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你，别过来！走，走开！”
　　“他喵的，她是怪物！烧，快烧死她！”
　　“火，火呢！快，找火来”
　　一片模糊朦胧的黑暗中火光连绵，完全不似夜的寂静。一群纯朴庄稼汉打扮的大汉举着火把，扛着农具，围着半圆，冲着中心吵吵嚷嚷，喊着死了活了的，却没有一人敢先有动做。忽的，一个大汉手里没有拿稳，折腾的火把油星四溅，一时间，人群里又惨叫连连，恐惧的连连后退。
　　人群中心，一个极幼小单薄的孩童身影蜷缩在墙角处，蓬乱的黑发上被淋上火油，几乎遮住了大半个人，让她除了手脚还在外面外，整个人活像一只黑色的炸毛刺猬。突然，一只火把直戳向她眼前，那瘦小身影惊恐后退，黑发散开一点，露出半张虽满是脏污又溅了两道血痕，却精致俏丽的小脸，一双如水的星眸挣的极大，却没有什么儿童神采。
　　戳向她的火把在落到她身上的前一瞬却诡异的熄灭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怪物！”
　　人群又是一阵尖叫此起彼伏，没完没了，刺的人耳朵生疼，只一瞬，一名大汉在这暂时性失聪的掩护下，恶向胆边生，举起锄头狠狠往那女童身上砸去……痛，痛入骨髓，痛彻心扉……渐渐的，遁入虚空。
　　……
暗光晕染，场景变换，暗色的天，没有星辰闪烁。默默低垂的天幕下，树影摇曳，诡秘难辨。
忽的，伴随着一片衣料摩擦的稀疏响动，周边淅沥响起了奇诡莫测而又干净空灵的歌谣，伴着女童恬淡稚气的笑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明明单听极是悦耳，但在此情此景，自然阴寒的可怕。更何况她唱的还是……
　　“白日短，苦易满，
　　时节长，泪彷徨。
苍穹茫茫，万劫长，
　　娃娃莫思鬼爹娘
　　恋人奈何满面伤，
　　不若拜拜时娘娘
时娘娘，坐喜堂
　　流干血泪笑儿扬
　　新嫁娘，莫要慌
　　葬岗萋萋把歌唱
　　情郎寸断心肝肠
　　哈哈哈……嘻嘻……咯咯咯
篱笆墙，血儿淌
清眸一闭初心丧
遍体鳞伤歌声亮
害了天下把命偿
慌忙忙，慌忙忙
银锁缠上血羔羊
呵呵……嘻嘻……咯咯咯……
小姑娘，口儿张
　　快将童谣唱一唱
　　当心猫儿尸骨凉
　　满脸是血泪汪汪
　　咯咯咯………嘻嘻嘻嘻……呵呵
　　尸骨凉……泪汪汪……”
　　……
“啊”
　　冷夜阑猛地在梦中惊醒，翻身坐起。林窗外，月朗星稀，银白的月华洒下来，映入少女水蓝的眸中，风华无限。
　　看一眼月色，此时还是寅时未到，又是早春时节，日头没有盛夏那般勤快，带天色大亮，怕也得卯时了。
　　“唉”
　　真不知道小时候养成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哪里，不知何时，却变成了这个样子，浅眠，噩梦连连，根本睡不踏实。冷夜阑无奈扶额，只好翻身下床。她从小便是如此，一旦醒了就再也睡不下了。
　　林间的小屋简单干净，却无甚生活烟火气息。只有简单的木床，木椅，木桌，倒是就地取材。春季的清晨仍泛着寒气，湿漉漉的。少女仅着一身月白色单衣，赤着玉足下了地。不知觉间，她已独自一人在这里住了大半年，伴着虫鸣鸟声，倒是比之前踏实了许多，也安心了不少。她一个人住倒并不孤独，毕竟能陪她说话的，可不只有活人。而这恶梦倒是常做的，冷夜阑也早已习惯。
　　“铃铃铃”
　　一串轻响自门外传来，冷夜阑猛然回身，抬头，一串轻灵的影子自窗口鱼贯而入。那是几只小小的蝴蝶翩踏而来。
　　那些蝶儿体态轻盈，身姿秀美。一双雪白的蝶翼忽闪，淡淡或冷蓝或水红的暗纹在其上闪烁，纤细清淡，雅致华贵。似天地的瑰宝掉落凡尘，也似天书的碎页翩然飞旋。
　　少女极缓的勾起唇角，起初笑得有些僵硬，可渐渐的，那笑颜变得完满起来，美艳动人。
　　冷夜阑任由那几只蝴蝶停在肩头或者指尖，几乎是漫不经心的转头望了一眼铜镜，那里，一个身形修长，明艳绝丽的蓝眸少女正也在看着她。那少女在笑，笑的华丽绝艳，倾国倾城，却像是千般打磨，万般锤炼出来的，很不真实。
