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温情在温家到底是能说得上话,蓝弦在床上躺了两天没人打扰她,第三天的时候叫人半拖半拽地带去了听训地。脚上的伤口疼得她根本站不起来,那些人像是听了吩咐,把她摔在地上就退到一边去了。
温晁坐于主位,身后是他那个妖艳的女人。蓝弦不想给着两个人下跪俯首,挣扎想要起身,却被这个动作崩开了伤口,鞋袜湿了一片,纯白的鞋底染上血色。
周围几家的人频频侧目,皆被蓝弦凶狠地一个个瞪回去。身体的无力和不受控制让她心慌,眼眶周围尽是酸涩,被注视和被嘲笑的恐惧感占满了她的心头。蓝忘机趁温晁与那女人卿卿我我之时悄悄蹲下来,拉着她的手给她输送灵力,又塞了一小块玉给她,轻声道:
“调动灵力吸收玉之寒气,镇痛。”
他往蓝弦身后看了一眼,鞋底已经红了大半,那边温晁和那女人聊天也差不多快完了,蓝忘机少有地如此快速说话:
“疼就别站起来了,我替你挡着。”
他不着痕迹往后靠了靠,蓝弦整个身子都笼罩在蓝忘机的阴影下。蓝弦在这影子里跪直了身子,抹干眼角泪珠,脸上换上一副不卑不亢,手掌暗暗催动灵力将玉上附着之气融入身体,凉虽凉,但着实有效。寒气运动到脚心,灼烧的痛感渐渐隐下去了。
再说温晁,这人又耀武扬威大放厥词已成了每次的惯例,无非就是些警告他们不要生了旁心,俯首称臣才是上上之策之类的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不过也能知道这家伙腹中无墨,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几个词儿,有心之人都能倒背如流。
温晁动动嘴还想说什么,台阶下忽然跑上来一个修士,多半是个低品级的。那人附在温晁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子话,温晁那张脸肉眼可见的速度灿烂高傲了起来,他大笑几声说:“算你们有福气,慕溪山那只妖兽的洞穴已被我找到,今天就带你们过去开开眼。备马,走!”
慕溪山离岐山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温晁还特意“大发善心”丢给他们几把破剑让他们御剑而行,不叫耽误了行程。蓝弦一路上都是被蓝汜架过去的,一步一个血脚印。蓝忘机腿不好,只能一瘸一拐地走,三个人速度慢得多,落了队伍老远。
温晁恣意坐在马背上,怀里圈着王灵娇,二人把旁人视作无物,正大光明在马背上谈情说爱,把几个名门弟子赶在前头开路,同行的人皆是敢怒不敢言。
来到一处宽广的湖岸,两岸群山迭起,枫树成荫。湖泊连着山间小泉,如玉石般琮琮作响。山间飞鸟走兽繁多,鸟语入耳,尤为雀跃灵动。湖岸上铺满了鸡蛋大小的鹅卵石,延伸到澄澈的湖水中,在日光下琳琳闪耀。云气弥漫,山间有风,却吹不散这迷雾,仿佛是刻意为之,却锦上添花,让这里看上去更为仙境。
王灵娇像是没见过稀奇珍宝一样非要下马捡几块来,拿着鹅卵石爱不释手,温晁心情好,就放了众人在周围探查洞穴入口,自己陪着女人玩儿石头。
也是托她的福,这些人难得休息一会儿,忙到湖边吹吹风,驱驱酷热。
可苦了一直落在后边的蓝家三个人,等他们慢慢挪到湖边时,温晁已经命人拿上武器准备进洞了。看着三人走出林子,他从鼻孔里嗤出一口气,讽道:“怎么蓝家嫡系弟子这么不禁风啊?你们看看。”他往旁边一扬首:“两个外姓门生都比你们走得快。”
被点到的两个人躲躲闪闪不敢直视蓝忘机他们,低下头背过身去,一副不认识他们的样子。温晁又笑:“难不成蓝家个个儿都是瘸了腿的废人?如今这么看着倒还真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灵娇配合地笑着,装模作样抹着不存在的眼泪。“看看你们,都是因为你们,大家不得不停下来等,误了温公子猎杀妖兽的时辰你们担得起责任嘛,真是。”
“你!”蓝汜没受过这样的气,当下胸中一怒,险些出手,被蓝弦眼疾手快一把摁住,手轻轻在她手臂上轻拍两下,以示抚慰。
不能再生事端了,蓝弦很清楚。温晁方才狠狠强调了云深不知处已归岐山管辖,照常理,蓝家所有门生弟子皆被划进去成了温氏的人。不知族中尊长如何,只是昨日有人来传话,说是家主病重,就快不行了。此时若再与温家起争端,蓝家可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寻到这处偏僻的洞口的,光是上来就耗费小半个时辰,云雾掩盖下杂草乱石横生,从前定无人来过此处。洞中潮湿阴冷,石壁自上而下滴着水,水声在洞中回声长远。温晁把所有世家子弟都赶到前面去,打着火把四下看着。
石壁上暗褐色的血迹已经模糊,还有不少野兽模样的爪痕,只是在蓝弦的认知里,还从未有过如此巨型的猛兽,就算有也只是《山海经》里的奇珍异兽,那个哪是现在能看到的。
路都是下坡的,又有水,很不好走。大家都是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杵到前头去。不一会儿,眼前的路忽然断了,大家心中一惊,随机凝神一看,前面有个极大的坡,平整光滑又高,没办法下去。
温晁被突然停下来的人群堵得心烦,朝前吼了一声:“怎么停下了?”
