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男孩鼻青脸肿趴在地上，手指正狠狠抠着地毯绒子，抠得手指间血迹斑斑。
　　忽然，传来轻轻两下叩门声。外边一个少年压低嗓子叫道：“小九，小九？”
　　一听这声音，那个名叫小九男孩忽的一动，扑到门上去，把脸凑到锁边：“七哥！”
　　外边那少年道：“小声些，我是偷跑进来的。”
　　门上传来嘎啦嘎啦之声，似乎是外边的人在晃门。
　　沈九道：“没用。里面外面都锁了五六道。窗子也锁了。”
　　那少年担忧道：“这次没跑成功，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沈九忽的气涌上来，骂道：“没把我怎么样？你蠢吗？把我关这儿两天了，打断了我两条腿。你说呢？！”
　　其实他虽然挨了一顿好打，不能行走，两条腿却是好好的，哪里被打断了。那少年却看不见门内情形，似乎当了真，内疚道：“都是我不好。”
　　沈九怒道：“当然是你不好！都赖你。那几个新来的咱们又不熟，被他踩就踩踩得了，要你出什么头！你还怕咱们这种命贱的受不起？！你不出头，我怎么会帮你？我不帮你，怎么惹到他，姓秋的怎么会买了我？！他不买我，我怎么会这样？！两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把我当条狗玩儿！”
　　那少年不住地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那少年一连道歉了数声，沈九才勉强消了气，道：“算啦！我这辈子从不讲义气这鬼东西。一生一次的义气就给你了。”
　　那少年感激道：“七哥知道。今后一定好好补偿你。”
　　沈九吸吸鼻子，郁郁道：“还说什么今后。像你这样一辈子窝在人牙子手里，今后也是当人牙子的命。”
　　那少年道：“小九，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件事的。我要走了，今天是来跟你道别的。”
　　沈九吃了一惊，上身立刻坐起：“走？你走哪儿去？”
　　被叫做七哥的少年道：“我不能在留在这里了。秋家在城里势力大，我们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过。天下修仙术的门派那么多，我要去投一个，学好仙术，回来救你。”
　　沈九眼睛里忽然放出明亮夺目的光彩：“七哥，听说东方有一座仙山，每年都会招收资质优异的弟子，你会去那里吗？”
　　那少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都会去试试，总有一派肯收我。”
　　沈九喃喃道：“要是我没被关在这里，也能和你一道去了……”
　　他脸上忍不住流露出嫉妒之色，过了会儿，又叹了口气，道：“七哥，你今后可千万别那么冲动了。每次都坏事。这次算我倒霉，可以后你投了那些仙人的门派，还这个样子，那该怎么办啊？”
　　那少年惭愧道：“我一定记住。”沈九勉强爬起来，因为有了希望，声音都热切了：“七哥，你千万记住说过的话，你一定要回来救我啊！”
　　七哥仿佛在用力点头，重重地说：“好！你且忍一忍，等我学成，一定来带你走！”
　　两个少年隔着一道门，沉默了一阵。
　　沈九问：“你走了吗？”
　　那少年忙道：“还没呢。我等你说话。”
　　沈九道：“七哥，你凑过来，让我从门缝里看一看你吧。也不知道还要过几年才能再见。”
　　那少年道：“好。”沈九艰难地挪起身子，把脸朝门缝处凑去。
　　两个少年就这样透过门缝看着彼此，用眼神描绘对方的样子，似乎这样就能永远不会忘记对方的样子，还有他们彼此的约定。

一
　　“还不走？你在等谁。”
　　“不等了。”
“……师弟？师弟你可听得见我说话？”一个面目俊朗的男子束发玄端，坐于床侧，正关切地问候着。
