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目送着蓝涣带门出去，江澄呆了好一会，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
他有些近乎失魂落魄地走到床边坐下，魏无羡就是在这张床上，睡了十几年，甚至今天早上才从这张床上醒来。
他自暴自弃地把自己摔上床去。
江澄往往在困难的时候神经最紧绷，越是不容易越不敢发泄。每次把醉得破口大骂的常葉从酒吧里背出来的时候，他都习惯死死地咬住下唇，不敢出声。
有一次他低低地喊了一声“妈妈”，谁知常葉听了他的话，猛地抬手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
江澄现在眼睛干涩得闭不上，甚至能感觉得到眼皮摩擦的微微不适感。
突然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江澄把它拿出来举在眼前，发光的界面跳出一条短信。
[魏婴]：你还好吗?
江澄张了张嘴。
他很想问，你呢，大概自己以前的家里远远比不过蓝家吧，会不会抱怨呢？
他用两只拇指按下了一排字，下一刻却又删掉了所有。
你有什么要抱怨的，明明失去一切的是我。
他抽下那张电话卡，把它扔在了地上。
地球不会因为一个人死去而停止转动，同样的，无论江澄的世界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生活仍是要继续的。
第二天早晨江澄是被蓝夫人的敲门声弄醒的，看着挂钟堪堪指向七点半，江澄这才惊觉自己忘记设闹钟了。慌慌张张洗漱完，跌跌撞撞跑下楼，却撞见了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的蓝涣和蓝湛。
“……我们要走了，你还要吃早饭吗？”蓝湛瞄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开口。
江澄还看见蓝涣在他身边狭促的微笑。
他抓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
“不用了。”他说，“走吧。”
魏无羡，江澄，蓝湛和蓝涣都读一所高中。
江澄和魏无羡是同班同学，蓝湛在他俩隔壁班，一班火箭班，而蓝涣比三人都要高一个年级，是高三清北班的尖子生。
对于蓝湛，江澄向来没什么好感。因为魏无羡总是对他很感兴趣，而这个蓝家小子却每每不给人好脸色看，在江澄看来这人情商低得一比。
而蓝涣，在昨天之前，江澄和大多数同学一样，都在心中给他贴上了温柔学长，校园男神的标签。
但现在，江澄坐在汽车后座，看着副驾驶座的蓝涣的后颈，神色很复杂。
谁知他刚刚盯了没一会，蓝涣却突然转过脸来。
“!”如果蓝涣能凑近一点，一定可以听到江澄在那一瞬间的急促无措的吸气声。
他立马转头向着窗外，不再看着蓝涣。
——刚刚蓝涣的眼神，打量着他。
像是一个坐拥无数财富的人，在打量着一个颤颤巍巍向他乞讨的饿得半死的人。
他的额头又出了一层冷汗。

抽烟的习惯是多久养成的，江澄不记得了。他的生活从来都是围着那个人绕，所有的习惯都因为他才养成，好的，坏的，他喜欢的，他没办法改正的，包括对魏无羡的那股同病相怜、自己对外界的格外敏感、比别家孩子麻利得多的身手——因为有时候会做很多家务，又有时候要躲点小债。
他从没觉得有多累多苦，在生活面前，江澄永远都不是哭哭啼啼的小孩，他略过了成长，直接成人。
但看见常葉熟睡的脸庞，又想起十岁生日那年女人拎着一只二十多块钱的小蛋糕摔门而入，第一次亲自做饭而不是泡面解决了事，虽然江澄那晚吃了很多，第二天差点食物中毒——那顿饭简直不能称作是一个拉扯了十年孩子的母亲能做出的饭。
江澄觉得，他一点都不恨那个女人。
至少，她没有打破自己前十七年从“没有爸爸”到“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的屏障。
他抽完一支烟，把烟盒塞进裤兜，拍了拍衣服——仿佛这样就能拍走烟味似的，接着站起身继续往回走。
结果等他回去时，便远远地看见蓝夫人在门口守着看，面上满是焦急神色。
一看见江澄，她忙迎出来，抓住江澄的手：“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很晚吗?江澄想。现在也没下四晚吧。
可他一进门便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蓝涣。
对方耸了耸肩，解释道：“我今晚要回来整理学生会的残余资料，就比你提前到家了半小时。”
“是专门派车接的你么？”江澄出口就满是讽刺。
“阿澄?”蓝夫人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江澄这才惊觉自己太过放肆了。蓝涣却温柔地笑了，回答道：“是啊。”
可前者已经没那个心思去搭理他了，为自己刚才那句脱口而出而暗暗失神。
蓝夫人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像所有无言的母亲一样，道：“阿澄，去洗个澡吧，今晚早点睡。”
江澄应了她的话，晃晃悠悠往楼上走。
“对了，”她在身后叫住他，“我给你……买了几身新衣服，也不知道合不合适，问了无羡……你要是不喜欢就说。”
江澄全身一颤，轻轻点了点头。
“妈，我上去了。”等江澄走了，蓝涣也站了起来，快步上了楼，不轻不重地带上了门。
