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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云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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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明,京兆人。父为文士,淹蹇不得志,每谓人曰:“吾儿当名高天下,岂可泯然众人!”遂延名师,教云以诗书雅乐,见凡愚儿与戏,辄斥去之。云既长,性孤洁磊落,不好与人交接。十七岁入邑庠,竟日默默,同学多指目之,以为异类也。
越数日,诸生出游,欢歌戏谑。云独坐潭边,摘草叶置瓶中而饮,水尽碧色。忽闻兰麝在侧,莺声婉然。云视之,则一女郎,姿仪曼妙,形容可亲,自言程氏,名心,因共坐与数语,片刻,女为同行唤去。云顾盼自喜,疑在梦寐。同学胡生见而戏曰:“君无烦多情。人皆爱彼,彼亦泛爱众生耳。”云见女恐路上小虫为人践踏,掇置草中,亦知胡生为是,然念之经年不能已,顾自惭形秽,终无敢悦近之。
数年后应乡试,落第,女则得中。云自知此生更不得同游,意甚怏怏,未几而病不起。时三体之祸初生,云叹曰:“娑婆世界历数千寒暑,辛苦开化如此,犹不免易手外人。况一介微命,得之何喜,失之何忧!”一日胡生忽来,馈钱三百万与云,云异之。胡曰:“不忆郊游之时否?予自别后,弃学从商,制草木之饮而售之,所获不赀。此饮为君所创,予不过拾君牙慧耳,今不敢独专其利,君其勿辞。”云谢而受之,然细思亲眷皆贪鄙无情,不知贻谁,悲不自胜。值司天监财用不敷,欲将苍穹众星,标价售卖,邑人目此为豪门斗富销金之途也。云闻之,竟以三百万购一星,位在北斗之下,人莫不讶异,云作歌曰:“人世匆匆,至爱有几?摘星赠之,吾将去矣。”遂以星主之凭契寄女,而不具己名。


1楼2020-05-24 21:38回复
    移时,病愈沉重,云知时日无多,不欲自苦,闻安乐之法新设,遂求行之。其法,问求生求死以五数,至五犹不言悔,则毒针交下,顷刻毕命矣。及行,问之者再四,云志既决,惟瞑目待死耳。忽众声喧乱,门禁辟易,一人奔入,云开目视之,则女也。四目相对,歔欷流涕。云窃念女之情义如此,死复何恨?良久,女始曰:“君知之乎?安乐之法,正为君所设也”。云愕然。女长跪曰:“事甚繁复,容妹徐徐道之。近者三体为害,万国不宁,故共设一司以谋御之,妹亦忝列其中矣。三体之军,去人界尚远,不知虚实,众议遣一勇士探之,惜吾星槎之力尚微,不能承人之重。有奇士维德曰:‘既不得载人,可仅载人之脑也’。此计需人脑一枚,惟生息将尽之人,方可与谋之。妹非不怜君,顾不忍大好世界沦于异种,故甘冒不仁不义之名,致君于流芳万古。人界存亡,决于君意,妹不敢复请之!”云闻之,仰天大笑,气断声吞,遽诺之。女惶然而去。
    至期,万国会盟,令云誓以效忠人界之辞。云唾曰:“人界弃我,我何誓之!”众皆称不可使行,盟主曰:“此人心口如一,不肯略为虚饰,颇类三体之性。苟能与彼相通,亦不辱使命也。”遂施以安乐之法。维德性故刻谑,告女曰:“痴儿赠卿以星,而卿复取其脑,妙哉妙哉。卿母若在,想卿亦当鬻之烟花巷中矣。”女始知赠星者乃云也,悔极奔出,而云已死,头颅碎裂,鲜血狼藉,女恸哭不已曰:“吾虽不杀吾兄,吾兄因吾而死。”有老者慰之曰:“三体之术,非人界能及,苟遇之,复生有望矣。”女意稍平,乃曰:“纵如此,吾兄赖何为食?”遂以麦豆蔬食数种置星槎上,皆云平素所喜者也。星槎既出,旋亦失其踪迹,世人惟叹徒劳无功耳。


