身上楼。
顾亦晨挑了挑眉。
他只是看刚才白浔的神情太欣喜，便忍不住嘲讽他几句，习惯了不是吗？
习惯了这种打一棍，赏颗糖的相处方式。
反正每次那个人都会乖乖回来的不是？
他知道他掌握着那个人的悲喜。
他本不是习惯解释的人，又为何要向那样无情无义的人解释？
那样的人，生死关头，连亲人都可以弃之不顾，怎么会真心实意的喜欢上一个人呢？
什么喜欢？都是假的。白浔说喜欢。
他不信。
不信。
心里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无人知晓。
“顾总……”
他转身，是刘墨承。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你会后悔呢？”
“后悔曾经这样待他。”
“若是有一天，你喜欢的人，一直追随你的人离你而去了，再也回不来了，你怎么办？”
“顾总。”
“他也会累，他也会痛，他也会……心灰意冷。”
刘墨承望着顾亦晨道：“我经历过那样的疼痛。希望顾总可以怜取眼前人。”
这世界上真心实意对你好的人，没有几个。
如果错过了，这辈子就再也寻不到了。
他想起许多年前，那个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一句“我喜欢你”的林墨。
他想起许多年前那个爱而不得的林墨和冷酷无情的自己。
眼前的顾亦晨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顾亦晨的眼中渐渐浮现出了茫然的神色。
随即他却是笃定的笑了笑。
“怎会？”
“人与人不同，白浔天生冷情，无所谓什么苦痛。”
“他连家都没有，怎么会舍得离开？”
刘墨承摇摇头。
罢了，他人之事，与他何干？
若不是白浔太过凄苦，若不是白浔与林墨相熟，他也无心管这些事情。
执迷不悟，撞上南墙时才会痛彻心扉吧。
“算了，我也不管你们了，先来谈谈合作吧。”刘墨承道。
顾亦晨点点头。
等到把刘墨承送走时已经是傍晚了。
顾亦晨才想起来和白浔所说的事。他起身去白浔的房间，看见白浔就倚在窗边。
屋内昏黄的灯光照在白浔的侧脸上，平添了几分落寞。白浔静静地看着窗外，没有发现顾亦晨已经注视他许久。
白浔换了身黑色的西装，衣服紧紧的贴合在身上，勾勒出纤瘦的腰身和挺翘的臀，下身的长裤包裹着两条修长的腿，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脚踝。
他赤着脚站在那里，却是说不出的诱惑。
顾亦晨的喉结上下滚动。
白浔不经意的偏了偏头，看见顾亦晨，双脚刚要向前迈，却在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火热时生生停下了脚步。
“那个……”
“那个……”
他们两人同时开口，气氛却显得更加尴尬。
沉默在两人之间游走。
半晌，顾亦晨问道：“……你换好衣服了？”
白浔红着脸道：“嗯。”
“那走吧。”
白浔坐上车，脸依然有些红。他不敢去看顾亦晨，只得盯着窗外的夜景。
自己和他的关系，是不是稍微有所改变了呢？
他偷偷的期待着。
只情不自禁的，露出一点笑。
偷偷的笑，欣喜，向往。
偷偷的。
怕惊扰了夜晚的黑暗。

章十七
最后车停在了一家私人会所前。
眼前的会所金碧辉煌，极尽奢华。
“今天的聚会也没有什么旁人，都是当时一些关系不错的同学。”顾亦晨道。
白浔下了车，看着眼前的会所，也不做声。
这种地方他小时候也来过，只是后来和父母亲断了关系，跟在顾亦晨身边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他不动声色的皱皱眉，其实他不喜欢这种地方，他喜静，让他安安静静地喝杯茶倒好，那些繁华嘈杂的酒会歌舞升平，让他无所适从。
结果小时候父母带他去酒会，他也不会那些阿谀奉承，最后冷了场子，还换了父母好长时间的冷眼。
最后那些酒场就只有哥哥陪着父母去，他一个人倒也乐得清静。
可今天这聚会，还是顾亦晨的同学，他眉头一跳，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顾亦晨的同学……不就是白楠的同学吗？
他自嘲的笑笑。
带他来聚会，不就是为了羞辱他吗？
呵。
真是讽刺。
枉他还穿了件好看的衣服。
既然是小丑，扮作常人模样又有何意义？到头来还不是被嘲笑，被羞辱，被抛弃，被放弃？
顾亦晨扭头看着他道：“你磨磨蹭蹭在那里干什么，是要我抱你进去吗？”
白浔回过神，还是跟了上去。
所有的苦痛折磨，不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吗？
他只一门心思的把白楠的死怪罪在自己身上，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应当担着那莫须有的罪责。
他自己放弃了自己，又有谁去拯救他呢？
顾亦晨一直觉得白浔怪怪的。
那人从进了会所就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反正他又无心去问。
他心里因为刘墨承的话而烦躁的很。
后悔？怎会后悔？
可心里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不依不挠的问着。