　　“唔……”脑子里的神经不受控制般四处乱窜，经过之处如遭雷击，头疼欲裂。
　　眩晕之中，感觉一直有个男子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那男子目光中喜色闪动，温声问道：“师弟可算醒了！身体可还有不适的地方？”
“……不妨事。”勉强睁开眼睛便看到一脸关切的岳清源，沈清秋浑身无力也只得敷衍他两句。
　　沈清秋想坐起来，岳清源见状连忙伸手扶他的背让他靠在床头。
　　“你来干什么，看我死了没有？”略微清醒了些，沈清秋讽刺道。
　　岳清源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想忙解释道“师弟，你别这样。我只是见你伤的重来看看你好些没有。”
　　“别哪样？我一直这样你看不惯就走。”一听这话就来气，一气脑子又嗡鸣了起来，沈清秋抬手按到太阳穴处，准备揉揉。一只干燥温暖的手却突然附在他的手上，穿过指缝贴在他的太阳穴上，一边轻按一边缓缓输送灵力。
　　“师弟，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输给百战峰峰主并不丢人。大家都在赞你武功又精进了不少呢。”
　　清暖浑厚的内力舒缓了他脑中刺喇喇的疼痛，再次与疼痛交战已经耗尽他刚恢复的仅有的力气，他累的不想说话。
　　可是有人却不想饶过他，“清秋师弟，你在听师兄说话吗？”
　　刚刚清明了些许的灵台听到这话又有了暴走的趋势，沈清秋一把挥开岳清源的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已经看过了，可以走了。”再听他说下去，他还没病死便要先气死了。
　　岳清源叹了一口气“好了，你不爱听我不说便是。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岳清源起身准备离去，走到门口时又停下来转头嘱咐“药搁在案几上了记得趁热喝。”
　　沈清秋挥挥手示意知道了，待到岳清源离去才端起药碗一口饮尽。胸口还是一阵阵的发痛，但他是绝不会示弱的，被柳清歌打的几天下不来床这种事情太丢脸了他耻于承认，尤其是在岳清源面前。紧绷的神经一松疲倦感便又卷土重来忍不住又沉沉睡去。
　　又过了几天，沈清秋身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养病期间岳清源来看望过他许多次，身为天下第一修仙门派的掌门，平日里的事务不可说不繁忙，何况还要主持苍穹山派一年一度新弟子的选拔，但他还是对沈清秋如此上心。柳清歌对此嗤之以鼻，他无不嘲讽道:你对他如此，他对你可有半分感激。岳清源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沈清秋病好以后，新弟子的选拔已经接近尾声，他只是需要去从这些在众多新人里脱颖而出的人里挑选一个合适的作为自己的首徒。
　　他还没踏入大堂，岳清源就带着身后穹顶峰的弟子们迎了上来。两人刚打了个照面，他右手捉住沈清秋的脉门。沈清秋先是一惊，然后看岳清源没有更多动作，而是凝神细察，输入了一股微弱的灵流，就知道他只是在察看自己体内的灵息状况，彻底放下心来。
　　岳清源见灵息运转无误，看来并无损害，便放开了手，笑着和沈清秋一同迈入大堂。一边吁了一口气道：“嗯，伤确实已经完全恢复了，但平日里还是多休息为好。”他这种家中长兄一般的自然的行为和语气让沈清秋心中泛起一丝异样。他淡淡应了声抽回了手。
　　岳清源也不恼继续说道：“今年比往年人多了不少所以比试多耗费了几天，你正好能赶上挑选弟子的时候。”
　　沈清秋眯了眯眼，面无喜怒，两指微动，手中折扇微微开合。他并不在乎这些所谓的新弟子都如何如何好，每年都只管挑最好的一个，今天也不过来走个过场罢。
　　侧方走上来一人，向岳清源行礼：“掌门师兄。”这人直接无视了站在一旁的沈清秋，除了柳清歌还能是谁，其他人谁敢把仅次于穹顶峰位列第二清静峰峰主不当回事。
