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乃已经一天没见到龙马了。她穿着白纱坐在梳妆镜前，化妆师在帮她整理头发。化妆师是日裔，她放下了梳子，用日语请一旁也穿好了白色伴娘服的朋香帮她把头纱拿过来。
朋香把头纱递过来的时候樱乃注意到她的手在发抖，不禁笑了，“小朋，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紧张？”
朋香耸耸肩，站在一旁仔细看着化妆师帮樱乃把头纱戴上，“因为你们的婚礼只有伴郎伴娘的致辞，而新娘不必说话。”强行打趣。
“别紧张啊，小姐们。”化妆师也诙谐地说，“我化过多少婚礼的妆，还没见过什么骇人听闻的意外。”
樱乃扑哧一下笑了。倒是朋香紧张得神经敏感，“樱乃，你的口红花了。”
“的确。”化妆师赶紧捧着樱乃的脸看看，用化妆棉擦一擦，重新修饰。
“诶，”樱乃说，“我觉得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我的口红。”她笑眯眯的，“也许到今天的婚礼结束都说不上来这个新娘长什么样子。”
朋香焦虑地说，“越前能注意到啊，他就站在你对面。”
“龙马吗？”樱乃努了努嘴，垂下头小声，“龙马无所谓啦。”羞怯却笃定。
他总是认为她好看。她近乎有恃无恐地确信着。
就像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把头发披下来的时候，自己觉得长头发被风吹得很乱，心里暗自地尴尬着，后悔不该一时犯懒就放弃了编辫子。他偏偏还眼睛直直地盯着看了好久，好几分钟过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却也隐隐地意识到他就是觉得好看。
他们现在在龙马爸爸妈妈家里的第二层。越前家有一个很漂亮的大厅，越前夫人提前了半个月就开始着手各种装饰。她隐约听见了楼下宾客交流的声音，英语夹杂着日语。龙马和伴郎先生想必也在。
她的妆准备好了，化妆师开始料理朋香。龙马的表姐菜菜子把刚满五岁的女儿借给了他们当花童。小女孩长得粉妆玉砌，正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玩。樱乃提起裙子走过去，蹲下来跟她说话。
绫子抬起头仔细地打量她，艳羡地说，“阿姨真好看。”
“阿姨？”朋香扑哧一笑，“樱乃你才23岁吧，就被叫阿姨了？”
绫子却认真地说，“但是龙马叔叔的妻子不就是阿姨吗？”
朋香一时语塞。她倒忘了龙马早在18岁就是做叔叔的人。
樱乃笑眯眯地对她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嘛。”她说着，站直了，不禁研究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谨慎地向朋香求证，“这样真的好看吗？”
“当然好看啦，龙崎小姐本来长相就很秀丽，现在化了妆，穿上裙子就更好看了。”化妆师忙不迭地说。
朋香却是取笑，“你还是在意的啊。我还以为你们老夫老妻，当真就什么都不当回事，就我一个人瞎紧张。“
菜菜子这时候进来通知他们，说司仪已经开始了。她看见樱乃，也衷心赞叹，“今天真好看，龙马看见会吓一跳吧。”
明明是肯定的话，樱乃却一时听得有些局促。除了“谢谢表姐”，也不知道说什么。
龙马没见过她穿礼服的样子。按照习俗在婚礼以前新郎不能看见新娘穿礼服，于是挑礼服都是朋香，表姐还有妈妈们帮忙的。
她不禁有点紧张了。他真的会觉得好看吗？
她思忖的时候，表姐正在一旁确认，“樱乃的捧花在哪里？”找到之后给她拿好，又把那个装着花瓣的篮子让绫子拿着，叮嘱了一遍，让她等会儿走在樱乃前面，把花瓣撒在地毯上。
她隐隐听到楼下麦克风讲话的声音。龙崎先生也敲门进来。朋香的妆基本完成。
“樱乃，”龙崎先生说，“时间到了。他们在等着我们呢。”
朋香赶紧走到樱乃背后，替她捧起长长的裙裾。绫子也乖觉地走到了他们前面。
婚礼奏鸣曲缓缓响起，樱乃听见挽着她的父亲轻叹了一声。
“虽然我们希望你找个好点的归宿，可是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嫁人。”
她垂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龙马是个很好的人。”
