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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壶◆私人】—◆人间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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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山东1楼2018-11-19 11:20回复
    去年今时,我来到此地,院草荒芜着,墙皮也脱落了,门扉上挂了两幅旧日的春联,隐约辩得几个字,写着岁丰人寿,春和景明。
    一只家雀立在门前,也不怵人,大摇大摆踱着步子,身后坠着二三雏鸟,有样学样,实在神气得很。
    院中有两株木芙蓉,记得幼时祖宅里也栽此树,木芙蓉花期长,毛茸茸红白相间的一簇簇,掩映在绿叶间,它的花又多,掉下来的时候可以拿着家什摘一篓子,晒在廊下,晾成香包,香气可以保存很久。
    我在家中是幺子,家里人惯也偏爱些,家里掌勺的师傅是余杭人,一手杭帮菜做得好,幼时便没少溜到厨房偷吃。印象最深的还是东坡肉,其实就是红烧肉,肉先用猛火攻,再用微火慢炖,汤汁起了小泡便到了好处,肉下要盖着笋子,咸鱼,浇上汤汁,浓淡咸宜,是很好吃。
    后来,大师傅家里儿子要娶媳妇,家里来人叫他,他便不在我家做了,我就再也没吃过那样美味的东坡肉,现在想来,仍是怀念那味道。
    院子外是胡同,胡同口通街,街上有几家老饭馆,动不动就是一两百年的历史,一进门儿就能看到名人造访的老照片。我独爱一味虾爆鳝面,老底子的面馆,汤头熬得瓷实,黄鳝、河虾要活拆现剖,吃的就是一口鲜,面条烧好还要用滚热葱油浇,吃的时候拿汤汁滚面,浸得入了味再用,为这一碗面,还要早些去排队,去得晚了,鱼虾皆不新鲜。
    我从这一寸寸土地上走过,入目皆是记忆里的样子,没甚变化。
    房东这时寻到我,说起手续已办妥,这二进院子,几间砖屋,如今就归方先生了。
    我折了那合同放进公文包内,金丝无框眼镜下,弯着眼睛和气地笑。
    我只是想着,这处院子大,离大学城又不远,我一人搬过来住,还能租出去几间屋子。回头把城里的房子也出租出去,每月收租子的金数倒比教书多得多。
    这样想着的时候,究竟没记起,家里还住着个人。瞒着这件事一年了,到底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总不能说,那啥,我给咱俩谋划了个未来,你跟着我回郊区养老吧,想想颇有些头疼。


    IP属地:山东2楼2018-11-19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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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端端忆起儿时课堂的老师提的一个问题:“你们长大后想做什么?”回答各种各样,有科学家、宇航员、大老板等等等等,我当时回答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一人的回答至今还刻在记忆中:“普通人。”他说出这句话后引起的是哄堂大笑。可是活到现在,谁又不是个普通人呢。
      大学毕业后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工作,工作内容也是枯燥乏味的很,自己与其他人相比,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细心与耐心吧。儿时的梦想、希望都已统统抛诸脑后。最能给生活添加色彩与香味的,从前是只有家里小厨房的那一方天地,现如今又多了一个他。
      父亲在我十岁时便离我们而去,母亲又成日里忙于工作,所以只剩了我一人在家捣鼓吃食,经年累月下来竟是练就了不错的手艺,当然,那只是针对家常菜而言。
      城市很大很大,但有一种说法,在街上与你擦肩而过的人,在有关系的十六人之内,必有人相识。可能是同事的朋友的亲戚,以此关系延伸下去,最后的箭头指向就会是你,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与他会在屋顶的烧烤派对上相遇。
      交往关系亲密的同事都知我厨艺好,以至于后来有什么活动,站在厨房里亦或是烧烤架前的必然都有我。虽是长了一张严肃的脸,但仔细看去,眼里其实没有任何不耐的情绪,与其要同那么多人交谈,不若做自己擅长的事情让人更愉快些。
      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端着盘子的那只手,手指修长白皙,与自己带了老茧与被油星烫伤后留下细小疤痕的手完全不同,好似嫩葱一样,即便这个词用来形容男人的手不太恰当,然后是考究的西服,最后藏在金边无框镜下的那双含着笑意的眼就这样直直地撞进了我的心里。单身生活持续了28年,第一次的心动对象是个男人,地点在烧烤架前。
