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7
麒麟竭虽然是“成而不腐”之物,再放个百年也无碍,但张起灵的病却随时可能发作,但这人独来独往又行踪不定,黑瞎子尝试了几次都未能联系到他,最后终于联系上,便一刻不敢耽误地把东西给人送了过去。
再回来就是半个月之后了。
黑瞎子知道小孩儿喜欢甜食,特意买了博白的新鲜桂圆给他,他拎着一大包穿过前院练功的孩子们,才进了二道门,就见小孩站在园中的一根细绳上,平举的双手稳稳拖着一柄戒尺,戒尺上放着一只茶盏。
黑瞎子回头看了看前院的孩子,不确定似地道:“这不是戏园子么,还练杂耍?”
小孩儿听到他的声音,惊喜地转过头看他,谁知道身子一动,一下失去了平衡,连人带杯子一起歪下来摔在了绳子下面的沙坑里。小孩儿爬起来惊慌地看看地上的杯子,又咬着唇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二月红。二月红冷着脸,做了个拿来的动作。小孩儿低着头,拿着戒尺走过去双手交给二月红,然后把双手抬到二月红面前。
二月红不轻的在小孩儿手心落了一尺子,严厉地训斥道:“不专心!”
孩子疼得咬了下唇,却没收回手,乖乖地认错道:“花伢子知错了,以后一定专心。”
黑瞎子一看这架势,赶紧过去插科打诨道:“怪我怪我。”他把桂圆交给红叔,蹲下身捏了捏小孩儿的膝盖和脚踝,仰头问道:“摔没摔到?”
小孩儿摇摇头,小眼神儿看了一眼红叔手上的东西。
大的不惊小的不怪,看来是常摔。黑瞎子看了一眼那绳子,心道老爷子果然是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传授了。他听他八叔说过二月红确有一身飞檐走壁的功夫,在斗里能足不沾地就带出好货,只是后人都离开了那圈子,只陈皮阿四一个关门弟子却又和他路数不同,加之他自己也上了年纪,这身绝技就再没人见过了。
解雨臣在绳子上站得久了,腿有些发颤,黑瞎子见二月红没有再要怪他,干脆单手把孩子抱了起来。“以后练功夫要专心。”
“我想先生了。”小孩儿搂着黑瞎子脖子,声音软软的。“你怎么才回来呀?”
“东西要送到人家手里啊。”
“那送到了么?”
“嗯,他让我谢谢你。你最近有没有淘气?”
“才没有。”
“我才不信。”
小孩儿不开心的禁了下鼻子,又贴着黑瞎子的耳朵悄悄道:“先生,你再给我做一个弹弓好不好?”上次从山上回来,黑瞎子就收走了解雨臣的匕首,也只是每次上山才再给他,他觉得孩子太小,身上又没工夫,带着刀子搞不好是给对手提供武器。可解雨臣见黑瞎子每次在山上用贴身的匕首割绳断锁,劈柴捕鸟,厉害得不得了,便闹着让黑瞎子给他一把,黑瞎子最后就做了个弹弓给他,这才了事。
“那个呢?”
小孩儿偷瞄一眼二月红。“被二爷爷没收了。”
“为什么?”
“我用弹弓把邻居家的狗打瞎了,他们就来找二爷爷评理。”
“你打人家狗干什么?”
“他欺负小狗。”
黑瞎子哭笑不得。颠了颠怀里的小孩儿。“多管闲事。”
“哼。”小孩儿哼了一声又缠着黑瞎子撒娇道:“你再给我做一个好不好嘛?”