　　柳清歌刚坐上百战峰峰主的位子不久，五官轮廓尚能看出两分青涩，气势中的凌厉尤为明显，行止之间，有种属于年轻人的意气风发，何况前些日子在演武会上大败沈清秋，此时便更加趾高气扬了。
　　岳清源道：“柳师弟来得正好，不妨看看，哪个好。”
　　柳清歌仔细探查了一圈这些新弟子，目光盯着一个名为洛冰河的男孩道“当然要天资最好了的。”
　　岳清源点点头。倒是旁边的沈清秋接了一句“天资好也未必能有所成。”
　　柳清歌瞥了一眼他，不屑道：“比起十六岁才正式修习的野路子，成就一定要高。”
沈清秋顿时火冒三丈气的浑身发抖，拔出修雅剑便要刺出去。
　　岳清源知道沈清秋最是听不得这种话的，连忙劝和拦住沈清秋，温声道“别生气，师弟只是不会说话，你向来知道的，千万不要和他计较。”
　　沈清秋哼了一声，收回剑。柳清歌不依不饶正要回嘴，又遭到了岳清源的斥责。
　　三个人僵持了半天，沈清秋突然开口道：“我要那个孩子。”他盯的是洛冰河。
　　柳清歌顿时沉不住气了，“你休想。”
　　

且不说沈清秋此前对待天资优异徒弟的斑斑劣迹，就凭他要的是洛冰河，他便第一个不同意。他看上的人就没有给别人的道理，何况还是与他不对盘的沈清秋。
　　另一边仙姝峰峰主齐清萋也劝道，“掌门三思。”
　　见岳清源沉吟不答，沈清秋又冷冷重复了一次：“我要他。”
　　敢对掌门这样说话的整个苍穹山派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来。岳清源看着沈清秋，片刻之后缓缓点头，真的同意了：“好。”
　　不顾各方峰主的劝阻，岳清源当即便将洛冰河指派到清静峰旗下。
　　沈清秋看了柳清歌一眼，愉快的勾起了唇角。
　　柳清歌看到沈清秋一脸小人计谋得逞的奸笑立刻转身就走，再听不下岳清源一句话。

二
　　岳清源到清静峰找沈清秋，没想到一来就看到洛冰河跪在殿外。
　　“见过掌门。”洛冰河虽跪着但脊背扔挺得笔直，不卑不亢的向岳清源行礼。
　　“你为何跪在此处？”岳清源不解，新弟子能犯什么错。
　　“弟子迟迟不能通过第五式达不到师尊的要求因此受罚，跪于此参悟心法。”
　　岳清源翻了翻洛冰河手里拿着的入门心法，沉着脸一言不发进入殿中。见殿中没人，岳清源想了想去了暗室，果然找到了沈清秋。
　　沈清秋凝神正在调息，暗室在寝殿的密格内隔绝外面的喧闹，一般是修习的地方。
　　 沈清秋在内穿行，脸色越来越阴沉。儿时荒废的那些时日毕竟还是有影响的，平日练习不曾觉得，一旦到了境界突破关口或者结丹时就明显能感觉得到。新一代的峰主们中，岳清源自然是最早结丹的。齐清萋和柳清歌几乎是同时紧接着突破，就连那种碌碌之辈都在正式即位之前跟上了境界。
　　沈清秋越是心急，越是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焦虑不安，每日都像吞了几百斤烟草炮仗，在腹中脑中烧得心浮气躁，怒火狂飙。他这副样子，自然谁也不敢惹他。只是不敢惹，不代表沈清秋就会放过。洛冰河明明拿着他给的错误的入门心法，早该练得七窍流血五体爆裂而亡，可为什么非但没有如此，他的境界反而还在稳稳提升！他气不过便随便寻了个由头惩罚他。
　　此次闭关，如果不能突破……
　　沈清秋在石床上，兀自往下胡思乱想，白白把自己想出了一身冷汗。气息不通，眼冒金星，同时有一股灵力再脉络中横行霸道，这可非同小可，心里一慌，连忙坐定，试图收回神思。
　　忽觉有一人靠近背后，沈清秋毛骨悚然，霍然持起修雅，出鞘一半，厉声道：“谁？！”
　　一只手掌轻轻压在他肩头。岳清源道：“是我。”
　　沈清秋松了口气。
　　岳清源继续给他输送灵力，平息狂暴如乱蹄的灵流躁动，道：“是我不好，吓到师弟了。”
　　沈清秋刚刚是真的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到了，正因为如此，才更听不得别人戳穿，愠道：“吓谁？！掌门师兄来找我有何贵干。”
