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宝吧 关注:5,462贴子:30,451
  • 12回复贴,共1

【喜宝·美文】 天青色等烟雨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他等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1楼2017-08-29 16:56回复
    1
    庆照二十五岁的时候,同于皓铖离了婚,还丢掉了工作,她没有文凭证书,再找份好工作很困难。文凭还在于皓铖手上,车钥匙,房产证,甚至是小时候的照片,全在他的手上。它们被分门别类地夹在黑壳文件的每一页,作为她存在的证据。
    她偶尔会想起第一次见到于皓铖的样子。那天下着小雨,天角灰蒙蒙的,没有云。从山脚的专用车道上山也需要好一会儿。庆照以前坐电缆旅游时曾见到过这些半山上的别墅,并没有觉得惊奇。她几乎是有些难堪地走下车,有人来替她打伞,她不声不响地顺从着走进去。
    大扇明亮开阔的落地窗,正对着山中一潭镜湖的景色。那人修长的腿随意架在沙发上,很懒散地半躺着,因为背对着庆照,只能看见他捧着本厚厚的文件夹,手指时而不耐烦地翻过一页。庆照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发上淋湿的水泽滴在羊绒毯上,微声惊动了那人。
    他便慢慢地歪过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站起身,手中还夹着那只黑文件夹,满不在乎却不失礼数地伸出一只手:“你好,于皓铖。”
    他其实只比她大了三岁,可眼梢眉间却似成熟男子,衬衣的扣子解开一两颗,用余光将她寒酸的穿着上上下下瞥了一番。
    十四岁的庆照鼓足勇气,走上前:“你好,周庆照。”
    刚刚接触到手指被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甚至还用绸巾擦了擦手指。庆照僵在原地,想叫一声哥哥,却不敢开口。
    于叔叔生前曾和她说起过,眼中满是愧疚和无奈:“你这个哥哥,脾气坏得很,全是被他外公家宠出来的。我没有照顾好他,对不起他的妈妈。”
    “周庆照?”他自顾自笑了一声,脸色却十分冷淡,专注地盯着手中的文件,“父亲,周启明,食品厂工人,一九九三年死于工厂失火。母亲……”
    庆照有些怔住,走上前,气得想要夺过他手中的文件,却被于皓铖一扬手,举到高处。他好看的眉眼,此时却变得有些恶意,慢慢地吐字:“这里是顾家,我老实的父亲,和你那个妄想攀高枝的母亲,半个月前就出车祸死了。”
    庆照气得发抖。
    于皓铖却笑得十分愉悦:“看样子,你那个**母亲把我爸伺候得不错。”顿了顿,“我爸竟然在遗嘱里,规定了对你的赡养义务,还要供你完成学业,甚至——把大额的戚华股份全给你作嫁妆。”
    侮辱性地用文件夹拍了拍她的脸,于皓铖言语间无不刻薄:“不过,你亲爱的继父大概忘了,人走茶凉。于家现在是我做主。”俯身靠近她的耳边,低低地吐气,“放心,我会把你‘照顾’得好好的,如他所愿。”


    2楼2017-08-29 16:56
    回复
      2
      庆照从小跟着妈妈过,情况最差的时候,捡了隔壁家的剩菜剩饭吃,去买过期的罐头充饥。后来妈妈有了工作,生活条件也没有明显地好起来。放学后,她会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大街小巷地去拾废瓶子,一个硬壳的大瓶子三分钱。庆照运气好的时候,一连拾过十几个,这时候妈妈就会抱起她,亲了又亲。
      直到于叔叔偶然回城探亲,遇上了困窘的母女两人。他的大方令人咋舌,带庆照去想也不敢想的海鲜厅吃饭,买了塞满箱子的新衣和新裤,甚至提出要送庆照去大城市念书。
      再后来一直给于叔叔打工的妈妈,也就自然而然地嫁给了这个人。
      庆照是个感恩的人,就算于皓铖再怎么看不起她,侮辱她,甚至责难她,她总是会想起于叔叔的好。她和妈妈已经欠于叔叔太多了,而现在,她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蛀米虫。于皓铖说得对,她吃他的,用他的,还谈什么尊严。
      因此庆照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默默忍受,哪怕对方变本加厉。她是班里读书最用功的女孩,却不得不早早地放学,到了家,就得给于皓铖做佣人。
      于皓铖是天生的少爷脾气,有洁癖,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然而对庆照的细心认真倒是一忍再忍。也亏庆照这样的包子性,承受他无端的怒火,无端的发难,不争辩,不抗议。有时逼急了,像只跳脚的鸭子,蹦出一句:“你这也算个男人,还欺负小姑娘呢!”