“我知道。”迈动步子前，龙崎先生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们明白……”
她跟着父亲一步一步踏下台阶，穿的是以前从没有尝试过的高跟鞋。她突然有些害怕自己一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去。她一边提心吊胆地走一边想，那就很尴尬了。
他们走到了最后一段楼梯，一转弯就露在了龙马的视野里。他看着她，即使隔着面纱她也能感觉到。那双眼睛缱绻而虔诚，只看着她，看得发亮。
她有些局促地想，她今天是不是真挺漂亮的。
樱乃安全地迈下了最后一级台阶，踩在前面绫子撒的花瓣上，一步一步走向龙马。
她很少看见龙马穿正装。上一次是在奶奶的葬礼上。她好像没有告诉过龙马他穿正装很帅气。也没有告诉过他，她感冒没去上学的那个学园祭，过后听到朋香跟她说看到越前和桃城前辈穿着正装在网球部历届成员的同窗会上时，她其实羡慕到了有点可怜的地步。那个时候他和她还没有在一起。
她隔着面纱偷偷打量着，真的很好看。
一步，一步。父亲把她的手交到了龙马手里。隔着手套，他的手摸起来仍然很温暖。现在是冬天了，她的手在冬天总是很凉。朋香在她背后放下了裙裾，接过她手里的捧花，走到一旁和伴郎的桃城站在一起。于是龙马握住了她的双手。他好像感觉出了她的手很凉，手指覆住她的轻轻摩挲着。
“也没有那么冷啦。”她小声说。他很淡地笑了一下，握着她。樱乃刹那之间有点恍惚。她其实从来不觉得她的双手有什么特别的。平凡的肌肤，平凡的指节，因为手指太细一度被老师评价说不适合拉小提琴，可她也拉了好些年。冬天冷的时候，曾经也冻伤过，但是很少有人能注意到那些发红发肿的地方。现在却有这样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如此珍惜地将它握紧。
樱乃并不是一个仪式感特别重的人，可司仪念那些誓词的时候她却流泪了。就像是很多年前的冬天，她因为赛前的集训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龙马，也听说他过后为了职业生涯会前往美国，由此为了他们的关系彷徨失落的时候。
那个夜晚下着雪，她做班里的值日，留到傍晚，天却几乎已经黑了。她一个人裹着围巾和大衣走出校门，却看到他靠墙等在那里。青春学园的烫金字，最顶上的青春覆了一层薄雪，而他看见她之后直起身来面向她，下面的学园两字却是明净的。她不知道他在这儿等了多久。甚至这段时间以来他的长相在她心里都有点模糊了。她开始识时务地说服自己，其实没有永远也不至于那么可惜，并且几乎相信。她平静，彷徨地望着他，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像故障的水龙头，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悲伤。
那时她想到了以前听过的一句歌词，叫“少年一瞬动心，就永远动心”。
她不是小女孩，也知道誓言并不是什么牢不可破的锁链。龙马回答司仪说“Yes，I do”，她知道每个人都会在婚礼上这样承诺彼此，可是不是每个人都能走到最后。可是此时的她心里，真诚地希望着这些都能是真的。会禁不住幻想，如果是真的，该有多好。
也许这才是为什么婚礼会这样的正式和郑重。
她张嘴的时候顿了一瞬，就仿佛是她的嘴突然忘了怎么说话。“Yes, I do”，三个多简单的词，她隔着面纱望他的眼，像学舌的孩童一般依照龙马刚才的发音，按图索骥地念，于是那双眼睛含上了温柔的笑。他掀开她的面纱在她唇上印下轻轻的一吻，轰鸣般的掌声接踵而至，响彻全场。朋香激动得眼底泛泪，桃城的脸肃穆却含笑，伦子和菜菜子用力鼓掌，来宾中还有人欢乐地吹起了口哨。仿佛每个人都祝愿着他们的结合，可樱乃像是突然忘却了她为何在这里，只被眼前骤然清晰的他的眼睛牵着走。
她有些懵懂地问，“我今天真的很好看吗？”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搂着她的腰，把她轻轻拥进了怀中，就像他也忘却了要怎么说话。
绫子早已回到了母亲身边，而菜菜子正发短信给候在门外的司机，说新郎和新娘快要出来了。小女孩呆呆地望着台上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的新人，眨着眼，天真而茫然。
