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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前传(白蛇视角,嗯,白蛇是吞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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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聊,携旧文来暖吧

那年的冬日异常酷寒,雪封千里,枯草成冰,似要泯灭去所有的生机。少年自雪窝里扒出来一条白章赤纹的蛇。冰得硌手,若不仔细去看,还以为是一块花纹斑斓的硬梆梆的石头。
哪怕是冷血动物,冻成这个样子也是很难存活的。少年略一思索,便将它盘了盘,贴身塞进了玄狐的裘衣。少年人正是气血充足的年纪,滚烫的体温似乎让白蛇颤了一下,然而少年心事重重,并未察觉到这属于生命的微弱挣扎。
白蛇是给浓重的香料味薰醒的,再珍奇的香料,当它被当做烤火的木柴一般堆起来烧时也不会有多好闻。白蛇不适的扭了扭僵滞的蛇身,勉力昂了昂脑袋,警惕的审视着周遭陌生的事物。
上方是漆黑的穹顶,以璀璨的石头镶嵌着日月,四围是鲜艳如春日花朵的织物,寒冬的烈气被一丝不落的隔绝在外。它此刻正盘曲在一堆同样鲜艳却触感柔软的织物间,前方是一幢庞大的亮闪闪的事物,令它厌恶的浓烈气味伴着滚滚的烟,正源源不断的从内中涌出。
那时的白蛇还只是条没见识的长虫,自不了解那方殿宇之内的珠宝、锦帛是何等的价值连城,而那庞大的香炉中所燃烧的香料只一星便可让无数贵族趋之若鹜,虽然被堆起来当柴火烧的时候味道浓得能杀人,却足够圣洁与珍重。
“女后传信,让三王子速回焰城。”骤然响起的声音令白蛇乍然一惊,直觉的找个安全的所在钻了进去。
“不去。”少年的声音自重重的锦绣后透出,清冽的嗓音似草原春日最清爽的风,白蛇不自觉的自藏身的角落里挪出了半截身子,却没有看见人影,只看见悬空的大幅锦画上或华美或狰狞的神佛微微的晃动。
“这回,你大约不可不归。”出言者的声音十分奇特,似笑,非笑,似冷,非冷,似无法言传的虔诚,又似冷眼观世的嘲讽。
少年愕然:“老师?”
“这是你母亲九祸的亲笔书信。”


IP属地:宁夏1楼2017-10-17 11:20回复
    少年再不说话,细微的纸页翻动,再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吾,即刻动身。”少年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声音不复清亮,惟余哑然的苦涩。那沉涩的嗓音并不怎么动听,却引得白蛇好奇的又探出了一截身子。
    “去吧,你的路,终归要你自己去走……”伴随着这样的叹息,脚步声由远而近,穿过层叠的神佛绣像而来的少年沉着眼大踏步的踱出,目光无意识的扫过了缩在毛毡缝隙里的白蛇,下意识的便把它抓了起来。白蛇还没来得及挣扎便给捏住了七寸,冷金色的竖瞳透出危险的光。
    “三王子小心!这条长虫怕是有剧毒!”紧跟过来的男人惊道。
    少年伸来另一只手,自脑后拍了拍白蛇竖直得标枪一般的蛇身。他的手肌肤光滑,泛着最洁净的冰雪方有的光泽,是生命力最昭然的明证。以人类的标准来看,他的样貌无疑是好看的,眉眼精秀,额心以朱砂点着一点象征着沙门比丘的吉祥印。因着年少,美貌得宛如豆蔻吐丹的小姑娘,只是目光极深极沉,仿佛隐忍着什么悲怆之极的分量,即使是与人类感情格格不入的白蛇,也不敢与之对视的伏下了身体。
    “它很听话。”少年冷冷的说,“蛇再毒,毒不过人心爱憎。”
    男人发生一阵尴尬的笑,因着少年的不苟言笑,于是便显得愈发尴尬。少年无意戳穿他的窘迫,更无意搭理他这点小小的话不投机,只是静静地看向他的眼:“蟠凶,告诉吾经过。”
    他重复道:“所有的,经过。”
    彼时白蛇灵智未开,对那个阳光冷静的冬日的午后,所能回忆起来的细节自没有多少,仅存的印象,是少年忽然红得似欲滴血的眼眶。