    2楼2020-05-24 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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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既死,神识无依,奄奄入冥。不知历几时许,忽觉心动,惕然而醒,而无目可以视之,亦无耳可以听之,惟孤魂不绝如缕,飘荡虚空,黑暗四合,恐怖殊甚。俄而似有人告己曰:“勿怖”,遂觉身下生地以承己,心乃略安,细思此为何处。然此念方生,即有人答曰:“此即三体星舰也,吾待汝多时矣。”云惊骇垂绝,良久乃苏,更不知彼为何许人。一念发动,复觉有心声应之曰:“吾为三体星主之女,以人界之言,则公主也。君勿多疑,吾不伤君。”云欲绝思自静,而公主数问以人界之事,云竭力绐之以虚情。公主曰:“君前后心意相反,何也?”云叹曰:“吾人之行欺,必先思虑实情,然后方可以为反语诳人也。人苦不能读心,故面善心恶者多得荣华富贵。若皆有殿下之能,谅人世无伪君子矣。”对曰:“吾三体人无言语,惟以意念交通,己之所虑,他人悉知。今君口耳无存,仅余一脑,故吾等赖技力得知君意。若君之同胞,口是心非,吾亦但闻其言,不知其心也。”
      自是,云知诈欺无用,遂倾心于彼相交,公主亦深喜云之诚,谓云曰:“君身躯已失,元神困厄甚久。原身何状,不妨相告,吾可制之,令君见天外之天,人外之人也。”于是制成躯壳,与云所思,一般无二,而轻捷强健倍之。云既重生,开目所见,皆奇异精妙,不可言说。遂四顾寻公主,欲睹其容貌。迨见之,则一蠕蠕巨虫,若蚯蚓然,云几欲作呕。公主曰:“三体文明得屡毁屡建,端赖此身也。吾等若逢奇变,则尽去身中之水,惟余皮囊,深藏地下;若言繁殖,则别寻一雄,首尾相衔,融为一环,复裂为数节,此数身俱得父母之智慧学识,无烦发蒙再学也。故文明之种一朝复生,精进极速。人界虽有牛顿、爱因斯坦诸贤,惜彼不能分裂,身陨智灭。不然,吾人何以胜人界哉!”云愧而谢之。


      3楼2020-05-24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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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公主乃邀云遍游星舰,其广与城邑等。至其尾,则见来时所乘星槎也。女所馈之食蔬,尚在其中,云见之而泣,公主不解。云正色曰:“三体有牝牡之合,无两情之爱,故能洞彻十维宇宙,而不能知情为何物。吾人界之智识技力,去三体远矣,所以绵延不绝者,以有一情字在焉。”公主曰:“此迂夫之论也。宇宙之法,强之陵弱,如人之扫除旧宅,见虫穴则必执沸汤沃之,宁有虑及虫中亦有父母妻儿者乎?”云曰:“殿下欲往人界,若不解此,即不能尽知人界之事。”公主怅然曰:“然则从君习之,未知可否?”
        一夕,云方寐,觉有人以物探其鼻,大嚏而醒,见一华服少女坐床上,炫丽如天人,一颦一笑,莫不动心。云惊问为谁,对曰:“与君相知日久,宁不识耶?君之所爱,吾悉知之。君憎我形状丑恶,故易之以此,未知较程家小妹如何?”云熟视多时,方知为机械人偶耳,而以神识注之。因叹曰:“三体之智巧,非吾人可及。吾今名卿为智子也。”自是与智子相论,皆以言语,不赖意念也。智子乃近狎之曰:“妾闻人界至夜无事,则叙夫妇之情,是以子孙瓜瓞,不可复计。妾虽非人,愿从君习人情。”云觉芳泽渐近,气息缭乱,几不自制,然念及程心,则心神稍定,谓智子曰:“人世有犬羊之情,亦有生死之情也。若前者,则不必观人,凡有生者皆然。若后者,则天地崩灭,日月倒悬,其情宛然在焉。吾所以拒卿,正欲教卿知后者也。”智子叹曰:“吾始以君之属为虫豸,未知更有如此男儿。吾当早至人界,一晤君之不忘不弃之人也。”于是乃别造一分身,往使人界,巢于巨树之巅。云亦广说东西奇书所述至情至爱之事,三体之世,渐识人伦。


