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铎话说了一半，被既白抬手制止，手里捏着蜜蜡慢慢数着，挑起帘子往外看，天极冷，呵气成云。“该是洮洮下学的时辰，倒是没听见动静。”往先至少得西席来念上一两句，虽多是冠冕堂皇的好话，却总会念叨两句，日日都有的事突然少了，总多三两分不自在。让王铎下去做事，自己撑着顶天立地的皇油伞，往内苑去。
　　我素不爱将喜怒挂在脸上，唇角紧抿着，端的有些倨傲，可惜神情却会出卖心事，闺女对窗剪红花，是极和暖的景致，眉眼里漾出温和，偏生来一句，“今躲懒，不上学？”随手解开披风上的鎏金压领，挑眉问。

　　亲手把直棂窗阖上，止外间乎乎的风，转身到桌前，往青花杯里灌入茶汤，高碎的残沫儿在沸水里上下翻滚，眉不可见的蹙了蹙，“小小年纪，喝这样老成的茶水。”且不是新茶里的嫩芽，反倒像零碎料，“我这里有好茶，这几个丫头不更事，被诓骗也不知道，还拖累你的病。”既白说话不留情面，亲友愈甚，倒尽一壶茶表态度，若是生分的，反倒留一二情面在。
　　“有的事，不能忘，”洮洮性子淡，天大的事她都觉得都不相干似，“告诉阿玛，阿玛来瞧你。”用额头抵上她眉眼上散落的几缕发丝，是有些热度，可怜见，还在替旁人想，“阿玛若怕你，晚间便得被逐去客房睡了。”
　　

　　说这许多话，倒也没听她伤风咳一声，想来并非是顽疾。宠归宠，绝不溺爱，丰嘉氏的儿女，该自有一派气节。我不愿她们活着，如泱泱的蝼蚁，即便不能够荣耀披身，也该顶天立地，无愧于心。任什么道儿都不容易，正邪不过立场的区别，无论怎样抉择，要紧是尽力二字。“一会唤个郎中瞧瞧，明还是叫西席来，”白花花的银子花在闺女身上，从不是为让她对窗剪红花。
　　若说天，既白是她的天，是福晋的天，这句话很好听，这样严肃的话题反倒教自己弯了眉眼，“洮洮可有意见？”

　　她跟前两个丫头似都是从小伴着她长大的，鹿涯这些年里不停歇的生孩子，本没工夫亲自个个精心带着，有经验的老妈子打头，年岁稍长些的懂事丫头作陪，便是极好的闺房。自个儿闲杂事也多，待几个孩子虽不偏颇，却难免照顾不及，这样的亲手照料机会更是少之又少。“不急，”随手拿一旁的手巾浸湿在水里，给洮洮擦脸，边问，“阿玛陪着你，还怕没有先生在？”这样的一点优越感，还是该有的。
　　“这几天在念什么书？”由她躺着，语气放得和缓。我没做过姑娘，或者她们当真极喜欢在花树下喝茶、下棋，绣花、剪纸的，思量着自己是否太过严苛，却寻不到突破，索性不去想。

　　“何谓乎王正月？”随手翻了一页，是《公羊传》里的话，大一统的的观念值得人推崇，一为和，和再不同。春秋五霸争夺盟也好，战国七雄逐鹿中原也罢，均不过是为了天下大同，“《礼运大同篇》，可学过？”丰嘉一族府邸融合，没甚争权夺利的氛围，又有些北方民族的的淳朴，我素来对中原文化兴趣浓厚，这翻着翻着便也看了进去。“当初你额涅，也是个才女。”想起旧事，又有些惘然，总也是圆满的结果，望着洮洮，少些磕绊。

　　或者是我太苛求，如今女儿家的风气多在打扮闺趣上，而这样的大家之说反倒成了不切实际。而无现世意义这样的话，我的确不敢苟同。“阿玛不求你心怀天下，却盼你识大体，懂是非。”把《春秋》安放于她的床头，想来这西席也是只教授了浅显含义，却未深究。“你觉得，这天下难得鸡鸣狗盗之事，是么？”如今天下虽太平，却少不得流寇抢匪的存在，况天下大统虽归一，终是旁支所出，帝王脉嗣稀薄，本非祥兆。而我想同她说的，不过是，“胸有成竹，若心里连天下大同的模样都没有，往后即便碰上了，也是不知道，这才贻笑大方。”即便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是妄语，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总还可欺，善之一字，如何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