      回到家后发现屋里没有人,恍然想起昨晚上他与自己说过有事会晚回家。把下班路上买回来的菜放到料理台上。这个季节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新鲜的海货,只看到小贩那儿的黄鱼还算不错,买回来洗净先用盐与料酒腌上,待他回来再上锅蒸,左右不过十分钟的功夫就能好。接下来把米淘了放电饭锅里煮,再把蔬菜洗净,放到沥水的篮子里备用。
      电饭锅提示的声音与他开门的声音同时响起,来到玄关与人交换了一个吻,然后笑了起来。
      “你这时间掐得比电饭锅还准一些。”


      3楼2018-11-19 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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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院子里出来,打茶食店路过的时候,看见铺子里的小夥计摆了酒香饼子,师傅在一边正用糯米和了面,闷在铁锅上烧熟,醪糟的香气便传了出来。我开车过来的,因为想着酒气太大,便没买,心里到底有些遗憾。
        不长的街面一会就走完,车子停在茶馆一侧的空地,隐约记得茶馆边上有个卖茶叶蛋的摊子,如今不见了。我不喜太烫的茶,却喜欢热得冒气的吃食,觉的从那腾起的白雾中,从色泽到味道,在舌尖上滚了一遭,才是市井百态。
        发动了车,我离开新买的院子,路上手机响了几声,连了蓝牙接通。
        “嗯,办好了。什么时候?再说吧,也得他愿意才行。”匆匆挂断了电话,车子驶离郊区,上了高架,驰过顶点的时候,看见跨海大桥中央闪烁的七彩霓虹,这夜,便彻底暗下来了。
        把车开回地库,乘电梯上11楼,刚出电梯门,就听见一声细弱的猫叫。
        狸花个头不大,瘦瘦小小,除了肚皮与肉爪是白的,其余皆黑,一双竖瞳盯着自己,与其说是盯着自己,不如说是盯着自家房门。
        它是怎么上来11楼的,不得而知,且未管它,还是先掏出钥匙开了门。
        进门的时候玄关顶灯亮了起来,伴着阵阵米饭的香气,还有唇角温暖的一个吻。暖色的光晕从他的侧脸投下模糊的翦影,将人俊朗的轮廓融化在温柔的意味里。
        而我清矍的面孔上,亦带了浅淡笑意。
        “毕竟和你一起用晚餐,是每天最重要的事之一。”
        和他相识在一年前,主动搭讪的是他,邀请人一起同居的却是自己。起初并不认为这种关系能维系长久,但像是食髓知味,横竖里教人把胃拿捏住了,再要回头已无岸可循,索性一道沉溺下去,食色性也,古人诚不我欺。
        除去外套,摸到领下衣扣,将衬衫领口扯松了些,边释放了紧箍的袖口,顺手挽了两道。
        “今天也该让我来做,毕竟你手伤了两日,不方便。”
        捉了他的手细细来看,没看到更为明显的伤口,才放了下去。边说边往厨房走,看见了备好的食材。
        忽然便想起旧时辞灶,家里惯也爱炸些酥香小黄鱼,守岁的时候,家里的狸花猫也能得些小鱼干。
        没来由便是一句。“今年过年,你回家吗?”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可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也索性说到了底。“我是说,今年我不回去了,我在郊区有个院子,过年的时候,我想搬过去住。”


        IP属地:山东4楼2018-11-19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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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两个人的关系既不能算是情到浓时,也不到七年之痒,就好像一杯开水放到温,刚好可以入口的程度,喝进去暖意能够渗透心肝脾肺。在这一年里,也足够让自己了解了他的一些脾气,以及愿望,所以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并没有存在过分惊讶的情绪,心里只有一种“啊,终于发生了”的感慨。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教书也不过是兴趣所在,并不图那些微末的工资,最在意的或许是那么点口舌之欲。适合他的也不是大城市里的奔波忙碌,而是郊区里一张摇椅一杯茶,抱着懒猫闲看花。
          手上的伤是被木刺扎的,细细的一根,当场就让我冒了血,完了还隐藏在皮肉里,遍寻不见。本来也该习惯了这些伤口,更严重的也不是没受过,这次却不知为何有些发炎,看着不明显,触摸起来却带着细细的疼。
          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他烧菜,理论他是都懂的,但操作起来却带着几分笨拙,锅碗瓢盆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只有两个人的家倒听出了四个人的热闹。
          在那之后自己已经沉默了良久,其实还未告诉他今天工作上发生的事情,上司叫自己到办公室,词句间隐晦地提起这次主管离职后自己有望接手那职位,许是看到我兢兢业业仔仔细细地工作了多年,才下的决定。
          “是附近有虾爆鳝面的那个院子么?”
