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思考
这部动画借着杜兰莎这个极端形象,揭露和讽刺了很多社会现象,而最后几集很直白地道出了全片真正的反派——“空气”。“KU”这个名字,就是取自日语“空気”的罗马音“kuuki”。这是日本文化中诞生的词汇新含义,中文里比较接近语义的是“氛围”、“风气”、“流向”。
记得读中学时,大家都还在用塞班手机,有一款风靡全校的手游叫《读空气》,模仿人际交往的各个场景,玩家要察言观色,做出最“合群”、“合气氛”的行动则过关。
令我印象深刻的关卡是玩家扮演一只怪兽,要在两个星球中选择一个入侵,其中一个有奥特曼守护,另一个则没有。这道题的正确答案是选有奥特曼那一颗,因为群众们都希望看到奥特曼打怪兽的情节,而不是怪兽一帆风顺地征服世界。
玩到最后我才明白,这款游戏中,玩家真正扮演的并不是场景里做选择的人或物,而是“大众的期待”。《读空气》看起来像是情商测试题,实际上是用诙谐新颖的方式,对日本的“空气文化”的一种调侃。(这款游戏现在taptap上都还搜的到。)
往大了说,“空气”反应着整个国家民众的流行文化;往小了说,“空气”控制着一个社交群体的言行举止。所以,读空气当然有很多好处,能够稳定交流者的情绪,提前消除不安定因素,为后续建立沟通打好基础,对一个交际圈、乃至整个社会的和谐都有促进作用。
反之,那些不看气氛说话的人,有一个各位可能都很熟悉的称呼:KY(日语“不会读空气”的罗马音缩写),这些人可能对当前气氛没有判断力,交流时不会按照周边人的脸色做出合适的反应。虽然“KY”的意思在国内网络环境中有一定延伸和变化,甚至跟“杠精”相近,但他们毫无疑问都是大众厌恶和排斥的对象。
实际上,对于个人来说,与其当一名KY,跟随大流、顺从气氛来行动更加安逸,能够让人在做事前省去思考,并且获得群体认同感,还能在出现问题后,用“法不责众”的思想慰藉自己。
前不久有一篇新闻,一女生站在屋檐欲跳楼,遭到围观起哄,在一声声“跳不跳啊”的刺激下,她没有去牵消防员的手,一条年轻的生命就此终结。我们不讨论媒体的渲染是否过度,也不去探讨人性的善恶本质,但那一声声明显违背社会伦理的起哄,不正是猎奇心理在“法不责众”思想下的产物吗。
我想,当时肯定有一个人想要冲着人群高呼:“别喊了!你们还是人吗!”但他终究没拿出勇气这么做,或是没产生效果。明明无论从所受教育、人文道德还是人性看来都是无比正确的事,为什么非要“拿出勇气”才做得出来?阻碍他的因素什么?
最浅显的答案,就是那股在一瞬间形成的,名为“幸灾乐祸”的气氛。
所以,真正地去读懂气氛,不光要搞懂当下的气氛是什么,还要看清它产生的原因,以及顺从它的后果。
举个例子,当你的同班同学受隔壁班的某人欺负,跑到你们面前诉苦,整个班顿时同仇敌概,把对方揪出来群殴了一顿。这时隔壁班不乐意了,他们也同仇敌概,誓要跟你们班大战三百回合……
这件事是小学时代的我的亲身经历,因为约群架,几个主要人物被全校通报,两个班级都被罚取消秋游。如今回过头来想想,当时的我既没问那个同学受了什么欺负、为什么受欺负,也没去关心过谁有错在先,只是身边的人都说要“出口气!”,我也坚定地觉得必须要“出口气!”
我为什么要去“同仇敌概”?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会对自己、对朋友、对班级产生什么危害?我没有思考,只是顺从了周围的气氛,仅仅随大流就去付诸暴力。我想,即使有人当时就看透了这些,在气氛已经形成的局面下,如果不顺从,可能会被认为不够朋友;如果出言制止,甚至会被当成“KY”处理。
当然,当下社会教育不断培养学生勤学善思、服从规则,校园群架这种事已经很难发生。但是,相同的情况如果放到“不用负责任”的网络上呢?
让人丧失思考能力,就是“空气”的可怕之处。更可怕的是,“空气”不仅能自然产生,还能人为制造。
《Crowds insights》里很露骨的探讨了对战争的反思:一位二战老兵后半辈子都在检讨自己的罪行,他吐露自己明明和敌军无冤无仇,却不顾一切地与其拼命,直到亲兄弟在战场上赴死,他才冷静下来思考。为什么要拼命?为什么要伤害别人?这样做有何意义?原来,控制他思想的,正是那股被军国主义人为操纵的“空气”。
这段情节实际上有现实依据。评论家内田树在《日本边境论》里剖析日本人,提到了一位战犯对战场行为的评价:“莽撞、无法抗拒。”他说当时无法抗拒的原因,就是被“空气”左右,那股在战场上滋生的气氛,将人变成了怪物。
“读空气”虽然是日本文化下独有的名词,但是深入去解读,能联想到一个更偏激而广泛的名词——“集体无意识行为”。这个词在荣格的心理分析中出现,网上亦有很多讨论,不多说,但是要剖析“空气”的本质,可以借助“集体无意识行为”的内涵:“当个人身置于群体的流行意志海洋中,往往会丧失个体的自我辨断和自我控制的能力,跟随群体的意识盲流随波逐浪;而作为个体聚合起来的群体的意识,会为某种传播开的情绪所支配,最终导致集体自我意志丧失,沦为某种情绪的操控物。”
拣出其中几个关键词“受情绪支配”、“丧失判断力”就很好理解了:在群体氛围下,人的行为冲破了理性的限制。理性是什么?是人进行思考、计算、分析、判断、推理的能力,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根本所在。也就是说,理性控制不了行为,其实是思考的停摆,是“思维惰性”在作祟。置身人群,思维惰性就容易产生,将是非对错、善恶美丑的判断交给群体决定,自己只要安心地去遵从就好。
说到这里,对抗“集体无意识”,对抗“空气”的办法就很简单明了了——思考。沉下心来去思考,打破安逸去思考,费劲脑筋去思考,背离快餐文化、跳出流行文化、放下社交文化,去思考。
《Crowds insights》的结尾出了同样的答案:民众不应该把思考的工作推给精英阶层,每个人都需要思考,思考交流、思考生活、思考这个世界的未来。