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桌咚

星辰如练,月华如洗,皎皎孤月,春意渐浓。
“平甫,”月光照着门外的女子,着一袭白衣委地,,犹似身在烟中雾里,一头青丝梳成华髻,星光照在发间,好似传来寒风刺骨凉,眸中是一抹平静的忧伤,开口轻唤。
“殿下。”此人是如今的曹皇后,而张茂则却只是在屋内行了大礼,并没有开门。
“平甫,终是是我连累了你。”丹姝叹气。
张茂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扯出一丝笑容,再拜,“茂则此去,祝愿娘娘得偿所愿,往后岁月,平安喜乐。”
我此去,将所有的晦暗辛酸留在过往,从此以后,凛冬散尽,星河长明。
屋外夜凉如水,四周皆寂,丹姝想是在等着他开口。
“殿下,更深霜重,您不该来的。”
“得你助益多年,而今你离京,我若不来问候,岂非辜负你多年操劳?平甫,望你保重。”有一个人能出这座城,看看城外的烟雨楼台,春江晚景,想来也是好的。
丹姝回神,回到柔仪殿,并未注意身后跟着一人,以及他晦暗的神色。
廊下,丹姝淡薄的衣衫只挂在她身上,她好似感觉不到寒冷,只怅然看着檐外的冷月出神。19岁那年那天的月亮好像也如今日这般动人。嬛儿忙拿过披肩,“娘娘,更深夜凉,进屋吧。”她勉强挤出笑娓娓道,“身冷,还有外衣避寒;若是心冷了,又当如何呢。”
室内,无人答话,“平甫此时,想必已至宫城外,”顿了顿,“方才我去见他,他祝我得偿所愿,”愿与夫相守朱门里,愿与君相伴孤城闭,吾愿,一日为妻,一日为己。这个愿望,又如何实现的了呢,我素知平甫慧极,想必是糊涂了吧。檐角低斜,似有清凉湿润的露水滑至脸颊,抬手一触,竟是流下的泪。
“你愿的是什么?”身后突然传来深重的脚步声,以及莫名其妙的发问。丹姝回头,脸上犹余未抹去的泪痕,“官家。”福身,行礼,依旧毫无差错。
赵祯看着只觉眼睛刺痛,他缓步上前,眸色深了一瞬,不觉间,手指已抚上眼前女子脸上的泪痕,轻轻捻去,丹姝一瞬错愕,好似不太理解他与她这般的熟稔,却听他冷淡开口,“张平甫离京,你就这般伤心,月下相送,皇后对平甫倒真是,情深甚笃。”语气中有一分丹姝未听出来,他自己也恍若未觉的颤抖。
丹姝偏头,躲过仍在她脸上的手,果然,这才是赵祯,句句戳心,下巴倏地被他捏着,迫着她必须与他对视,“皇后还没回答朕,你愿的是什么?”
丹姝看着他,好像要看到他心里,19岁以来,她所有的愿望,无一不与眼前这人有关,愿他安乐康遂,愿他守得江山四海宴清,他不想她做他的妻,她便做了数十年的臣,自问,从无错处。而今,这个人,他在问她,她的愿,眼角滑过一滴泪,有些赌气的开口,“我不想做这个娘娘了。”
一瞬,错愕,愤怒,甚至还有内心深处的一丝惧怕,一齐涌上赵祯的心上,他松开捏在丹姝脸上的手,另一只手却始料未及的扣住丹姝的腰,继续向她迫近,丹姝步子有些踉跄的向后退,没几步,腰间撞上桌角的疼痛还未来得及感受,身上一轻,背后传来冰凉的触感,她竟是被赵祯托着,扣住了桌上,他近乎咬着牙开口,“曹丹姝,你就这么想和他一起走。”这么想,离开我吗?
丹姝愣住,他还是信了外人,这一瞬,她心中涌起一抹苦涩,他不信她,甚至也不懂她,苦笑,开口,“官家从来不信臣妾,臣妾和张先生从来都是君子之交,未有半分逾矩。” 她的语气,没有了平日的冷静,也对,赵祯,终究是不同的。
可此时的官家,却未必愿意听她解释,“你还在为他说话,”就算如今你还在我身边,你还是向着他,“你也知道张平甫的主子是朕,可他却事事以中宫为先,焉知他对你···”“官家慎言!”丹姝终于打断他的话,“平甫自七岁开始跟着官家,官家这般猜忌,倒让人寒心。”
见她句句维护,不遑多让,“朕在你心里,难道就不如一个阉人吗?你予他全部信任,又何曾对朕有过半分交心。”呼吸吞吐间,两人还是如此暧昧的姿势,却说出了最伤心的话语。
曹丹姝直视,坚定地开口,“我19岁那年做了你的皇后,弃了闺中的鲜衣怒马,恣意潇洒,从此谨慎忍让,自知无法做你的心上人,于是我做好了你的不二臣,我身处中宫,不妒;官家不喜,不怨;我与你交心,你总存了一份猜忌,猜忌我是否别有用心,是否只是身居后位的敷衍之语,是你不信我,赵祯,是你不信我。哪怕我说这些,你可能还是会怀疑,我是在为自己和张先生开脱,不是么,官家。”
背后被硌的有些酸痛,腰间却压着他的手,等了许久,却未等到他有动作,她刚想起身,却又被他擒住,他的唇畔贴在她耳边,“但我不会放你走的。”
扶她起身,手掌扣在她的脑后,与她发额相倚,此时没有剑拔弩张,没有针锋相对,倒是一份难得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