（全文完）
朋香把头纱递过来的时候樱乃注意到她的手在发抖，不禁笑了，“小朋，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紧张？”
朋香耸耸肩，站在一旁仔细看着化妆师帮樱乃把头纱戴上，“因为你们的婚礼只有伴郎伴娘的致辞，而新娘不必说话。”强行打趣。
“别紧张啊，小姐们。”化妆师也诙谐地说，“我化过多少婚礼的妆，还没见过什么骇人听闻的意外。”
樱乃扑哧一下笑了。倒是朋香紧张得神经敏感，“樱乃，你的口红花了。”
“的确。”化妆师赶紧捧着樱乃的脸看看，用化妆棉擦一擦，重新修饰。
“诶，”樱乃说，“我觉得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我的口红。”她笑眯眯的，“也许到今天的婚礼结束都说不上来这个新娘长什么样子。”
朋香焦虑地说，“越前能注意到啊，他就站在你对面。”
“龙马吗？”樱乃努了努嘴，垂下头小声，“龙马无所谓啦。”羞怯却笃定。
他总是认为她好看。她近乎有恃无恐地确信着。
就像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把头发披下来的时候，自己觉得长头发被风吹得很乱，心里暗自地尴尬着，后悔不该一时犯懒就放弃了编辫子。他偏偏还眼睛直直地盯着看了好久，好几分钟过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却也隐隐地意识到他就是觉得好看。
他们现在在龙马爸爸妈妈家里的第二层。越前家有一个很漂亮的大厅，越前夫人提前了半个月就开始着手各种装饰。她隐约听见了楼下宾客交流的声音，英语夹杂着日语。龙马和伴郎先生想必也在。
她的妆准备好了，化妆师开始料理朋香。龙马的表姐菜菜子把刚满五岁的女儿借给了他们当花童。小女孩长得粉妆玉砌，正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玩。樱乃提起裙子走过去，蹲下来跟她说话。
绫子抬起头仔细地打量她，艳羡地说，“阿姨真好看。”
“阿姨？”朋香扑哧一笑，“樱乃你才23岁吧，就被叫阿姨了？”
绫子却认真地说，“但是龙马叔叔的妻子不就是阿姨吗？”
朋香一时语塞。她倒忘了龙马早在18岁就是做叔叔的人。
樱乃笑眯眯地对她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嘛。”她说着，站直了，不禁研究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谨慎地向朋香求证，“这样真的好看吗？”
“当然好看啦，龙崎小姐本来长相就很秀丽，现在化了妆，穿上裙子就更好看了。”化妆师忙不迭地说。
朋香却是取笑，“你还是在意的啊。我还以为你们老夫老妻，当真就什么都不当回事，就我一个人瞎紧张。“
菜菜子这时候进来通知他们，说司仪已经开始了。她看见樱乃，也衷心赞叹，“今天真好看，龙马看见会吓一跳吧。”
明明是肯定的话，樱乃却一时听得有些局促。除了“谢谢表姐”，也不知道说什么。
龙马没见过她穿礼服的样子。按照习俗在婚礼以前新郎不能看见新娘穿礼服，于是挑礼服都是朋香，表姐还有妈妈们帮忙的。
她不禁有点紧张了。他真的会觉得好看吗？
她思忖的时候，表姐正在一旁确认，“樱乃的捧花在哪里？”找到之后给她拿好，又把那个装着花瓣的篮子让绫子拿着，叮嘱了一遍，让她等会儿走在樱乃前面，把花瓣撒在地毯上。
她隐隐听到楼下麦克风讲话的声音。龙崎先生也敲门进来。朋香的妆基本完成。
“樱乃，”龙崎先生说，“时间到了。他们在等着我们呢。”
朋香赶紧走到樱乃背后，替她捧起长长的裙裾。绫子也乖觉地走到了他们前面。
婚礼奏鸣曲缓缓响起，樱乃听见挽着她的父亲轻叹了一声。
“虽然我们希望你找个好点的归宿，可是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嫁人。”
她垂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龙马是个很好的人。”
“我知道。”迈动步子前，龙崎先生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们明白……”