　　岳清源叹气道：“师弟，你就不能专心调气平息吗？”
　　过了一会儿岳清源忍不住开口，“师弟，那洛冰河又没犯错你何苦罚他。”
　　“他懒于修习无法进步我惩罚他有什么不对吗。”沈清秋闭目调息看都没看他一眼。
　　“你何苦要用一本错误的心法为难他呢？”
　　“你是特意来指责我教徒不当的？”沈清秋转过身，怒视岳清源。
　　“我没有，我只是……”不等岳清源说完沈清秋又接着说，“还是说，我虐待苍穹山派的人才你心疼了？”
岳清源无奈道，“清秋，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为何缕缕误我。”
　　“够了。你有什么事直说。”沈清秋已经不耐烦听了。
　　“绝地谷发来请帖，邀我们前去共同商讨半年之后仙盟大会的详情，你与我一同去吧。”岳清源这才说清来的目的。
　　“不去。”沈清秋想也没想到拒绝了，他正处于结丹的关键时候没时间做其他事，就算他无事他也不愿意和岳清源一同出行。
　　“绝地谷内有一个池子，名为清心池，聚天地灵气，泡一泡于你结丹有益。”
　　“好。”沈清秋听此又改口痛快的答应了。他就是这样，万事利己为先。
　　“那好，师弟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出发。”岳清源明知道沈清秋是冲着清心池去的，但仍然止不住的高兴，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清秋一同出山了。
　　出去时在沈清秋殿中拿了一本正确的心法走到仍跪于门口的洛冰河面前，将心法递给他，“你师尊说你体质特殊不适合按照普通心法练习于是特意给你准备了这本，之前那样对你都是对你的磨砺，毕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洛冰河惊讶的抬头看着岳清源，得到岳清源的肯定后才颤抖的接过心法，“这是，师尊专门为我准备的？”
　　岳清源有些不忍但也继续说了下去，“是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练习，你师尊还期待你在仙盟大会大方光彩呢。”
　　洛冰河的心受到极大的震动，眼里都浮起了水雾，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心法，笃定的说，“嗯，我一定好好努力不辜负师尊的期望。”

三
第二天一早岳清源，沈清秋，柳清歌，齐清萋一行人便出发前往绝地谷。途中经过一个小镇，人比较多不便疾行，于是大家都下马步行。走着走着便不见岳清源人影，沈清秋又返回去找他，发现他正将银两分给一群乞儿。
　　岳清源分完银两转身后才发现沈清秋正瞧着他，正准备说些什么没想到沈清秋先开了口。
　 “那时候我常常会想，他为什么没有回来找我，可能逃走的时候被发现打断了腿，可能路上没干粮吃被饿死了，可能没有哪座仙山肯收留。甚至还想过如果他死了自己会怎样边哭边用手给他的白骨刨坑，如果活着自己会怎样不顾一切救他出水深火热——即便自己才出狼窝又进虎穴，本身也处于水深火热。
　　他想，不论多么艰难，他必须得活着，否则万一他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该有多凄凉啊。”
　　沈清秋的声音淡淡的，很平静，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在闹市中一点也听不真切。偏生岳清源还是一字一句听了个清楚，他立刻红了眼眶像是一眨眼便会落下泪来，他哽咽着想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沈清秋看着他，对他说，“我宁愿他已经死了，也不想见到的是岳清源。”
