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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银】烽火徒然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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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徒然帐
宽政七年春,骤雪。
深夜,街上掠过一队急促的脚步声。纵使天下已成大定之势,江户仍是一派萧瑟与纷乱交织的怪象。四处是抓捕攘夷浪士的官兵,偶尔还能听见炮响。
“真选组例行搜查!”
外头传来这样的厉喊,随即是激烈的打斗。在摇晃的火光中,随着刀光一闪,一人的血喷溅在木棱窗上。
过了一会儿,屋外被追捕的一方已尽数遭到斩杀,人声逐渐远去。夜晚再度恢复死寂,风雪呼啸着灌满了空无一人的街道。正如过去的十几天一样。
因此,当门突然被敲响,我惊得浑身一抖。
敲门声很轻,可在这般雪夜中竟显得可怖起来。妻子在楼上安睡。我屈伸了一下发僵的手指,深吸一口气,向门口走去。手心不知何时变得汗津津的。
刚启开一道门缝,寒风刀割般扑面而来。
几乎遮蔽视线的鹅毛大雪中,不速之客的轮廓有如亡灵般浮现。那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头戴三度笠,穿着毛料的小袖和袴,好像还背着一副简单的行囊。孤身一人,斗笠和肩上都落了一层雪。
“请问……”
只开口询问了半句,那人便摘下笠帽,露出湛蓝的眼睛和乱蓬蓬的棕色卷发。
远处,炮火照亮了半个夜空。我呆在原地。
“——坂本大人!”
猛回过神来的我赶忙要行礼,被他一把扶住。
只听那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唤道:“阿叶,好久不见。”
他露出微笑。
当时,南纪派着手清算的消息传遍朝野,而我已经有近两年和攘夷军没有任何联系。但是看到坂本先生丝毫未变的爽朗笑容,这两年一下子变得好像不存在一样。我当即将他请进屋里,确认街上没有人留意后,牢牢锁上了门,抹着黑寻出煤油灯点亮。
温暖的光亮久违地充盈了陋室。
坂本先生的神情带着歉疚。那是走投无路的人才有的神色。
“这样打扰……实在是抱歉。”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将给他泡好的热茶双手奉上。不知道如何寒暄,一切言语都哽在喉头。但就连这样的沉默都让我觉得格外珍贵。眼睛酸痛起来。
坂本先生抬起目光,缓缓问道:
——“你知道银时在哪里吗?”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8-09-05 14:04回复

    现如今,知道『白夜叉』这一名号的人不多了。
    毕竟攘夷战争过去四十多年之后,许多人都被当成了虚构的人物。史学家不屑一顾,倒是一些三流小说偶尔拿来当素材,为博人眼球,极尽捏造杜撰之事。杂志插图上披挂白衣的白夜叉,除了白发赤眸、獠牙利爪,有的还在生啖人头,狰狞丑恶之相活脱脱就是佛经中描绘的夜叉形象。
    传说各种各样。地狱冒出来的恶鬼、冤魂汇聚化成的死灵……有一个说法听来最可信,说他年轻时原本是江户的大侠客,后来战争爆发,便抛弃妻女上了战场,乃是冷酷无情的好战之徒。
    诸如此类。
    ……这般想来,从我第一次见到白夜叉至今,竟已过了半个世纪之久。
    宽政四年,未及元服的我离开家乡,投身攘夷战争。
    虽出身在不起眼的分家,但比起下士足轻来,起码衣食无忧,剑术也受到了相当的指导。兼之和一般同龄人相比长得要高一些,看上去已经可以上阵杀敌了。当然大多数时候,我也只是跑跑腿、做做杂务而已。
    我所在的队伍,最初是由一位年俸十万石的御组头率领,在攘夷战争初期也曾活跃一番。时过境迁,名讳就不提了。我参战不久,御组头战死,剩下的步卒依照他的临终嘱托,由当时已颇负名望的桂小太郎先生收入麾下。
    于是,在溃败的凄风中,我们接到命令,与大部队汇合。就在途中遭到伏击。
    随着前方一声炮响,“敌袭”的警报纷纷而起。
    彼时大规模的战役已不多。但一旦陷入鏖战,战况便颇为惨烈。哪怕是我,也有手上被血浸得打滑、乃至握不住刀的时候。因为在砍杀中,刀刃会同时切下骨肉中的油脂,混合在血中、溪流一般直流过刀镡。一旦砍得多了,柄卷滑腻不堪,就不管用了。
    所以,高明的剑士会在厮杀中巧妙地运用血振,把血抖开。
    年少的我无论在道场中挥刀多少次,都没能学会那份从容。身处乱战之中,只知道大吼大叫,胡乱挥砍。什么技巧、步法,通通顾不上了。
    一发子弹打中了我的左臂。我一下子被冲击得摔倒在地,意识瞬间被冻结。瞪大了双眼、本能地想要站起来,但剧痛中的视线一片模糊。早已筋疲力尽的败军一击即溃,却又奔逃无门,想要拼死一战都找不到方向。勉强站起身,马上又被横冲直撞的同伴撞倒。
    ——要这么死吗?
