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其实明白丁风的意思。如今母后昏睡不醒,朕便是一日十二个时辰都住在慈宁宫也无济于事,每日在慈宁宫已经耽搁了太多功夫,倒是可能误了诸位皇子的学业,还不如交给太医。
可是朕又如何能放心?将近两年了,母后的身体毫无起色。太医院那群庸医,连个兵部尚书的食泄都治不好,这会儿又能顶什么用?
朕知道这会儿陪在母后身边没用,朕只是在后悔,后悔没能好好陪陪母后。
细细想来,朕陪在母后身边的时间不算短,却也不算长。
朕幼年时常听起太傅讲别国的历史,他说,有帝王志向远大,意在开辟边疆,戎马半生却忽略至亲,以至最后母后仙逝才幡然悔悟,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只能抱憾终身。太傅以此来劝诫朕:为天子,当心忧天下;为人子,当以孝立身。
朕深以为然。
每次哪怕前朝事务再忙,若是母后有召,也会应召前往。其实每次也占不了多少时间,无非是新荐了大臣,要不就是秀女,当然最多的时候还是找朕下棋。母后说,父皇在世的时候常与她对弈,如今父皇殡天,只能借此睹物思人了。朕不知道父皇的棋艺如何,反正朕每次与母后对弈总是输得一塌糊涂。母后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会看着棋局沉吟,最后道一句“皇上有心了,哀家很高兴”。至于是不是真的高兴,朕不知道。
只是后来朕输得恼了,特意问学士讨教了棋谱作弊。母后这次输了,反而笑了:“皇上还和小时候一样啊……哀家今儿个特别高兴。”
朕懵了。朕小时候什么样?听说光弼家中亦是有位老母亲,于是特意在第二天下朝后与他讨教,他思虑片刻,道:“或许太后是知道了陛下特意钻研棋艺,将她放在心上,所以高兴吧。”不过后来我向阿瑛提起这件事,阿瑛却笑着说:“姨母是不希望您同她见外,特意让着她哄她开心呢。”
也是。光弼在朝堂当官,身边整日一群大男人围着“李学士李学士”的叫,哪里懂得女人家弯弯绕绕的心思。
朕一时无语凝噎。朕竟不知道在母后心中朕的棋艺如此高明。
无论如何,朕于是明白了,母后并不是真的如她所说的那般不需要陪伴。
于是在之后的日子里,朕若是能抽出空闲,总是会到慈宁宫去陪母后坐坐。
但大多数时候总是没有时间的。
外有群狼环伺,内有硕鼠食粟。朕狠不得忙出两个人来,一个泡在藏书阁里阅尽百家之言,一个蹲在京都内招贤纳能。最忙的时候,接连几月都宿在养心殿,直到登基后两三年,朕都还没认全后宫里有几张脸。偶然有次在路上撞见了母后,母后没有问朕前朝的事情忙不忙,没有问朕是不是国库空虚,也没有问朕是不是撑不下去了,母后只是平平淡淡地看着朕,告诉朕操劳国事的同时也要注意身体。
母后从来不干涉朕在朝堂上的事,但是那阵子,母后唤朕去下棋的次数少了很多。
母后叫朕注意身体,可是她自己却没有注意。
母后睡眠一向不好,若是哪一日能睡上个囫囵觉,朕都要多给调理的太医一笔赏。母后能好好睡上一觉,朕是该高兴的。可是朕没有想到,这一觉会睡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