　　沈清秋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岳清源却像入定了般站在原地，懊悔，喜悦，悲痛，内疚等情绪一股脑儿涌上来变成刀枪在他心里切割，直到一颗心千疮百孔，连每一寸肌理都血肉模糊。他脸色由惨白变成青紫，似乎被人掐着脖子，痛苦得几近窒息。　　岳清源穿过小镇的时候，便看到其余三个都在街边等他。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岳清源偏过头不敢再看沈清秋，对着另外两个人抱歉的一笑，一开口才发觉喉咙刺痛。
　　“掌门，你不舒服吗？”齐清萋有些奇怪怎么才片刻功夫，掌门声音嘶哑面色苍白似乎生病了一样。
　　“我没事。”岳清源阻止了仍有疑惑再次开口询问的两人挥了挥手示意大家继续赶路。
　　接下来一路无话很快便赶到了绝地谷，在谷主的安排下稍作休息，等候其他门派到齐再共商大会之事。
　　事后岳清源提出借浴清心池之事，谷主很爽快的答应了，很快便安排好了相关事宜并且请他们留宿一晚。
　　清心池位于绝地谷之巅，周围长满奇花异草，吸收天地灵力，是养伤聚气的圣地，为了不扰乱周遭的灵气，除了谷主一般无人能踏足这里。
　　池水在月光的照映下泛着晶莹的光泽，沈清秋赤身泡在池水里，双目紧闭，面露难色，体内的灵力总是断断续续无法顺利流转。
　　忽然有一股浑厚的灵力涌进他体内，引导他原本的灵力一齐运转，不知不觉那些灵力成功运转了数周，他觉得四肢百骸都通畅起来，这才睁开眼。
　　岳清源收回印在他背上的手，面色因为大量消耗内力而有些微苍白。
　　“你根本不用帮我，你帮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沈清秋丝毫不领他的情。
　　听到他话中的冷意，岳清源叹了口气。
　　岳清源其实不是个爱叹气的人，但沈清秋总有本事让他痛了又痛。
　　岳清源仍不愿意放弃，挣扎着问道，“清秋，可否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你错过了我需要你的时候，从此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岳清源微微仰起脸。
　　沈清秋知道自己的话是在往他胸口扎刀子，最初快慰不已，可看到他愣愣地站在那，呆呆看着自己，所有的镇定与端仪荡然无存的模样，仿佛瞬息之间，苍老了许多年。
　　忽然心头涌上了一股奇怪的滋味。
　　他想，那大概是怜悯吧。
　　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永远从容自若的苍穹山派岳掌门，这一刻真的非常狼狈。
　　其实，他知道，岳清源对他真的仁至义尽了。
　　就算是再怎么心中有愧，也早该补偿完了。
　　可是岳清源不停止对他好，他就绝不会主动去提，即使他知道就算他提了，岳清源也未必会真的停下来。
　　沈清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笃定这个想法，也不知道他明明是希望岳清源不痛快，可是岳清源不痛快了，他也不见得有多么痛快。

四
岳清源眼睑微敛，颤道：“你现在心中，可还有恨？”
　　“若还有恨。”岳清源身体向前倾，离沈清秋又近了几分。“拔出玄肃，取我性命。至少能让你恨意消弭。”
　　 沈清秋哧道：“岳掌门，在这里杀你？你是嫌我活的太长想拉我垫背。”
　　岳清源像是鼓足了勇气，叫道：“小九……”
　　 沈清秋断然道：“别这么叫我。”
　　岳清源低下头，似是绝望到极点便什么都不怕了般竟然抓住了沈清秋的手。
　　“是不是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会答应。”沈清秋一边说着一边反手一拉将岳清源拖入水中扣在池壁上。