    隐约冒出这样的念头。
    ——原来死是这么容易的事。
    在枪炮的火舌下,饱经历练的武士也好,懵懂无知的百姓也罢,死是这么容易的的事。
    突然,身体被一股力量拽起来、扔到一处掩体后。一个人的声音穿过厮杀和嚎叫的轰鸣声,落进我耳朵里。
    “喂,醒着呢吗?”
    那人单膝蹲在我旁边,沉着地问道。中弹的左臂像被炸掉了,身上其他部位则近乎**,我疼得浑身抽搐、缩成一团,生怕一开口就忍不住惨叫,只得勉强点点头。他应了声“好”,用布条一类的东西扎在我伤口上方,随即轻盈地跃出了掩体。
    我挣扎着侧过身、想看清对方的长相。
    阴云密布的天地间——
    火星在空气中燃烧。白色的额带,白色羽织的衣摆——从眼前一掠而过。
    “援军到了——!”
    有人大声疾呼。
    以那白色的身影为中心,振奋的情绪如潮水般扩散开来。
    后来被称为『最后的攘夷志士』的几人,无一是靠侥幸。
    接到信以后,他们便怀疑天人很可能会趁此机会发起突袭,立刻决定接应。赶来的正是桂先生的队伍。桂先生迅速稳住了局面,一边收拢溃兵,一边指挥我们撤出战场。
    而凭一人之力打开缺口、令攘夷军得以撤退的男人,便是白夜叉。
    说来奇妙。
    彼一役没结束我便失去了意识。倘若不是得到了安置,恐怕早在昏迷中命丧黄泉。不幸中之万幸,子弹贯穿了胳膊、并未留在其中。等到被硬生生疼醒的我睁开眼睛,已经身在营帐中,伤口也包扎好了。
    一个人坐在我旁边。
    像是信步溜达了一圈,随处找了个地方便坐下似的。
    年纪轻轻,一头蓬松的卷发却像老人一般是银色的,肤色浅淡。白色战服颇为显眼,只不过被炮火熏黑了,衣袖也溅上了血。
    他手里拿着我的刀,将刀锋推开半寸,端详了一会儿刃光,阖上。
    “多大了。”
    沉默中,他蓦地头也不抬地问。显然早觉察到我醒了。
    我报上了假年龄。年轻的武士闻言,毫不客气放下刀,按住我的脑袋、直视着我。
    那双眸子竟是血红的。
    然而……这般『异常』的样貌却丝毫不让我感到可怕。或许是因为他有一双温暖的手吧。
    “别骗人了。最多十三四岁吧?我们打仗,可不是为了让你这样的臭小鬼送死的。”
    他一脸不高兴,冷淡地哼了一声,使劲儿揉了揉我的头发。撂下这么一句话后站起来就走。留下好不容易坐起半个身子的我,傻乎乎半张着嘴,不知所措。
    倒不是自信隐瞒年龄的事无人发现。只是就算发现了,在那种情况下很多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能打仗的人越来越少了。
    果然没两天,桂先生就派人来询问。我当即表明心迹,并非被迫参军、只是一腔热血,如果此时被赶回家便与逃兵无异——为了显示决心,我面对使者正坐,将肋差摆在了面前。
    ——如今别无退路,唯有一死。
    听到我这样说,使者叹了口气,表示会将我的话如实转达。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8-09-05 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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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些时日,医生告诉我伤痛已无大碍。接着传来了命令——到白夜叉大人身边报到。
      就这样,在那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负责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人便是我。
      其实,当时的白夜叉大人也十分年轻。按照高杉大人或桂先生的年龄来算,恐怕只有十七八岁,可能还更小。纵使外貌异于常人,但不可否认,他的脸上稚气未脱,线条尚带几分圆润。
      ……那白色阵羽织底下,是一副不折不扣的少年的身躯啊。
      ***
      时下的暴力团成员,常有喜欢炫耀伤疤的好勇斗狠之辈。
      向前追溯,倒是和那个年代的武士一脉相承。白夜叉不就被描写为浑身伤疤的恶徒吗?