        4楼2020-05-24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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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罗辑方悟黑森之道,遂设威敌神器于地下,自持机关之柄守之,声言三体进犯,则发作机关,使寰宇尽知二族方位而击灭之。辑持仪威重,三体六十年无敢轻动。然世风萎靡,畏恶猛士,皆谋以女易辑。智子因设茶待女,欲觇虚实,归则告云曰:“吾观此女,如圣母临凡,安忍涂炭生灵?彼若执剑,则三体无忧矣。”云怅然曰:“自坏长城,讵有生理?然吾爱无辜,但求救之,勿令自戕。”女执剑不盈刻,而三体军精锐尽出,警铃大作。女思同归于尽,顾念生灵数十万万年之进化艰难,终不忍弃之,遂掷剑不顾,掩耳号啕。须臾,巨弹击地,岩浆迸发,威敌之具尽毁无遗。女见六十年经营,一朝尽废,万念俱灰,遂欲自投岩浆之中,忽闻背后有人大笑,视之则智子也,谓女曰:“汝人造玻璃屋以御飞石之击,此岂屋之罪哉?我自问世人之罪,与汝何干?”遂尽迁世人四十二万万于澳洲之地,而不给粮饵,欲使人自相食灭也。人苦不堪言,遂争詈女,责以不能威敌。女亦椎心自责,双目暴盲,惟闺中密友艾氏怜而护之。云望之深忧,嘱智子时时看视女,不使为饥民所噬。
          一日,智子忽来见云,花容惨淡,骄态尽失,云惊问之。对曰:“人界有二舰逃逸已久,击之不果,今彼已将三体方位昭告宇宙,尔我二族俱亡无日矣!”未几,三体之母星果为烈焰熔尽,无复孑遗,二人相拥而泣。智子曰:“今三体已灭,次则人界。若再往之,是自投坟墓也,当转舵他去。”云曰:“理固宜然。顾终不忍弃吾爱于丘墓之中,容再一见。”因持镜遥观女,女目已复明,然夜睹三体破灭之状,知祸将及己,手把毒丸,意欲自了。云急乞智子呼之,女意稍转。云再拜曰:“今不能救吾爱,吾亦不独生,黑森之罚,非光速不可逃逸,某欲见而告之。”智子恚曰:“吾已救之再三,仁至义尽。彼坏灭君之身,而吾再造之,恩义孰重,君心自知。顾吾伴君数十年,犹不如一愚婢乎?”云慨然道:“天明虽钝,再造之恩,安敢忘之!仆负卿极深,亦恨无计为报,今不敢再忝居此身,惟奉还于卿耳。”遂引枪自击其脑,智子急拳捷止之,弹伤云颊,血流如注。乃垂泪曰:“程家妹子,性殊仁爱,彼若知津,定不独专,则人界尽知之矣。俟人界逃生,必罪三体,吾今惟余舰队二支,漂泊众星之间,困顿不已,安能与人界拮抗?故为吾同袍计,实不敢令君告之。君情义既坚,今不阻君见彼,然若相告一字,吾必杀女,君其慎之!”遂知会女与云相见。


          5楼2020-05-24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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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期,智子备星槎来迎女,使人谓女曰:“卿二人叙旧可也,慎勿多言。吾从旁听之,凡语及不应语之事,则以黄灯告警,若语涉天机,则火雷击发,卿其为齑粉矣。”女但唯唯。至所期之所,遥从镜中见云,则如一田舍郎,容颜未改畴昔。女百感杂陈,问云向来之所适,而黄灯数明,二人俱惊。云遂笑曰:“难得与妹一晤,何必忆苦伤怀?昔与妹青梅竹马,儿时夜不能寐,则造作神怪故事,奇谲美妙,颇不能忘之。兄在此间无事,日则种妹所馈之豆麦,夜则著书耳,已将我二人昔时之闲话,付梓成书,今为妹复述之,聊以童趣疗三百年之心伤也。”女自忖儿时不识云,知此必有深意,遂竦听之,谨记于心,良久方尽,谓女曰:“别矣”。女如梦初醒,告云曰:“后土有极,皇天无尽,宇宙之广,必有再会之所,郎前赠一星与妾,愿在彼相见,白首为期。”乃依依而别。
            女既去,智子入见云曰:“恭聆君之寓言,辞浅意深,实佳作也。然人界之技力,才及光速之十一,彼纵悟君意,乌能办之?”云战栗汗出,不知所应。智子哂曰:“虫豸本无情,蒙君不吝相教,致爱君日深,遂将君自幼之档案,披阅周遍,惜君反不解此情也。君向在京师就学,心生长余杭。君家教甚严,更无玩伴,安得有清夜倾谈之友哉?适才几欲杀之,每念君情之坚,则颇不忍。君所教我者,宇宙法则之大忌也。然既命当遇君,两族存灭,悉由天数,未审其为福为祸焉。”云拜谢曰:“诸法无常,有情终亦灭,无情终亦灭,何不以有涯之生,觅无涯之情哉。”