不会后悔吗？
如果有一天真的失去了，自己还会这么镇静吗？
眼看着离聚会的包房越来越近，他摇摇头，把那些恼人的心思尽数甩去。
不要再想了。
不要再……沉沦了。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什么喜欢，去他的喜欢。
他转身，对着白浔冷声道：“还记得平时怎么说的吗？”
白浔微愣。
平时，平时怎么了吗？
“我让你学白楠，你忘了吗？”
白浔猛的抬头看着顾亦晨，声音都打着颤：“亦晨……你不能这样对我，我……”
顾亦晨面无表情的道：“为什么不能？白浔，你不要忘了我为什么要收留你，要不是你和小楠有几分相像，我会让你留在我身边吗？不要痴心妄想了。”
“是……是啊……”
是啊。
除了眼前这个人还愿意给他一个停驻的地方，谁又愿意收留他呢？
所以尽管痛，尽管千万般无奈，他还是留在了这人的身边。
他在顾亦晨身边就好像……就好像有了一个家一样。
他有家。
他不是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的人。
不是。
尽管他在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待了这么多年，尽管那个房子里尽是白楠的痕迹。
白楠的照片，白楠喜欢的东西，白楠爱吃的菜，白楠爱喝的酒，还有喜欢白楠的人。
这么些年，他好像和顾亦晨在一起。
他好像有了一个家。
这么些年。
他小心翼翼的，把自己骗的很好。
他在自己粉饰的太平里醉生梦死，爱着一个不爱他的人。
可现如今，那个他粉饰的太平渐渐分崩离析。
他眼前的世界渐渐散成碎片。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白浔的眼睛里渐渐漫上水气，可是他笑了。
那样微微挑起的嘴角，那样不羁的眼神，那样的白浔演绎出的白楠。
很像，真的很像。
顾亦晨心中微微苦涩，却还是说道：“看来你学的挺认真的，为了留在我身边，下了不少功夫吧。”
白浔笑着。
“是啊，花了好多功夫呢。”
白浔，不要难过，不要哭……别在他面前哭……
白浔的手紧紧握着，攥成拳，微微抖着。
脸上笑着。
心里哭着。
呐，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为什么，明明是那么辛苦的事。
那么辛苦。
好累……
顾亦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推开了包房的门。
包房里是另一个世界，喧嚣而奢靡。
是不属于他白浔的热闹。
这里，还有身边的那个人，都是白楠的。
尽管白楠已经死去多年。
他知道，顾亦晨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他们都知道。
可是白楠就像活在了每个人心里一样。
白浔笑笑。
他注定活在别人的心外，孤独到老。

章十八
“哟，这是谁啊，我们的大忙人。”
“这不是顾总吗？快快快，进来进来。”
顾亦晨点点头，进了包房。
当他身后的白浔暴露在众人眼中时，包房里的空气静了片刻。
随即有个声音很讽刺的道：“这是谁啊？这不是那个背着哥哥勾引人家爱人的**吗？”
“就是啊亦晨，你什么意思啊，白楠死了，你就包了这小子啊……他哪点能比的上白楠啊……”
“唉，亦晨你什么眼光啊……就这样的人渣，你还供他吃供他喝，凭什么啊……”
“就是就是。”
白浔环顾四周，在座的都是些二世祖，白楠在时也是其中之一。在他和白家断了关系之前，这些人倒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羞辱他。
现如今啊，人走茶凉罢了。
顾亦晨拉过白浔，什么都没说，只说了句：“像吗？”
白浔的心脏微微瑟缩。
包房里又是片刻静寂。
所有人审视的目光都照在了白浔身上。白浔无所适从的向后靠靠，靠在了门边。
他望向顾亦晨，那个人也盯着他看。
不要看我……好不好……
他多想此刻可以待在那个曾经待他极为温柔的怀抱里。
抱抱我，好不好？
我害怕。
我怕。
我难受……
他拼了命的想要忍住泛上心头的苦涩，最后喉头一哽，只感觉嘴里尽是血腥味。
其实他的脸已然惨白了。
只是包房里的声音太嘈杂，灯光太霸道，没有人看见他单薄的身子微微发着抖。
他的手微微向前伸着，最后又不着痕迹的慢慢收回。
算了……
何必自取其辱呢？
何必去在乎呢？
何必去爱呢？
何必呢？
他心里疼的发闷，但他还是笑了。
笑了就不疼了。
他安慰自己。
包房里的视线汇聚在他的身上，或嘲讽，或同情，或怜悯。
也无所谓了吧。
一句“像吗？”
只一句，就把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替身。
只是替身而已。
他爱的人对着所有人宣布了他的身份：替身。
这辈子都没有谈爱的资格。
“像，还真挺像的。”
“亦晨调教的不错嘛，哈哈。”
“算了算了，亦晨坐吧，别让他坏了我们的兴致。”
顾亦晨收回了视线。
那个人想哭又努力忍着的表情在他心里千回百转，最后定格在了那个海边的夜晚。
“我喜欢你。”
那个人如是说。
那个时候白楠还活着，他在白浔身边，等着他去救白楠。
那个夜晚，风和他都那么温柔。