　　岳清源听了这话以为有了希望眼眸瞬间亮了一亮。
　　“如果是这样呢？”沈清秋一只手环过岳清源的脖子让他的背贴着自己的胸膛，另一只手解开了他腰间的束带。

　 岳清源正等着听沈清秋的吩咐，心高高的提着，见沈清秋突然靠近，还与他这么亲昵心中顿时又惊又喜。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与沈清秋都已经赤身相对了。
　　他心里隐隐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但他又不敢推开身后的人，他怕这一推开便此生都没有接近的机会了。
　　当沈清秋的硬挺抵在他股间的时候他脑子轰的炸开了，脊背挺直，浑身僵硬。
　　“你做了穹顶峰的首徒，为什么不回来找我？”这个问题沈清秋忍了十多年，此刻终于问出了口。
　　“我，我……”岳清源颤了又颤，却没有说出任何话。
　　沈清秋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接下来的话，道：“怎么不继续说？我等着你呢。反正已经等了十多年，再多等一会儿也是无妨的。”
　　岳清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许久许久只得低低的道歉：“是七哥对不起你。”

“我先是一只忍气吞声、抱头待打的老鼠，然后是一只阴沟里到处乱窜、人人喊打的老鼠。无论怎么变都是老鼠。藏头夹尾，见不得光。虚度年华，浪费光阴。
　　而你呢，我的七哥，则是一只真正飞上枝头的凤凰，跃过龙门的鲤鱼。
　　可是，他不管我了，将我一个人留在那黑暗的泥沼里。”

暖(｡･ω･｡)

五
　　一回到苍穹山派，岳清源便病了。
　　也不怪岳清源这么容易就病了。一天之内极喜极悲，郁结于胸。前脚内力耗损未调，后脚还那个啥过，估计伤口也引发了炎症，气血两亏，不病才怪。
　　掌门这病突如其来，大家都担心坏了。纷纷去探望，穹顶峰的门槛儿都快被踏破了。
　　听说岳掌门生病了，绝地谷谷主甚感惶恐，不停的差人来问候，各种灵丹妙药，珍稀补品一箩筐的往苍穹山送跟不要钱一样。
　　也是，毕竟岳掌门身体强健，内功深厚继位以来就没有生过病，这一次从绝地谷回去便病了，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们招待不周，这是往小了想，往大处想的还以为他们谷主做了什么手脚呢？
　　这实在是难为这谷主了，完全是替某人背了锅啊。
　　而这某人正悠哉悠哉的吃着茶点看着弟子练功呢。
　　“师尊，我练的对吗？”洛冰河舞完一便后屁颠屁颠跑到沈清秋身边恭敬的站着，期待的问道。
　　还不等沈清秋答话，一个人便怒气冲冲的进来，掀翻了搁置茶点的桌子。
　　柳清歌怒道，“掌门生病跟你肯定脱不了关系。”
　　“何以见得？”难得沈清秋没有生气。
　　“你回来后便立刻突破境界顺利结丹，这般顺利？！而且在绝地谷就属你和掌门相处的时候最多。”柳清歌一脸的不相信，掌门平日里便偏心于沈清秋，若是他寻求掌门的帮助，掌门定然不会拒绝。
　　“笑话，你们能顺利结丹还不允许他人完成？！”沈清秋冷讽道。
　　“掌门病的这些天里你何曾去看过一次？你不是心虚是什么？亏得掌门平日里对你这么好。”柳清歌实在是为掌门鸣不平，就越发不待见沈清秋。
　　两个人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硬是快把把清静峰拆了才结束。
　　前脚柳清歌走了，后脚沈清秋就去了穹顶峰，当然不是专门去看他的，而是去申请赔偿清静峰的损失。

六
　　岳清源高热未退，仍迷迷糊糊的睡着。
　　他感觉身体很重，连动动眼皮都无法做到，但他又感觉身体很轻，轻到风一吹他就见到了那个小小的少年。
　　那个时候……
　　哐当一声。
　　沈九踹飞了那只黑漆漆的小木盆。