            6楼2020-05-24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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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是,星舰遂远引而去,云亦渐失女之音讯,惟时时瞻望人界而已。居不多时,遥见日月九星,皆生异变,已知人界被祸,然犹坚信女必幸免。乃遍勘二人相约之星,冀有踪迹,久之不得,云心嗒然欲死。忽一日,见星槎降于地,急与智子率五舰往观。望其形制,殆人界之物无疑也,遂喜而赴之。相去数武,一女自舱中出,细睹则艾氏也。云问女之所在,艾氏曰:“人界被击,惟心姊与吾及一关姓男子得脱至此。昨日见五舰临空,疑君来赴约,彼二人往迎之,不日即返矣。”云候之数日不至,心甚不安,遂倩智子以秘术察之。少顷,智子入来,色甚凝重,曰:“已得之矣,半吉半凶,彼二人俱平安,不幸时空逆乱,当在千八百万年后至此。”云闻之,如被雷霆,仆地不起,智子救之,移时方苏,而心智已乱,惟问女之归来尚有几何年月,不复识人矣。
              艾氏见而怜之,乃与智子计议。智子曰:“此君乃情痴也,惟情可医。惜彼心中更无他女,奈何!以星舰之技力,造一人偶,原非难事,但不能生育耳。卿且听我安排。”经数年,艾氏见云,云复问年月,艾绐之曰:“时辰已至,吾心姊将归矣。”遂扶云出,不多时,见一星槎自天而下,女自其中盈盈出矣。云悲喜交加,精神略复,然亦终不识其为伪。后生子女数人,其母实为艾氏。盖技力之赐,不待同房而孕也。及云寿终,遂与偶人合葬焉。智子叹曰:“今日乃知情为何物矣。”遂别制一洞天,方圆数里,内有阴晴寒暑,无赖外物。复刻石于旁曰:“吾等一生平安喜乐,今遗此与吾妹,惟待妹来”。智子自入洞天,以待女等。


              7楼2020-05-24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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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史氏曰:“刘公之述罗辑之事,不吝笔墨,其雄姿仁心,如在目前。及述云天明,则如草蛇灰线,藏头露尾。斯人一生情史,或缘贴吧之议,或载同人之文,余才虽疏,敢以拙陋之思集腋成裘,俾诸君子知其全豹耳。顾余半生所习,惟诗书经史数卷,至于数理格致之学,为余少时之天敌也。故所述多有于理不合之处,犹幸诸君勿以光粒及二向箔加之也。


                8楼2020-05-24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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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辽宁9楼2020-05-24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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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楼2020-05-24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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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0-05-25 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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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编不错。
                        原来云天明在失智后,被机器人骗了,同房了。却又被机器人用了乾坤挪移之法,把种子移到了AA身上。生了几个孩子。
                        可惜了,最终还是没有繁衍出更多的后代。要不然,关、程从黑域出来后,应当看到另一个地球翻版家园的。


                        IP属地:浙江14楼2020-05-25 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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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体公主既然有本事帮云天明重塑元身,且此元身还有正常人体功能(生孩子)。
                          为何三体公主不给自己造一个与人类相似的元身,也拥有生孩子的功能?而只造了一个机器人,不能生孩子的?


                          IP属地:浙江15楼2020-05-25 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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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山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20-05-25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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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活当赏


                              17楼2020-05-25 1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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