      倒是把于皓铖扑哧给逗乐了。他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周庆照,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算盘。”
      庆照白他一眼,也是气得昏了头,仰着头回嘴:“我打得什么算盘?”
      十五岁的少女,眉眼间蕴不住灵气,那样直接的眼神,他有些失神地,然后,他忽然靠近她,一手托住她的头,深深地吻上去。
      那是陌生的大男孩的气息,青涩的,染着一种悸动的情欲,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庆照睁大眼睛,傻傻地看着他。
      因为离得近,她发现于皓铖长得这样好看。他高挺的鼻梁铬着她。庆照一回神,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
      于皓铖痛哼一声,松开她,慢慢地睁开眼。
      庆照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叫了他一声:“哥哥。”
      这两个字像是抽开一场天崩地裂的细弦,嗡嗡地回荡在两人之间。于皓铖深黑的眼眸渐渐恢复了清醒,不再是淡漠,不再是嘲笑,取而代之的却是深深的厌恶和憎恨。他懊恼地一把推开庆照,将她廋弱的双肩狠狠钉在墙上,怒吼:“你说什么!”
      庆照不敢言语。
      于皓铖不知怎么,像是下了蛊似的,鬼使神差地按住她,又要吻下去。
      庆照又细细地喊了一句:“哥哥!”
      “啪!”左颊边传来隐隐的痛楚,庆照被他打得懵了。
      于皓铖自己也是一怔,慢慢地放开她的肩,却是什么话也不说,上楼去了。
      那是于皓铖第一次打她。庆照印象中的于皓铖,是这样一个缓慢而冷漠的人,他对许多事是这样的疏离,总有一种生来的不信任。
      于皓铖不许自己叫他哥哥,他从来不承认庆照是自己异父异母的妹妹。
      那两个字,是这个琉璃幻梦中最深最深的禁忌。


      3楼2017-08-29 16:56
      回复
        3
        有意无意地,于皓铖似乎开始避开她。偶尔在走廊上与庆照相遇,他却是看也不看一眼她。
        庆照只觉心底隐隐地难过,却说不出是为什么。她想,自己大概还是有些喜欢这个人的。当这个想法像肥皂泡一样从脑海中缓缓冒出时,庆照自己立即被吓了一大跳。
        她这副神情恍惚的样子,被好友杜然然看在样子,直是摇头:“大小姐春心漾动了?”
        她寄居在于家,这个秘密只有杜然然一个人知道。然而杜然然也只知道其中一半,那些寄人篱下的孤独,被佣人们的排挤白眼,于皓铖时不时的发难,像是生命中无为人知的一场午夜场电影,静静地流转在昼夜间,被庆照独自吞咽。
        所以杜然然总是羡慕她有这样一个亲戚,哪怕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那是于皓铖啊!”杜然然眼里冒出小红心。
        其实于皓铖在人前还是一个谦谦君子,无论待人还是接物总是彬彬有礼。人也长得好看,眉目清俊似画,高高廋廋的骨架,举手抬足之间自有一种世家气度。专心致志做事时,整个人仿佛被笼在一层浅浅的光泽中。如果不是知道太多实情,惯见他恶劣的模样,庆照觉得自己也会被这个人吸引住,然后毫无理由地花痴他吧。
        抱着书走过艺术楼,楼梯间静悄悄的,夕照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窗外的洋槐花一簇簇,像洁白的鸽羽,晚风吹起庆照的裙角。
        一点隐隐约约的争执声,让她忽然停下脚步。
        半开的画室间,俊美的少年懒懒扔下笔,一副不想多说话的样子。站在于皓铖面前的女生简直快要哭出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手中的礼物再次递过去:“就算只是拆开看一眼……也不可以吗?”