      但其实,他身上清晰可见的伤痕只有两处。
      一处在左肩,是子弹造成的贯通伤;另一处在右侧腹,是被弹片打了进去、又开刀取出留下的伤口。
      不光是他,其实参战志士都一样,能够留下的伤疤并不多。因为受伤的人几乎都死了。
      彼一役,我亲眼看着白夜叉救出了十一名受伤的同伴,但只有三名活着等到了治疗。这三人中,一名在手术中死去,另一名在阵地转移时死于感染,我是唯一一个活下来、四肢健全的人。
      让我不至于受困伤痛的男人,名叫坂本辰马。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8-09-05 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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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伍在临时驻地休整。
        落脚的村子靠近海边,另一侧被连绵的山林环绕。除了几处隐蔽的防御工事以外,几乎感觉不到硝烟的气息。
        作为白夜叉的小姓,我每天清晨起床,伺候他洗漱完毕,陪同白夜叉大人到院子里练剑,为他准备洗澡后的换洗衣服、整理衣装和佩刀,在他吃早饭时收拾房间,其余时间随时听候差遣……
        本应如此。
        和一般作息严苛的武士不同,白夜叉常常睡到日上三竿。而且睡相奇差。
        要么抱着被子滚出床褥,要么整儿个把被子踢开、四仰八叉地打呼噜。如果叫他起来,他就干脆把自己卷进被子里。至于什么四时而起、日出而餐的守则,更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与作风严谨的桂先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此,每天叫白夜叉起床俨然成了我最困难的工作。
        那个人啊……
        出身来历不得而知,平日里和志士们打打闹闹,全无武士的矜持。在街上溜达一圈,很容易就跟村民混熟了,偶尔跑到农户家里蹭私酿酒喝,对方也乐意款待。这一点常常让我目瞪口呆。
        与其说把我当小姓,不如说他把我当成了邻居家来要糖吃的小孩。只不过他是那种会和小孩子抢糖吃的幼稚鬼罢了。
        一天,我亲眼看到他和桂先生讨价还价。
        ——我再吃一块馒头。
        ——不行。银时,你已经吃了三块了。身为武士,只需粗茶淡饭裹腹足矣。这种点心吃多了,身心都会变得软弱。
        ——年纪轻轻就这么啰嗦,小心以后连假发都戴不上。
        ——不是假发是,是……竟然全吃光了啊!
        总之,在第一次和白夜叉一起踏上战场之前,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威震敌我的鬼神』和这幼稚鬼联系在一起。
        “话说回来,这一次坂本出去的时间有点儿长了。”
        最终放弃争抢的是桂先生。他头痛得扶额半晌,正襟危坐,“看最近朝中的动向,开国派占了上风,公方大人还有什么决断还未可知。摇摆不定的幕府是指望不上了。民间……据说许多商户已经开始拒绝和攘夷军来往。”
        我奉上茶案,心想,这该涉及到军事机密了吧。
        桂先生向我颔首道谢,却没有屏退之意,似乎认为我知晓这些打击士气的事也无妨。不知是因为他向来坦荡,还是我跟在白夜叉身边的缘故。
        现在人们对桂小太郎的印象,大多是个古板守旧的老头子。
        但在我记忆中,他不仅五官清秀,一水乌黑的长发更胜女子,还是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看起来古板的性子,也是因为他做什么事都认认真真,说话时透露出一股发自肺腑的真诚。虽说那种性格很难和部下打成一片,但志士们无不对他敬重有加。
        ——说他太爱操心也没错,否则不至于在维新之后积劳成疾。
        桂先生审时度势的眼光极为清晰。那之后不久,有饱饭可吃的日子的确寥寥无几了。
        白夜叉大大咧咧地侧躺着,端起一杯茶,随口应了声:“这样啊。”
        “先前加入我们的攘夷部队在途中遭遇了伏击,但是他们所走的路线在地图上并没有被标明,是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小路。连赶去接应的我们都需要向导带路,天人竟然能够早早设伏……排除奸细的可能,那一片说不定已经落入敌军的掌控之中。”
          “哦……”
          “现在全部接受火器训练的只有鬼兵队,新式装备也只够武装一支这样的部队,大多数还是以冷兵器为主。即便像以前一样避开开阔战场、强迫对方打白刃战,一旦粮草断绝,我们立马会优势尽失。”
        “嗯……”
        “坂本一定遇到了连他都觉得棘手的麻烦。今后的日子恐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困难,有钱也未必买得到粮食。”
        “假发。”
        白夜叉肃然正视着他,“——你有钱吗?”