　　他抱着手，没说话。不知道是十五还是十四的少年缩了缩。旁边的小兄弟们都拿眼睛怂恿，他硬着头皮，梗着脖子道：“沈九，你不要太霸道。这条街又不是你买的，凭什么不让我们也在这里！”
　　这条大街，宽阔平坦，人来人往，行人也有观望这群孩子打架的，更多的则是行色匆匆。若要行乞，的确是一个风水佳地。
　　这小子敢跟他叫板，沈九低头正准备抄块板砖给他点颜色看看，恰好一个高个子的少年走到这边，一见他撸袖子低头，忙上来拦住他：“小九，我们到别处去。”
　　沈九道：“不去。我就在这里。”那少年趁机告状：“七哥，他欺负我。”
　　岳七道：“不是欺负，十五，小九跟你玩笑呢。”
　　沈九说：“谁跟他玩笑？我要叫他滚。这里是我的地界，谁跟我抢我弄死谁。”
　　有岳七拦在前面，十五胆子肥了，叫道：“你别以为你多了不起，每到一个新地方都霸着最好的位置，大家早就想揍你了！”
　　岳清源责备道：“十五。”
　　沈九挣扎中踢了岳七小腿一脚：“想揍倒是敢揍啊？自己没本事就会赖地方不好。**，谁是你七哥？你再叫声试试！”
　 “你才**。迟早被卖掉！卖去做龟公！”
　　岳七哭笑不得：“哪里学的乱七八糟的话！”
　　一边拉着沈九往路旁走一边哄：“好啦，你最有本事。不挑地方，咱们换条街嘛。”
　　沈九踩他脚：“滚开！怕他吗？单挑，群上也不怕！”
　　岳七着笑说：“是是是你最厉害，踩够了没？别踩了。七哥带你玩儿去。”
　　沈九恶狠狠地说：“玩个屁！他们全死光才好玩。”
　　岳七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想到这里，岳清源在梦里都忍不住微笑。
　　明明生气得要命但只要他劝阻了，小九便不会再计较。然后会在讨得疲累的时候，整个人窝进他的怀中，夏季从不嫌热，冬季更是互当暖炉。
　　那个时候他们是乞丐，穷得只有彼此。
　　画面突然变了。
　　长大了的少年站在一片混乱之地，地上躺着三三两两的身躯，有些还在挣扎，更多的则是早已咽气，少年手中的剑起落得飞快，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
昔日的孩子，今日的杀戮少年，还未完全长开的脸上，依稀能见记忆中对方幼时的容颜。
　　少年从血泊中抬起头，与他遥遥相望，他本想走近他却听见对方叫他别过来。
　 少年的全身上下都有鲜血痕迹，脸上则不存有故人相逢的喜悦，而是只有疏远的淡漠，起阖的嘴里吐露一字一句，彷佛利刃般割在他的心上。
　　少年转身走了，没有回头……
　　岳清源想去追赶那个身影却怎么也追不上，仿佛再次陷入失去的痛苦之中，眉头紧皱，呼吸急促，嘴唇上下张合，在念着什么。
　　“小九。”岳清源从梦中挣扎着醒来，映入眼帘的就是沈清秋。他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仍在梦中，好像那个走远的少年回来了。
　　“掌门师兄，你醒了。”沈清秋开口打破了岳清源的梦。
　　“清秋师弟。”岳清源声音嘶哑，气若游丝，但他看着沈清秋，眼里都是喜悦。要知道沈清秋几乎从来不会踏足穹顶峰，他能来看他，他真的好高兴。
　　他似乎忘了，眼前的人是导致他生病的罪魁祸首。
　　沈清秋连忙把柳清歌大闹清静峰的事说了一遍。
　　“柳师弟向来如此莽撞，但他也是一番好意，你不要同他计较，咳，咳……”岳清源想起身，刚动了动身体，下身便传来清晰的疼痛，他脸色又白了白，挣扎着撑了起来。“清静峰的损失我会指派安定峰进行赔偿。”
　　沈清秋得到了他想要的答复，觉得没什么事了便准备告辞了。
　　岳清源一听他要走连忙倾身扯住了沈清秋的衣角，“不再多留一会儿吗？”
　　“掌门师兄好好休息，师弟就不打扰了。”
　　岳清源望着沈清秋离开的身影微微失神，他好像总是在看着他离开，只留下一个远去的背影。蓦地又突然失笑，还好，那个身影总归仍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