    IP属地:宁夏2楼2017-10-17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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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常迅速,念念迁移,石火风灯,逝波残照,露华电影,不足为喻。
      赦生望着远处西下的夕阳,在心中默念着。
      银鍠赦生,这是一个已被世人遗忘的名字,而更多的时间,他以赦生童子之名为瀚海的人们所熟知着。
      赦生童子是瀚海最有名气的大活佛袭灭天来之徒,而银鍠赦生则是曾经的瀚海第一强国异度魔国之君银鍠朱武与其妻九祸女后的第三子。瀚海规矩,为兄长者带着自己的部族出外闯荡、打拼基业,幼子留家承应父母、继承祖业。赦生之上有长兄螣邪郎、二哥黥武,作为幼弟的他本应留在朱武与九祸的身边承欢膝下,但他自幼性情沉静,又痴迷武学,懒怠与人在名利场中周旋应对,并非合适的继承者,故而自作主张投入袭灭天来门下习武学佛。朱武与九祸以为他只是孩童心性,一时兴起,待过了兴头接他回来便是,谁知他不仅没有厌倦,反倒在那旁人看来之巨的枯燥无味的经卷中得了趣,一头扎进去自此便再不肯出来。好在瀚海崇佛,时人常以家中出一沙门为荣,赦生之师袭灭天来又是第一等的大活佛,能拜入他的门下,即使是异度魔国的王子也不能不说是一份荣耀。而年年派人来接,年年接不到人,除了为自家儿子这不肯着家的寡淡性子无奈摇头之外,朱武与九祸也说不出什么。
      英豪的父皇,贤明的母后,两个骄阳般天纵奇才的兄长,博学的师父,一切看上去都如此完美——直到那场瘟疫席卷了他们的国度。
      赦生倏然回头,前一刻尚且柔和的目光骤然锋利如刀。蟠凶摸了摸脑袋,自帐篷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曾是大王子螣邪郎的伴当,往年都不知道听大王子螣邪郎没好气的抱怨过多少遍,自家的小弟人情往来上完全是个**,在习武上倒勉勉强强算个天才。但凡事涉幼弟,螣邪郎的话便只能打个对折听,这是所有人的共识,故而蟠凶虽然听在了耳里,却总不以为然——再天纵奇才也毕竟只是个少年,怎可能比得上自己苦练多年的武艺?如今看来,到底是自己目光短浅了。
      “女后之意,抵达焰城当天便为三王子举行即位典礼。算起来明天就能赶到焰城,三王子是不是有点紧张?”


      IP属地:宁夏3楼2017-10-17 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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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赦生摇头,冷琉璃一般的眼睛目光益发的深幽。感觉到他的心绪不佳,白蛇“嗖”地自他袖子里钻了出来,目光森冷的瞪着蟠凶看。蟠凶向后退了一步,他实在无法理解自家三王子在养宠物方面的审美,养什么不好,偏偏养条蛇——养蛇就算了,还他娘的偏偏是条剧毒蛇——更要命的是,这条蛇还见鬼的聪明,大约头一回见面时便与他气场不合,此后每回打照面,那双冷得令人心颤的金眼睛便要在他脖子上盯上那么一会儿,内中的危险意味令人想也不敢想。
        赦生的手掌在白蛇眼前晃了一圈,利落的自革囊里拿出一块肉,打断了一人一蛇的叫阵。白蛇紧盯着肉食,上半身微屈,陡然嘴大大的一张,赦生的手间已然空了。打给白蛇投喂第一顿时起,赦生便发现这条蛇拥有着同辈里少见的敏捷与贪婪,给多少都吃,来多少吃多少,而且还都是动作精确地一口吞掉。
        赦生盯着白蛇看了半晌,意外的看出了点儿萌点,嘴角微微上扬:“吞,就叫吞。”这么多天来,他还是头一回露出笑容,蟠凶连忙在旁捧场似的大声的笑:“好名字,好名字!以后咱家便管三王子养的这条宠物叫阿吞了!”