她跟着父亲一步一步踏下台阶，穿的是以前从没有尝试过的高跟鞋。她突然有些害怕自己一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去。她一边提心吊胆地走一边想，那就很尴尬了。
他们走到了最后一段楼梯，一转弯就露在了龙马的视野里。他看着她，即使隔着面纱她也能感觉到。那双眼睛缱绻而虔诚，只看着她，看得发亮。
她有些局促地想，她今天是不是真挺漂亮的。
樱乃安全地迈下了最后一级台阶，踩在前面绫子撒的花瓣上，一步一步走向龙马。
她很少看见龙马穿正装。上一次是在奶奶的葬礼上。她好像没有告诉过龙马他穿正装很帅气。也没有告诉过他，她感冒没去上学的那个学园祭，过后听到朋香跟她说看到越前和桃城前辈穿着正装在网球部历届成员的同窗会上时，她其实羡慕到了有点可怜的地步。那个时候他和她还没有在一起。
她隔着面纱偷偷打量着，真的很好看。
一步，一步。父亲把她的手交到了龙马手里。隔着手套，他的手摸起来仍然很温暖。现在是冬天了，她的手在冬天总是很凉。朋香在她背后放下了裙裾，接过她手里的捧花，走到一旁和伴郎的桃城站在一起。于是龙马握住了她的双手。他好像感觉出了她的手很凉，手指覆住她的轻轻摩挲着。
“也没有那么冷啦。”她小声说。他很淡地笑了一下，握着她。樱乃刹那之间有点恍惚。她其实从来不觉得她的双手有什么特别的。平凡的肌肤，平凡的指节，因为手指太细一度被老师评价说不适合拉小提琴，可她也拉了好些年。冬天冷的时候，曾经也冻伤过，但是很少有人能注意到那些发红发肿的地方。现在却有这样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如此珍惜地将它握紧。
樱乃并不是一个仪式感特别重的人，可司仪念那些誓词的时候她却流泪了。就像是很多年前的冬天，她因为赛前的集训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龙马，也听说他过后为了职业生涯会前往美国，由此为了他们的关系彷徨失落的时候。
那个夜晚下着雪，她做班里的值日，留到傍晚，天却几乎已经黑了。她一个人裹着围巾和大衣走出校门，却看到他靠墙等在那里。青春学园的烫金字，最顶上的青春覆了一层薄雪，而他看见她之后直起身来面向她，下面的学园两字却是明净的。她不知道他在这儿等了多久。甚至这段时间以来他的长相在她心里都有点模糊了。她开始识时务地说服自己，其实没有永远也不至于那么可惜，并且几乎相信。她平静，彷徨地望着他，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像故障的水龙头，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悲伤。
那时她想到了以前听过的一句歌词，叫“少年一瞬动心，就永远动心”。
她不是小女孩，也知道誓言并不是什么牢不可破的锁链。龙马回答司仪说“Yes，I do”，她知道每个人都会在婚礼上这样承诺彼此，可是不是每个人都能走到最后。可是此时的她心里，真诚地希望着这些都能是真的。会禁不住幻想，如果是真的，该有多好。
也许这才是为什么婚礼会这样的正式和郑重。
她张嘴的时候顿了一瞬，就仿佛是她的嘴突然忘了怎么说话。“Yes, I do”，三个多简单的词，她隔着面纱望他的眼，像学舌的孩童一般依照龙马刚才的发音，按图索骥地念，于是那双眼睛含上了温柔的笑。他掀开她的面纱在她唇上印下轻轻的一吻，轰鸣般的掌声接踵而至，响彻全场。朋香激动得眼底泛泪，桃城的脸肃穆却含笑，伦子和菜菜子用力鼓掌，来宾中还有人欢乐地吹起了口哨。仿佛每个人都祝愿着他们的结合，可樱乃像是突然忘却了她为何在这里，只被眼前骤然清晰的他的眼睛牵着走。
她有些懵懂地问，“我今天真的很好看吗？”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搂着她的腰，把她轻轻拥进了怀中，就像他也忘却了要怎么说话。
绫子早已回到了母亲身边，而菜菜子正发短信给候在门外的司机，说新郎和新娘快要出来了。小女孩呆呆地望着台上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的新人，眨着眼，天真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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