他想那晚他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叫白浔的人。
七分真情，三分醉意。
可现如今，他不信了。
他不信白浔会喜欢上他。
他想起白楠临终前拉着他的手道：“亦晨……我不怪你……可是你要答应我，不要爱上白浔……他连我都不愿意救，又怎么会喜欢上你呢？一个……一个连自己血肉之亲都不愿意救的人，又……怎会对他人动真情呢？此生此世，你若爱上白浔，我泉下有知，定不原谅你……”
后来白楠还说了什么，他已记不得了。
只知道他握着的手在掌中渐渐冰凉。
只知道这时白浔却是忽然出现。
一切就像他白浔计划好了一样。
他看见白母重重打在白浔脸上一巴掌。
他听见林墨骂着白浔“贱＼人。”
最终那个人红着眼圈站在他面前，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亦晨……不是这样，你听我解释。”
呵，多么苍白无力的说辞。
解释？
解释什么？
在大脑还没有做出反应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啪。”
他的手重重落在那人脸上。
一切都像慢镜头一样。
他看见那人慢慢转过头时脸上不可思议的痛苦的表情。
他看见那人嘴角慢慢溢出的血丝。
他看见那人慢慢地笑了。
说是笑，只是咧了下嘴角而已。
“啪。”
又是一巴掌。
他的掌心微微发痛。
心里也火烧火燎的痛着。
无人知晓。
那人抬起头，看了他很久。最后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苦笑着呢喃。
“对不起……”
一遍又一遍。
停下时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脑海中满是白楠临死前说的话。
“一个连自己血肉之亲都不愿意救的人，又怎会对他人动真情呢？”
怎会呢？
“装，继续装。”
那是他发出的掩饰的极好的颤抖的声音。
“你……不要难过。”
“我为什么不难过？我……最爱的人死了啊！对了，他是你害的，你当然不会难过，你就盼着他死呢。”
最爱的人？
他有些迷茫。
白浔温柔的笑和白楠死前痛苦的表情在眼前匆匆闪过。
最爱的人……吗？
可是白浔只是低着头，有些落寞的苦笑着。
也没有反驳。
像是认命一样，一言不发。
尘埃落定，罪名属实。
结局是落入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顾亦晨只是烦闷的喝着眼前的酒，一瓶接一瓶。
酒真是个好东西，烈酒伤身，不伤心。
白浔坐在角落里只拿着一杯水，他看着顾亦晨这样灌酒，有些担忧，想要出言提醒。半晌，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自己以什么身份说这个话呢？
替身呐。
还是不要说了。
不说就不会受伤。
嗯，不说。
再也不说了。

章十九
这时包房里忽然躁动起来，一群人吃饱喝足后非吵着要唱歌。
那边已经点了好几首歌了，忽然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嚷嚷道：“喂，亦晨，白楠当年可是唱歌的好手啊，走哪都少不了他的。”
“就是，白楠的弟弟应该也不错吧。”
“白浔，唱一个。”
白浔的动作僵了僵。
眼前人影重重，隔着那么多人，他看见顾亦晨朝他扬了扬下巴。
唱歌……吗？
他接过别人，递给他的话筒，看着眼前的屏幕上缓缓浮现的几个字。
“我愿意。”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只要你真心拿爱与我回应。”
“什么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为你。”
什么都愿意的。
他微微闭着眼睛。
一滴眼泪在谁也看不见的侧影里轻轻滑落。
其实他唱的真的很糟糕，没有一个音在调上。从他刚开始张口的那一刻，包房里的讥笑声就没有停过。
可他坚持着，坚持着，笑着，唱了下去。
一曲终了。
他睁开眼。
是那张冷着的脸，只有眼睛里染上了些盛怒的颜色。
心里有些小小的疼。
他不着痕迹地伸出手，揉了揉。
嘴角弯起一个无可奈何的弧度。
怎么办呢？
他好像……又生气了。
我还要做些什么来让他喜欢我呢？
又还能……做些什么吗？
微微恍惚中，他突然听见那个人道：“贱＼人。”
耳边原来那么多声音的。那些嘲讽的，不屑的，张扬的声音。
忽然间都变得模糊。
只剩下那一句话。
“贱＼人。”
然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贱＼人。
哦，是吗？
是贱啊……这么多年，那么多苦楚，那么多辛酸，为什么还是执意要留在那个人身边呢？
他恨自己不争气。
他狠不下心肠离开那个人。
他怕。
他怕他转身的一瞬间，那个人就会对他笑，会对他说，白浔你不要哭，我喜欢你。
为着这一点希望，他已经苦苦挣扎了这么多年。
身旁有人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什么东西，他回头一看，是苏兴。
这个人当初喜欢白楠倒是喜欢的紧。
苏兴暗自高兴，那东西是白楠以前给他的，让他以后一定要交给白浔。他偷偷听过之后便一直带在身上，他相信有了那个，白浔和顾亦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谁让那个白浔害死了白楠。