        于皓铖不耐烦地垂下眼,修长的双腿靠在画架一旁,一手插着裤袋,另一只手伸出,慢慢接过女生手中的礼物,在少女可以想见的惊喜之色中,将它随意扔进了垃圾桶中。
        站在他面前的女生完全僵住了。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恨恨地甩门而去。跑到门口时,才惊觉庆照正躲在门外的一侧,淡淡地瞥去一眼。
        庆照慌忙低下头,正想走开,画室里却传来熟悉的声音:“站在门外看了多久的戏?还不快进来!”
        庆照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手也酸了,吃力地抱着一捧书,犹豫着走进去。
        空旷无人的画室,在黄昏的寂静中,却有一种静美的暧昧。那些雪白的石膏像都覆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而修长笔直的于皓铖正站在金尘飞扬的夕光中央,架着胳膊,逆光过去,看不清他悄悄扬起的唇角:“怎么?看戏看傻了?”
        庆照小心翼翼地说:“我还要给同学送书呢。”
        于皓铖不耐烦地扬起声:“站近些。”
        庆照一向奈何不得他,只有乖乖遵从。脸颊忽然被冰冷的手指碰触,她微微躲开,却意外瞥见他有些尴尬的神色。
        于皓铖一边摆正她的脸,一边不自然地解释:“忽然想画幅人像。”
        “啊?”庆照有些吃惊,“你……你要画我?”
        她一副被怪兽吃到嘴的表情,让他原本高高扬起的眉角瞬间扭在一下,于皓铖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两人之间便重新恢复了安静。
        庆照很少看见于皓铖这样安静而无争的样子,乖顺得如同婴儿一般。他是一个这样优秀的人,会说一口流利纯正的德语,写出的古体字风骨峥嵘,哪怕钢笔签名也漂亮如钢印,每门功课都轻松而出色。当面前的人时而抬头望她一眼,转瞬专心致志地疏疏勾勒时,庆照才忽然意识到这些。在彼此憎恨和容忍的同时,她几乎忘了,他在大多数人面前的形象。
        这样一想,那些对他战战兢兢的女孩子,也变得容易理解了。
        庆照又叹息地瞥了一眼垃圾桶中被遗弃的礼物盒。
        “你在看什么?”于皓铖注意到她的出神。
        一片轻轻的唰唰声,庆照艰难地措辞:“你不该这样。”顿了顿,“她们都是真的喜欢你。”
        “是啊。”于皓铖讥讽地笑了笑,“全世界只有你不把我放在眼里。”
        四周仿佛一下子陷入可怕的安静。
        他没有再说什么。
        庆照也没有。


        4楼2017-08-29 16:57
        回复
          4
          庆照十九岁的时候,成为了于皓铖秘密的女伴。一切水到渠成,他没有强迫,而她亦无委屈。于皓铖的世界,原本是这样的斤两分明。有时庆照会抚摸着照在床上的月光,想起他说过的只言片语。他亲昵地用手夹过她的长发。他贴着她的耳朵,密密地吻,有时呢喃出她的名字。庆照,庆照,他叫得那么柔软,让人心底某个地方轰然崩塌。
          即便在海外念书,他的国际航班也坐得如同家常便饭。于叔叔留下的一笔笔业务,常要作为继承人的于皓铖亲自打点,而他的神情总是那么不耐烦。
          在佣人的闲言碎语里,庆照早已知道了关于这个家的一切。从小城出来的于叔叔参军入伍,身份并不算高贵。因为一次偶然的机缘,做了军训的教练,才遇见年轻的于家独女,从此人生便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于皓铖从不谈起自己的父亲。只是一次有些醉了,才似笑非笑地说:“老头子倒还有几分本事,不想被本家的几个舅舅压着,索性弃政从商,拿着我妈的私房钱,去香港做起生意。”
          于叔叔的生意做得很大,但生活却照旧朴实,为人也从不势利。这是庆照最尊重他的地方。庆照在和他一起住的日子,时常会看见,他吩咐司机给大楼底的拾荒者送些吃穿。
          然而于皓铖听她有些愤愤地辩解着这些时,却忽然笑了,捧住她的头:“我倒是忘记了,你也算他半个女儿呢。他那么疼你,你的**母亲出了不少力罢!”