        “……”
        桂先生尴尬地咳了两声,低头喝茶。
        据说他自幼家中清贫,几件旧衣服穿了许多年,只要不是明显的破损,都会小心翼翼地缝补好。一件外表看似半新的小袖夹衣,里子有好几处补丁。
        白夜叉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为他收拾行囊时,发现仅有的几件衣服无不留着反复拆缝的痕迹。一问才知道,过去他总是在冬天给单衣缝上一层棉里子,天暖和了再拆掉,这样一件衣服能穿四个季节。
        “所以啊,我们这种穷光蛋就别操心大少爷的事了。”
        白夜叉躺在地上伸了个懒腰。随即一抬头,发现桂先生眉间的愁色,叹了口气,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嘛……不那么讲究的话,采蘑菇、挖野菜,总有机会能填饱肚子,荒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他颇有经验地劝慰道。
        “再说了,那家伙可是坂本辰马啊。”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8-09-05 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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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笨蛋。”
          白夜叉穿一身旧得毛了边的剑道服,托着下巴望向道场中央。
          为了防止血气方刚的志士们扰乱民安,桂先生的作法是让他们在整备之余互相切磋比试,纾解浑身的躁动,权当练兵。托那些年剑术回光返照的福,村子里也能找到像样的道场。
          不知道谁嚷起了坂本先生的名字。眼看着他在众人的呼声中上了场,我心下好奇,端坐起身。
          第一个对手是藤原君。
          两人行礼过后,各自站定了位置。
          不同于前十几年的攘夷前辈们,几乎个个武家出身。我们这一辈不少是平民百姓,在乡下道场挥过两年木棍,凭着好勇斗狠的热血便上了战场。而藤原道玄,却是正经的水户派一刀流目录,站架沉稳有力,隔着十几步远都能感受到那蓄势待发的气魄。
          另一边,坂本先生摆出中规中矩的中段。
          第一击由藤原君发起。稍作试探后,他猛然出手一记袈裟斩。而坂本先生右足后撤、划了个半圆,正好偏身避过。藤原君愣了一下,像发生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似的。但他马上稳住,不急不躁地再次挥刀,速度极快。一时间两人打得有进有退,看得人眼花缭乱。这可不是平常能看到的,我不由紧张得坐直了。
          “那家伙……还是跟个道场师范一样。”
          白夜叉嘀咕了一句。
          “诶…?”我下意识地去看他,这时,场上爆开了一声竹刀磕碰的脆响,紧接着又是一声。我急忙扭回头。
          只见藤原君手握竹刀、兀然呆立。看来坂本先生那接连两下劈斩都被他挡下了,可他脸上没有一丝得色。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坂本先生已然收刀,赞道:“真了不起啊!假发手下有不少能人呢!”后面跟了一串傻乎乎的笑声。
          藤原君没有动,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出击的姿势。
          “下次,希望还有机会能够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坂本先生认真地说。
          藤原君直勾勾盯着他,良久。最终后退两步,收刀,深深鞠了一躬。
          “承让了。在下受益匪浅。”
          我一头雾水。
          “那个谁,肩膀受伤了吧。”觉察到我的不解,白夜叉目示回到位子上的藤原君,老道地低声道,“就算这样还想打下去,现在的年轻人太不懂得爱惜身体了。”
          “啊……”
          原来是这样吗……
          虽然没听说藤原君受伤了,但以他那名门正派的作风,想必不会轻易将伤痛说出口。可既然上场挑战,应该是对自己的剑术有着相当自信,认为伤情无碍于比试才对。结果须臾间便被坂本先生看穿了。
          藤原君呐,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还固执得要命。认准了一个理儿就绝不会动摇,同样,一旦认可了某人就会从一而终。后来朝中形势转变、攘夷军面临抉择时,一些人主张投降幕府,竟然直接对坂本先生拔刀相向。当时白夜叉还在几十里外的战场,是藤原君第一个冲上去、站到了坂本先生那一边,摆出了随时准备和叛乱者决一死战的架势。那眼神我至今记忆犹新。
          他最后也没能再和坂本先生打一场。一年后,战死于永禄山殿军之战。
          我们只找到了他的刀,在激烈厮杀下变成了残破扭曲的铁片。桂先生亲自将遗物送回了他的家乡。
          我们这群乌合之众里,竟有不少这样的人啊。
          回到道场来。
          之后,又有几个人跃跃欲试地迎了上去,无一例外均败下阵。输的人也不懊恼,反而个个兴高采烈。
          “白夜叉大人呢!”有人起哄。
          “对啊!白夜叉大人!坂本先生和白夜叉大人还没有分过胜负吧!”
