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青梅礼葬
　　袁小棠从葬礼上下来的时候，正值傍晚。夕阳落霞，晚秋的寒意丝丝缕缕渗透其中，带着不可转圜的力度。他抬头看了一眼苍茫天色，忽然想起那人曾与他并肩而行，落日熔金时分，金辉飘洒了一身，曾让他看怔了思绪。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好像上面还残存着余温似的。
　　时候不早了，送葬的人也纷纷回程，“节哀”的叮嘱听得人双耳发茧，袁小棠索性只点点头打发了事。
　　走着走着，他突然被硌了一下，袁小棠停下脚步看下去，神色骤然一变，终是落下泪来。
　　——一颗梅子。
　　青色的颜色彰显着它尚未成熟，可却已早早离开了树梢，零落至此，被人踩踏。
　　「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袁小棠掂起那颗青梅，泪水无声地浸透了它。

　　壹、幼年随想
　　说起袁小棠的童年，所有身旁年长些的人都可以唠唠叨叨一大堆，诸如三岁上树，四岁爬墙，五岁将整个院子惹得鸡飞狗跳等等。总之这人就是顽劣异常，可偏偏其父是一个不苟言笑、严肃正经的人，弄得大家都好奇为何父子俩的差异如此显著，简直是南北分化。除了武功略有拔群以外，袁小棠着实不像袁笑之养出来的孩子。
　　谈及此事，袁小棠本人倒是毫不在意，他早已习惯了对面方雨亭对他的日常说教，一边打诨一边吃着饭馆美味的饭菜。
　　袁小棠想过，遇见方雨亭的菜之前，各地菜品是有三四个等级之分的，然而自从方雨亭下手炒菜之后，于袁小棠而言，这世上的菜只有是不是方雨亭所做两类。
　　说起方雨亭，她与袁小棠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从小到大相吵相伴。街坊邻居都纷纷惋惜过，若不是方姑娘强劲的武功值和霸道的厨技以及袁小棠毫无绅士的风度，也许两人真有可能如古代书戏里一样留一段青梅竹马的佳话也说不定。
　　“喂！袁小棠！”方雨亭看着他微微流离的神色，用筷子敲了敲桌子，挑挑眉，“看你吃的心不在焉的，这里的饭菜没我做的好吃吧？你放心，等那个丧尽天良的崇州案一了，本姑娘亲自下厨与你一起庆祝！”
　　“唔——”正悠然自得地吃着饭，听此一句，袁小棠突然噎住，他急忙咳嗽起来，捂住自己的胸口时觉得整个胃都要抗议了。
　　“你慢点，至于那么高兴么？”方雨亭皱了皱眉，但身子还是微微前倾，递了一杯茶给袁小棠，“还好吧？”
　　“哦哦没事……我没事。”连忙摆摆手，袁小棠装模作样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假装正色道，“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吧，明天还要去当值呢。”
　　“也是。”并没有太在意他的反应，方雨亭潇洒地挥挥手，“小二，结账！”

　　贰、落日容颜
　　回去时夕阳将落，两人并排行在街道上。
　　道路两旁不乏当街叫卖的小贩，他们将自家最拿手的小玩意儿纷纷拿出来贩卖，人群往来，叫卖不绝，为早秋充盈了热闹的气息。
　　袁小棠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身旁人被余晖点染的面颊，突然想到这就是自己看了整整十七年的人。
　　心蓦然一跳，袁小棠连忙别过脸去，他想自己那时的脸色一定像是天边的云朵一样烧起来了。
　　晚霞将岁月染上瑰丽的色泽，多年以后仍旧在记忆里闪闪发光。

　　叁、童稚情思
　　袁小棠几乎记不清自己是何时认识的方雨亭，这时间不算久远，只是方雨亭的点点滴滴，不经意间一丝一缕地渗透进他的生命，缓慢，不知不觉，却又猝不及防。
　　很矛盾的感觉，可确实没有更贴切的了。
　　年幼时他们童稚无比。
　　彼时一起在街里街外窜来窜去，相处和睦时玩天玩地，偶尔意见不合还会毫无形象地扭打在一起。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袁小棠被父亲打得痛哭流涕，抿着嘴去给人家道歉。
　　不过小孩不怎么记仇，过不了半天就又会一起爬到树上看远处的天色。
　　后来两人一天天长大，十六岁那年加入了锦衣卫。自十二岁以后，因着避嫌，两人的接触比以前少了，但仍旧较他人走得更近。袁小棠偶尔不敢直视方雨亭的眼睛，虽然他也不知为何，可总觉得方雨亭与从前不大一样，也许是因为他们已经过了可以扭在一起的年纪吧。
　　之后是不明缘由的一系列恶作剧，诸如在方雨亭饭里放虫子、揪她辫子什么的，不过就武学程度以及性格处世来说，最后吃亏的定然是袁小棠。
　　后来有一天，袁小棠无意间在城外发现了一颗梅子树，当时有些口渴，顺手摘下一颗，结果被酸了满嘴。
　　正准备闷闷离去时，他神色一动，摘了整整一袋青色梅子，回去后用袋子包好，郑重地送给了方雨亭。
　　可奇怪的是，方雨亭并没有对此表示有什么怒气，竟然连带着也不大打他了。
　　直至……
　　直至方雨亭开始下厨做饭，袁小棠才明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老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刚吃过方雨亭亲手做的饭，袁小棠郁闷地掂着手中的梅子，叹气。
　　不过那时他也没有明白，为什么送她恶意整蛊的礼物时，自己要留下那么一颗。