          庆照被他的大力弄得疼了,轻轻皱了皱眉。于皓铖带着酒气的吻,落在她的颈上,发上,毫无章法,仿佛泄愤。
          那时庆照的所有钱都掌握在于皓铖手中。她依赖于他,就像林鸟离不开故林。谁也不言说,却自有一种沉静的默契。
          当他完成学业归来时,原本属于庆照的股份还在,而戚华的股价早在联合操纵之中变成了一个空壳。就算把所有股份都给自己,也一毛钱不值。
          于皓铖是一个慷慨的情人,也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只要他愿意,可以给庆照华贵的珠宝和无限额的信用卡。只要他愿意,也可以让庆照身无分文。


          9楼2017-08-29 16:59
          回复
            庆照知道这件事时,仍然有些难过,却不是为自己:“戚华是于叔叔大半辈子的事业,你为什么要毁了它?”
            于皓铖瞅着她伤心的神色,却仿佛看着什么有趣的玩意儿,用膝盖拱了拱她温顺地垂在他腿上的长发,慢吞吞地说:“我现在可以找到不计其数更好的空壳代替它,没用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庆照慢慢仰起脸,看着一脸冷淡的枕边人,只觉得前所未有地陌生。
            自己在他眼中,也是这样一件东西吧。股份,遗嘱义务,青春,身体,所有都已经被利用干净。等到他意兴阑珊的那一天,那么,自己也不过是和戚华一样可以随意丢弃的货物罢。
            其实在那段于皓铖出国的日子里,有很长一段时间,庆照都是相当自由的。那是她人生中最灿烂的日子。除却读书,也会和朋友们出去吃夜宵,逛街,登山郊游。照片里二十岁的庆照是匣中初开的宝石,一颦一笑,眉间全然潋滟的瑰光。
            也是那个时候,她认识了裴少游。
            像所有平凡的大学恋爱一样,起初是送早餐,打水,生病时送来药,甚至连庆照的生理期也记得一清二楚,热毛巾和冲剂一一备齐。在别的女孩子眼里,并不值得在意,从小蜜罐子泡大的人,很少懂得珍惜。
            但庆照却觉得受宠若惊,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好过。
            记忆中,幼年时母亲忙于生计,很少顾及她。好不容易嫁给了于叔叔,不到几年却出车祸双双去世。后来的日子,寄人篱下,忍受着于皓铖的种种刁难。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舔伤口。
            裴少游是那样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存在。也许并不是爱,只是人寒冷到了极点,贪恋地靠近每一寸温暖。
            她小心地交往着,还是没能逃开于皓铖的眼睛。
            山中的夜里,风有些冷。她抱着胳膊,踢掉鞋子,有些随意地走进厅中。光线很暗,只有沙发角的一只落地钧瓷大罩古宫灯,散出幽静的红晕。落地窗对面,映着港城璀璨的灯光,遥远的角楼和大厦相叠,遥远而深邃的星空。那个人一直坐在黑暗中,没有抬头,平静地问她:“回来了?”
            庆照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有种被人发现秘密的恐惧。
            下一刻,于皓铖已经慢慢地扭开灯。
            “你怎么会在这里?”庆照结结巴巴地问。
            “这里是我家,很奇怪吗?”壁灯很暗,投在她苍白的脸上。于皓铖慢慢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在隐隐约约的灯光,那双深暗的眼,像漫天星光下无边无际的海洋,凝视着人的时候,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庆照在他默然的凝睇中,渐渐噤声,只有双手在发抖。
            于皓铖抬起她的下颚:“我的小庆照长大了。那人叫什么名字?”
            他眼中还有温柔的笑意,庆照却不自觉地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捉住,按在墙壁上,他浅浅的胡茬磨着她不断侧躲的脸颊,低声笑着:“庆照,不要惹我生气,”
            反抗过,挣扎过。
            庆照最后仍然屈从了。
            他们太熟悉彼此,早已洞悉了对方的筹码。
            她跟裴少游没再来往。
            庆照二十一岁生日过后不久,于皓铖忽然提出了结婚,没有隆重的求婚,没有煽情的话语。
            彼时庆照正在厨房里做饭,小小的青椒被排得整齐,一刀切下,不小心伤了手指。她出了神,夕阳的余光缓慢地照过她的侧脸,垂下的长发仿佛沐着淡金的佛光。于皓铖从身后搂住她,摩挲过她的耳垂,笑着建议:“我们结婚吧。”
            她只是迟疑了片刻,便答:“好啊。”
            也许是对这个人说过太多次同样的话,也许早已习惯成自然,也许是再难找到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庆照找不到话拒绝。
            只是,这桩婚姻,到底还是没能维持下去。
            她离开于家时,心里平静得没有一圈涟漪。
            心已死,又哪儿来的波动?