          “打一场!打一场!”
          “竹刀可不行,坂本先生的力气那么大,起码要给白夜叉大人换成真刀啊!”还有人火上浇油。
          “太危险啦!万一金时手下不留情怎么办!”本尊委屈地叫嚷。
          被七手八脚推过去的白夜叉刚好一个踉跄,闻言当即炸毛:“谁是金时啊!”
          他一脚踹翻了坂本先生,拿起竹刀。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不同于人们说的『毫无章法』——白夜叉持刀的站姿很标准,显然受过正规的道场训练。如果说和长期身在道场历练的人有所区别,只是他的身体习惯性地稍微往左侧一些。
          那是一场精彩的比试。
          我终于发现了先前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坂本先生面对其他人时,看似招式有来有回,但自始至终进退有度,极为从容,从未因为对手的攻势变化而打乱节奏。
          ——白夜叉所说的『道场师范』,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但面对白夜叉,坂本先生显露了自己的风格。他挥刀大开大合,速度却极快,力道更是劈出了呼啸的风声。在众人的惊呼中,一开始竹刀相抵,被压制住的竟然是白夜叉。
          白夜叉没有硬拼,顺势撤足转身,拉开了间合。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调整了呼吸,看上去还游刃有余。原本只轻轻放在刀柄的左手握在了刀柄末端。
          第二回,白夜叉几乎是在竹刀刚刚相碰时便猝尔刀身一偏、绕开了,随即行云流水般一个转腕,竹刀陡然转向划出一个半弧、劈向坂本先生。
          竹片爆响。坂本先生横刀挡下了。他半点儿不停顿,变步、挥刀。酣畅淋漓的招式接连不停地挥出。白夜叉一边招架,一边时退时进,在转瞬即逝的空隙间,我好像见到他舒展了一下手指,一下子想起了藤原君回位时的小动作。
          与其说肩伤发作,更像是虎口被震得发麻。
          几个来回后,两人的动作乍然静止。
          我们大气也不敢出,道场里静得连针落地都听得见。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8-09-05 1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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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坂本先生起手一个突刺,直击白夜叉前额。白夜叉竟挡也不挡,直接一个踮步上前、反手直取坂本先生腰侧的空档,同时偏头一避、任由迎面刺来的竹刀擦过脸颊。
            这都是眨眼间的事,谁也没想到这凌厉的变化。连坂本辰马也不能。
            情急之下,坂本先生一咬牙,干脆正面迎上去、结结实实一个体碰。刚砍中他的刀被这一撞卸去了大半劲力——
            就算是竹刀,此等豪迈之举亦前所未见。
            不过……
            一般的体碰只是为了撞开距离,他直接把对手撞翻了。……不对,岂止。白夜叉猝不胜防,脚下一个不稳,直接骨碌碌滚了两圈、撞到纸门上才停下来。
            一片寂静。
            坂本先生……哈哈大笑。
            不是胜利的喜悦,也并非洋洋得意——只是他一贯的傻笑罢了。眼见这瞬息万变的打斗,我们呆呆看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开始大声叫好。他就在喝彩声中这么傻笑着走过去,伸手拉起被撞懵的白夜叉。
            “这家伙力气大得像怪物!”
            白夜叉愤愤不平。我赶忙爬起来送毛巾,被坂本先生接了过去。他双手捧毛巾为白夜叉揉擦着脸侧的薄汗,不住哄道“好啦好啦,不要生气嘛金时”之类的话。
            “——是银时啊你这笨蛋!”