抽了根火把挤过去一看,抬脚就踹下去一个离他最近的人。“没用的**,这点路都不敢走。来人,把他们都撵下去!”
温家的修士动手捉人,脚步慢的就被他们一个个拎着后襟扔到下面去。世家弟子摔得衣服上都沾了灰,面色铁青,一脸怨愤。
底下只有个一眼望不到头的水潭,半面似与洞壁相连,在漆黑中融为一片,看着格外深沉。
“就这么个破地方啊,那妖兽真在这儿?你们不会是蠢得找错了吧?”
众家弟子咬牙切齿,眼中充斥着怒火。明明是温晁一口咬定妖兽在这儿,怎么没有反倒是他们的责任呢?
蓝弦蓝汜站在众人之后,共举一束火把四下探寻。潮湿的空气中隐隐有腥味,蓝弦肯定绝对不是她脚上的血腥味,是尸体多年腐烂过后的腥臭,犹如置身于尸横遍野的乱葬岗。许是自幼修习音律,蓝弦的双耳比旁人更聪敏些,似乎总有粗重不同于人的呼吸声在耳边回荡,却又不似,蓝弦甩甩头,专心研究起地上的痕迹来。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虽然这洞中无半分饱暖可言,可温氏一行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一行无事,看着别人干活自己得瑟,时不时指指点点,说两句风凉话。二人原就是那副德行,蓝弦虽厌恶,但此刻并无身份地位可以评判。
“公子~你看她,什么事儿都不敢就会装可怜,把她绑了出气,如何?”王灵娇挥手一指,蓝弦顺着看过去,是那个叫罗青羊的姑娘,自己养伤时多亏她的照拂。
“好好好,我这就让人把她绑了。你们几个!”温晁看过来,“来几个人把这丫头给我绑了!”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把温晁王灵娇比作英雄没人还真是玷污这两个词儿,蓝弦少有不礼貌地嗤笑。罗青羊惊慌失措,众家弟子把她护在身后,一个人也没动。
“你们…你们!反了你们了!”温晁气急,从腰间抽出宝剑,劈头盖脸地骂,直把在场众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了个遍,最后威胁道:“要是不绑她,今天你们都得死在这儿!”
静默。
“啊——”罗青羊发出一声尖叫,带着恐惧与震惊。蓝弦抬头,居然有两个人真的上手去扯人家姑娘的胳膊,里面有一个还是蓝家修士!
蓝弦额角青筋鼓鼓地跳。这人她认识,秣陵的人,叫苏涉,字悯善,在蓝家做外姓门生。苏涉曾经在乐室待过一阵子,琴上倒是挺有造诣,做人小心翼翼,可她总觉得这人怪怪的,却不想是个如此贪生怕死之徒【需预警】。蓝弦为有这样的同族门生而羞愧,她抬掌运气正要出手。
苏涉却先一步飞了出去。
是蓝忘机!他鲜少将情绪形于色,现在是个明眼人都知道蓝忘机在生气,而且是暴怒。那一掌打得又快又狠,所有人都没看清,只听得掌风,苏涉半个身子就陷在石壁间了。
“反了你们了!给我杀!都杀了!一个都不留!”
温家修士瞬间围上来,可众家弟子毕竟也不是懒散之辈,仅是这个品阶的修士还耐不了他们。无奈,仙器利剑被缴,空有一副拳脚,硬碰硬还是不占优势,只能巧劲取胜。其他人还行,蓝家这边吃大亏,蓝忘机腿伤勉强维持身形与之周旋,蓝弦蓝汜这边可真是节节败退,蓝汜架着蓝弦且战且退,慢慢逼到石壁下,没有退路。
温家的修士手持利剑渐渐逼近,蓝汜是药室学徒,两人一人一颗丹药后就靠她一个撒毒药。蓝弦心道不是办法,眼见一人长刀直直劈向蓝汜天灵盖,她忽地使劲将蓝汜推开,手指垂下虚空微动。
铮铮两声,那人手中的刀剑顷刻碎成三段。
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仅剩的刀柄,随即一声琴响,他自己也飞了出去。剩下的人一看,纷纷挥刀上前。蓝弦反倒不紧张,一手虚空按音,一手揉弦。只觉一阵波动,几个人皆被蓝色的光弧掀翻在地。
“拿刀,快!”