            10楼2017-08-29 17:00
            回复
              5
              庆照没想到会再见到于皓铖。
              难堪地离了婚,来不及伤心,就要为生计发愁。大城市什么都要钱,房子租的是地下室,终年潮湿,可是离工作的地方近,省去办公交卡的钱,地铁也方便。庆照算了算,竟然可以省下一大笔钱。她从前贪睡,现在天蒙蒙亮,就在潮气中满身酸疼地醒来,换身工作服,蹬着车去送牛奶。挨家挨户地送完,在街角喝一碗豆浆,吃个煎饼果子,就紧赶慢赶地去上班。
              庆照的正式工作是售楼小姐。
              这份工作还是裴少游介绍的。偶然的一次相遇,万般艰难,庆照还是开了口。裴少游痛快地答应下来,望着她的眼神中甚至带着怜惜,迟疑了片刻:“你现在……过得好吗?”
              庆照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寒酸的穿着和冻裂的双手,早证明了一切。
              裴少游到底是谦谦君子,全然不计较当初,热心地替她找了售楼的工作。这家房地产公司开得很大,设在本市的总部并不缺人,但他是销售部经理,自然另当别论。
              庆照生得眉目淡静,穿上黑色套装,毕恭毕敬地立在楼盘图一侧,嘴角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气质天然独立。一来二去,竟被几个看楼的客人缠上了。同事中谣言四起,她也不关心,一门心思扑在早点到手的提成上。
              这天老客人又缠上来。别的同事一甩白眼:“不知他是买人还是买楼。”丢下庆照一人应付。那人的手不干不净地摸上庆照雪白的胳膊。庆照不动声色地躲过,笑眯眯地拿出藏在身后的图册,一边抵挡,口中流利地说:“先生,这款楼型……”
              “我买给你。”中年男人打断她的话,笑得意味深长,“你在这里卖成一套楼,能拿多少提成?我十倍给你。”
              庆照气血上涌,有些撑不住,却被他钻了空,一把搂住廋弱的女孩:“怎么了?”
              “你……你放开……”
              “你干什么!”裴少游强劲有力的小臂挡在庆照身前,对方瞥了一眼他身上的经理名牌,有些讪讪地松开手。
              庆照心有余悸地靠在他身上。
              过了一会儿,大约意识到周围同事暧昧的眼光,庆照有些尴尬地推开了裴少游,想要站起身,目光对上远处的某个焦点,忽然僵住。
              庆照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状况下遇到他。
              众星捧月般一直被簇拥的于皓铖,走过总部大厅,因为个子高,显得格外瞩目。他西装革履,一派谦谦公子的风度,原本一路有说有笑地和地产老总走来,却在那一刹那顿了顿步,若有所思地投来目光。
              庆照垂下头,不想接触他的视线。她的衣衫在拉扯中有些不整,头发也乱了,手忙脚乱地抚平单薄的套裙,慢慢地站起身,转头对裴少游低声说:“对不起。”
              庆照难堪得几乎想落泪。
              裴少游不明所以地拍了拍她的肩:“这种事不能一忍再忍,这并不是你的错。”
              交谈间,那群人早已匆匆走了。
              总部明亮的玻璃透过窗外的阳光,折射在庆照苍白的脸上。
              那天裴少游耽误了工作,加班到很晚,办公间里开着盏黯淡的桌灯。他几乎快睡过去,忽然发觉门边站着一个人。调亮了灯,裴少游不由一惊:“庆照?”
              庆照手足无措地望着他,过了片刻,才说:“今天的事,谢谢。”
              裴少游笑容很是温和:“只是为了来跟我说声谢谢?”