        白蛇虽非精怪,但模模糊糊的已有了灵智,它不明白“阿吞”这个奇怪的音节的含义,却隐约意识到不是什么好词儿,当下竖起上半身,冷金的竖瞳盯了赦生几下,忽然毫无征兆的调转了方向,箭一般的弹身,狠狠的在蟠凶的衣襟上留下了两个锐利的牙孔。


        IP属地:宁夏4楼2017-10-17 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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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时的赦生总觉得朝露之城和焰城的城墙高得望不见尽头,而事实上作为异度魔国主城的朝露之城其实是一座年轻的城市,至少和异度魔国一样的年轻。
          异度魔国的开国者便是银鍠朱武,青年时的他是鬼国历史上最强大的君主,迎风招展的银鍠大旗曾铸就了无数刀光剑影的功业,无人可以直视他的存在。人们纷纷传说,他生有战神的血统。
          神明一般完美的朱武生平所尝到的最大失败来自于瀚海最为古老的邪国,确切的来说,来自于彼时邪国之王的独生女九祸公主。沙场争锋,此消彼长的胜负,置之死地的心机翻覆,当艰难取得最终胜利的朱武冲着这名宿敌举起战刀时,对上了女子傲然的眼眸。举起的刀,久久不忍落下。
          赦生听说,正是那一日,自己的父母指日为证,射雕为誓,在浩然无际的苍穹见证下结为了夫妻。
          联姻大约是国与国之家融合的最佳方式,焰城是九祸女后的领地,亦是邪国旧都,是除非危亡关头绝不动用的第二都城。魔人务简,所谓的登基仪式不过是汗王与各部首领歃血为盟,再在长老的祝福下登上王座而已。
          赦生望着下方稀稀拉拉的几员首领,又看了看典礼的主持者。以母后的权势与地位,本是主持者的不二人选,可眼前之人却是分外的年轻,他努力回忆片刻,才记起这是幼时曾陪他玩耍过几年的西城家的风流子。
          “为何不见西城阿叔?”他问。
          风流子总是含笑的嘴唇微苦的向下一撇,故作轻松的道:“上月追去那边缠着我娘唱情歌去了。”
          如果赦生没有记错的话,风流子的母亲十几年前便过世了。赦生礼貌的移开目光:“母后人在哪里?”


          IP属地:宁夏5楼2017-10-17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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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蛇在脚步的震动中被闹醒,颇有些不满的从衣物的空隙里游了出来,一抬头便望见了少年尚染着牲血的嘴唇。寒冬最是易饿,那血本是从最健壮的公牛脖颈里喷射而出,抹在唇上时还温热,此时虽已干涸,但那新鲜的腥甜感却是分外美味。
            蛇信吞吐,就这么舔了上去。
            赦生一把攥住它,焦躁的把它扔给了蟠凶,匆匆离去。留下一蛇一人互相对视,蛇虎视眈眈,人呆若木鸡。片刻后,蟠凶果断的翻出肉脯来,掰成小块,一脸讨好的捧了上来。白蛇不屑的游了一圈,张口,一块已经吞进了肚。
            在赦生那点不复清晰的童年印象中,他的母亲九祸从来都是一名高贵而强大的女性。因实力而格外强硬的尊贵,总会令人忽略掉她的美丽。她会披着重铠挥舞着赤红的长枪,在沙场上纵横冲杀。会阅读着漫长的舆图,在上面标注密密麻麻的符号。也会用那双握得了兵刃、拿得了山河舆图的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为他哼唱邪国古老的眠歌。
            她不该是这个样子。
            赦生望向他的母亲。厚重的罗帐将她密不透风的罩在里面,药草焚烧而出的烟雾将整座大殿罩得朦朦胧胧。半点影子也看不见,可他就是知道,他的母亲正躺在里面,而且,正在注视着他。他想要掀开帐子看看她的脸,谁知脚步刚一挪动,便听到内中女子厉声喝道:“站在那里,不要动!”
