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无咎
天地杳冥，月明星疏，弦月挂枝，青如削翠，自含暗香涌动，稍有沥雨降亭檐。
远觑泽芝玉立，再看甘霖傍荷，端是寒泉好风光。
思而渺然，又念虞诈金戈，虽怀诒阙之谋、佐国之能，殷忧在胸，然身立陡崖料峭，犹见波橘云诡，不勘迷障迫阨。
但见梅雀入瓮，喳声问我，是身留，是心留？
后有露打纸簦，寻盏探醴泉老春，笑而亲斟，“历年芬芳来去，尽我独览。你三载频频入梦黄粱，终是有幸再逢君。”
兹时抬目举杯，清萍盈袖，一派憺然，
“章兄，来的迟了。”

章伯焉
象鞬辞胡月，竟夜川山疾走、关梁蹙度。
羽檄卒下，伏膺憯怛。其遐迩者，外有戎夷寇虐之凭陵，内有陶甄掎龁之靡行，窥危既阽、蠹枢将倾，此非臣虏之所以日夜拊心者乎？啻天阍长阖，丰隆蔽目，惟忠臣蹈节、良将饬绥，且衄无禄之功也。
——惜矣？恨噫！
归骋皇州报君王，魏阙不见，旧故接淹。雨幂云织，露凋画鞯，寻扉径，却小僮，一任寒飙裁素冠，亦趋拱问陈：
“君坐海西我陇北，是应折梅？”
临风纵袂，自入席笑敖。“我有极塞春雪，或当挟归酿梅。然思冰肠难改、热腹难凉，终放以自逝。”
“来迟？”牵盏一仰，“伯焉且自罚一杯。”

崔无咎
千嶂披薄，涧间霂霖，是争渠而下，势同散珠，声若戛玉。本旷然两仪，竟无所栖情，幸有款交契阔，驰骛纡曲，尚煦肺腑。
先家修德戒奢，端操惟省，然纵溺东宫，致外闱杂沓，谄佞哫訾。故而正尊耽乐，不明贵贱、不辨等列、不顺少长。固有内愍外勍之患，侵远日延，国将汶汶！
沆瀣濡冠，綝纚缀露，兀笑振衣，“何来寒梅傲霜，尽屈玄英矣。”仰目银汉，“待平瞀乱，便随行陇北，自替伯焉取来。”
是纵观坱轧，弥览流汩，倏垂眉一叹，“未知彼时，尚存芳否。夜纵长风万里，传彻笳鼓暄暄，无咎只恨投身笔吏。合该少请长缨，与兄并骋。”

章伯焉
“烈酒配快刀，崔兄知我。”
上观穹冥，俯听沧声，天嘶地吟一叹，友斟侪酌一杯。
乃挚盏相属。“夫玄英者，第一‘玄’一‘英’耳。玄昏眛，英荣睟。固知冷暖相因，冥、芒交替，此光阴之秉也；而芳英苾勃，岁拭寒妆，此亦余与君之所共望。”
止箸不食，忽击罍大嘻：“长缨又何羡！拘赤骥、缚苍龙？而将焉濯之！”
政居洿池兮民居淖，长缨长缨兮安皓皓！五热迫腹，肝胆尽烫，目瞋而发指，金石朗朗：“文死谏，武死战，公卿死棨戟，商贾死缗贯——”
“人心无艺，恶有不求？世之熙攘者，大皆期终善后反，卒有所获，惟志之相异矣。”
风渐咽，潇潇注帘帷。色辞少降，执卣再续，“上辟急宣，恐将见黜。然王可不王，国不可不国，心之牵系，乃臣工尽佐，股肱陪位，以匡正乾维。是以崔兄不必歆羡，且事熙朝。”

崔无咎
坱轧冯翼，案陈旧醅新觯，是时仰首尽吞。
长飚送逸，扶摇青乌，散冠穆穆，荡听一指霜寒，憯凄欷然，“少而进仕，固知君王之盖威以好胜，故藏锋芒。障目塞听，致黎烝食藿，白士悬鹑。”
“窃惟事势，无一幸者。只天子鼎盛，但阙德泽，费信儇媚。为虺弗摧，为蟒将若何？自当以身匡正，死谏君王！”
膺存绸缪，有志填膛。“为今而计，是以百禄苍生，明罚勑法，守以惇笃，奉以忠信，故能保世以滋大。而我出东山，必引洪流，惟望章兄助我，攘平外夷，振旅戍危。”
青冥薄暮，透一方熹合。松身玉立，素襟裁云，尽扫侘傺，任笑拂颊，“待社稷承平，朝堂戴德，但欲宣游求索，览盛世泰平，观海晏河清。”

章伯焉
时雨住风泊，天将霩霁，日火西流。
喕然垂目不答，径探箸取腴，茹啖放旷：“崔兄，是知食炙令人勇，伯焉思之！”
似酡半醒，信扣其掌。“然若与兄共，虽贲育而莫违。”
步出席筵，横目云际，惟见鹄雁度岫，断嶂日衔；也快意释襟，执手相於：“狡虏侵轶，积晷淹年。然，斯不言身死朔漠、穷膂疆陲，只言四海承风，稂稼盈畴。”
便再连袂偕行，清谈忘夜——
“未言心相醉，不在接杯酒。”

杂记·为章崔二友作
殷栩
汉关照胡月，羽檄下边州。
天鳞不得逆，催发恨不休。
朝踏陇海北，暮望碣石头。
竟日鞍马驰，彻夜观霜钩。
连营窃语语：良将信难留！
不忍闻敌骑，恐将说仇雠。
草木半焦卷，芳英半荣秀。
重沙窥铁衣，霖雨锈长厹。
五里一换马，十里一亭邮。
都护何归飞？皇都拜冕旒。
象阙未曾见，先怀旧时友。
旧友知我意，开筵陈烈酒：
“三载频梦君，故人尚安否？”
“四体或安健，那堪方寸忧！”
汉皇善宠嬖，左右竟列侯。
既耽瑶池事，愒政兼日久。
七谏上不得，诤臣皆归咎。
堪堪成掎龁，王气黯然收！
复有薄猃獯，凭陵在陇幽。
和戎无礼义，交战轻兜鍪。
边民苦迁徙，徭夫倦征走。
奚寇终难平，胕腋生宿瘤。
“内外患不除，行叹坐亦愁；
愿将掌中笔，换取长缨游！”
闻此肺腑言，却座谢珍羞：
“长缨又何羡？惟愿洗龙湫！”
穹冥方霩霁，日火正西流。
举匏再相属，胸膺满绸缪：
武将死操战，文臣死谏谋；
生者讵足惜，但为事鸤鸠。
恍登燕昭台，拭目望北斗。
北斗毋何见，代序尽春秋。
“少壮当勤王，莫为岁苟偷。”
“社稷承平日，共耕四海畴。”
惜哉知己句，去去复何求。
感君汤汤怀，共醉且同酬。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