              “哦,还有……”长年禁锢一般的婚姻生活,折磨掉了她的光彩,“请你吃饭。”
              “其实你不用那么客气。”顿了顿,一改话锋,“好吧,我们这就去。”


              11楼2017-08-29 17:00
              回复
                6
                深冬的夜晚,天早已暗了。黯淡的星光被两旁的霓虹夺过光彩。时光流淌在漫长的车河灯河中,仿佛静止不动。两旁的高楼广告屏上演着巴黎时装展。千千万万的陌生人汇成了汪汪人海,每个地铁出口挤满了人。
                大学城的街棚小吃摊,客人不算多。有些学生已早早订票回家。庆照和裴少游一身工作装坐在小棚里很显眼。
                可是没办法,只有这里的东西最实惠。
                庆照点的东西很少,她数过钱包,余下的钱不多,还要交齐水电费。裴少游将一切收尽眼底,有些心疼,打趣地提醒她:“小心,别把头埋进碗里。”
                庆照啊了一声,抬起头,裴少游抬起手,细心地替她将碎发捻到耳后。
                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他的眼睛里仍然是满满得快要溢出的温柔。
                庆照慌忙地垂下眼。
                裴少游犹豫地问她:“那个人……”
                他能说什么,大声质问,那个有钱的男人怎么忍心让她过得这样难堪,还是痛快地骂她当初择人不淑。一种令人窒息的心痛,慢慢涌上裴少游的心头。
                庆照却笑了笑:“我惹他生气了,所以他不再喜欢我。”
                街角的另一头,树荫浓盖下一辆加长黑色轿车,缓缓升起车窗。
                “当初……只是喜欢他的钱吗?”裴少游忍不住质问,“或者,因为太需要钱,才被迫……”
                “我曾经喜欢过他的。”似乎被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情侣打动,庆照甚至笑了一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深深地喜欢了。”
                不管自己是否承认,那个寂静的傍晚,空荡荡的教学楼里,少年将画随意地撕下,递给她匆匆瞥了一眼,却快速地收进了自己的画夹。夕阳的余光划过他分明的眉角,唇角似乎带一丝笑,却竭力忍住不让对方看到。早在那个时候,庆照的心便轻轻地漾开一圈涟漪。
                “有一次,我忽然想吃夜宵,他背着我走过小吃街。”
                那天的夜空像一方紫葡萄冻,投下疏淡的星光。庆照生了病,胃口不好。于皓铖难得地耐心一次,一直守到半夜,听说她想要吃粥,虽然皱了皱眉,却急匆匆地拿过大衣披上,就要下楼去。庆照赌气要跟着,踩得细高跟,走了几步,脚踝全麻了。于皓铖像个大男孩一下地弯下身,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上来吧。”
                夜已很深了,白昼的暑气褪去,庆照冷得有些发抖。慢慢地爬上他的背,头依着肩。一路上上行人寥寥,只有法国梧桐投下浓重的阴影。他像教训小孩子一样地数落着她:“生了病还这样贪吃!”语气间的无可奈何,让庆照不禁一点点弯起唇角。
                最后还是没有买到粥。于皓铖只好亲自上阵,这时才发现偌大一个厨房竟形同摆设。庆照小声地解释:“平常你也不回来。”他气得甩出一个白眼:“周庆照!”其实于皓铖在人前并不多话,算是好涵养。因为怕她饿,煮了最简单的白粥。庆照低下头,像小猫一样抿着唇,一点点地喝。偶然抬起头,才发觉两道灼灼的视线盯着自己。
                于皓铖没好气地转过头:“怎么样?”
                庆照想了想,才憋出三个字:“有点烫。”
                这下却把他惹毛了。于皓铖气得一下站起来:“我是问你……。”
                开的是小火,粥煮得有些稠。不过这话庆照可不敢说,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遍,才吐出一句算不上称赞的好话:“于皓铖,你……你还会煮粥啊?”
                于皓铖气得都乐了:“周庆照,你眼里我是什么?酒囊饭袋?”
                庆照不气不敢吭一声地喝着粥。
                于皓铖缓过劲儿,算是彻底被她打败了:“在国外的时候,我一个人住公寓,偶尔也学会弄些吃的。”
                他们的婚姻生活大多时候是愉快的,于皓铖到了周末,就开车载她一起去郊外水库钓鱼,烧烤,在超市买上几大袋东西塞进后备箱,去孤儿院看孩子。像俗世里平凡的小夫妻。
                直到庆照无意发现那个秘密。


                12楼2017-08-29 17:00
                回复
                  7
                  裴少游一路送庆照到了小区路口。破旧的筒子楼,楼下全是露天的自行车摆得乱七八糟。底楼的人家灶火台熏得墙上也油腻腻的。
                  庆照慌忙地下车,不敢让他知道自己住的是地下室,随手一指某个楼层的窗口:“我上去了。”
                  裴少游沉默片刻,无声目送她离开。
                  推开门,太暗,逼仄的小屋内一股潮热涌来。庆照摸索着墙上灯,忽然被人按住手。
                  黑暗中,那人修长的双腿懒散地靠在门边,手里慢慢地点起一支烟。幽蓝的火焰在一瞬短暂地照亮他淡漠的眉眼。
                  “周庆照,过得不错?”讥讽的口气。
                  庆照转过头。
                  “一转身,就找上别的男人。怎么不让他送你进来?”那人慢吞吞地吐字,“怕他知道你住地下室,会瞧不起你?”