            声虽严厉,中气却是不足。赦生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在灭顶的恐惧中晃了一下,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吾回来了,母后。”
            “若能再早一月,你还可以见到朱武和你的两位兄长。”九祸似乎在笑,赦生听得出她并无责怪之意,却止不住的咬紧了牙关。
            要毁灭一个强大的国度,需要一场怎样规模的战争?异度魔国以自身的经历告诉世人,连一场千人规模的战争也用不着,上天只需要降下一场瘟疫,足矣。
            谁也不知道这一场悄然降临的死亡之劫究竟从何处来,然而不过是短短的一月时间,整座焰城几成空城。坐镇焰城的朱武,回城探望父母的长王子螣邪郎,双双染病。朱武,这位被整个瀚海尊称为天神之子的男人甚至没能活过第十个黎明。而二王子黥武,蟠凶告诉赦生,他在接到女后传书而日夜兼程赶回国中主持大局的途中,为圣域潜入异度魔国的奸细偷袭所杀。九祸忍受着丧夫、丧子的双重打击,率领尚未感染的残存部众退回焰城,临走前为杜绝感染,下令焚毁了露城。
            意气昭昭,煌煌盛世,毁于一朝。
            “异度的社稷已交到了你的手中,赦生,莫要让我们失望。”九祸说。
            “儿子年轻识浅,尚需母后……”赦生只说了一半便被九祸打断,“王冠之下没有孩子,我已没有时间等待你的成长。”
            于是赦生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一贯自持的少年眼底闪过了一丝慌乱,他颤着手找了半天,终于在革囊里寻出了一个小小的玛瑙药盒:“儿子临行前,老师给了我一颗旱邪珠,他说不管是多重的伤病,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可以医得回来!”
            “旱邪珠……那是大日如来赐下的神药,传说中只有一颗。”九祸笑了一声,一颗旱邪珠便是一次保命的机会,用过了便再无第二颗,何必浪费在她这名苟延残喘之人身上?这孩子自小便是这么实诚,这些年也没长大多少,真是令人不放心呐……
            “赦生,收回去。”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于冷硬,九祸柔下声线,“母后的赤火留给你,银邪同你父皇的遗体一块儿火化,只剩下它孤独一个,你要善待它。”
            自与朱武定情后,二人一应喜爱之物皆是成双成对的,兵器是同炉打造,衣饰是同款制作,而银邪与赤火正是两人的坐骑,一雄一雌的一对白狼。朱武去世后银邪绝食殉主,而今轮到了她,却还是希望赤火能活下去,陪伴着她尚不成熟的幼子。
            出乎意料的是,赦生没有应声。不赞同,亦不反对,只是沉默。九祸知他心中难受,正待再说,却见他双膝一弯跪了起来,高高捧起了药盒:“请您吃药。”
            “收回去!”九祸的声音更弱了一些,却是没有半点回旋余地的强硬。虚弱的身体支撑不住这杀伐果断的刚气,话一出口,便觉得一阵心悸,她咬着牙,“莫要做此小儿女态,除非你是要我死也不得安心!”
            赦生了解自己的母亲,她所决定的事情,即使是父王也无法轻易驳回:“这不是软弱,这是请求!求您吃药!”
            九祸没有回答。赦生目光一狠:“我绝对不会服用它!如果您不肯服药,我就是把它喂牛喂羊也不会留给自己!”
            他声含哀求:“即使这样,您还是不愿服药吗?”
            九祸依旧没有回答。赦生等待了很久,才意识到殿中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声。
            他失神的看着掌中的药盒,忽然奋力掷了出去,猩红如血的玛瑙宝盒狠狠撞在了墙上,摔得粉碎,一颗宝光沉沉的药珠滚入了一片狼藉之中。


            IP属地:宁夏6楼2017-10-17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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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蛇灵巧的摆脱了蟠凶,循着赦生的气味钻了进来。刚一来便闻到了一股透骨的芳香,被粗糙的肉干填得勉强八分饱的胃登时又贪婪起来,忙四处游走寻找。香气的源头却是一颗小小的圆圆的石头,即使以蛇的智慧,隐隐也感觉到它的非同寻常。
              白蛇正要张嘴,又犹豫的拧转蛇头看了眼赦生。后者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它,神色沉沉,却没有阻止的意味。
              白蛇欣喜的把石头吞下了肚。暖洋洋的感觉溢流全身。白蛇还嫌不足,又钻进了赦生的衣袖,沿着衣服的缝隙游到了心口的位置,舒服的盘曲起来。
              温热的肌肤紧贴着自己的鳞片,光滑,散发着血肉的香甜气味。白蛇随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咬破那薄薄的皮肤,可不知为何,它生不出那份心情。