可惜这么久了居然都没有机会见到白浔。讲真，顾亦晨对外称要包养白浔，可是却也真的把白浔保护的很好，他一直没能近白浔的身，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他不禁阴险的笑起来。
只可惜白浔没能看见。
话筒重重掉落在地上，音响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撞在谁的心上，沉闷的疼。
他的手腕被狠狠攥住，顾亦晨拉着白浔就往门外走。
为什么会这么急躁呢？顾亦晨想着。
他明明也想要对那个人好一点。
只是他心里有太多难言的疼痛，他需要宣泄。
宣泄那所有的求之不得，那所有的不得求之所施以的苦痛。
他把白浔拉到了另一个房间，拿过了话筒递给白浔。
“唱，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停。”
那个人用那么悲戚的目光望着他。
“啪。”
凭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今天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他狠下心来，转身离开了房间。回到包房，不管其他人怎么起哄，他只是一言不发的灌着酒。
醉了多好。
醉了就不会想着白浔了。
就不会被他欺骗了。
好，好的很。
顾亦晨醉倒了。
一帮人把他扶起来，送到了楼上的房间里。
倒是有人问了句：“那……那白浔怎么办？”
“随便，让他自生自灭去吧。”苏兴漫不经心的道。
当房间里只剩下顾亦晨时，如果有人凑在他耳边的话就会听见他一直在呢喃着什么。
有一个人的名字在心底徘徊，辗转了多少个春秋。
他皱着眉，反反复复地念叨着。
“白浔……白浔……”
白浔在房间的地上盘腿坐下，看着手里的东西。
一只录音笔。
房间里没有灯，只有那一个屏幕还亮着。
“我愿意”三个字不停的滚动。
他低下头，把录音笔凑在耳边，按下了播放键。
“他那样的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的，他和你比起来，算什么东西？”
是那个人的声音。
他竭尽所能的咧了下嘴角，喉头一甜，却是呕出一口血。
他看着掌心那滩血，眼泪终于一颗一颗的掉下来。
“哥……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他把身子蜷成一团，像是一个拥抱的弧度。
好冷……
他不停的瑟缩着。
那句话一直重播着。
“他那样的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的，他和你比起来，算什么东西？”
算什么东西。
这么多年，我在你心上，到底算什么东西呢？
许久之后，录音笔没有了电，自动关机了。
白浔的心里空荡荡的。
没有顾亦晨，没有白楠，他的心里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深冬一场大雪，掩盖了所有爱恨情愁。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抬起头，抓过了一旁的话筒。
一遍又一遍。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只要你真心拿爱与我回应。”
“什么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为你。”
就像鱼刺卡过喉咙你却还是喜欢吃鱼，就像被狗咬过被猫抓过你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它们，就像满口蛀牙你却还是喜欢吃糖，他弃你于千里之外，你却还是愿意为了他走遍千山万水。
这样的事，多了去了，愿打愿挨里透着凡尘的小欢喜。
道理是一样的。你喜欢，就甘愿。
你喜欢就愿意罢了。
我愿意。
原因无他。
我喜欢你。

章二十一
白浔努力睁开沉重的双眼，他像是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白楠，梦里的顾亦晨对着他很温柔的笑。
他说，小楠我喜欢你。
梦境绮丽的不真实。
他说，我这辈子只会喜欢上你一个人。
小楠。
那样温柔的样子。
还是深夜，病房里没有人，灯倒是亮着，明亮而冷漠的模样。
他自嘲的笑笑，努力撑起身，眼前却是一片发黑。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看见了光彩。
他扭头望着窗外。
万家灯火呀。
这么多年，他的心里第一次那么静。
像是释然了，又像是还留有一丝祈望。
神明啊……
我这么多年留在他身边，没有一天不是在痛苦中苟延残喘。
您能不能告诉我，这样的我，这样卑微的我，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我的爱，又算什么呢？
是不是知晓了，就可以解脱了呢？
他心底隐隐约约的期待着。