            晚上,众人痛饮着坂本先生带来的好酒,还邀请了许多村民一起热闹。满是汗臭苦咸味的道场,散发出自由不羁的朝气。大家相互勾肩搭背,不分尊卑地大声谈笑。——这是只有围聚在坂本先生身边才会有的景象。
            饮宴前,白夜叉准备先洗去这一身汗,一路上还是满脸不高兴,像松鼠一样鼓着脸颊。我抱着他换洗的衣物、一溜小跑跟在后面。
            到了不大的澡堂,正碰见坂本先生洗完澡出来。
            他看见白夜叉,熟练地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一方小盒子、塞到白夜叉手里。白夜叉撇了撇嘴,没说话。
            等他进去了,我忍不住在外面停下,注视着坂本先生。
            两人到底谁更厉害呢?
            习剑之人总忍不住这么猜测比较。从道场较量来看,恐怕坂本先生略胜一筹。高大的身材是一项优势,同时出手敏捷利落,显然是经过千锤百炼、不断磨练技艺的结果。而白夜叉虽然招式凌厉,却过于随心所欲了。
            “啊哈哈哈哈…谁知道呢。”
            坂本先生挠着头。
            我愣了一下,意识到一不留神把想法说出了口,脸上一热,赶忙结结巴巴地道歉。
            “嘛嘛,能让人看出趣味来的比试才有意思啊!”
            这个有趣的男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过,用真刀的话……”
            ——后半句没有说下去。
            后来坂本先生告诉我,当时,白夜叉有一个翻刃的动作,那看似没什么打击感的一击,实际正好从他腰上斩过去。如果不是竹刀,刀刃划过的时候他就没命了。
            “银时更擅长能够用真刀。那个男人,比所有人都更明白真刀和生命的分量。”
            他说话时的眼神,仿佛在注视着无尽的星空。
            ***
            许多年后,我曾回到过那村子。当年的渡口已经建成了现代化码头,就在那附近立着一方矮碑,纪念着坂本先生登岸的地方。诚如诸君所知,那石碑不久之前被国粹主义者砸碎了。
            他曾因脱藩攘夷而遭到本藩武士的唾骂,后又作为『贼军』驰骋沙场,在朝廷宣布攘夷军为叛军时被骂作逆贼;如今在国粹主义思潮下,一生都在追寻强国之道、谋求与天人和平共处的坂本先生,又成了卖国贼。
            人,无论在哪个年代都一样啊。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8-09-05 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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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宽政四年的春天,寒意未退。
              这天深夜,幽暗的天空漆黑一片,并无星光。高杉大人所在的驻地传来军报:昨天傍晚,鬼兵队的侦察兵发现一伙天人部队悄然入驻了相邻的村子,兵力约六百人左右,以步兵为主,配有较为先进的火器。部队随之进入了紧急战备状态,其后展开的军事会议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除了指挥部所在,整个驻地安静得让人无所适从。我端着热茶敲响了临时会议室的门。
              “进来吧。”坂本先生的声音。
              “假发,从目前来看,新驻扎的敌军很可能不知道高杉的作战目标。但是一旦高杉那边打起来,这伙天人部队肯定会去支援,到时候高杉就腹背受敌。”
              “不是假发是桂。可如果贸然向西推进,必然会惊动对方。”
              桂先生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面前是摊开的笔记本。
              桌上铺开了几张大小不一的地图,上面各种各样的标记纵横交错。桂先生对照着地图在便携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不时向坂本先生询问坐标。两人结束了图上作业,却没能找到最好的应对方式。会议室里依然空气紧张。
              ……唯独白夜叉在呼呼大睡。
              抱着从不离身的佩刀,脑袋枕在矮桌边沿,甚至还起了流口水。那头毛绒绒的银色卷毛,像小动物的毛发般随着他肆无忌惮的呼噜微微颤动。
              “喂,银时,别睡了。”桂先生向我道谢后,端起茶抿了一口,推醒他。
              “…啊?”
              白夜叉茫然地抬起头。
              “接下来,战斗很可能会在这一带展开。”桂先生划了个范围,“你能带队在这里修筑防御工事吗?”
              “诶?为什么……”
              显然还没睡醒,白夜叉目光发直地盯着地图。
              桂先生一脸胃疼的表情,耐下心来解释:“…现在敌军目的不明,从天人所驻的村子到鬼兵队的路上有一座废弃的神社,一旦打起来,这里是我们最合适的伏击地点。”
              “为什么要打伏击啊?”