              美食在前而懒待张口,反倒愿意接受猎物一天三顿投喂的死物的血肉,真是堕落。可意外的,感觉还不错。
              赦生木然的任白蛇在自己身上攀爬,脑中空悠悠的一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自幼便发觉自己所思所想与众不同。他喜爱躺在静廖空寂的夜空之下,一颗又一颗的对比着每一颗星辰与昨日位置的不同;喜欢坐在迷乱又离合的晨雾之后,静数着每一丝风的轨迹、每一缕岚气的飘挪。
              他喜欢这个玄妙的天地,喜欢描摹着它的每一寸变化。拜入袭灭天来座下后,他又藉由僧人洞察一切的智慧,感知到了冲荡于乾坤之间的莫测。万物在诞生,在长,在死亡,然而熙熙攘攘的来去,天地却又从未有片刻转移。那样崇高而又神奇的感觉,令他无比的喜悦。以至于多少岁月,便这般无知无觉的空过。
              赦生枯坐经久,缓缓的以额触地,浓重的悲哀化作困兽般的哽咽。
              从前为什么总没想过要回家呢?他绝望的想,哪怕一次,就一次。


              IP属地:宁夏7楼2017-10-17 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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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赦生颇喜爱袭灭天来传授给自己的那些晦涩却携带着神秘智慧的经卷,并且同辈之中,他于佛法的见解也足以衬得起他的身份。然而袭灭天来总说,他毕竟是个不知愁苦的少年。
                他不服气的抬头,出于尊师重道而并未争辩,但这不影响他心中的不服。应是看出了他心底的不愉,袭灭天来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脑袋。厚重的佛香扑鼻,眼前晃动着师尊袖口垂下的赤褐佛珠,赦生当即安静了下来。
                他自幼便安静,在所尊重的人面前,只会益发的沉静。
                不知愁苦啊……
                赦生听着朔风吹动肩上大氅的声音,笑了一下。
                只是再虔诚的信仰终究抵不过流淌在血脉中的天职。他是异度魔国的三皇子,在朱皇、女后谢世,长皇子螣邪郎、二皇子黥武过世后,他便是带领族人杀出一片生存之地的不二人选。
                失去了朱武和螣邪郎、黥武的异度魔国本就是瀚海诸国眼中的肥羊,先前顾虑着九祸威名,尚在观望。九祸去后,便时有骚扰试探之事发生。赦生左支右绌,颇觉疲惫。然而王者的威名本就是由危机的化解积累而来,他的手腕随着敌人的磨砺而渐趋强硬,尤其去年亲征击退圣域来犯的十万大军后,更是在瀚海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名号。
                狼烟王,他听到很多人这样称呼他。
                白蛇悉悉索索的从草丛里游过来,它已经长得颇为庞大,日光照射下鳞片莹莹生光,似极了被冰雪包裹的烈火。赦生熟练的蹲身伸手,白蛇即顺势爬了上来。它的躯体分量沉重,早不比幼时那般的纤细轻盈,好在赦生力大,不然等闲人还撑不住它那庞然的体重。
                赦生抚摸着白蛇冰凉的细鳞。当初养阿吞,是顾虑天寒地冻,怕它无法独力在野外生存。谁知次年春暖花开,再想放生时,这条蛇却不肯走了。他在侍奉袭灭天来时,常帮其他僧侣放生信徒进贡的野物,也常有那灵性卓然的动物,眷恋不肯离去。然而它们至多拖个十天半月就散了,像阿吞这种缠在赦生的狼烟戟上怎么扯都不下来的流氓还是头回出现。赦生不忍,便留下了它。几年下来,活活把它养肥大了十来圈。
                赦生垂下手。
                错失,覆灭,挽留不及的消逝。一切的改变,不过源于自身的渺小,软弱与幼稚。
                有力量,才能阻止改变。
                他正想着,赤火已踱着优雅的步子走来。它是一匹极俊美的母狼,身躯矫健,通体雪白,只在额上生着一撮鲜艳的红毛,故此得名“赤火”。先主九祸去世后,它便成了赦生的坐骑。不知为何,它总是与阿吞不对盘,此刻见白蛇缠在赦生身上,登时血瞳圆睁,龇牙做威胁状。白蛇蛇信吞吐,嘶嘶有声,亦是不甘示弱的针锋相对。赦生无奈的把蛇头按了下去:“安静些。”
                白蛇扭头从他身上游了下来,爬去了远离赤火的方向,一幅不与疯狗计较的模样。赤火低吼了两声,见它“不敢”反抗,才满意的蹲身坐下。
                赦生见状一笑。见天边暮霞如锦,映照着下方的无垠国度,它有过辉煌,也有过低迷,而现在,它正在一点一点的复苏。赦生想到这里,不觉生出了万般感慨,当下振声而歌。他的嗓子早在一日一日的号令与操练中干涸,嘶哑得宛如生锈的刀锋,高歌之声便如日落下的草原,空旷而苍廖。
                “匣中骨刀血未干,正照瀚海月半悬。”
                “尸横黄沙自今古,风卷狂雪冰阑干。”
                “春日芽,秋已倦,魂魄不还大梦还。”
                “未尝有一脱略事,尽付无常淅沥间。”