　　不过，明艳倩兮就够了。笑容只是她冷漠的一种方式，这是成熟过后的心照不宣。
　　敛起笑容，冷夜阑温柔的看看指尖的蝴蝶。一双蓝眸清澈似水，干净的透明。
　　“你们过来啦”
　　已有十七八岁的少女声音带着几分冷漠疏离，语调却像个得了娃娃的小姑娘，开心的很。
　　蝴蝶自然不会回答。
　　冷夜阑不管，只是自顾自的说。
　　“如何？外面不比这里好吧？我早便说过，还不如呆在这里开心。你们可回来了，我险些以为，你们在外面被人捉了去。不过…”
　　少女歪头，“这两天见了不少朋友，你们在，他们都不敢出来。下次不可如此啊。”
　　她说话明明是对着指尖的蝴蝶，只是蝶儿太小，更像在自说自话。可她的神情格外温柔，仿佛在对着很久不见姐妹或是闺中密友呓语，连淡色的樱唇都牵起了一些弧度，有些不自然，却是她真

，却是她真正的笑颜。那景象，分外诡异。
　　好在，这诡异景象并未持续太久。本想再寒暄的，可惜，没有回答，找不到话说。
　　沉默半晌，冷夜阑话实在不多，让她自言自语太久也实在是为难，想着何苦为难自己，便也不纠结。
　　“哎，不说了。寻人玩去！”少女的语调分明依然清冷，但夹杂其中，却是掩不住的兴奋，兴味盎然。小心翼翼顾着指尖的蝶儿，少女虽乐的开怀，却也温和的小心。这就如她血液中的清冷相似，这份温柔，同是天赐。
　　其余蝶儿同她指尖上的这只，同时飞起，其实只有不到十指之数，却在那里展开了一幅绮丽的画卷，让看到的人忍不住再次感叹，那蝶儿真是上天完美的杰作。
　　冷夜阑随手披上一件墨色外衣，衣带随手一系有些宽松，露出一点莹白的肌肤却也不甚在意，登上长靴，便走出亭廊。
　　有些暗淡的黎明中一片寂静，除了呜呜的风啸，毫无动静。此刻还未到惊蛰时节，虫鸣鸟叫，还未苏醒，却也有些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只是少了活蹦乱跳的生气，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然而，这里的主人并不这么想。
　　一双芊芊素手轻轻地折下几片叶子，怕将树弄疼了似的。轻缓摩挲，按在唇边。随着气吐，轻柔的音符飘溢而出，在冷清的早春黎明中漾起淡淡涟漪，又静静的融入其中。叶笛乐声飘扬，又消弭，语音淡淡，空灵悠扬，完全不似宫廷礼法中的靡靡之音，回声清冽，余音袅袅。这声音仿佛带了丝丝蛊惑，却仍清冷淡然，只可惜，如此清乐，却似乎无人欣赏。
　　当然，只是似乎……
　　冷夜阑有些漫不经心的吹着叶笛，这曲子已经烂熟于心，自然无须经心，只是花更多心思着打量四周及远方。
　　渐渐的，一片恍惚的人影袭来，阴风阵阵，映的院落满目苍夷。来的多半是荆钗布衣，农间乡里人打扮，形貌朴素，大多浅笑盈盈。只是身上却或多或少有的伤痕，颈项，胸口大片暗色的血迹，衬着盈盈浅笑，颇有些诡异。
　　没错，这些便是这山中的鬼魂。
　　冷夜阑自小便能看见这些鬼魂，她不知世上还有无第二个人与她一样可以看到这些东西，总之她是没见过的。再长大些，她甚至可以催动这些东西为她所用，这些尸、魂、邪、祟。在如此乱世，尸横遍野，这些东西可是不难找，甚至比比皆是。
　　只不过，她其实并不喜欢这种与他人不同的感觉，但可能由于童年经历的缘故，她看这些鬼魂甚至比一些活人亲切许多，所以既然无法改变，就适应好了。
　　在这里住的这些天，她已经与方圆数里的鬼魂都十分熟络，相处起来比她出山看到的大多数活人舒服，至少他们无需她假笑给他们看。
　　冷夜阑随手将叶子放在一旁，唇轻轻牵起，向小院中人影走去。只是还未等她寒暄，那些鬼魂的盈盈浅笑突然僵在脸上，就那么忽的伴着阵阵阴风作鸟兽散了。
　　冷夜阑脚步微顿。
　　冷夜阑疑惑歪头。
　　冷夜阑无奈扶额。
　　看着在别人眼中毫无异样，而在自己眼里却空了许多的院落，少女轻叹一声
　　“真的，如此胆小吗？”