          在发愁的同时却也忍不住调笑,那碗面他其实同自己说过很多次,我也曾尝试过仿制,鲜虾活鱼都还好说,独那一份汤头是自己无法熬出来的。
          与他分开是万万不曾想过的,在这世上能够遇到一个这样的人,虽见解脾气性格都相去甚远,相处起来却无比契合的存在,怎么能放手?
          “今年过年,我想先与我妈说:我找了个恋人,各种程度都是我高攀了他,只有性别这一点您可能不太满意。”说到这里忍不住苦笑一声。“如果她拎着鸡毛掸子把我赶出门,可能还要指望你暂时先收留我了。”
          刺总归是要拔的,工作的问题还不明确,但家里这一关自己已经想了许久。性向这点或许是我与其他“普通人”不太一样的地方了,虽然自己也未曾觉得这有什么不普通的。


          5楼2018-11-20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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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饮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情亦如此。
            情至深时,烈火烹油。情转薄时,至味清欢。
            而我和阿诚,大概是温火慢熬,林深时自然见鹿。
            他说话的声音明明不大,落入耳中却犹如重锤。
            虽说不在乎别人看法,可两个单身男人在一起过日子,却是以前从未想过的。我是不在乎的,只是阿诚并未表态,始终让我摸不准他的想法。
            他有自己的想法,不像我一日混似一日,三十岁的人,却只想着提前过上退休的生活。
            “你愿意和我一起…?”
            一起度过余生,我想起的是这句,可是究竟说不出口,这有些像小说里求婚的句子,我已知道那是不可能。他的母亲,我却是见过,是名干练的女性,此时提了她,颇让我感到意外。
            心想着,那么至少,挨到过完年,再做打算。
            没再与人有过多交流,是因为嗅到了糊味。
            青菜是提前绰过水,不耐火,一时分心,焦了大半,索性全倒了垃圾桶,又换只平底锅子,架在灶上热了油。
            打开冰箱门儿取几只鸡蛋,两两一碰将蛋打在锅里。
            孩童时爱看大人做菜,有一道雪花蛋至今留有印象。
            温油慢炒的鸡蛋清上,要细细撒上火腿末,蛋白似雪,尤为细嫩。
            蛋黄亦可依法炮制,只是名字要改一改,叫桂花蛋。
            但爱尝美食,和会做饭到底是两回事,将这鸡蛋一打,煎得片刻尚成型,锅铲再一翻,便彻底露了原型,也只是能保证做熟了而已,其间碰撒了装黑胡椒的罐子,锅盖也掉了地上,真是一派狼藉。
            “虾爆鳝面?是了。”答他先前揶揄,盛了米饭,鱼也蒸好,这样的一餐虽简简单单,却也实属不易。
            收拾完厨房,饭菜已经端到了餐桌上。
            “你记没记得,一年前我在镇上支教,山清水秀的地方,旧宅随处可见,我那时就留意起来,挑了一处。”
            “我们可以养只猫,院里有水塘,再养几尾锦鲤。”
            这么说着的时候,几乎是圈住了他的腰肢,没忍住开了口。
            “余生还很长,我只想吃一个人做的饭菜。”
            微一侧脸,轻啄这俊逸脸颊,绵长呼吸交融。
            “对了,你昨天说有事要跟我说,是什么?”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8-11-20 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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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默契是在什么时候养成的,我不清楚,但相处过程中,不知过了多久,他说上半句话,自己便能猜出下半句的意思。
              我知他这句话算是一半的剖白心意,有点想笑,却又强行将笑意忍住。开心过后更多的是无奈,工作可要如何是好,母亲那一关又要怎么过。屋内是温暖的桃花源,屋外却酝酿着狂风暴雨。
              “记得,我们公司在那个镇开了个支部,打算向外慢慢扩展业务。”
              他抱过来的时候,可以嗅到沾在男人衣服上的烟火的气息,明明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却被自己拉入了凡尘,染着一身的七情六欲。