                IP属地:宁夏8楼2017-10-17 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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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事无常。
                  赦生望着火光之后部署们一张张肃然的面容,沉声道:“此战若败,吾身当与银鍠氏的大旗同朽。”
                  “陛下并非不适合为王。”被派去前往袭灭天来处求援的西城风流子临行前说。拼死赶回的斥候回报,风流子还未赶到目的地,便为伏兵所杀。
                  赦生眼中浮动出悲哀。他确实并非没有王者之才,然而他能否成长为一个英明的王者,并不由他自己决定,而是取决于敌人是否愿意给他成长的时间。
                  很显然,他们并不愿意。
                  瀚海诸国已在异度魔国的阴影下受够了,谁不想坐在天下共主的宝座之上?如果说先前稚嫩弱小的银锽赦生还在他们的容忍限度之内,那么一个逐渐成长起来的狼烟王呢?他们绝不情愿看到第二个银鍠朱武的崛起,也绝不甘愿再在他人之下仰人鼻息!
                  再凶残的狼,在它成年之前,不过就是一条难对付一点的狗。一个人拿不住,那就一群人围堵,不怕断送不了它的性命。
                  是年,瀚海诸国联手以克异度魔国。魔国上下无论老幼妇孺皆为国而战,血流漂杵。在十倍于己方的敌军围困下,他们支撑了一年之久。
                  这是个奇迹,然而也仅此而已。
                  粮草耗尽,赦生不得不率残兵突围而出。蟠凶为他断后,不慎陷入了敌军阵中。赦生本已突围,又返身杀了回去救他,却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躯体被敌人的刀枪贯穿。
                  “放箭!狼烟王跑不了了!”
                  “割了他的首级,赏万户侯啊!”
                  “杀!”
                  敌人的呼喝不绝于耳,赦生望着蟠凶被马匹践踏的肢体,脑海中只能记起决战前魔将诚恳的笑容:“吾等愿为王献命!”
                  失神间,已是数箭加身。赤火发出凄烈的长啸,不闪不避的冲入了敌阵最薄弱的缺口。守关之人被狼兽通红的兽瞳、锋利的爪牙所摄,被扑食三人后吓得纷纷辟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驮着赦生一头扎进了怒源江之中。
                  “朔月的怒源江,这**居然敢往里面冲?”一名将领不可置信的道。怒源江水流湍急,水势莫测,在寒冬更有无数冰凌夹杂在水流之中,凶险无比。常有不信邪的挑战者入水,待到浮出时,无一不成了被锐利冰刀分尸的残肢断臂。
                  “困兽之斗,哪里还有理智可言?”另一人笑道,“不过当务之急还是伐木造船,渡河寻人。万户侯的赏赐,让它溜了太可惜。”


                  IP属地:宁夏9楼2017-10-17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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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兵急着寻船,给了侥幸逃生的赦生一点苟延残喘的时机。他蹲下身,无声的与赤火对视。狼兽曾经雪白的皮毛上挂满了染血的冰凌,外翻的伤口汩汩流动着止不住的血,四肢更是血肉横糊,能够看清白森森的断骨。它的一只眼睛已经被尖锐的冰划瞎了,另一只眼却依旧瞳仁晶莹,含着渐渐冷去的光。
                    它就这样疲惫的睁着唯一完好的眼睛的注视着赦生,目光轻柔而又释然。
                    银邪死后,每个夜晚它都在月下孤独低鸣,若非主人尚在人世,它早该陪伴自己的配偶而去。即将到来的死亡,于它而言与其说是生命的终结,莫如说是一个渴盼已久的归宿。
                    赦生很明白这一点,是以一人一狼对视片刻后,他拔出了腰刀,刺入了它的心脏。
                    赤火死得很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痛苦。
                    赦生久久的坐在它的尸体前,散落的褐发遮住了他的面容。
                    白蛇自他铠甲的缝隙里钻出。因着它的不肯离去,赦生不得不换了副最大的盔甲,才勉强把它塞进来。之后掉进江水里,赤火用头颅将赦生顶在水面之上,连带着白蛇一起,都只受了轻伤。
                    白蛇冷眼望着这一切,赦生却误以为阿吞是饿了出来觅食,把它的脑袋按了下去:“这是同袍,不能吃。”
                    他的手冷得宛如石头。白蛇感觉到了那份不应当属于人类的冰冷,遂轻轻的盘在他垂下的手臂边,没有动。
                    其实赦生腿上的伤并不算过重,他的武艺还在,狼烟戟也还在,即使没能成为一名成功的君主,但也无人能够否认他是一名举世无双的战士。他的旧部也还在,虽然被打散在各处,但只要悉心联络,未必不是东山再起的资本。然而又有何意义?