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林墨走进来，看见白浔吓了一跳。
“哎呦我的妈，你醒啦，吓死我了，大半夜不睡觉，睁着眼睛挺尸啊……”林墨拍着胸口道。
白浔张张嘴，艰难的发了个音：“水……”
“哦哦哦。”林墨接了杯水递到他嘴边。
白浔喝完水才觉得火烧火燎的嗓子舒服了些。
他抬起头才看见林墨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吗？”他问道。
林墨一惊，笑笑道：“没事儿……其实我是想说……那个顾亦晨陪了你一天呢，他带你来医院，脚被扎破都没去包扎伤口，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你……直到晚上我才赶他走的，今晚我正好值班，就来看看你……”
白浔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说话。
半晌，他轻轻笑了笑。
“这算什么？”
“在我已经快要放弃的时候，再给我希望？”
他摇摇头。
“林墨……谢谢你。这么多年，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自从哥哥……死后，你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对我好的人……真的很感谢你……”
林墨有些勉强的笑笑。“为什么这么说啊……我哪有对你这么好……”
白浔道：“就是好嘛。”微微撒娇的语气。
林墨看着这样的白浔，鼻头一酸。
**，傻子！
他特别想狠狠戳戳白浔的脑袋，问问他是不是别人对他稍微好一点，哪怕只是笑一笑，他都觉得那人是好人？
可他没有。
他替白浔盖好被子，笑了笑。
“好好好，行了吧。你病还没好全，先歇着吧，我先走了，那边病房不知道有没有事，我回来再来看你。”
林墨几乎是逃出了白浔的病房。他拿着手机打了刘墨承的电话。
“怎么办啊……我做错事了……”
他这辈子也许做过许多令自己后悔的事，但错事倒没做错过几件。
可白浔的事，他错了。
刘墨承沉默了片刻才轻轻的安慰道：“没事儿哦，不怪我们的小墨。我们小墨是天底下最义气的朋友，所以当年白楠出事之后才会那么愤怒……”
“可我错了啊……我当年真是瞎了眼了，为什么要交白楠这样的朋友……”
刘墨承顿了顿，才接着道：“小墨，既然这样，你当年为什么会被白楠吸引呢？其实我知道的，白楠比起白浔确实是耀眼多了，在人群中人们有可能一眼就能看见白楠，而像白浔这样的人……如果把他丢在人群里，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了……”
“可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因为我，白浔那个**可能现在一个人活得好好的，虽然不在顾亦晨身边，可他最起码会快快乐乐的，我……你知不知道，那个傻子还觉得我是个好人……我对不起他啊……”
那件事只有三个人知晓，顾亦晨，刘墨承，还有他自己。
越是和白浔接触，他内心的不安和内疚便越来越重。
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
他永永远远不希望那件事被白浔知道，他想做白浔的朋友，他怕白浔知道了，这朋友就再也做不下去了。
他希望白浔一直这样傻乎乎的就好。
可他更希望，那样傻乎乎的白浔可以幸福快乐的活下去。
“墨承……不管你怎样想，白浔的事，我一定要管。我要救他。”
也顺便……超度自己罢了。
另一边，白浔睁着眼睛却是再没了睡意。
不可否认，林墨的话在他心里微微晃起了波澜。
那个人真的守了自己一天吗？
当真？
虽是告诉过自己，不要再因为那人的一点施舍就欣喜不已，心底却依然有着三分雀跃。
他摇摇头，可嘴角还是漏出些许笑意。
喜欢一个人成了习惯，真的不是什么好事情。
可事到如今，那个问题却横亘在他心头，盘旋升腾，缓缓压下所有的欢喜。
这么多年，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呢？
算什么呢？一个不合格的替代品？
只想知道，这么多年，可曾有那么一瞬间，我在你心里刻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尽管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你就将他擦拭干净。
可曾动过心？
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白浔就穿着病号服下了楼。
已经好长时间没去找过梁久医生了，药不太够了呢。他想着，去给自己挂了号。
医生呢，是个好人。
为什么这样说呢？
具体体现在，他这重症患者有钱不治病，每次只去开些药，然而医生只是砸桌子敲板凳，掰断了几支笔，摔坏了几个玻璃杯，一点都没有生气呢。( ´▽‘)
额……好吧，开玩笑的。
他每次去梁久那里简直就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科室里的小护士们都认识他了，只要他一来，一向温文尔雅的梁久医生就像炸毛了的猫一样，恨不得把整层楼都拆了。
他进去的时候，诊室里还没有什么人，梁久正翘着二郎腿玩手机。看见白浔脸都黑了八度。