              把工作的事情压下不谈,追着他的嘴唇去亲吻,然后用带着几分无奈的语调和他说。
              “金女士之前发来信息,说有人介绍了个不错的女孩子,令我回家相看,过年就是那个deadline,倒不是不想让她过个安稳年,可是除了你,我也没有办法再喜欢别人,不管对方是女人,还是男人。”
              时间也已经有些迟了,首先要祭的还是这五脏庙。炒鸡蛋时火力过猛,鸡蛋清有些太老了,黄鱼由自己看着火候,倒是蒸得刚刚好,菜焦了,现在正躺在垃圾桶里,只能再加一份紫菜汤,紫菜是去海边时同小贩子买的,与菜市场里卖的不一样,泡开后多添一丝细滑鲜香,汤里撒点虾皮与葱花。这一餐来的着实不容易。
              与他坐在餐桌两对面,隔着他的眼镜与其四目相对,两个人皆是忍不住笑开了,拿起一边的手机对着这桌菜拍了一张照,然后再揣兜里。
              “方小少爷难得下厨,值得纪念的一餐。”
              十分捧场地夹了一块鸡蛋放入口中,或许是情感加成的关系,味道竟是不赖,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对于吃食,没有他那般挑剔的关系。小黄鱼一共有八条,筷子在上面轻轻一戳,紧实的一瓣鱼肉就同鱼骨分开,泛着莹润的光,再沾一点盘子底部的料酒就能入口,咸却鲜,非常下饭。
              “既然你想在郊区生活,那我挑个时间与上司申请调去支部做事,反正我的工作内容不太复杂,在哪里……都是可以的……”
              长到这么大,做过无数道选择题,这道题很难,却是自己做得最快的。


              7楼2018-11-21 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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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晓他笑意之后多半忧愁,与家庭的关系,工作上的调动,都不是小事。
                有心给予慰藉,却发现自己正是这忧愁的源头。
                干燥的唇瓣被濡湿,手就从后头勾过去,扶着他头颅,舌尖主动撬开他压着的舌面舔舐,挑起暖酥的香腻,像入口即溶的奶豆腐。
                豆腐是怎么吃都不为过。当然,我指的是字面意义上的豆腐。
                我吃过一道虾子豆腐羹。虾仁用盐与蛋白提前腌制,先炒虾壳,熬出红油再煮虾汤,蒸鸡蛋羹,豆腐与豌豆、鱼露、虾仁、蛋块同煮,临出锅前淋入香油与香葱,“鲜得连眉毛都掉了”的。
                又如吃刺身。我起初是不吃的,吃吃也就习惯了。
                鱼生脍得即薄,蘸上介辣酱油,贴舌而没,齿缘撕扯过鱼片的脉络,大概就会喜欢上生吞活剥的感觉。
                片刻的缠绵过后,却换来手机里留下的“存证”,想着这人恁地小心眼,不就是烧焦了一锅菜吗?
                “我觉得还是不错,至少蛋是蛋,鱼是鱼,米饭和汤也十足飘香。”
                举箸欲食,被他先一步挟一筷鸡蛋放入口中,看他神色,还是识相地挟了筷黄花鱼。
                这一餐来得艰难,多半和自己有关,可是心思全不在餐桌上,早飘到了那有院有花有水的地方。
                至少我是真的想养点什么。
                这时他笑我,养锦鲤做什么,为何不养几条鳜鱼?松鼠鳜鱼,很不错的。
                我知他是打趣我名字谐音,可这二字与生带来,终伴我一生。
                便故意严肃着一张脸说,鳜鱼是吃鱼的,脊骨又硬,等到霸占你一方水塘,教你悔不得当初。心里想着,到时怕不是要怀念起锦鲤来了。
                正如他提及金女士,和这过年间的相亲,我心里是介意的,嘴上却不说。
                况且得了他肯定的承诺,嘴里正被塞了糖,甜得真正要齁了出来,这时再要计较,倒显得越发矫情起来。
                直至熄了灯,方把他衣衫一剥,整个人覆了上去慢慢品味,一丝一丝拆吃入腹。
                食有五味,一茶一盏,一饭一蔬,皆是人间滋味。
                却都不及他一人。
                ————《人间食》,完。


                IP属地:山东8楼2018-11-21 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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