                    对于他们而言,暂时的屈膝换来永久的安定,或许会有一时的屈辱,可数十年之后,一切皆可被淡忘。生,总比死来得欢喜。
                    赦生有些累了。
                    追兵的脚步声如雷如云,让大地也隐隐为之震动。少年抬起袖子抹去脸上的血迹,笑容中居然有一丝解脱的味道,他摸了摸白蛇的鳞片:“你与吾,不过都是在世间挣扎求生的卑微生灵。”
                    白蛇抬起冷冷的金瞳看他,它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除了舔舐他脸上的血迹外,便只软趴趴的守在他身边。
                    “你还在……可吾已经没有多余的干粮可以喂给你了。”赦生想了想,提议,“不如吃了吾吧。”
                    “吃了吾。吾的肉,吾的血液,吾的心脏,全送你做食物。”
                    “吾已无生路,你却还有生机……”他卸下厚重的铠甲,露出里面柔软的玄色布衣,眉眼之间尚有残留的血痕。白蛇看着他,仿佛回到了初见之时,少年玄裘如墨,眉目玲珑,额心一点朱砂印,一举一动莫不散发着生命的蓬勃神采,分外精艳。
                    他向着它笑了笑:“人与蛇还是有区别的,人可以为家国、为尊严而死,蛇却只要有充足的食物便足够。”
                    白蛇没有动。
                    “吞食了吾!”赦生命令道,“比起被俘,沦为胜利者囚禁笼中向臣子们炫耀的战利品……”
                    白蛇张大口,露出寒光森森的毒牙。


                    IP属地:宁夏10楼2017-10-17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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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颗纯净的心,一具美好的躯体,一个无瑕的灵魂,究竟具有多大的力量?或许没有人知道答案。人们皆传说,异度魔国后主狼烟王银锽赦生败于啸阳之野,亡于毒蛇之口。然而是年,瀚海之地妖蛇肆虐,不食人,只杀人,凶残阴毒,神佛莫测,时人命曰,吞佛。
                      诸国备重礼恳求袭灭天来出手降妖,然而袭灭天来已动身去寻找传说中的佛门圣境万圣岩,此后,世上再无人见到这位传奇的佛者。
                      这妖祸一肆虐,便是百年之久。
                      高僧一莲托生听说了瀚海妖祸的传闻,不远万里赶来试图度化,只见躯体庞伟的白蛇守着一具枯骨,金瞳森然,只在注视向枯骨之际,才会掠过一丝隐约而缥缈的的温柔。
                      一莲托生轻颂佛号,目光悲悯:“汝可愿与这位施主重逢?”
                      白蛇震动的眼露出大浪淘洗而出的澄明金色,隔了半晌,缓缓垂下了高傲的头颅。
                      一莲托生废它一身血腥修为,嘱它行善积德,为它摩顶授戒,赐号“吞佛童子”。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风雨途中与你重逢。
                      ——仓央嘉措《那一天》


                      IP属地:宁夏11楼2017-10-17 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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