                  “于皓铖!”庆照终于被逼得爆发。
                  “那是你的老相好吧?”他无不恶毒地讽刺,“不会是……他还喜欢你?”顿了顿,“你呢?你告诉他你嫁过人吗?告诉他你还打掉过一个孩子……”
                  “啪!”庆照扬起的手,慢慢垂下,捏成拳。
                  “这么恨我?”于皓铖并没有生气,甚至笑了笑,“还是……从来就没喜欢过我?”
                  他的眼神在夜里亮得惊人,冷冷地盯着庆照,让她忽然愣住。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嗤地笑了一声:“因为钱,才不得已和我在一起……我都忘了,这不是你说过的话么。”
                  “这么喜欢钱,为什么不忍住呢!为什么不顺着我骗着我得过且过一辈子!”他大概喝糊涂了,皮夹里随意抽出一沓钱,蹭着庆照的脸,“周庆照……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你喝醉了。”庆照努力推他出门,却被他牢牢地压住,混杂着情欲和酒气的吻,狰狞凶猛地落下来。
                  挣扎中,庆照不知为什么,小小地心酸了一下,大约是想起他口中的孩子。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
                  那段时间,于皓铖几乎变成了一个别扭的大孩子,虽然总是粗声粗气,眉间却多了一种温柔。有时他会趁她睡着,悄悄地俯在她平坦的腹部,认真地辩听着。夜里搂住她的腰,力道不再蛮不讲理,倒像护住一件珍贵的瓷器。
                  直到那天深夜,庆照因为睡不着,披衣走到厅中,却看见站在露台上打电话的于皓铖。大约他冷静而果决的脸色,吸引了她。庆照不动声色地藏在门后。
                  于皓铖淡淡的嘱咐,便也一清二楚地落进自己耳里。
                  庆照起先是吃惊,渐渐地却是凄然,一颗心坠到深渊中,反而不再彷徨。
                  一转身,他还没问出口的话,却被她干净利落的一巴掌打断。
                  “和我结婚,是因为要生下这个孩子?”庆照努力挤出一个笑。
                  于叔叔给庆照的孩子留了戚华的部分股权,只有成为这个孩子的父亲,才能理所当然地支配戚华,把它最后一点空壳卖掉。
                  “哥哥,你真是没有让我失望。”庆照转身慢慢地走进了黑暗。


                  13楼2017-08-29 17:01
                  回复
                    坐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阳光掠过车窗,投下一片斑驳的明亮。庆照黯然地抚着自己的小腹,心痛得快不能呼吸,轻声道:“戚华是于叔叔一辈子心血的结晶,我们不能让他得逞。”几个少年骑着自行车,飞快地穿梭过车流中,明朗的笑声扬在风中,庆照忍不住伸出手,慢慢地拢紧,极力抓住一丝漏掉的快乐。
                    医院的走廊外,她一个人孤伶伶地坐着,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匆匆赶来的那人,脸色冷得吓人。他缓缓地走到她面前,停住步,竭力忍住怒气,顿字顿句地出声:“你胆子够大。”
                    “怎么?于先生有意见?”她仰起脸,微笑着望他。
                    称谓的变化,引起了他无法控制的暴怒:“周庆照!”