其实第二天早上吃早餐时，对江澄也是一种变相的折磨。这家人吃饭太优雅了，蓝夫人是女士吃饭细嚼慢咽也就算了，蓝先生除了吃饭最主要的事情还是看报纸，偶尔端起咖啡来喝一口。最让人看不得的是蓝涣和蓝湛，这两兄弟不仅长得差不多，连举手投足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小姐似的。
可怜了江澄以前风风火火的行为方式，现在只能跟着细嚼慢咽，磨得腮帮都疼了。
倒是蓝夫人，她擦了擦嘴，笑道：“还是阿澄要乖些。要放在以前啊，阿羡早就吃完闹腾着要出发了。”
她无心提起魏无羡，而江澄断然不会当众难看脸色。
但蓝湛的脸色就十分难看了，只是再没像那晚一样直接撂筷子走人，想是有人劝诫了他一番，这才收敛言行。
蓝涣?不可能。他可是个天然魔鬼。
应该是蓝夫人吧。
江澄这厢决定再也不去看蓝湛那张晚娘脸了。
中午去一趟以前的家吧，把自行车骑出来。江澄心里想着自己的事，丝毫没有注意蓝涣已经站在他身后。
“走吧，上学了。”
正在慢慢成熟，逼近成年的男生声音都比较模糊，有少年的清亮，和男人的低磁。尤其是在这种声音从江澄背后袭来时，热气仿佛带着寒气一齐往江澄脖颈上窜，令他打了一阵啰嗦。

也不知道蓝涣现在在看什么。
只是江澄感觉，自己的后颈出似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烧灼着他全身最脆弱和敏感的地方。
他刚刚抬脚走了一步，却又被喊住。
“只是，”蓝涣走近他，有些暧昧地把手贴在江澄的手上，五指展开，贴在二人手间的，是一个半皱的烟盒。
“我没想到的是你还会抽烟啊，乖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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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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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听见江澄答话，但他确实跟着他身后走着，蓝涣心中有点诧异于他突如其来的配合，却在回过头想看一眼江澄的表情时，发现那个少年眼中满满的恐惧。
啊，被吓到了。
“哈哈，江澄我跟你说啊，蓝湛这小子，以前对我都是爱搭不理的，可这段时间他特别殷勤，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我看他都要求着我跟他一起玩了。”
江澄扭过头，他不想跟魏无羡讨论蓝湛，或者说他不想提起任何一个姓蓝的人，包括就任他们班主任的蓝湛和蓝涣的叔父蓝启仁。
“……你妈过得还好吗？”他问。
“呃?你，你说常，我，我妈啊。”魏无羡挠挠后脑勺，眨了眨眼睛，“还好啊。”
上一秒巧舌如簧指点江山的小伙子顿时惜字如金。
“她……她对你还好吧?”江澄想起从前那段可以说是不堪回首的亲子记忆——现在也能说得上是不堪吧，不相上下。
“她对我很好啊。”这一点魏无羡倒是没什么犹豫，掰着指头一个个地数着：“她给了我很多零用钱，让我不够就找她要，每天晚上都来帮我盖被子……哎，我说，我真的受不了啊，被捂得严严实实的。”
“是吗?”江澄仿佛从他口中听到了另一个陌生的母亲。
“对了！那天晚上我给你发短信你为什么不回我啊？”魏无羡突然拍桌而起。
江澄这才想起那个被他掰下了电话卡的手机。
“我……手机没电了，懒得充。” 他垂下眼，随便编了个理由塞搪。
“那你回去充电了给我回消息！”魏无羡几乎是在大吼大叫了，下课教室里吵嚷声太大，他怕江澄听不见，却又不知为何急匆匆地奔回自己座位了。
——大概是真的很想知道，江澄到底怎么样了吧。
少年都很喜欢掩饰，就算要问出口，都一定要用这种方式送出请求，然后落荒而逃。
只是……
江澄慢慢拿出下节课要用的语文书，深吸了一口气。
我没什么精彩故事的，魏婴。
江澄到底还是把他自己的自行车拿了回来，从那以后，他告诉蓝夫人，自己早上习惯去早一点，晚上也会早点回来，这样的话和蓝涣蓝湛时间排不上，对各自都是麻烦，所以想要自己骑车上下学。
蓝夫人自然不明白个中情节，而江澄所说虽然不是句句属实，但也确有其事。总之最后她答应了，可江澄知道，这还是免不了蓝湛一声冷哼和蓝涣兜兜转转的心思。
不管怎样，只要远离他们就好了吧。
江澄背上书包，踏上脚板，呼出一口白气。
已经冬天了啊。
高三年级要举行辩论赛。
准确来说，是精英班级的团战。
江澄搞不懂为什么到了高考将近他们还有心思搞这些东西，大概那些得天独厚的人什么都是好的，他们什么都不缺，成绩，时间，精力。
魏无羡接到了蓝忘机的邀请，说他的哥哥要去当四辩。
江澄也被强拉着去了。
他自然不敢当面拒绝魏无羡，因为生怕让这个人发现自己和蓝家两兄弟结了天大的仇。蓝湛很给面子地没有看江澄一眼，不过魏无羡全都理解为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去嘛，江澄。”
“闭嘴，别说了。”被央求的人将双手揣进包里，脖子缩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来。
那天晚上被魏无羡拉着对着手机聊了一晚上，这人愈发黏人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听说这次辩论赛设奖十分优厚，江澄在三辩时竟然看到了金子轩那个孔雀，顿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大抵不过又是金家拉了赞助，散钱玩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