　　翩然回头，还未扎起的黑发飞旋，一双水蓝杏眸无辜的瞥了一眼肩上的蝶儿，而肩上那位则更加无辜的晃晃触角回应。
　　“唉，也罢。下次不可如此了。”
　　轻垂眼帘，话语染上一丝柔和，纵容。这样的她，却是外人无福得见的。
　　转头回房，却看天色已渐渐明朗。在这山谷间，由于山峰遮掩，看不到旭日东升，只感觉霎时间，天地都亮了。朝霞渲染的云彩，月落伴随的曦光，仿佛可以照亮一切晦暗，血腥，迎来永远光明。可惜，旭日再强，却也如同皎月般只得高高挂在天际，对于惨绝人寰的世间，无能为力。
　　冷夜阑收拾了床榻，坐在那儿发了会儿呆，这是她除了找鬼魂聊天之外少有的业余活动之一，日常浪费光阴。不过也罢，她从小就是这么干的，时间耗着耗着，也都十七八岁了。
　　脑中总爱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天色已然大亮。便又出了门，看看白天天地间的景色，坐在外面接着发呆，区别便是她为自己上升了一下海拔，坐到了树上——或许能登高望远看到的天地广了，她能想的也多，总不会又那么快无聊下来。
　　山中的一日三餐嘛，总是有些野菜，野果之类。冷夜阑基本上不吃荤食，或者别人端上来她也不矫情，只是她能看见鬼魂，自然也能看见动物的。每每看到软倒在自己面前的小东西从头部慢慢冒出来一张仓皇痛苦的小脸，这饭真没法吃了。幸好煮熟的东西不会有这种顾虑，只是如果再一联想……还是吃素吧。
　　她虽然体内阴气过重，不能修炼，也无法所谓辟谷，但也因为体内阴气过重，导致性子对一些方面过于冷淡，也没有那么多口腹之欲，只要没饿到那份上，吃不吃都一样。
　　就像是现在，她一点也不想吃东西，不只是因为不饿，还有……
　　纤纤玉指握着树枝点上冷冷的泥土，一笔一划的画着什么
　　——那是一只猫。
　　这只猫儿在少女手下或坐或站或跑或卧，机灵的不得了，活灵活现。甚至还有一幅是一只爪子捂在脸上，像极了人的形态。几幅图或大或小，形态各异，能认出是一只猫的只有这些猫儿颈边都系了一块玉牌。那牌子上大底是有字的，可惜泥土太粗糙，看不

可惜泥土太粗糙，看不真切。
　　几只蝴蝶刚刚消失了一会儿，现在却又翩翩而来，落在少女画猫的泥土旁边，触角灵动的摸索，似在探查少女的动作。
　　“来啦”
　　冷夜阑熟念的用纤指碰了碰离她最近的蝶儿的触角，又看着自己画出的猫，清冷的话语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你们说，阿冥何时才能回来”
　　冷夜阑抿唇。
　　“他答应我会回来的”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哦不，还有你们”
　　“只是他摸上去很温暖”
　　“他还可以陪我发呆，比鬼魂温暖很多”
　　“我能感觉到他的温度，感觉到他有生命”
　　“……”
　　“想他”
“……”
　　“……”
　　“……”
　　然而，这荒郊野岭无人能够予以回应……
又过半晌，冷夜阑笑了。又是刚刚起来那种，明艳完满却不真实的微笑，
冷艳而孤寒。
“唉，又傻了，怨不得老师叫我下山看看，只是下山了又能如何，反倒把老师也弄丢了……”
　　少女似全然忘我的自言自语，说着说着却眸色渐暗。
　　“那位朋友在我这小屋旁待了如此之久，何不进来小憩片刻，何必在旁看我？”
　　话声歇落，周围林中却仍是一片静默，悄无声息。
　　“啊？无人么，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冷夜阑似有些懊悔的抿了抿唇，但眸中却罕见的漾起一丝戏谑
　　“嗯？五月？”
最后一字话音未落，连绵的叶梢晃动，过午的日头映了一道纤长的人影闪现
　　“五月，你来的要比我预想的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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