“你不来治病找我干什么。”医生恶狠狠地质问道。
“我来开药啊。”白浔笑咪咪的道。
“我他｜妈早晚被你气死，我｜草……我给你说，真的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真的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啊。”漫不经心的口气。
“你哪里有点知道的觉悟了？”梁久恨不得把桌子都掀起来。
白浔掏了掏耳朵，“我还没聋呢。”
“白浔……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梁久盯着他，第一次有些严肃的道。
白浔微微心惊道：“怎么可能呢？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不想活了？”
“你已经快到晚期了你知不知道？”
白浔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我……会考虑的。”
梁久叹口气，“行行行，考虑好了赶紧来找我。我先给你开药吃。”
白浔趁着梁久开药，微微发着呆。
会死吗？
他曾经以为自己很害怕死亡，但想来也就不过如此吧……
有什么可怕呢？
总比爱而不得的苦痛要好的多吧。
他拿着梁久给他开的药回到病房，还在恍惚着。
死亡吗？
人生如戏，他也不过早一点走到终点。
左不过曲终人离散罢了。
他这样的人，死了也好。

章二十二
那几天，白浔乖乖的呆在医院里长蘑菇，这期间顾亦晨倒是一次都没有来过。
白浔想，原来自己又傻傻的被骗了啊……
他不知道的是，顾亦晨的心里很乱。
甚至有几次，他就站在医院的门口，最后又调头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面对白浔。
不可以去喜欢……
那个人是白楠的弟弟，所以……他不能负了白楠临死前的遗愿。
那样，就是不仁不义了……
毕竟，从根本上来说，如果没有他，白楠也不会死。
他烦躁的皱皱眉，这时秘书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
“顾总，苏总说有事要和您商谈。”
顾亦晨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苏兴？
白楠许久以前的追求者。
“让他进来吧。”
苏兴吹了个口哨，走进顾亦晨的办公室。
“顾总啊，别来无恙啊。”
顾亦晨挑眉：“苏总有什么要事相商吗？我记得我们关系也没有那么密切啊。”
“别啊，我们好歹都喜欢过一个人啊。”说到“喜欢”二字时，苏兴还意有所指的加重了语气。
顾亦晨的脸色阴沉下来。
这种时候提起白楠……
“想必您还记得白楠的忌日吧……”
“我当然记得。”
苏兴笑了笑。
那天手下人给他汇报了顾亦晨醒来送白浔去医院的时候有多紧张。
看起来是喜欢上了。
白浔呀……哪能让你那么容易就得到幸福呢？
害死白楠，就得付出代价！
“我还以为您忘记了呢。”
“什么意思？”
“您不都有白浔了吗？”
顾亦晨的眼神渐渐冰冷。
“他……只是替身。”
“哦，那您可别忘了，我是怕您假戏真做呀……”
“不需要你提醒。”
苏兴眯了眯眼道：“我只是提醒您一下，可别忘了是谁害死的白楠，是谁陷您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我知道了……苏总没有什么事情就请回吧。”
苏兴意味深长的看了顾亦晨一眼，转身离开。
顾亦晨抓着座椅的手早已骨节泛白。
许久许久，他才苦涩的笑笑。
白浔……
白浔出院也好几天了，顾亦晨一次都没有回过家。白浔倒也没有多在意，依然在家里涂涂画画。
只是……偶尔想一想那个人罢了。
不知不觉，白楠的忌日便到了。
顾亦晨推了一天的工作，去了墓园。
白楠葬在一处好地方，四周还没有什么人，只有参天的树在风里呢喃着，诉说着温柔。
树影斑驳，岁月如梭。
黑白照片上的人依然在他的青春里张扬而不羁的笑着。
是白浔经常学的笑容。
顾亦晨恍然发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白楠了。
也很久很久没有看见白浔的笑了。
不是白楠的笑，是白浔的笑。
白浔怎么笑的来着？
他只记得白浔笑起来的时候，时光都仿佛变的温暖。
眉眼弯弯，山明水净的温柔。
他嘴上没有说过，其实心里是很喜欢的。
忽然很想念许多年前，他没有和白楠在一起的时候，白浔每次见到他欢喜的样子。
那时候，风也温柔，云也温柔，人也温柔。
岁月静好。
他的手可以肆无忌惮的揉过白浔的头顶，可以肆无忌惮的穿过那软软的发，可以肆无忌惮的看着那张温柔的脸。
头顶是蓝蓝的天，他陪白浔坐在路边，听白浔絮絮叨叨的说许多关于学习啊生活啊的小事。
那时候他们之间还没有隔着一个人的生死。
那时候白浔就在他身边，触手可及的距离。
顾亦晨叹了口气。
都是过去了……
过去的人，过去的时光。
回不来了。他不可能隔着白楠的死去爱另一个人。
那个人还是白楠的弟弟。
他弯下腰，将怀里的花放在石碑前。
“小楠……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了呢……”
他笑笑，满嘴苦涩。