　　肆、浅语暗心
　　崇州一案确实有些棘手，好不容易将那个连杀七人的案犯逮捕入狱，竟然一个疏忽让人给逃了。
　　为了不惊扰百姓，朝廷加召了崇州附近袁小棠这边的部分锦衣卫前去协助追捕，力求迅速破案。
　　可他没想到的是，方雨亭竟然也仗着总旗的名号混了进来。
　　“你那么笨，肯定处理不好。若没有本姑娘出手，到时候你就哭吧！”
　　当时她双手抱胸，俊眉得意地扬起，一脸的潇洒自信，惹得袁小棠直向她斜眼。
　　可惜他那时不明白。
　　那个姑娘，她的每一个余光都望向自己，每一句嘲讽都暗含关心。
　　字字透了骨。

　　伍、
　　崇州惊变
　　很久以后袁小棠才能开始回忆那次的事情，他常常看着种满了梅子的庭院，目光悠远。
　　——那晚本该一切如常。
　　他常常这么想。
　　很自然地跟着几个锦衣卫一起在夜间穿梭，一年多的时间已让他习惯了锦衣卫的生活。
　　那么方雨亭呢，他究竟习惯了她多少年？
　　心中的那个声音蓦然跳了出来，片刻的怔仲后他急忙定定心神，略带懊恼地将思绪拉回来，跟上前方的队伍。
　　可又踏了两步后，他突觉不对，立刻冲前面喊到：“喂，停一下，也许那边的信号弹是声东击西！”
　　可是前面的人并不在意，只催促道：“快点走了，大家都会在那汇合的，别想太多！”
　　急急顿住了脚，袁小棠犹豫了片刻，还是调头向反方向冲去。
　　只是他没料到，自己竟然跑了几步便遇见了方雨亭。
　　那姑娘一脸自得的笑意，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会选这条路”一样：“不和你一起走，你出了事可怎么办？”
　　于是袁小棠也笑了，多年的陪伴到底充满合作的默契，两人一起向前方奔去。
　　到达了一间破败的草屋门口，他们停下，警惕地望着四周环境。
　　“出来吧！”袁小棠冲着里面喊了一声，暗暗握紧了身侧的刀。
　　袁小棠还记得那个案犯诡谲的身法和阴讽的笑声，现在回想起来仍旧是撕裂心肺的。
　　后来呢？
　　后来的记忆里只剩下火光，以及大片的鲜血。
　　袁小棠俯下身去，捂了眼。

　　陆、所爱何处
　　你爱的人是谁。
　　这些年来，她都身在何处。

　　柒、芳华凋落
　　那人的身法极快，几个眨眼间已冲到他们面前。
　　袁小棠拔刀，不过方雨亭比他更快一步。她急急地将刀向前挥去，带起一阵风。
　　方雨亭永远会将袁小棠护在身后。
　　很快地，他也拔刀加入了战局。方雨亭乘着空隙将一颗信号弹扔上天空，霎时绽放了满天的烟火。
　　可他们终没有撑到援兵赶来。
　　他想起方雨亭挡在他身前的决绝背影，就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她总是会冲在他面前，为他挡下所有的洪水猛兽。
　　只是这次有些不一样。
　　有些不一样。
　　鲜血的味道另他几欲发狂，刺进方雨亭胸口的利刃让他来不及呼喊，他只能拔刀挥起，浸满汗水的双手又带起一阵冷风。

　　捌、吾爱如是
　　我爱的人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我们曾在院子里和泥巴。
　　后来她武功比我好，会做很难吃的菜，每次总是逼着我吃。
　　她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可在她的房里，那一袋的青梅腐坏，却没有被丢弃。
　　她总是保护我，让我痛恨自己的幼稚与懦弱。
　　她一直死在我心上，活在我心上。

　　玖、
　　青梅刻痕
　　又一次习以为常的受伤后，袁小棠熟练地处理着自己的伤口。他蘸着药粉，手指娴熟地点在臂上，眉宇间已是不同于几年前的成熟稳重。他看着桌上新摘下的青梅，恍然间好像听见了有人在问他。
　　“疼吗？”
　　他轻轻勾一勾唇角，笑笑：“梅子有些酸。”
　　可那个声音还在响，让袁小棠想起之前无数相伴的日子，那个姑娘毫不留情地踹他，却又会看着他皱起的眉头很小心地问他疼不疼。
　　那时他就会突然展开眉目冲着她扮鬼脸，又惹得她追着跑。
　　可那个被人称赞是冰雪聪明、姿仪潇洒的姑娘每次都会上当。
　　好像应该正面回答一次了，他清了清嗓子，正正神态，努力像以前假装正经时一样。
　　可出口的声音却那么温柔。
　　“你走了之后……”
　　开始疼了。
　　可转瞬他脑海里又浮现出方雨亭得意自信的样子，她敲敲筷子，扬扬眉：“这里的饭菜果然没我做的好吃吧？你放心，等崇州那个丧尽天良的案子一了，本姑娘亲自下厨与你庆祝！”
　　他望了望窗外满树的梅子，想起自己第一次吃时龇牙咧嘴的样子，忽然笑了。

　　后记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澦堆。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THE END＝

小棠也算是后知后觉那款的
男人呐总是在女人身上成长
喜欢小时候的那段回忆 很有画面感 很棠亭
盖章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