                    身旁的一个病人显然被吓了一跳,扑进丈夫的怀中。
                    庆照无所谓地笑笑:“我们离婚吧。”
                    离婚是这样漫长的一个过程。于皓铖开始不再回家,偶尔路上碰见,他搂着莺莺燕燕,满不在意的样子,庆照亦和悦地微笑。她变得无理取闹,易怒,为了一点小事争吵,努力地找茬,让于皓铖不痛快,甚至不愿再看见她。
                    他们彼此折磨了一年又一年,太熟悉,明白彼此的致命之招。
                    庆照二十五岁的生日,于皓铖早早地回了家,这天是祭奠父母的日子,两人默契地安静相对,甚至不再争吵。很多年前为了给小庆照庆生,于叔叔驾着车载一家出去吃饭,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黄昏的风,吹过墓园的过道。庆照穿着大衣,竖起领子,长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她不紧不慢地对于皓铖说:“我们分开吧,我厌倦了争吵,你一定也一样。”
                    “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钱。一开始,寄人篱下,念书需要钱。后来迷恋上你的钱,不需付出太多,就能得到。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可是现在,我连你的钱也不喜欢了。”
                    “所以,我们分开吧。”
                    侧对着她的于皓铖,站在夕阳的余光中,望着大风中松柏肃然树声猎猎的墓园,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直到这时,才满不在乎地说:“好啊。”
                    他的笑容很高傲,一如年少。
                    于皓铖变回了那个精明刻薄的商人,他做得很绝,庆照根本吃不消。签协议,分割财产,净身出户,坐在空旷的大厅中,落地窗外天色渐沉,他抽着烟,有些精疲力竭。
                    “收拾完你的东西就滚吧。”
                    庆照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那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久得仿佛上辈子。她怯怯地推门进来,看见懒懒靠在沙发上背对着自己的少年。他站起身,慢慢地回头,那是庆照第一次见到长得这样好看的人,真好看啊,她暗暗想。
                    少年却忽然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
                    那个动作,将他们在起点上就拉得那么远,再也够不到。


                    14楼2017-08-29 17:01
                    回复
                      8
                      庆照被清晨的阳光惊醒。
                      地下室里阴暗潮湿,于皓铖睡得很浅,几乎一下就醒了。
                      庆照慢慢地穿上衣服,一边说:“于先生,还不走吗?”
                      于皓铖沉默了片刻:“我送你出国去吧。我记得你一直想到国外念书。”
                      他大概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这个城市虽然这样大,总是有各种千奇百怪的缘分,让他遇见她。
                      庆照低下头,心底打了一遍算盘:“好啊。”
                      他仍然是那个算计的商人,一点也没变。
                      他见不得她活得艰苦,见不得她在别人怀里,甚至见不得她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打乱生活的节奏。他给她充足的钱,另一段光明的生活,眼睁睁地送她走进幸福,断了自己的念想。这决心既可怕又精明。
                      于皓铖的人生,不该被一个小小的意外牵绊。
                      庆照登机的那天,裴少游来送她。
                      站在入口处,裴少游忽然紧紧地抱住她:“你会等我吗?”
                      庆照想了想,要逃。
                      “那么你还喜欢着他吗?”
                      “大概吧。”
                      可是于皓铖将她逼到无路可退。
                      庆照并不知道,她离开的那天,于皓铖喝了很多的酒。
                      他一个人坐在露台上,开了一瓶又一瓶的酒,看江对岸的灯渐次亮起。万千繁华的世间,岁月消磨了爱最初分明的棱角。
                      手机一遍遍打去的号码,只有嘟嘟的盲音。
                      她走了,所有东西都留在国内,再也无法理所当然地联系。
                      于皓铖几乎梦呓一般地抱着手机。
                      他想起了很久前外公说的话‘我们于家的人,总是长情。只要认定了一个,就不会再改了’。外公一生位高权重,对独女的这桩婚姻却无可奈何。因为这个,他憎恨过父亲,现在他又恨起自己。
                      远处天角泛起了蟹壳青,一场烟雨将至。
                      又或者只是幻觉,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渐渐走来一个少女,踏着满地簌簌的落花。她的头发束得很低,垂着头,无措地推开门,只是一道缝隙。她有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飞快地向他瞥来一眼,随即转开。因为那一眼,于皓铖改变了最初的决定,收留她入门,一步步迈入了命运设好的陷阱,然后,永无退路。
                      他用他的骄傲与自尊,那样蛮横地推开了她。
                      而现在,他要等的那个人,永远也不会来了。


                      15楼2017-08-29 17:01
                      回复
                        蟹蟹楼主!♡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8-01-15 12:20
                        回复
                          好好看


                          来自iPhone客户端17楼2021-11-25 01:45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