“你走后，白浔同你爸妈断了关系，我看他实在无处可去，就让他一直留在我身边，但我……”
“未曾动过心。”
“从未……”
身后有脚步声渐渐响起，最后停在了顾亦晨身后。
顾亦晨转身的瞬间便愣住了。
是白浔。
白浔穿着白衬衣，外面套了件卡其色的薄针织外套，底下穿着条牛仔裤，尽管他已经离开学校多年，却似乎依然还是那个学生的样子。
是个被时光厚待的人呢……
白浔的怀里抱着束和顾亦晨一样的花，他弯下腰，把那束花放在了白楠的碑前。
空气静默着。
最后还是顾亦晨先开了口。
“你……还好吗？”
“我还好。”白浔道。
其实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吧……
“上次的事情……”
“说起来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顾亦晨顿了顿道：“你先说吧。”
白浔抬起头，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凝视着那个人。
还是剑眉星目的样子啊……只是不再是少年人了。成熟稳重，是个老板的模样了。
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愿意听他诉苦的少年了。
从自己跟在他身边以后，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啊。
时光匆匆的从他眼前掠过。
这么多年呐……
“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呢？”
轻轻的，轻轻的，像是夜半时分的呓语，像是怕打搅了谁的美梦。
那卑微的，渴望的，奢求的……
梦。
“你再说一遍。”顾亦晨拧了拧眉。
“这里是我哥的坟，这儿容不下任何的谎言。我问你……”
“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呢？”
最后一次，我赌上我的一腔孤勇，只为了看一看……
这么多年，你可曾爱过我。

我笑一笑，摇碎了梦里你爱我的时光。

章十
下一刻，呼吸被尽数夺去。
白浔的唇被顾亦晨有些粗暴的堵住，随即浴衣也被顾亦晨拉下，白皙纤细的身体暴露在空气里，羊脂白玉般勾着人的眼睛，让人舍不得离开。
顾亦晨只觉得身下硬挺的难受，却还是耐着性子做着前戏。身下的人到底年纪小，且是第一次，贸贸然的做肯定会受伤。勾着那小舌纠缠了一会儿，又将唇舌移向了胸膛，在那伶仃的锁骨上轻轻舔舐，引得白浔的身子微微一颤，一声嘤咛便脱口而出。
顾亦晨勾起嘴角，低头吻着白浔胸前的一点，咬住之后轻轻一扯，又用舌尖绕着打转。
“唔……你别……啊……”白浔微微张嘴，出口的却是不成调的呻吟。
“亦晨……”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可是那黑白分明，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里呀，只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顾亦晨呐……你看我这样喜欢你，你对我好一点好不好，就再温柔一点，一点就好。
这些话，他在心里千回百转了无数次，可他从来也没有说出口过。
他怕自己说了，就真的低到尘埃里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家人，友人，爱人，钱财，甚至是工作……他什么都没有。
他不想再失去尊严。
那是他拿来爱一个人的最后的本钱了。
可他依然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慢慢的伸出手，抱紧身上的人，那么坚定，他甚至，还是笑着的，是很勇敢很勇敢的样子。
他希望他懂。
可顾亦晨没有看见。
白浔的眼睛一点一点暗淡下来。
就这样吧。
他咬着唇，没有出声，直到顾亦晨将手指伸进去之后，才轻轻的“啊”了一声。
顾亦晨顿了顿，“你……涂过润滑剂了？”当下也不再迟疑，一下就将三根手指挤了进去，在紧致的甬道里扩张。
白浔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气息不稳的道：“你……你轻些，呼……啊……”
顾亦晨感觉差不多了，便将手指抽了出来，将自己抵在了穴口前。
他吻了吻白浔的唇，安慰似的，在他耳边道：“我进去了。”
白浔有些颤抖着，点了点头，用腿环住顾亦晨的腰。“进来……吧。”
下一刻他整个人都被狠狠的贯穿。
“啊……”
好疼……
白浔的脸顿时变的有些苍白，顾亦晨看着，也没有动，只是就着姿势继续吻着白浔的唇，白浔的眉眼，白浔的额头，白浔的……一切。
所有的一切，都提醒着顾亦晨，眼前的人，是白浔。
可就是让人无法讨厌啊，身下的人身上带着点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微睁着眼睛，那么温顺的样子，那么温柔而包容的样子，让人不舍得去伤害啊……
过了一会儿，感觉白浔不那么僵硬了，他才慢慢动了起来。
白浔看着他，笑了。
也无所谓什么快感，只是看着身上的人微微皱眉的样子，那么认真的样子，那么温柔的样子，他就觉得心里被一种感觉缓缓填满。