蓝弦吼醒蓝汜,后者回身从地上爬起,一手夺过尚在地上呻吟之人的佩刀,冲进人群血战。蓝弦也从趴着的人背上取下弓弦,以灵力支撑,拂弦弹奏起来。
只有一根弦,她也弹得像雨点一样急,击退了不少想趁人之危的温家修士,只是他们想错了,蓝弦从来不是那种会拖累别人的人!她一直贴着石壁走,一计弦杀术斩杀也够这些人吃点苦头了。
没人看到的角落里,王灵娇两个手下捉住了罗青羊,太阳纹烙铁烧得通红就要戳到人眼睛上,蓝弦暗叫不好,挥袖甩出琴弦直冲王灵娇手腕。
有人抢先了一步,是魏无羡!烙铁与皮肉贴合发出刺耳的呲叭声,周围皮肤迅速充血变得焦黑,位置又在心脉处,难保不会留下后遗症。
尽管魏无羡替罗青羊当下一击,蓝弦手中的琴弦还是稳稳地打中了王灵娇,将人拍至后方石壁。她尤嫌不解气,指尖轻轻错位变化,琴弦又缠着王灵娇的脖子把人狠狠扯回来贯到地上。蓝弦胳膊使着巧劲,不停把她像条落水狗一样砸回地面,时而琴弦又化成凌厉的鞭子抽尽蓝弦心中之仇。
王灵娇精致的发饰早花了,化了浓妆的脸在地上摩擦也全是尘土血珠,衣服也被抽破了好几缕。她蜷在地上捂着头,就像当日蓝弦辗转于温旭鞭下一模样,口中大喊:
“你这样对我,岐山温氏和颍川王氏不会放过你的!”
蓝弦冷哼:“颍川王氏?琅琊王氏与诸城王氏这样的大家族都未曾发话,颍川王氏有何资本在此叫嚣!”
王灵娇武功不及蓝弦,蓝弦心弦曲弦杀术并用,打得王灵娇退而又退,一直躲到温晁那边去。
“让我想想,辱骂温门名士是怎么处置来着?哦哦哦想起来了,格杀勿论是吧?那你现在……
可、以、去、死、了!”
局面一下子反客为主,魏无羡挟持温晁跃至潭中巨石之上,众家弟子终于不再被动挨打,长臂举剑玩味地注视着不安躁动的温家人。
蓝弦心下一喜,总算能在温家二公子身上讨回些便宜来了。岐山铁定回不去,反正都是一战,真不如就此逃回去,正大光明地与温氏开战痛快。蓝弦朝潭中一看,温晁面如土色,宛如丧家之犬。二人脚下的大石头真是帮了大忙。这巨石……
怎么还能动?!
“小心!”
霎那间地动山摇,潭中之水溢出,石壁上爬满细碎的纹路,二人脚下巨石缓缓升起。众人这才看清,这哪是什么石头,这分明就是只涂了墨玄武巨兽!
“魏婴!”
魏无羡此时也顾不得挟持温晁云云,急忙跳会潭边,险些叫玄武巨兽在背上来上一口。温逐流接住仓皇滚下来的温晁,温晁一声令下,带着剩下的温家人连滚带爬奔向来时的出口。
“站住!”江澄等人原要去追,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阻断了他们的脚步,再睁眼,来时的路已经坍塌,只留下个满是石块灰尘的土堆。
“可恶,他们把洞口炸了!”
“先别管炸不炸了,先躲开这个大王八再说!”
这是什么,玄武?有玄武神兽长成这般丑陋邪气的?蓝弦全程都是让手中的弦拽着飞来飞去。应该是沉睡许久眼睛不好,这巨兽只是朝着有火光的地方去。
“都把火熄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各家弟子纷纷熄灭手中的火,只留一束扔在水潭边吸引那怪物的注意。
“别怕。”
蓝忘机的手搭上蓝弦肩头,一股股灵力涌入她体内。蓝弦知道,这已经是她这个不善言辞的二哥最好的表达方式了。可蓝忘机也是重伤在身,如此想想,蓝弦制止了他输灵力的动作。
那边魏无羡从水下探出头来,朝他们摆摆手,只能看江澄能否有所收获。在场只有他们二人自由长在水边熟悉水性,能在不被玄武身边钻空子。
果不其然,不出片刻,距离玄武沉睡之地稍远处,江澄的身影从那边上了岸。
“有出口,可以通过。”
众人皆压低了身形,尽可能地远离水潭,贴着石壁行走。可毕竟人多,脚步声再如何放轻也是杂乱,那只刚刚才把头缩回水下的玄武巨兽又一次现出形来。
可以理解,换成是谁一次次被搅了清梦也必定不会有好脸色。
“快!”
魏无羡大声喊道,手书一道符疾拍至地,让原本微弱的火苗再一次明亮。蓝汜拖着蓝弦一路踉踉跄跄跟在众人身后,身边是两个门生,明火符到底不能维持太久,只希望他们都在魏公子那张符烧完之前顺利出去,不给他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