              白夜叉眨了眨眼睛,“直接去看看不就行了。”
              这次,轮到桂先生惊讶地停下了笔尖。
              他似乎明白白夜叉的意图不单是向天人驻地派出侦察兵。
              坂本先生闻言,稍作思忖,拉过一张稍小的地图,骨节分明的大手将三角尺转了一个角度,在图上划了一条线。
              “金时,你的意思是我们先发起攻击吗?”
              白夜叉理所应当地点头。
              “太乱来了!”桂先生当即反对,“那可是六百人!不仅武器装备占优,而且先占据了有利地形,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倘若发起战役,本部空虚不说,这四十里的距离——”
              “不用全部,两百人就够了。”
              桂先生震惊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使劲儿摇头。“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啊、那一百人?”
              “……”
              “假发啊,你要是不给,我就管辰马要了哦。”
              “——不是这个问题啊!……还有不是假发!”
              “好啦好啦……”
              坂本先生轻车熟路地拍拍两人的肩膀。
              桂先生反对的理由十分充分:我部的主要作战任务是按计划支援鬼兵队的战斗,轻举妄动很可能会导致作战计划失败;同时与天人相比,我们几乎是一支冷兵器时代的部队,在敌我态势不明的情况主动发起进攻,任谁都觉得过于冒险了。
              最后,白夜叉的意见被否决了。
              面对两人的争论,坂本先生一时未置可否,因此,不如说会议是以白夜叉的单方面弃权告终。
              ——好好好……我老老实实呆着就是了。
              他气鼓鼓地说着。
              在我看来,这样的结果不出预料。
              因为白夜叉没有头衔、也没有自己的部队,他实际是那四位中唯一一个没有军事指挥权的人。那个年代,武士差不多走到了尽头,比起头衔、名誉,人们越来越看重实权傍身,擎起攘夷旗帜的各路诸侯自然也不是一团和气。这并不能怪他们。在那乱世当中,没有人知道自己下一刻会怎么样,权力、军队、财富……其实早就和自己的性命捆绑在一起了。
              但是——
              一离开会议室,白夜叉脸上不忿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模样。他边走边将冷了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杯顺手塞进我手里。朦胧的月光在回廊拐角处晕开了一方雪色,他步入其中,突然勾起了一抹少年特有的坏笑。
              ——至此,事态发展脱离了控制。
              “如果回头他们问起来,你就说我去小便了。”白夜叉一本正经地嘱咐道,一双赤红的眸子熠熠发亮。
              ——不不,不会有人相信的好吗!难道要我说银时大人您带了一百多号人手牵手一起上厕所吗!
              一百四十名攘夷志士集合完毕,除佩刀和长枪外,仅配有极少量的旧式火器。
              目标——四十里外的天人驻地。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8-09-05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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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等豪迈之举闻所未闻。更夸张的是,白夜叉根本不打算知会桂先生一句。这样的做法放在别的地方简直形同兵变。
                我几乎被吓傻了。会被喝令切腹吧……虽然白夜叉没有带上我出战,但我一定会因为护主不力知情不报被喝令切腹吧——
                白夜叉跨上了马,悄无声息地率队离开了驻地。
                而照吩咐披上了白夜叉睡衣的我……躺在他的床铺上、佯装成他本尊,瑟瑟发抖。时间感错乱得一塌糊涂,每隔一会儿便探出脑袋想看看天亮了没有。
                不知何时,月色笼罩在了一片混沌之中。我无法根据月亮的位置判断时间,憋在闷热的被子里胡思乱想。白夜叉到哪里了呢?他能征善战不假,可是以这样的装备和兵力进攻,根本就是以卵击石。现在到了什么时候了?能够判断时间的,恐怕只有坂本先生那块西洋怀表了吧——
                我又一次冒出头。
                “哇啊啊啊啊——!”
                一个黑影坐在我旁边。
                我吓得大叫着跳起来连连后退,被床铺绊倒在地。黑影绕过来,在我面前单膝蹲下,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端详着我的脸。
                他叹了口气。
                “果然啊……银时那家伙。”
                是坂本先生。
                这个男人点亮了灯,拿出那块黄铜制的西洋怀表。右手在泛着霉味儿的榻榻米上,铺开了一张半尺见方的地图。上面许多标注方式和我们找来的地图不同,应该是他自己画的。
                “阿叶,银时带了多少人?”
                他冷静地问道。
                “一……一百四十人。”
                “出发了多久?”