二月红指指黑瞎子道:“不准给他做。就教他怎么淘气。”
解雨臣和黑瞎子面对面吐了吐舌头,黑瞎子贴在小孩儿耳根悄悄道:“回去给你做。”小孩儿高兴得眉眼都弯起来,抱住黑瞎子在人侧脸上亲了一口。
二月红看他俩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却也没再说什么。他听跟着解雨臣的伙计说,黑瞎子虽然不怎么约束解雨臣,但是早起锻炼,抄书学字,一样也没落下,还教了些新东西。二月红年轻时也是性格活泼的人,喜欢接受新鲜事物,他知道黑瞎子在国外长大,又受齐老八那么个不着调的亲叔影响,套路肯定和常人不同。他也不想太约束。这样的家世里,黑瞎子要是真把孩子教成了正人君子反倒是麻烦了。
他们的世界充满变数,没有定律,唯一的规则就是要让自己活下来。黑瞎子看似放浪形骸,却心机深沉,看似平平无奇,却深藏不漏。二月红知道,他不需要深究黑瞎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也不需要规划黑瞎子究竟会给解雨臣带来什么,因为他确定:如果黑瞎子是一把利刃,那他必将会在解雨臣黑暗的生活中撕开一条口子,带着这个孩子勇往直前无往不胜,如果黑瞎子只是个普通人 ,那他至少可以避开解家,避开这个巨大的漩涡,给这个孩子一个正常的童年,一个可以放肆哭,尽情笑的怀抱。
“我带他去我那住几天,你正好也歇歇,最近就不送他回来了。”
之前没有黑瞎子,二月红也不觉得自己带着解雨臣吃力,共同照顾了孩子一段时间,黑瞎子猛地一离开,他又要帮忙照看解家长沙的生意,留意道上的动静,又要照顾孩子,一把年纪倒是吃不消了。“走吧走吧,让我清静两天。”
黑瞎子让伙计带着解雨臣先出去等,又和二月红说了两句话,等他出门,见解雨臣一人站在门外,伙计想是去开车了。他刚要叫解雨臣,就见门口的孩子面色微微一愣,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紧走几步把自己藏在了门前的石狮子后面,小手扒着石狮子正往巷口看着什么。他顺着孩子看的方向看过去,就见迎面来了二十几个孩子,两人一组,手拉着手成两队朝这边走过来。
“小花哥哥,小花哥哥。”
即便小孩儿把自己完全藏在了石狮子后面,但还是被邻居眼尖的孩子看到了。邻居的孩子松开小朋友的手从队伍里跑了出来,解雨臣不得不走出来,那小孩儿见到他便开心地道:“今天幼儿园的老师领着我们出去玩,你们老师有没有带你们出去玩啊?”
解雨臣咬了下唇,对着老师微微笑了笑,才对那小孩子道:“出去要听老师的话,不要乱跑哦。”
那孩子乖乖点了点头,冲他摆了摆手,就愉快地回到队伍跟着走了。
小孩儿一直站在原地,有些失神地看着离开的孩子们,最后抿了下嘴,像是安慰自己似的笑了笑。
“爷,你站这干嘛呢?”心思大条的伙计开车过来,却并没有看出孩子的异常。
小孩儿在听到呼唤的那一刻马上恢复了常态,还假模假样的一手抬起来遮住头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太晒了,这里有阴凉。”
这样不愿轻易示人的脾气,难道是与生俱来的么?黑瞎子从门内走出来,唤道:“九儿。”
“先生。”小孩儿看黑瞎子出来,没有上车反倒往台阶上跑了几步去迎他。
黑瞎子示意伙计去巷口等,这才蹲下身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道:“是不是想上学了?”
小孩儿愣了一下,赶紧低下头摇了摇。
“和先生不说谎。”
小孩儿一听,似乎就委屈起来,往前近了一步抱住黑瞎子脖子。也不说话。
黑瞎子抱住小孩儿,叹了口气,揉了揉脖颈里的小脑袋。说实话,刚刚解雨臣后退隐藏的动作刺痛了他,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才会不自觉的主动退避却又不舍得离开?他害怕因为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样上学而被当成异类,又害怕被人问起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他又那么渴望能够成为其中的一员,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
“先生给你想办法。”
小孩儿摇了摇头。邻居家的孩子去上学的时候他就问过,但是从母亲和二爷爷的回答中他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像其他孩子一样去上学。明知得不到的就不要去奢望,否则只会徒增痛苦。八岁的解雨臣已经懂了这个道理。
解雨臣的情况,黑瞎子当然也清楚,但他不想让这个孩子过早的失去一个正常孩子本该拥有的一切,快乐,自信,勇气,阳光。黑瞎子把小孩儿从怀里抱出来,双手捧着小孩儿脸颊道:“相信先生么?”
小孩儿点了点头。
“那就交给先生来办。”
“还是不要了,有二爷爷和先生教我就很好了。”
黑瞎子捻了捻小孩儿耳垂,坚定地道:“九儿,只要你想要,就一定能得到!有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