那是……满足的感觉吧……
他偏了偏头，有些气恼，心里暗暗骂着自己不争气，该是有多喜欢这个人啊，居然就愿意这样雌伏于他的身下……
是醉了吧……是……醉了吧……
是这海浪，是这风声，是这杯酒太温柔，把你也渲染成了温柔的样子。
他迷迷糊糊的，酒劲又上来了，抱住胸前的头颅，嘟囔着喜欢。
顾亦晨微微停下，将耳朵凑到白浔嘴边，听着那一叠声的喜欢，叹了口气。
“你可真是醉的厉害。”
是……吗？
那就醉吧。
就今晚，让我醉在你用温柔给我酿的酒里，不要醒来。

人生总有那么一瞬间。
你经历了生与死。
经历了从大喜到大悲。
于是，大彻大悟。
这世界，谁离了谁活不下去呢？
所以我要离开你了。
对不起，这是我无可奈何的决定。
我千思量，万思量，觉得如果我远走他乡，应该还会偷偷想你的。
所以只能用生命来祭奠我爱着你的时光了。
当我停止心跳的那一瞬。
时光静止。
尘埃落定。
这辈子，就再也不会因为你而难过了。
也就……彻底放下了。
谁离不了谁呢？
谁又能……离开谁呢？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小刀，往自己的手腕处狠狠的划去。
鲜血汹涌而出，掩盖了世界温柔的音容相貌。
他紧了紧怀里的白熊，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一抹笑。
再见。
再见，顾亦晨。
再见，我的爱人。
再见，我爱你的时光。
若能许愿的话，我想下辈子当一个你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呐，那样的话，我也是被爱着的了。
就能和你在一起了。
多好啊……

“咚。”
一声闷响。
顾亦晨在白浔面前跪下了。
白浔的目光淡淡地掠过顾亦晨焦灼的眉眼，没有丝毫的感情，漠然的像是此生未识，像是那些所有的求而不得，那些所有的不得求之，辗转反侧，那些所有从年少到近乎而立之年的爱恋……
随着岁月的风，消逝了。
再也没有了。
山长水远，天高海阔，不复归矣。
“回不来了……”白浔只是这样说。
“你不要逼我。”
他说。
顾亦晨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也会让他痛彻心扉。
若是从前，他定是不信的。
他云淡风轻的对所有企图保护白浔的人说。
说什么呢？
你会后悔的。
怎会？
原来啊……
会的。
真的会后悔的……
他感觉有液体从眼角缓缓滑落，温度炙烤在他心上，疼的厉害。
“白浔，你不要我了吗？”
多可笑，他们俩这一路，这样磕磕绊绊的走了多少华年？
顾亦晨现在想着那些白浔在他身边的时光，恍然间如梦初醒。
什么互相忍让？
不过白浔一个人一直不舍得往反方向走。
他只要稍微停一停，那个笨蛋就能追上来，对着他笑，一如许多许多他们的从前。
他们就这样，走走停停，走走停停。
若即若离，若即若离。
他们好像在一起。
可是又一天……
他停下了，那个人却再也没有追上来。
现在他转身了。
他驻足在原地，转身时，却是再也看不到那个爱他的人了。
“白浔……你别不要我……”顾亦晨的声音微微染上了哭腔。
怎么办呢？
他把他的爱人弄丢了。
丢在岁月的洪流里，找不到了。
他跪在那里，手徒劳的颤抖着。
他爱的人近在咫尺。
然而……
咫尺天涯。
林墨来的时候，白浔已经睡着了。顾亦晨撑着头坐在白浔身边，静静的看着白浔的睡颜。
像是要把那个人刻在脑海里一样。
很认真很认真的模样。
他们都知道，如果再找不到适配的骨髓，眼前这个人，很快就再也见不到了。
白浔日渐消瘦。
顾亦晨一刻都不愿意离开。
公司的事儿？不管了；道上的事儿？也不管了。
什么都不要了。
能否换得白浔余生安康？
林墨心里叹了口气。
他很想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可是他看着顾亦晨眼底的黑眼圈和下巴冒出的胡茬，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是化作轻轻一叹。
罢了……
爱情里谁没有受过伤呢？
不过有的擦肩而过，有的铭心刻骨。

谁说那个人死了？
那个人明明活着，活在他醉的朦胧的眼睛里，活在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里。
活在他的梦里，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我喜欢你。”

谁说那个人死了？
那个人明明活着，活在他醉的朦胧的眼睛里，活在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里。
活在他的梦里，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我喜欢你。”

你知道吗？白楠当年骗了你，你父母出事时，是白浔一直陪着你的。
“白楠。”
“你骗了我这么多年。我偏就爱上白浔了，你不原谅我又如何。”
“你好手段。”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
等百年之后，黄泉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