                “大概……大概……”
                丧失了参照物的我只能凭感觉说出一个数字:大概走了两个小时。
                他没有说话,拇指和食指在图上测算着距离。一阵心虚涌上来,我赶忙跪起身,硬着头皮、自欺欺人地尽忠扯谎:
                “坂本先生!…银…银时大人是去上厕所了——”
                “嗯嗯,知道啦。”
                他折起地图,自信满满地笑道:“回头假发问起来,你就说我陪银时上厕所去了。反正他知道银时怕黑嘛,一定能蒙混过去的!”
                ……不,一定不行的。
                随即反应过来。“不…等等、难道坂本先生也——”
                坂本先生出现时,已然是整装待发的模样。灯光照在他半新不旧的手甲上,由于没有反光,一开始没有引起我的注意。
                他单手戴上了头盔。
                我连滚带爬紧跟着他来到屋外,感觉一股潮气扑面而来。原来下起了蒙蒙细雨。他的部队竟已经站在雨里。
                一想到回头向桂先生解释这一切的是我——想到自己要面对桂先生那真诚无比的眼睛撒谎,忐忑了半个晚上的我终于咬咬牙,追了上去。
                “请您带我一起去!…就算不能作战,最起码包扎伤口我也帮得上忙!”
                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做好了死缠烂打的打算,因为白夜叉向来反对我这个年龄的人上战场。
                不料,坂本先生略一沉思,同意了。随后在急行军的途中,他问出了那句改变我一生的话:阿叶,你想学医吗?
                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我忘记了。
                雨雾使得视线模糊,坂本先生不时勒马调整路线。如果我的感觉没有错,此时距离白夜叉的离开得有五六个小时了。可我的感觉说不定和手一样,早就冻僵麻木了。
                天地混沌,东方泛白。
                不远处,一发银白色的信号弹将灰蒙蒙的天空劈开两半。队伍继续前进,然而所有人都像被细雨缠裹了意识般,呆呆地仰起头,注视着那道银白的亮线。
                “…银时。”
                坂本先生低声道。
                我曾有幸目睹御组头指挥作战,但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将领。
                虽然被称为『攘夷四天王』,但由于缺乏官方的文字记载,所谓的主流学者通常认为『白夜叉』并不存在,只是为了威慑敌军,附会佛教的护法天神捏造出来的传说。
                其余三人则毁誉参半。例如有人宣称高杉大人实际早就与天人结盟,进而质疑鬼兵队以少胜多的战例;桂先生两面三刀、是个野心勃勃的投机政客……等等。
                那四人投身攘夷时不过十五六岁。放到现在正是上国中的年纪。据说一同参战的还有许多和他们出身一个私塾的年轻人,因此曾经被其他的攘夷队伍戏称为『少年军』,认为这不过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头,一时头脑发热就跑到战场来送死。谁也没想到,他们会成为将攘夷战局支撑到最后的人。
                这一天晚上,胶着的战局即将被这几个少年撕开一道口子。首先亮出獠牙的,正是正史上并无名分的白夜叉。
                在夜色和大雾的掩护下,闪电般奔袭四十里,趁敌人刚刚落脚、疲惫熟睡之际,短短几个小时结束了战斗。
                等我们赶到,一百多名攘夷志士已经在打扫战场。
                白夜叉则站在熹微的晨光中,白色的阵羽织迎风猎动。他甩掉刀上的血,抬头向坂本先生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
                这场战役,后来被认为坂本先生的跳脱之举。许多人对白夜叉作为『恶鬼』的存在深信不疑,却从不相信他是活生生的人类。
                编造出来的东西被当成真的,真实存在过的事物却成了杜撰。或许历史总是这样真假掺半吧。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8-09-05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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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8-09-05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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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写的太棒了qaq期待后续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8-09-05 1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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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为太太打call!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8-09-05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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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看了个开头就惊觉此文不简单!容我先占个板凳。看完后再好好写感想!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8-09-05 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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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死病中惊坐起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8-09-05 23:44
                          收起回复
                            我来顶了!感想:楼主的文是难得一见的有深度有水平啊!抱住!且不论这种叙事视角的独特性,光是历史厚度和世界架构就叹为观止了。战争与个人,历史的无奈与情感的纠葛。感动,感动。好文不多了。楼主更新吧。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8-09-09 17:45
                            收起回复
                              用第三人称叙述,写出的银时真是有魅力的很啊!而且而且,坂本和银时之间的感情真的是暧昧暧昧暧昧。啊!我爱死暧昧了。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8-09-30 1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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